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记

,惟口音两不相懂。

  初三日史知县长行,合县百姓搭彩相送,把酒脱靴,自县场起至县桥,即有数处人来把酒。县桥东铺设公署把酒,典衣行
东西两处铺设公署把酒,蔓笠桥东及东门内外共三处亦铺设公署数十处。结彩张乐,百姓居民簇拥,脱靴把酒号恸,官亦大哭
。出城,在吊桥下亦设公署,浦东百姓挤塞哀号,官苦极,不能言语。至小东门,典商、木商、盐商三处备酒席饯别。至北门
,往西转北,寸寸节节,把酒脱靴,鼓乐候送,百姓无不嗟叹涕泣者,史公亦哭。一日至闸上,乡绅祖饯,脱去靴四十余只,
我亦未尝看见如是之官去者。其日天色又好,满县人如失父母,做人得上进,必该如此。九、十月多雨,田荒,收成甚难,至
十一月二十后方好。所以新县公见无漕米进,急极,粮舡又到,出纸签火票追漕。十二月初四,在漕仓交粮米,承收书李芳英
用情,米色俱不看,租斛每石出六升,盘桓四五日,归值岁暮,有几处来路竟不到,窘甚。幸年货俱贱;鲜肉每斤二十二文,
枣每斤十二文,桃二十文、糖二十文、栗十五文、橘十五文、桂圆四分,不满千文而货一担。物价之贱,从未有也。

  康熙二十六年岁次丁卯,是年余六十岁。正月十一出邑,在大嫂家三日,与西宅三侄分家,存田不满百亩,除第二侄继于大房,竟以三股分之。心甚戚然,念其贫也,后日赔荒又多,亲
事未定,活计奈何?诗云:“贻厥孙谋,以燕翼之。”皆因先人只算目下之富贵,不知日后长久之难支。二月初一日到馆,因
四位学生出痘新好,功课稍宽。二十一日,西宅逊弟,被王总督(按:名新命,潼川人)拿访,二十二日早即解去。因屡次告
史知县,而史公求总河尚书孙在丰,转托总督砌访也,虽有款头,无真大冤家。二十四日在府转批,至次月十二日方有信,幸
不打,迎风发按察司,按察司又转发江宁府,审问即释。二月二十三日清明,余于二十五日至东乡舍内,标母亲墓。二十六日
到城,值大嫂亦未到山上去;据说俟我出邑同去也。一则标墓,二则要看唐湾祖坟及寿山气概,在今冬欲造圹葬兄也。次日同
至各山标墓毕,即进城,是夜扰于宣,至明日而归。三、四月竟少雨,落亦不大,小熟件件有收,惟是种花者,因土干难种,
种者亦难出。府城乡绅黄机右,报升都察院大堂,兴头之甚,封钉大行,华、娄两县受累。当此盛时,竟不做好事。住宅周围
,遍买居民房屋,拆去改造花园,不论人家愿与不愿,概以势压之,故使人甚有恨者。县公比十九年陈欠,急甚,我幸内衙人
错填少额四两,故有三个月太平。四月内,闻子逊弟江宁府审,已脱然无罪,解按察司亦太平,详过总督,总督亦将去任,故
得平安,但未免多费耳。端午日午刻,在家过节。

  中饭后,北天起阵,因久无雨,喜极。不料有龙过,自龙华起望东南而来,过王家渡,由三林塘南七间头,东向至太平庵
而止,约十五里长、一里阔。花头俱被冰块打光,止存根桩而已,我地竟无雨。初六日,余欲出邑,因早间有小雨,故在南宅
闲耍一日。次日早起即大雨,竟数日不止,故被雹打坏花、豆,俱翻种禾稻,买秧者贵极,四远去觅。五月十八,赵抚院进京,方督捕左侍郎。二十三早,雷击杜家行杜允公家,震之许久而止,并不伤人,
只将家中塞板四壁俱打坏,下来时在西边披叶内及中间房内震击,打出中门而去。据允公说:“自揣无罪,听之天数。”在床
上偷眼见烟火亮极,似觉许多人影,半刻而去,可骇,可骇!五月二十八日,新到董总督(按:名讷,平原人),江宁公座,
系都察院大堂,因姓耿而降来者。六月十二日府尊书到,传上海黄知县去过堂,县公十三日下舡而去。又闻一起传七个知县,
未知其细。朝廷开汴河,工程大极,自旧年起差工部尚书孙在丰为总河,总河之下河道四,我邑史公其一也。河道之下,又有
许多候选监生、革职官府,俱借河工效劳为由,俟功成而叙功补官也。相传此系宋时因金国在燕,此河若通至汴梁,一水之程
,故塞断其来路。今五百余年,朝廷费廿万钱粮开浚,限三年完工。六月,自初三小雨后,竟旱,豆难出,出亦不齐。我幸而
早种,然有低处被雨落实,竟不出,连补三次,到底不全。二十后,大儿患气虚饱胀卧床,头面四肢发肿,腹内实,幸康文玉
定方,吃药四帖,竟有效,随又服之。四儿腹上生疖,次儿头上生疮,俱难即好,受累异常。自五月初八大雨两日后,竟旱,
豆难出,至六月初三仅下微雨,五、六月后乃大旱,遍地祈祷,村镇大户各扎亭台赌胜。至七月初九、初十日大风潮,不独人
家墙壁俱倒,抑且田中早稻及棉花俱大坏,早豆亦荒尽,花铃花盘摇落成堆,后收成好者仅四五十斤,晚者不满数斤,到处叫
苦。又疫痢盛行,遍地患病。余自六月二十起泻痢,在馆中不便,欲归家调理。承李升之劝云:“此时疫症,请放心在馆中调
养好回去,恐回府缠开不便故也。”余然之,在馆中一日,有一二十次,夜四五次,因起身冷静,至初六归家。初时用杜行胡先生药几帖,竟不见效,归时南赎药,亦竟不效。余因想时刻要出恭者,因大便不爽快,正所谓里急后重故也,余竟用当
归、泽泻、黄芩、木通四味煎服。只一帖,腹中宿粪泻出,适意异常。

  十二日即出城去候大嫂,知将三益斋转主。十四日归家。十五日祭祀先灵毕,即至馆。二十一日归家,打发印儿往周镇备
办,为贱诞故也。二十二日沈亲家来。二十三日天高气爽,日暖风和,承诸亲友赐顾,欢笑竟日。至明日又备礼祭祖父毋祖先
。七月二十六日午时,印儿生男,即元文,大儿病亦好,值大女归家,两日开乳便极。二十九日为大儿谢土,此时献神者家至
户到,更有用空相马张代五圣者。道士、太保等忙极,一夜数家。棉花无捉,遍地叫苦,价色骤长。米价每石涨至一两三钱;
豆向来每石六钱,忽涨至一两有零;花初价二分,涨至四分。八月二十六日孙男剃头,其日天气亦好。九月十六日次媳东去,
因其父母来请也。十二日赵亲母患痢死。十月初县公比白银甚急。初二日,余出邑,即闻朝廷因首相宋登宜之言,有蠲免二十
七年钱粮之说。本府朱太守(按:名雯,浙江石门人)拿访土豪:新场镇方八官、周浦镇唐贵溪、许平、杜行镇杜祥甫、马桥
钮星石等。十月二十九日余往小女家,奠赵亲母,因三十日断七也。城中几客到,留饮一日。十一月初二归,即至馆。初九日
发大冷,故于十一日解馆,学生皆依依不忍别。十七日出邑完漕,至十二月十七日倒串。十二月十五日黄昏时,抚院差官到县
堂,立要二十六年比簿及串根流水堂簿等。此时黄知县窘甚,直至半夜,将各项件件封固交割,共十六担,同差押送至闸下舡
,方知朝廷赦免二十六年及二十七年钱粮。十八日到田抚院告示张挂,内云为钦奉上传事。十一月二十六日奉旨传出;“朕御
极以来,二十有六载。夙夜兢兢,维图尔百姓安居乐业,时跻雍熙。不料迩来灾荒荐臻,纷纷杂沓,如江苏等处,钱粮尤重,黎庶困苦。今将二十七年
分地丁钱粮尽行蠲免,其漕项钱粮仍旧征比。又二十六年分地丁钱粮,除所征在官者尽行起解,所欠在民者亦尽蠲免,其溜项
钱粮仍旧征比。至陕西等处连年用兵,民亦劳苦,其二十七年二十六年地丁钱粮,亦如江苏蠲免,其漕项仍旧征比。”此示一
挂,百姓大悦,欢呼载道,稍可拯荒岁之危。连年有收,独是年一荒,百姓窘极异常,卖身卖子女者甚多。至岁暮时诸色货物
皆贱,只有棉花陈者每斤四十文,新而好者三十五文一斤;米价糙者八钱,白者九钱;豆六、七钱;布贱极。自冬至起九无雨
,日日晴暖,所以小户赶布者犹易,但花贵布贱耳。至二十六日,余至周浦镇,见诸色店中甚清闲,年货无人买,则知荒甚。
田抚院(按:即江苏巡抚田雯,德州人)八月初三到任,即行文要荒册,董总督亦要荒册,其如本府朱太守委董漕到县,反索
馈仪,不遂,竟报大熟有收。江宁科场事发,大主试被人鼓噪,后竟弥缝。本县张悦峰中式。十二月二十四日,太皇太后崩,
至明年正月十四日到遗诏。十一月初一日,小阿舅家内侄大官死,随出浮厝,可惜无嗣。


  余思六十年来涉历多矣,经见亦多矣,忽然成老翁。惟是家业倾颓,不能复振,吁嗟命耶,抑亦数耶?故于贱诞之时,不
敢云自寿,偶赋俚言以记所遭云尔:“花甲俄惊六十秋,深惭事业属虚浮。谋生曾涉风波险,学圃难将荆棘抽。着意营为多背
戾,无端羁绊足淹留。名花开落经多少,对镜私欣半白头。”检历欣看度已周,依稀重忆少年游。黄金抛掷思难复,赤壤轻遗
委不收。无限关情终是幻,每深感慨忆沈浮。栖迟南土柴门迥,幸有相知慰白头。”此时承诸相知有诗见投,并录于此,以记村落之间亦有文风洋溢,虽不能白雪阳春
,亦足仿空谷足音也。朱凤彩诗云:“至人本希夷,岿然抱奇质。遁迹浦之东,一往寄高逸。德望名乡邦,烟霞仍第一。月照
重汝南,天香发后秩。岁运曾几何,沧桑忽异陌。乘流任所如,河清邈难测。甲子记桃源,历日忘月白。欢然酒一樽,三万六
千日。”周西卷诗云:“羡君风雅擅名流,文种书香孰与侔。彩笔有情生梦里,青萍无恙啸床头。闲消岁月诗成帙,颐养襟怀
发未钩。方伯家声浑不改,会看难老觅封侯。”谈象昭诗云:“花甲欣看玉露流,精神龙马倍添筹。庭前连理乔松茂,席上飘
香丹桂优。世泽簪缨门第远,家声诗礼德星侔。从此履夷登杖国,年年春酒祝千秋。”赵鹤偕诗云:“秋色满庭灿画堂,君家
初度寿而康。逸怀不减陶彭泽,幽吟何逊杜工郎。漫夸总宪家声远,更喜河东有凤良。愧无芝药三伸祝,惟进新芳桂子觞。”

  续历年记


  “尧夫非是爱吟诗,诗是尧夫志喜时。明着衣冠为士子,高谈仁义作男儿。敢于世上明开眼,肯向人间浪皱眉。

  六十七年无事日,尧夫非是爱吟诗。”又曰:“羲轩之书未尝去手,尧舜之谈未尝离口。当中和天,同乐易友。吟自在诗
,饮欢喜酒。百年升平,不为不偶。七十康健,不为不寿。老境从容,惟我独有。”此二首乃邵康节所作,余喜其意若相似,
故录为后历年记之首云。

  余所编记事一书,分作上中下三卷,自幼年而至六十,意谓花甲一周,可以止矣。不意天假之缘,又经数载,时事,益奇
,风俗益薄,涉历更难矣。幸而荷天之休,耳目无恙,多所见闻,身亦康健。每有涉历,随于窗下援笔记之,不觉又是十载。
古稀之岁,联缕而附于历年之后,使后之览者,未必非涉世之一助云耳。

  康熙二十七年岁次戊辰,是年余六十一岁。自元旦至初七日,日晴暖。初八日阴,初十夜落雪二寸。十二日细雨起,至十
六日方晴。十四日太皇太后崩,遗诏到,县堂上结做孝堂,文武官聚哭三日而撤去。奉诏;不论军民人等,及在任在乡官员,
俱摘去红缨,素服二十七日;妇女摘去耳环,亦素服二十七日。二月十一日,大雪尺许,后竟连次落冰块及雪,致使果树、牡
丹俱不盛。三月初一日蚀,是日沈阿舅来请儿妇下午东去。初五日清明,初七日余同大儿出邑,标墓毕,即至浦东标母亲墓,由
周镇而归。十五夜月蚀,此时县中方比代兑起,摘出我名,幸而在邑设处完纳,幸太平。三月二十五日,余将田一亩五分卖于
谈柏年,得价三两五钱,备完代兑。四月初三日完清漕,销去签票。次儿欲傍外家种田,载去动用家伙,打灶自住,四月初十
炊爨起。初十日,邑中大嫂六十诞辰,因天雨不能去贺。王知县有信到,立刻打发家眷内司等出署,小轿四十乘、扛八十抬、
舡四十只,由闸上下舡而去,方知其官坏也。即于初六日往苏州,见抚院、布政,皆大哭,说出朱太守押定要割堂簿,换欠额
,实与四县官无涉,不料董总督提参,奉旨一府四县印官俱革职,该督抚查究奏夺。十二日王知县回,唤各经承造交盘册。十
三日又往苏缴印,值庄布政升湖广巡抚,即日上任,委刘粮道署印,田抚台又降贵州巡抚,俱星火离任前往。至五月十一日,
按察署抚院事,差官来追去县。二十六日苏州李粮捕到,署县事。时闻朝政严肃,坏去许多大臣,如鄞总河、慕漕院、吏部尚
书佛伦、北直军门小于成龙、工部尚书孙在丰等,后闻俱开复,独慕天颜父子俱受夹打削籍。六月初六未时候,天上有黑路如
虹。此时闻湖广汰兵反,杀死巡抚、布政及府、县等官,我乡叶炳霞(按:名映榴,即顺治十四年中举人、十八年成进士者)
系翰林,转湖广荆岳道副使,升左布政使,在任殉难,自刎而死,幸家眷先出城,无恙。十八日,川沙营发兵征湖广,奉总督
来文也。谁知海兵一名,必带四五人,方出城就抢,凡经过之地,受累之极。不料换舡载回,被人识破,北蔡镇截住两舡,三
桥头亦截住两舡,吴淞江内亦捉住两舡,俱连人解县收铺,县官审时,夹打成招,枷号示众。七月初七日未刻,西南天上五色云现片时,余在刑房前,范子芳见而异之,招余同看,约未时候,刻许而散。时为赵舜来官司,与姚彦侯弟德明赎
田事也。

  十七夜,天上有黑虹见西北,时月在东南,明亮之极。八月十六,西邻赵明贤为盗犯朱七打伤捕快朱君甫,两相诘讼,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