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野史


  康熙癸丑岁,三桂反。出攻长沙,抗命。乙卯,僭尊号。丁巳,病死。伪周洪化,其孙也。戊午,诸王贝勒讨贼,驻军曲靖。赖将军平耿精忠,由福建进征粤西,亦从四川黄草坝直薄滇城,俘洪化斩之。籍其家,舞衫歌扇、稚蕙娇莺、联舻接轸俱入禁掖,而邢独不见于籍。

  岁癸亥,金陵邵为章赴楚雄幕,访其实于乡长老,题绝句于壁曰:“百万雄师睥睨间,先朝一脉绝南蛮。擒人即是人擒路,谁道天公不好还?行营历历草凄凄,铜柱摩崖手自题。虎豹无睛威尚在,老军犹说旧平西。”邵有濡头之癖,落魄寡谐,诗故不甚显于时。

  三余氏曰:东南人材,独萃粤西。论其尤者,如腾蛟殉国,式耜致身,十八之成仁,二张之遂志,非万里之长城耶?新兴连挫大敌,安西两蹶名王,亦中叶以来未有之勋矣。乃文武忠烈而君卒偷惰,虽无秦逆,终陷蛮乡耳。噫!竖子洵不足与谋哉。

  ●附录。鲁监国载略鲁王讳以海,高皇帝十世孙也。父寿镛。崇祯十五年,清师至山东,赂兖州守将刘泽清黄金十万,泽清遂弃州不守。清师入兖,寿镛自缢,鲁王被执。时年幼,诡称鲁王牧儿。见兵人掠王邸赀,王忽流泪。兵人怪之。旁有人曰:“此鲁王八千岁也。”兵人刃之,三击不中。兵人骇曰:“汝有大福,我不害汝。前有一少年女子甚丽,犯之不从,死于墙下。意汝妇耶?汝其埋之。”王因得脱。

  十七年二月甲戌,王嗣位。三月,北都陷,王遂南奔。

  弘光乙酉四月,圣安命移江、广,道浙江,暂驻台州。

  五月十日,南都复陷,圣安出奔。马士英率所部奉慈禧太后至杭州。

  原任左都御史刘宗周曰:“士英亡国之罪不必言矣,焉有身为宰相、弃天子挟母后而逃者?当事既不能正名讨贼,国人曷不立碎其首乎?贾似道死于郑虎臣,今求一虎臣亦不可得,可叹哉!”时浙东已奉潞王监国。宗周令分守台绍道于颖,上疏请诛士英。不报。宗周与颖书曰:“监国举动,全无足恃。此等疏,朝上即宜夕下,何至四五日尚无进止?明府不必候旨,再疏三疏,申大义于天下而已。”

  无何,清师入浙,潞王降。贝勒布散官吏于浙东,且令剃发。原任苏松巡抚山阴祁彪佳赴池水死。宗周亦绝粒自尽。其绝命词云:“留此旬日死,少存匡济志。决此一朝死,了我平生事。慷慨与从容,何难亦何易。”又示婿秦嗣瞻诗云:“信国不可为,偷生岂能久?止水与叠山,只争死先后。若云袁夏甫,时地皆非偶。得正而毙矣,庶几全所受。”门人会稽王毓耆闻变,即遗书宗周,有云:“愿先生早自决,毋为王炎午所笑。”毓耆遂投柳桥河死。诸生潘集奔东渡桥袖石自沉死。周卜年赴东海死。原任大学士高弘图流寓绍兴城外,逃至野寺,不食死。

  时马士英亦奉太后至绍。绍人犹未知圣安所在。原任九江佥事王思任上疏太后,请斩士英。言:“战斗之气必发于忠愤之心,忠愤之心又发于廉耻之念。事至今日,人人无耻,在在不愤矣。所以然者,南都定位以来,从不曾真真实实讲求报雪也。主上宽仁有余而刚断不足,心惑奸相马士英爰立之功,将天下大计尽行交付。而士英公窃太阿,肆无忌惮,窥上之微而有以中之,上嗜饮则进,上悦色则献妖淫,上喜音则贡优鲍,上好玩则奉古董。以为君逸臣劳,而以疆场担子一肩推与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而决不照应之。每一出朝,招集无赖,卖官鬻爵,攫尽金珠。而四方狐狗辈愿出其门下者,得一望见,费至百金;得一登簿,费至千金。以至文选职方乘机打劫,巡方总督见兑即题。其余编头修脚服锦横行者,不在话下矣。所以然者,士英独掌朝纲,手握枢柄,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笃信之,以至于此也。兹事急矣,政本阁臣可以走乎?兵部尚书可以逃乎?不战不守而身拥重兵,口称护太后之驾,则圣驾独不当护耶?一味欺蒙,满口说谎,英雄所以解体,豪杰所以灰心也。及今犹可呼号泣召之际,太后宜速趣上照临出政,断酒绝色,卧薪尝胆。立斩士英之头,传示各省,以为误国欺君之戒。仍下哀痛罪己之诏,以昭悔悟,则四方之人心士气犹可复振,而战鼓可厉,苞桑可固也。”

  又上书士英,言:“阁下文采风流,才情义侠,职素钦慕。即当国破众疑之际,爰立今上以定时局,以为古之郭汾阳、今之于少保也。然而一立之后,阁下气骄腹满,政本自由,兵权独握,从不讲战守之事,而只知贪黩之谋,酒色逢君,门墙固党,以致人心解体,士气不扬。叛兵至则束手无策,强敌来而先期以走,致令乘舆播迁,社稷丘墟。阁下谋国至此,即喙长三尺,亦何以自解也?以职上计,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则忠愤节义之士,尚尔相亮无他。若但求全首领,亦当立解枢权,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召英雄豪杰,呼号惕厉,犹可幸望中兴。如或逍遥湖上,潦倒烟霞,仍效贾似道之故辙,千古笑齿,已经冷绝。再不然,如伯渡江。吾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区也。职当先赴胥涛,乞素车白马以拒阁下。上干洪怒,死不赎辜。阁下以国法处之,则当束身以候缇骑;私法处之,则当引领以待锄。”

  时浙东郡县降清,易置官吏。闰六月初九日,余姚摄印宫发闾左为驰道,执朴以行役者。众哗不能定。九江佥事孙嘉绩乘众怒,遂斩摄官,闾左少年辍耕而从者数千人。其明日而诸生郑遵谦应之绍兴。遵谦,原任山西佥事郑之尹子也。少任侠,不为绳墨之士所理。阉人屈尚忠逃至越,遵谦棰毙之,曰:“吾闻诸先生(即左都御史),凡系逃官,皆可诛也。”时绍兴守、会稽令皆新署,遵谦斩之而起,召其故所知豪杰以从。初,王期升为太守,梦有持谒入者,觉而记其姓殷,以问推官陈子龙。子龙曰:“越乱兆矣,此殆会稽守殷通也。”至是而验。

  又明日而刑部员外郎钱肃乐应之于宁波。时定帅王之仁已授降表。肃乐大会缙绅士子于城隍庙,召募义勇。郡绅谢三宾阴致书之仁,谓一二庸妄书生恐为祸阶,须以公之兵威胁之。之仁至宁,陈兵教场,受约于肃乐,出三宾书诵坛上。三宾戟手欲夺之。之仁色变。有左袒三宾者,使之任饷而止。

  时兵部尚书张国维已至台州,与郑遵谦、陈函辉、宋之普、柯夏卿、方国安、熊汝霖、孙嘉绩等迎鲁王至绍兴,即监国位。朱大典亦遣孙珏上表劝进。于是以分守公署为行在,以明年为监国元年,是年仍用弘光年号。列兵江上,分地戍守。方国安当七条沙,王之仁当西兴,郑遵谦当小,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当瓜里。

  群臣皆奉表劝进。王曰:“孤之监国,原非得已。当俟拜孝陵,徐议乐推未晚也。”固让不可。以张国维、朱大典、宋之普为东阁大学士。国维首参马士英误国十大罪,士英惧,不敢入朝。国维督师江上,赐上方剑行事。子世风为平□将军。大典镇守金华。之普司票拟。未几,起旧辅方逢年。之普谢事。

  起章正宸吏部尚书,李向春户部尚书,王思任礼部尚书,余煌兵部尚书,张文郁工部尚书,陈函辉吏部右侍郎。加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皆督师佥都御史。封方国安镇东侯,王之仁武宁侯,张鹏翼永丰伯。国安守严州,鹏翼守衢州。补御史陈潜夫原官,加太仆寺少卿,命监各藩镇兵马。

  上皇太子号曰悼皇帝,弘光帝曰赧皇帝,潞王曰潞闵王。

  七月,张国维复富阳,又复于潜。命姚志卓守分水。江上之兵,每日蓐食鸣鼓,放舟登陆搏战,未几复转棹还戍,率以为常。惟熊汝霖以五百人渡海宁,转战数日乃还。

  时兵马云集,人治一军,不相统一,部曲骚然。国维疏请于王曰:“克刂期会战,则彼出此入,我有休番之逸。而攻坚捣虚,人无应接之暇,此为胜算。必连诸帅之心化为一心,然后使人人之功罪,视为一人之功罪。”惜不能用。

  初,孙熊之建义也,皆书生不知兵,迎方、王二帅拱手而授之国成。凡原设营兵卫军俱隶方、王,而召募之街卒里儿则身领之。方、王既自专,反恶孙熊之参决。于是分饷分地之议起。分饷者,以孙熊之师谓之义兵,食义饷,以方、王之师谓之正兵,食正饷。正饷,田赋所出,义饷,劝助无名之征也。分地者,某正兵支某邑正饷,某义兵支某邑义饷也。有旨会议。方、王司饷者皆至,殿庭哗然。户部主事董守谕面奏:“分饷分地,非也。当一切正供悉归户部,核兵而后给饷,核地而后酌给之先后。所谓义饷者,虽有其名,不可为继。”户部主事邵之詹议以绍兴八邑各有义师,专供本郡,宁波专给王藩,以金华归阁部,以五府归方藩。而方、王终不可。统计浙东钱粮六十余万,两藩自分义师,或散或留,听其自为征劝。于是新安王兵散,督师所领之营不过数百人而已。

  八月,兵部尚书田仰从海道至。留为东阁大学士。

  十月壬辰,清师至,方国安严阵以待。张国维率裨将王国斌、赵天祥继之。清师败,追战于草桥门下。适大风雨,遂收兵而退。清师驻沿江,营木为城。

  会福州遣兵科给事刘中藻颁诏于越,诸求富贵者争欲应之。监国下令返台。士民惶惶。国维星驰至绍,上疏于闽曰:“国当大变,凡为高皇帝子孙臣庶,所当同心并力。成功之后,入关者王。监国退居藩服,礼谊昭然。若以伦序叔侄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监国当人心奔散之日,鸠集为劳,一旦南拜正朔,鞭长不及,猝然有变,唇亡齿寒,悔莫可追。臣,老臣也,岂若朝秦暮楚之客哉?”熊汝霖曰:“吾知奉主上,不顾其他。”皆不奉诏。中藻废然而返。由是浙、闽竟成水火。

  十一月,进方国安为荆国公,王之仁为宁国公,封郑遵谦为义兴伯。监国劳军于江上,驻跸西兴,筑坛拜国安,命诸军皆受节制。

  马士英、阮大铖窜入方营,欲朝见监国。不许。下群臣议,多言士英当诛。熊汝霖曰:“此非杀士英时也,正欲令其自赎耳。”兵部主事某曰:“非不当杀,但不能杀尔。然《春秋》之义,孔子亦岂能杀陈恒,固不可言、不当杀也。”

  十二月,监国回越城。以谢三宾为礼部尚书,寻入东阁。

  铸大明通宝。

  兵部主事署余姚县事王正中进某所造监国鲁元年大统历。

  监国元年丙戌正月己酉朔,监国在绍兴。以柯夏卿、曹惟才为使,奉书闽中,用敌国礼。

  二月,张国柱掠余姚,其部曲张邦宁掠慈溪。国柱者,刘泽清标将也,航海至浙东,依王鸣谦于定海。国柱有弓箭手五百余人,其力足以制鸣谦,乃劫之内向。行朝震恐,议以伯爵縻之。孙嘉绩等量署为胜□将军,始返定海。

  总兵陈梧败于李,渡海掠余姚之乡聚。王正中遣兵击之,乡聚相犄角,杀梧。朝议罪正中。某言梧之见杀,犯众怒也,正中保守地方,不当罪。乃止。

  三月丙寅,毅宗大祥。董守谕请朝堂哭临,三军缟素一日。从之。

  钱塘自正月以来,各营西望心碎。王之仁上疏监国云:“事起日,人人有直取黄龙之志,乃一败后遽欲以钱塘为鸿沟。天下事何忍言?臣今日计惟有前死一尺,愿以所隶沉船一战。今日欲死,犹战而死,他日即死,恐不能战也。”

  是月,清师决堰,放舟入钱塘江。张国维严饬各营守汛,命王之仁率水师从江心袭战。是日,东南风大起,之仁扬帆奋击之,碎船数十只。郑遵谦获铁甲八十余副。国维督诸军渡江。会闽使陆清源赍诏至江上犒师,马士英唆方国安斩之,且出檄数隆武过。国维曰:“祸在此矣。”

  四月,王正中率师渡海盐,破澉浦城。又杭州固守,坚不可陷。监国议抽兵属国维西征,以礼部尚书余煌兼兵部事,督江上诸师。而清师屯北岸以大炮击南营,碎方营中厨锅灶。国安曰:“此天夺吾食也。”更念闽中曾以手敕相招,入闽必大用,即不支,便道可退入滇、黔。五月二十七日夜,遂拔营走。至绍,陈兵劫监国南行。

  二十八日夜,月色甚明,清师遂入杭州。江上诸军闻报俱溃。郑遵谦携赀入海。

  二十九日,惟王之仁一军尚在,将由江入海。国维与之仁议抽兵五千分守各营。之仁泣曰:“坏天下事者,方荆国也。清师数十万屯北岸,倏然而渡,孤军何以迎敌?之仁有船,可入海。公兵无船,速当自为计。”国维乃振旅追扈监国。礼部尚书余煌大张朱示,尽启九门,放兵民出走毕,正衣冠赴水死。

  是月,加孙嘉绩、熊汝霖东阁大学士。孙、熊所将皆奇零残卒。嘉绩尽以其兵付某,某与王正中合师三千。两浙来受约束者,尚宝寺卿朱大定、太仆寺卿陈潜夫、兵部主事吴乃武、查继佐,又数百人附之。渡江谭山,将取海宁。以江上兵溃而返。

  六月丙子朔,兵溃。

  夏旱水涸,有浴于江者,徒涉往来。清师驱马试之,不及于腹,数十骑过江。而列戍惊扰,走死不暇。

  监国发自绍兴。富平将军张名振弃石浦,以舟师护监国,由江门出海。令保定伯毛有伦扈元妃张氏、世子由定海而出。

  张国维行次黄石岩。而方国安、马士英合兵奔至天台,询之土人,云:“山西有径,可通楚、粤至滇、闽者。”因士众未集,稍憩以俟。山中有石桥,恐敌人之来袭也,命毁之。桥中有石版,版有文二行,曰:“方马之兵,至此而止。”二人大骇,以为此天意也,遂留不去。遣人至杭投清。贝勒大悦,即命阮大铖遗之以书,以异其礼。两人大喜,即决计献监国以降。乃遣将守监国。未至鲁营而守者忽病,不省人事。监国得单骑逸,登海舶,传命国维防遏四邑。遂过东阳,治兵再举。时六月十八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