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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兆玮日记
初四日己酉(10月8日),晴。
晨起,至岳家,于啸仙来,坐少顷即去。饭后偕翥青叔往访方补帆,同至石梅茗谈。晚,赴于啸仙之招于小东门外赵宅。城外大火光熊熊照几席,归已二鼓矣。闻三鼓时南门外又火,焚毙者五人,亦惨矣哉。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三。品级补子定于洪武,行于嘉靖,仍用至今,详见汪韩门《缀学》。梁氏引刘若愚《芜史》称,宫眷内臣腊月廿四日祭灶后,穿葫芦补子,上元灯景补子,五月艾虎毒补子,七夕鹊桥补子,重阳菊花补子,冬至阳生补子,此则在品服之外随时工戏为之者。李闯制,补服以云为品,一品一云,九品九云,伪相牛金星所定,真槐国衣冠也。南梁北孔,近人皆以为指山舟学士,据《随笔》则梁文山明府巘也,与孔谷园同学,张得天故有此目。孔名继涑,刻《玉虹楼鉴真帖》行世。《随笔》载山阴王思任女端淑,字玉映,长于史学,翁尝抚而语之曰:“身有八男,不及一女。”著《吟红集》。萧山毛西河选《浙江闺秀诗》独遗之,王寄诗云:“王嫱未必无颜色,其奈毛君笔下何。”用典恰合。按,王玉映即映然子,曹尔堪、徐缄均有赠诗,见《本事诗后集》。予欲为《本事诗小笺》,此等事皆在采获之列,故录其略,以俟后日竟成此志焉。
初五日庚戌(10月9日),晴。
是日为周孝子报赛之期,倾城士女举若痴狂。午后,偕翥青叔至周神庙瞻谒,会已出矣。至市前街,拥挤益甚。晤胡英甫,偕至天香阁茗谈。英甫新铨授常州府教授,且出近日所得古钱见示。复至枕石轩晤谦斋畅谈京师近事。方补帆邀至家,晚饭始归,已更余矣。横塘市钱云生丈坐守余归,剌剌语东乡荒歉状,余闻彦太守诣虞山抽查荒田,以花稻丰收为辞。太仓州报荒文牍闻亦批斥,尚何言哉!尚何言哉!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四。道光癸巳京畿旱,各官倡议劝捐。潘仕成捐钱一万二千两,蒙恩赏给举人。嗣浙江叶元坤、江苏黄立诚陆续输捐,亦照例赏给。御史朱嶟上疏切谏,略言:“潘仕成本系副贡,去举人一间耳,破格之中仍寓量才之意,若因此遂成定例,适足生富家侥幸之心,而阻寒儒进修之志。”此议极有关系,近时有捐输举人之例,惜无援朱侍御成案以立言者。原疏详《随笔》,亦讲求掌故者所宜知也。
初六日辛亥(10月10日),晴。
晨起,至石梅茗谈,午后至寺前街观赛,偕黄谦斋、朱翰芬出北门观周孝子谒墓,归晤龚寅谷,偕至龚氏义庄,晤陆枝珊,畅谈良久而归。得仲帆初一日书,云沙事大段均已安排,细情俟面罄。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五。苏门孙征君奇逢题壁云:“人生最系恋者过去,最希冀者未来,最悠忽者现在。”三语直是为吾辈痛下针砭。明于慎行《谷山笔麈》云:“窦参为相,其族子名申者为给事中,招权受赂。参每迁朝士,常与申议。申因先报其人,时以喜鹊目之。及参赐死,申亦杖杀,喜鹊亦自不吉如此。今之卿相子弟为喜鹊者可以戒矣。予谓世有大臣喜子弟之循谨,而日与之计议,不知已受喜鹊之累也。彼喜鹊何足责哉?”江邦申《耳目日书四忌铭》云:“著书忌早,处事忌扰,立朝忌巧,居室忌好。”予为续一语曰:“吃饭忌饱。”《宋稗类钞》称天下之字皆有对,如大小长短、厚薄深浅之类,惟渴字无对。予谓只润字足以当之。
初七日壬子(10月11日),晴。
晤胡英甫,偕访归述夫。述夫藏古钱极多,惟刀币则皆伪品耳。张映南八月廿四日函云:弟与言酉三创兴东洋车,已有微效。此事若能大行,则旅费可无仰给家中矣。吾乡清赋税契情形若何?际此时势尚欲如前三十年,充乡绅包漕米者非特无耻,抑且冥顽。仆意吾乡宜立农学会,仿农报所登瑞安分会章程,此事不求速效,先求会友,常年会金不必多取,只存其名而已,每年一元可矣。只求会友众多,爱力自大以后,拨公款、集股分均易易矣。设立会所,公举总董,会中办事必以公允有恒为首,日后诸人信服,自可推行。如以为可望,先草章程,刊立公启,弟名附末,次第签名。公所设立总簿登记,并登《上海农报》以广声气。弟于南西门外丰台左右拟租地数十亩,试种美棉,如有成效,亦可归入会中,再行推广,且此会宗旨不仅一乡一邑,如同志既多,则经营天下即可于此发轫。欧洲大事如英之议院、美之免奴,其始皆起于一二人之议论,迨后党会日广,权力之大足以握朝政而威敌国,吾辈际此时势,不可无此志愿,未审足下以为何如?弟意中国必君民共主,方可富强,能借此会以为唱道民权之用,尤善。自由独立,世上公理,此弟之微志所在,然此时尚愿秘之,恐闻者骇异也。樵孙亦有居乡习农之意,弟意于铁路左近觅一牧场,以为牧羊之计,数日内拟与樵孙、酉三前往踏勘,惜费太大,一时难成耳。然事在必行,十年之内必为卜式,亦一大乐也。沙地上有易生之草否?望留意详考,如有宜于羊食者尤善。晚饭后解维下乡。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六。
初八日癸丑(10月12日),晴。
晨起,过何市,登岸小憩,即归。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七。梁山舟学士遗命不作行状,考《通鉴注》曰:“行状者,状其平生之行实,上之朝廷以请谥。”今既不在谥典,何必作邪?于此叹学士之卓识。卷中录邑人言可樵《雨翠山房诗钞》,摘句《海虞诗话》所未载者。《愧郯录》温公曰:太平兴国时米一斗十余钱,此其至贱者也。《明史 李檽传》奢崇明反攻贵阳,官廪告竭,米升直二十金,此其至贵者也。
初九日甲寅(10月13日),阴。
午后,云油油作欲雨状,乃棹小舟至何市,嘱匠人将屋面盖好,防其久雨。更许风雨交作,萧萧瑟瑟,满腔秋思矣。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八。卷七述银槎事,称碧山治银,与陆子纲治玉、仆仲谦治竹、归懋德治锡、吕爱山治金、王小溪治玛瑙、蒋抱云治铜、时大彬治砂、江千里治嵌漆、屈尚钧治图章,顾青娘治砚、李马勋治扇齐名,较《辍耕录》、《梦忆》更详矣,如能一一考其事实,作艺人合传,亦大观也。
初十日乙卯(10月14日),阴雨,巳刻止。
黄信之表弟买孙姓屋,于今日立契。予侍家大人,挈植儿同往,兼视新屋,归已更余矣。月色皎然,碧天无翳,惟凉飔乍动衣袂,顿有寒意。读钱泳《履园丛话》二卷《旧闻》、《阅古》。顺治十八年春,巡抚朱国治奏销十七年分条银,计江南绅士以逋欠除名者一万四千余人,常熟一县计七百余人,宫墙为之一空。钱氏所载如此。考叶方蔼中十六年己亥探花,为戚家三厘银罣误,时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谣。吾邑翁铁庵尚书之除诸生籍亦是年也。自归孝廉宗郙因漕案斥革后,里人多有援奏销旧案为比者,而不得其详,故因《丛话》而牵连记此。钱氏记康熙四十六年苏、松、常、镇四府大旱,是时米价每升七文竟长至二十四文,次年大水,四十八年复大水,米价虽较前稍落,而每升不过十六七文。雍正、乾隆初,每升十余文,二十年虫荒,长至三十五、六文,饿死者无算。后连岁丰稔,每升只十四、五文为常价,至五十年大旱,则每升至五十六、七文。以后不论荒熟,总在廿七、八至三十四、五文之间。予闻发逆乱时,米价涨至七十余文一升,后渐复旧价,总在三十文以外。近年海禁大弛,米价翔贵,竟有至五十余文者,民不聊生,可为三叹。顺治钱幕文有“同福临东江,宣原西蓟昌,南河荆云浙,阳巩陕延襄”廿字,今人知有康熙钱幕廿字,顺治廿字知者罕矣。阳字予尝见之,西、巩、延、襄字罕见,今人贵远而忽近,本朝掌故习焉不察,亦是士人通病。
十一日丙辰(10月15日),晴。
寄胡夐修一函,托其将邮政章程与孙瑞青商办。明日为信甫内兄嫁女之期,予偕植儿往贺喜,道由帆山苍翠扑襟袖,抵璜泾日将暮矣。璜泾为产棉之区,秋收实止五、六成,然官不准荒,则抗租之风未可开也。闻其乡人群聚而哄于董事之门,九曲时思庵皆然,娄民素以循谨著,今日顽梗之风更甚于吾邑也,于此可觇世变。读钱泳《履园丛话》三卷《考索》、《水学》、《景贤》。钱子辰名民,嘉定人,陆清献公为作《字说》者也,与清献议论多不合,人怪之,则曰陆公从朱子入,某从孔子入耳。与友人书,谓:“先圣之学贵乎本末兼尽,始终有序。即物穷理,其误在于无本,六经为我注脚,其误在于无末。”又谓“今之学者不知追求孔孟之实,而只辨朱陆之所以异,所以学文公者止得念庵之学,学象山者止得阳明之学。学圣而相辟是务,故圣学日亡也。”议论平实,理学家之杰出者也。梅溪为立传甚略,想其遗著亦澌灭矣。
十二日丁巳(10月16日),晴。
昨晚,宿清来内弟家。晨至信甫处贺喜,午后冯仲帆邀食蟹,晚赴信甫喜宴。终日困于酒食,颇惫。读钱泳《履园丛话》三卷《耆旧》、《臆论》、《谈诗》。“人之诚实者吾当以诚实待之,人之巧诈者吾尤当以诚实待之,乃为忠厚之道。”“治家以和平两字为主。”“蚤起者其人必勤,富之基也。晏起者其人必惰,穷之基也。”“吃亏二字能终身行之,可以受用不尽,大凡人要占些小便宜,必至大吃亏,能吃些小亏,必有大便宜也。”“安心于行乐者,虽朝市亦似山林,醉心于富贵者,虽山林亦同朝市。”“水火、盗贼、兵刑、凶荒、徭役及一切人世艰难之事,无不可以老我之才,增我之智,勿谓无关学问也。”“田为利之源,亦为累之首,【何也?盖】天下治则为利,天下不治则为累,以田为利,大富将至,以田为累,大患将至。”《臆论》一卷多名言,录其警切者。阮文达提学浙江,得古团扇,有马和之画,杨妹子题,依式仿制。陈云伯时为诸生,岁试赋此题,文达击节叹赏,拔置冠军。不二十年,团扇之制遂遍天下。近人多知团扇之仿古,而不知始于文达也。
十三日戊午(10月17日),阴。
李谷香来,清来留与午饭,谷香馆江阴,为言南菁书院之衰颓,瞿学使只知孳孳为利,而不一整顿,辜负瑞安先生创建之苦心矣。陆诵芬来,纵谈良久。予以家人棹小舟来候,恐遇雨,挈植儿归。戴诒榖邀明日饮于其家,属清来辞之,抵家已昏黑,夜雨。读钱泳《履园丛话》四卷《碑帖》、《收藏》、《书画学》、《艺能》。
十四日己未(10月18日),阴。
与映南书云:八月廿日曾布一缄,想收到矣。初七日得手书,略知近况,又从美叔弟处读家报,备悉近日留心农事,纤屑无遗。仆本村人,稍谙种植,今岁任阳之稻已庆有秋,尚思推广千亩,围圩开塘,为独立自由之计,但同志寥寥,无从商酌,为一憾耳。税契一节已有沉阁之势,清赋一节志在必行,闻常熟拟征七万石,昭文拟征五万八千石,较常岁几增其半,而张墅一带木棉歉收,业主开限,租籽无著,骤加以十成之漕,恐待质公所,不能容此抗欠之粮户耳。凡事必循其实,以减赋后之全漕,遽欲絜之未减时之征数,而责以输将,年丰则尚可支持,岁歉则立见溃裂。彦太守勘荒,闻以全熟告,县令敢有异议哉?近事大略如此,俟有续闻再函告也。上忙尚未开征,据书吏云须发易知单,不分大小户皆可上柜完纳,果能践言,差强人意。香孙已晤,细谈京师近状,并云即日挈如君入都,但捉襟见肘,窘态时露耳。立农学会甚善,惟瑞安支会以择地试种为第一义,吾邑城中旷地极及,经理亦难其人,立会结党,已为潘毅远、季似谷辈坏尽声名。弟意只要吾辈三四人另立一社,捐资试办,以刊刻农书为始基,购活字板一付,觅友司总理校对之役,如有余暇,亦可校刊邑中掌故诸书,必得同志十余人,然后可讲求农学,购地种植,如从者以为然,请即草定章程,寄交弟处,今岁可集股开办也。牧羊利益甚钜,养鸡亦可致富,惟美棉种恐于中华土性不宜,究竟事非躬亲,不能臆断可否也。美叔去岁购拉美草除虫菊,皆不滋生,日本蚕种育者失于调护,更不如中国种之能耐寒燠。有治法,无治人,千古通病。从者今秋未必南归,弟亦未能北上,翘望燕云,神驰靡既,深盼鳞羽时颁,聊当面谈耳。夜雨。读钱泳《履园丛话》二卷《科第》、《祥异》。徐健庵司寇之祖尝为严文靖公记室,三吴大水,代具疏草请赈,文靖犹豫未决,筮之,因属卜者第曰吉,乃请于朝,全活无算。予读陈文恭公《在官法戒录》已记之矣,读钱氏书,又得诡卜一事。
望日庚申(10月19日),雨,下午止。
《九日雨中作》:登高先劝一樽盈,九日黄花靳破晴。文藻江山余霸气,菇芦风雨殿秋声。买书手校拼逃俗,负来躬耕托养生。莫道闭门无不可,东篱瘦蝶笑寒盟。读钱泳《履园丛话》四卷《鬼神》、《精怪》、《报应》、《古迹》。韩文懿以欠粮三升为奏销案斥革,见钱氏记《科第》门中,今人皆知铁庵尚书故事,罕道及懿者。《鬼神》门有“祭口用热”条,言古之鼎彝皆有盖,俱祭器也。其法先将牺牲粢盛贮其中,而以盖覆之,取火熬热,上祭时始揭盖,若今之暖锅,然所谓歆此馨香也,若祭品各色俱冷,安谓之馨香邪?此说甚是,鼎彝废而以暖锅代之,亦礼从宜之道也。
十六日辛酉(10月20日),晴。
午后至何市,修屋将落成,属匠人添砌墙壁。闻蟋蟀场为殴击搅散,徐市来七、八人,皆未及斗而去。读钱泳《履园丛话》六卷《陵墓》、《园林》、《笑柄》、《梦幻》、《杂记》上、下。《杂记》论裹足事原始极详,末云:“妇女裹足则两仪不完,两仪不完则所生男女必柔弱,男女一柔弱而万事堕矣。”与今人所论不缠足会为黄种强盛之源者若合符节。示子云:“欲子弟为好人,必令勤读书、识义理,方为家门之幸,否则本根拔矣。今人既不能读书,岂能通义理?而欲为好人,得乎?天下岂有不读书、不通义理之好人乎?欲知祖宗功德,今日所受者是也;欲知子孙贤愚,今日所行者是也。勿以小善为无益,小善积得多便成大善,勿以小恶为无伤,小恶积得多便是大恶。君子小人之分,在乎公私之间而已,存心于公,公则正,正则便是君子;存心于私,私则邪,邪则便为小人。妇言是听,兄弟必成寇仇;惟利是图,父子将同陌路,而不知兄弟者手足也,不可偏废,父子者根本也,岂可离心?”此数条俱可采入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