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记

捕厅又有朱票来提,余同毛八起、吴允之周全约两月,方得安贴,共费百金。不料后日获住朱七招扳赵芳令,又费二百余金。
记此凡系盗贼之人,切不可与之近。八月二十六日,新县尊到,公座姓朱,名万锦,系潮广举人。府中因朱太守换欠额败露,
俱坏去,今赵府尊(按:即松江知府赵宁,浙江人)与四县同日座,亦奇事也。十月二十七日起,为松年官司事,直至十二月
十五日方完。十三日大兄举殡,十五日卯时落葬,余忙四五日而归,又值岁暮矣。二十八日落雪,一冬无雨,至是而仅有小雪
。是年棉花好极,上号者每亩三担,次者两担,最低者亦担外。惟晚稻被蛀干虫咬坏,有全荒者,幸别路大熟,米价每石六钱
,白米七钱,豆价五钱半,花价一分八厘。二十五日印儿夫妇归来过节。

  康熙二十八年岁次己巳,余六十二岁。元旦天色甚好,拜年者多有气色。初二日将夜,邑中徐四官、五官,因明晨母姨谈
老亲娘七十寿诞,故备礼来贺。十二日余出邑贺节,竟无灯看,故十四日即归。闻朝廷于初六出京,南巡江、浙,并看开浚汴
河工次,飞骑而来,提督杨将军十三日出去接驾,抚台俱往,各府县俱备彩色布幔、纤夫等项。二月初即闻驾在宿迁,传各大
臣面谕云:“朕未出京时询户部,知江南全省所欠历年钱粮,自十九年起,共结二百二十余万两。昨入宿迁境内,观民比往岁
南巡稍加富庶,则知朕连年蠲免钱粮,大有益于民也。今再将历年积欠钱粮,尽行蠲免,使官无参罚之累、民无催科之扰。朕
在宫中,一丝一粟,不敢虚耗。伹古人藏富于民,使民安居乐业,可慰朕心”等语。真天语煌煌。即日有总督、抚院、漕院、总河等印
刷告示,到处粘贴,民情大悦。二月初二日,圣驾到苏州,住四日,游虎丘,看万寿亭。初三游灵岩,至元墓,大和尚接见,
上问曰:“你在山中曾见龙虎么?”和尚答曰:“虎是时常见的,龙是今日始见。”又问和尚曰:“你有老婆否?”和尚启曰
:“和尚有两个老婆;一个姓汤,一个姓竹。”上笑而是之,赐白金二百两。初到时,苏州百姓迎接,见驾到,俱呼万岁。上
答曰:“你们江南百姓俱有寿。”初七日到嘉兴。初十日至杭州,进城看吴山,往行宫。十一日游西湖,遍看诸名山。十四日
过钱塘,至绍兴,祭大禹皇帝陵庙。十五日转驾回杭州,在西湖内过夜。十六日至云栖,又至灵隐。凡至一处,即有乞丐挤跪
,哀求赏赐。朝廷见此,即令每个赏银一锭。至次日,杭城孤贫者俱来求乞,圣上差官吊取关税银三千两,备赏给孤贫,人给
五钱,如是者三日。十八日大宴扈从各官。

  十九日清晨,圣驾回銮至嘉兴。二十日至苏州。一路渔舡傍近接驾,随驾各官舡,俱用栲栳贮大钱,每舡见渔船,即捧散
钱赏之,不计其数,民心大悦。初上欲南巡,有大臣谏曰:“圣驾一出,恐劳民伤财。”上曰:“我去,必益于民。”于是乍
入江南境界,即在宿迁,赦免江南省历年拖欠白银二百二十余万两。至浙江,赏给孤贫乞丐渔舡等项,真有益于民。又谕各官
曰:江浙乃人文之薮,每岁科考试,秀才入学,与乡试举人中式,必该放额,尔督抚酌议名数具奏。其南巡经由府县官,量给
优赏。其犯罪囚禁者,除十恶不赦外,其余死罪徒流,尽行释放,如重见天日。纤夫轿夫,俱有赏赐。尧舜之君,亦不过如是
。黄浦内每逢午节,有龙舟胜会,看者极多。午时分在海关前抢鸭演武,有浦东内眷舡一只,因傍在洋舡边,人多踏翻,救起三十余人,死者半焉。五月二十四日,余出邑候大嫂,先是四月二十六迁出,在寿
山住也。因连雨三日,至二十七日进城,即闻朱知县到苏见抚台,立时摘印,吴江、青浦两县保领回县,造册交盘。先时抚台
欲参朱知县,赵太守在内周全,馈银三千两可保无虞。朱知县已解过一千,疑赵府尊有首尾,故至苏面禀,致抚台大怒,立刻
摘印。记此为不托人之戒。六月初一夜,黑虹竟天。初二夜白虹竟天。十二夜又有黑虹竟天。十五日李海防到,署县事。七月
十一日皇太后崩,二十九日文到,即搭结孝堂。八月初一日,文武官哭临三日而辍。李海防比较,严极,用大板夹棍,把差人
难为。九月,朝廷差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官,满州大人共五员,到苏州审陈瞻甫一起。为圣驾南巡时,有邱仲告准御状,
当发抚院、总督审讯,因瞻甫浼势宦转托各衙门,竟问坐诬。达部去,圣意大怒,特差法司来审,惊恐异常,先见者谓松府大
绅也。前七月二十七日大风起,余出邑,因渡舡拂摇,住余秀官家。二十八、二十九,风大潮涌,傍浦水涨,斫稻在田者俱氽
去。余至八月初一,方别秀官往马头过渡,风犹大极,至邑中为赵仲伟作山事也。是日在西林庵备素酌定契,先交押契与曹用
和而归。初四日又往寿山候大嫂,闻有微疾也,因住一日,明晨即往浦东看母浮厝,幸无恙,遂由陈村而至赵元官家过夜。一
路见花盘花铃俱脱落在田,多者成堆;晚稻亦被虫咬死,直有全荒者,竟变为大荒年矣。九月,棉花好者捉四五十斤,其余中
等二三十斤者居多,豆亦半收,稻死过半,人情窘极,收成如此结局。天又无雨,要种麦者俱戽水车田,更多有费,遍地叫苦
。十月十七日,满州官在苏审结陈瞻甫一案,邱仲之父系陈瞻甫谋陷问徒,在路毒药装蛊死,原解招出,瞻甫子亦招认,因瞻甫死,俱推在他名下。其子同差人俱拟流徙,邱仲为父报冤,满州官与之同坐同食,虽前议惊驾拟流,今俱
开释。十七日审结,十九日即回京。朝廷犹以为迟,差官来拿问,此一事连累抚院、按察使、本府赵太守,及前问官鲁知府、
霍县公、兵道、按察司等,俱大费周折,看来做官也不是容易。十一月,余往东乡梅耀先处,加银十两,先交一半,其半系云
官叮嘱,留待当面交也。十二月,李海防见新官不到,比较漕、白,如强盗用刑,粮、白银,双飞单日比,打过经行,又要打
正身,正身来迟,又要打管班,种种了人家,粮户苦极。十二月因粮迫,年货件件皆贱,至二十后件件皆贵:米价一两一钱,
花价二分六七厘,豆一两二钱。二十八日,董知县(按:名鼎祚,正白旗人)到,系正白旗出身,辽东籍,年仅十七岁,其父
任湖广总督,其兄弟数人皆任知府知州等官,家住北京,大富,有巨第在扬州。自六月二十五日选,因漕务重大,故迟至岁暮
方到。此时闻朝廷举养老之礼,八十岁以上者,给白米一石、猪肉十斤、黄绢一疋,九十以上倍之,着该地方举报,此亦圣驾
南巡时有此念也。即就上海,有二千余名,普天之下,不知其开销几十万两也。

  康熙二十九年岁次庚午,其年余六十有三岁。元旦微雨天阴,初二有月光,初三又雨,初四晴。初十起尔师与建侯兄弟不
睦,极劝三日而和好。十六日出邑,先至寿山候大嫂,明日进城,知李海防将漕粮拿出,幸差姚声远,数日完清得太平。二月
初四日,海防比足漕粮,回府去讫。二月,董知县比较起,利害之甚,少年心性,初拿到只打十板,第二限即要枷,又要打差
人。民畏特甚,凡摘出者无不立时完足,即足亦要打板。二十八日清明出邑,先至寿山,值缉臣侄亦在,同至斜桥、唐湾诸山
,化纸毕而进城。三月初一,印儿夫妇同孙儿三元东归,先期载柴草家伙等归,即砌灶自爨起。四月初旬,有人在抚院前及府前,粘贴
董知县十三款,据云件件逼真。四月十六日大雨起,嗣后绵绵不绝,花俱草没,脱花者忙甚。五月二十后方晴,二十六、七、
八日又大雨,看来种花者又要荒矣。六月,董知县比二十九年份白银,严甚,时难年荒,此番大户田多者,窘迫异常。乡镇各
当铺,当价大跌,担挑当物,送来送去,值一两者,仅押一二钱,亦不肯当。则民穷财尽,无计设法可知。十五夜有黑虹。十
六日日将落时,有黑虹竟天,自东南起直贯西北,久而不灭,日边有云,日光照耀,如金光闪烁之状,未知是何吉凶。闻洪抚
台(按:名之杰,湖广人)为审山阳县乡绅胡建景削职。十六日新太守李(按:名元瑨)到任,山东德州人,年约六十外,不
久即坏去。自胡建景处斩后,各府州县乡绅敛迹,为朝廷差心腹密访也。七月初三日立秋后,大热数日,晚稻皆死,直有死完
者。二十四日大风雨,花俱吹倒,嫩铃花盘俱落光。八月初三大雨起,至初六日止,重新水涨,平地水深二尺,兼之大潮,城
内俱没。初八日又雨,至十二日止,水大异常,闻余姚起蛟故也。初七日同毛八起、吴允之冒雨涉水出邑,为秀裔与陈元宰官
司也,苦劝三日不能就议,后至九月十七日,在顾天禧家备酒说妥。二十九日在邑酒馆演戏和分,比前劝和时两边各多费几十
金,今如旧相好,何苦乃尔!闻余姚、宁波出蛟,田禾、花、豆、屋舍俱坏,利害之极,海中洋舡,据云坏二百余只。岸上水
高丈余,海船泊在近岸者,被水冲下,不及起锚,而遭此一劫。九月初,谈庆官为争近房家私事,告叶姓藏蓄什物者。不料寡
婶与谈成官有兴打官司,两相讦告,俱发捕衙,差路文卿,至九月二十八日谈门族长投进一词而患其事。成官与继母费二十余金,到底无益。是时编审,余将所办田俱推去,方得卸担。其年秋成又荒,余种稻四亩,荒三亩;花每亩约四
五十斤;豆亦斗数。幸而米价白者两许;豆价七钱;花价初时一分四厘,后至二分。九月至十一月无雨。十一月初七冷起,十
二月发大冷,黄浦内俱结冰,条条河俱连底冻紧,过渡金涨至每人十文,竟性命相博。余年六十有三,遇大冷惟三次:顺治十
二年、康熙二十年及二十二年而巳。年货件件皆贵,因客舡胶断故也。十二日,董知县在任结亲,盛极。十六日,县南街失火
,烧房二百余间,东至茶亭沿河一带俱尽,打坏房屋甚多,惨极。俞观参家大富,开南北杂货、纸扎、糕饼等店,为邑中第一
,枣子被烧一千二百余斤,火腿三百余只,及山珍海错、衣饰细软之类,约略三千余金,而邻里恨其起火,忿怒之极。十七日
,浦内粮舡被冰牌割断篾缆,被大西北风打开,飘坏粮舡五只:一沉于龙华港口,水面露樯梢三四尺;二刮坏在邹家嘴,坏米
四十余担;一在孙家湾,一在南马头渡,一在高昌庙北,共坏米三千余担。县公不肯赔,各出文书,候漕院批转定夺。十八日
出邑,值四保一区,贮元字号厫内米二百五十石腐烂,签拿甲户。余极力周旋,幸收书侯鼎臣及差友俱系平素相知,共费二十
五两,得将热米兑去,存烂米十四担,籴好米换出,又赔折空米六石,方得安妥。二十二日归家,二十七、二十八两日,夜大
雪,冷甚,年货件件皆贵,雪途难走,故遣两儿到杜行镇买年货而归。二十九、三十日亦冷甚,至除夕大概寥寥,即烧旺盆者
,四面皆无,可见民穷财尽之惨。

  康熙三十年岁次辛未,余年六十有四岁。元旦晴,阴冻,拜节者俱踏膏而来,至元宵后犹非雨即雪,并无日色。初三日闻
好友赵君禄吐血甚危。初六月立春,董知县方出去贺节。余自幼至老未尝见如是之冷。初二、三即有人卖布籴米者。十二日西去候赵君禄,值城中请到金医生,问起病症,一口说无事,但
要参药调理耳。二月初二日,往东乡去,归由赵元官家住一日,又至周浦镇看戏而回。二十二日又出邑,为姚君宠官司事,同
王兰甫周全安放与顾天喜而回。三月初六日清明,因连日天雨,至十二方出标墓,又值大雨。三月十五日早至斜桥山化纸毕,
即往浦东舍内,将到又大雨,鞋袜衣服俱湿,至晚稍停,而化纸锭。明晨即归,未及三里又下雨,冒雨走三十余里方到小姐家
过夜,至明日方回。是月初六日小庙前演戏四本,看者尽多,我家惟大女儿及二妻嫂而已。二十五日西边三官堂内做戏,此时
余同毛八起在邑,为康定官家官司事也,直至四月初三日归家。五月初十,董知县比较,横极,打过经行,必要打正身,县前
如地狱,锁者、缚者、枷者、拶者甚多。粮户一时无措,受差人如狼似虎,打骂横行。余欠二十九年白银,止得九钱六分,必
要印封,一封完足。幸有小俊官应串银六钱六分,自有串银一封完足,其如明日完者,俱原银发还。十一日申刻,董知县往苏
,为布政寿诞也。半夜,董知县舡到黄渡,遇见苏府李粮捕舡,因而通报。时县公已睡去矣,粮捕自己跳上舡,说道:“必要
会的。”为此唤醒来会。粮捕曰:“你苏州不必去了,奉抚院要到你县拿几个人。”知县说:“有凭么?”

  粮捕曰:“有。”就把牌来与看。知县道:“不妨,待本县至苏贺藩台寿诞过,回县拿解就是。苏州毕竟要去的。”粮捕
曰:“我说你不要去了,大老爷另有一票,教我先来,追你的印。”知县闻之,登时吓昏,两眼垂泪,竟要将印交与。粮捕曰
:“做官的谁望得无事,,我若竟拿去,你造交盘册如何了?还是同你回县,飞钉光册几十本,用印完时,我将去交与抚台,
你大事不误矣。”董知县不胜感泣。

  十二日午后回县,粮捕不肯放知县入内衙,随传各衙官及黄浦营李守备到,面同着落,进点家口,验在库钱粮,逐一封记
。然后拿家丁二人,并县役刘大来、姚声远、曹君才等共七名,收在监内。

  又拿被款廿人收铺讫。二更时粮捕转身闸上,下舡而去。十三日,闻董知县革职,合县百姓、秀才,挤拥县堂,将董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