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野史


  文秀既卒,定国以蜀自益,委朝政于龚铭、金维新,乃派兵加饷,卖官鬻爵。旧人怨叛,边警日迫。定国不及觉也。

  是月,孙可望统楚、蜀、粤三路兵规取滇、黔。报至行畿,上下震恐。定国虑可望熟识险隘,而各汛守皆可望旧人,悉更调之。使其将刘正国、杨武守三坡、红关诸险要,防蜀;使马进忠等驻贵州。而蜀兵至三坡,正国奔回南。晦日,克遵义。楚兵自镇远抵黔,马进忠等亦走。

  五月,清师获黔抚冷孟饪,洪承畴待以宾礼,曰:“公若归诚,当仍用抚黔。”孟饪曰:“宁为明鬼闻香,不作叛人遗臭。”乃送觉罗贝勒军前,亦以甘言招之。孟饪不为屈膝。强之再,终不屈,乃押赴市。孟饪挺然直立,遂解其尸。报闻,咸为悲悼。遣兵侍程源、文安侯马吉翔谕祭,赠兵部尚书,荫其子冷之旭世袭锦衣卫佥事。

  蜀兵败杨武于开州之倒流水。

  六月,定国上表出师,自任当黔路,移镇安顺。以白文选任川路,移镇七星关。发夫运粮,天雨泥深,挽负不前辄鞭之至死。冤号载道矣。

  七月,蜀兵抵独山州。

  八月,定国率勋镇出师。帝御五凤楼宴饯。未及簪挂,大雨忽注。军士散走,无复行次,咸相谓曰:“此番师行,浑不似征可望时也。”定国陛辞后,阻雨不前。日行仅二三十里。人心惶惑。至关岭,刑牲祭汉前将军祠。定国沥酒誓曰:“定国奉命兴师,不以此身殉社稷、佐中兴者,神威当截其头。”顾谓诸将曰:“诸公皆受国恩,可不于神前各明忠赤乎?”于是诸将皆跪告于神曰:“某等有不与晋殿下戮力同心、报君父之恩者,神明殛之。”既盟而饮。还营,定国大悦。

  十月,清师至贵州。冯双礼连疏请援。定国欲即进兵,俄得洪承畴书,略曰:“某本待罪先朝,志切同舟。惟候吴王之至,即当会兵以听指挥,无烦王师远出也。”定国信之,遂缓师。而清师由水西泗城并川中三道而入。报至,定国始悔,急整兵御之。过安龙,与清师连战,未分胜负。忽传清师前导为可望扈卫康国臣,定国虑军中将士多可望旧人,变或中起,且举炮为回风激还,本营溃乱。定国急奔还行在。勋镇俱散。

  十二月,蜀出遵义趋乌撒。白文选惧,弃七星关,走回沾益。

  初六日,定国微服入行在,密奏移跸。敕沐天波宣谕缅甸,发官旗,沿途征兵,开路迎扈。诸臣俱议束装,独行人司任国玺疏请留滇,曰:“君为社稷死,臣为君父死,何往焉?”下其议,皆曰:“卷土重来,再图恢复,天意未可知也。君臣死社稷,尚非其时,何遽出此?”疏遂留中。

  十三日,定国谕民避兵,云:“本藩在滇多年,与尔人民,情均父子。今国事颠危,朝廷移跸,势难同尔等偕行。恐清兵一至,杀掠淫污,猝难逃避,尔等宜乘本藩未行时,各速远避,毋致自误贻戚。”于是城内外哭声鼎沸,携负狼奔。时已征贮秋粮,定国谕各营不得焚烧仓廪,恐清师至此无粮,徒苦我百姓。或曰帝谕定国勿烧故云。

  时清师三路会于曲靖。朝议莫知适从。有陈建者,举文秀遗表语,请入蜀。马吉翔恐蜀将夺其权,力阻之。沐天波请走迤西,地近缅甸,帝从之。

  十五日黎明,发滇都,从之南者数十万人。艾能奇子承业纠狄三品劫驾,事泄。定国乃亲殿,承业遂不复追。帝至碧鸡关,兵民塞路,哭声动地。帝谕住辇,立起,手扶天波左肩,回顾城中宫阙,挥涕曰:“朕行未远,已见军民如此涂炭。以朕一人而苦万姓,诚不若还宫死社稷,以免生灵惨毒之为愈。”谕毕,大哭。天波俯伏奏慰,定国飞骑亦至,共请前发,以慰众心,帝乃就辇。间关至大理,扈从相失过半。

  永历十三年(清顺治十六年)己亥正月癸巳朔,帝野次。四日,驻跸永昌,传谕罪己。李定国还黄钺待罪,自请削秩。不许。

  吴三桂由广西、四川旁捣其虚,从黄草坝入滇城,兵不血刃,迤东皆定。即分兵三路追杀总兵王国勋于普氵朋驿。

  吴三桂败白文选于玉龙关。定国闻败,请急渡潞江,趋磨盘山。山有石门一道,长亘五里,曲而险隘。乃设三伏,初伏窦名望,中伏高文贵,三伏王国玺,以御清师。

  闰正月十五日,帝发永昌,将入缅。时文武尚四百余人,兵士数千人。工部尚书王应龙闻帝奔迤西,偕其子昼夜兼行,至永昌,而帝已前发矣。应龙孤身,不能于乱军中独行,乃谓其子曰:“我本草茅微贱,蒙恩授职,官至司空。先不能主扶社稷,今不能患难从君,尚能腼颜求活人世乎?”因自缢。其子泣曰:“父殉君难,子成父志,宜也。”亦随自缢。

  十八日,帝次腾越。二十日,发腾越。

  及清师过腾越,直越磨盘山,入险要,固山额真等俱战亡。定国中书卢生桂降于吴三桂,告以伏兵机密,赎命求官。三桂即令搜捕伏兵。名望知事泄,不得已发炮出战。中伏亦发。名望为流矢中左目,自刎。国玺战死。定国坐山巅,闻炮失序,大惊曰:“兵败矣。”跨马而奔。将士皆散。稍定,乃问驾安在。或对曰:“将至茶山。”定国沉吟曰:“君臣俱死,无益也,姑他往以图再举。”遂率兵走孟艮。

  二十四日,帝闻磨盘之败。百官争窜。昏夜失道,迷大谷中,比晓,仍故处也。辎重宫人为乱兵所掠。扈卫靳统武、旗鼓孙崇雅劫掠皇杠,降于清师。

  时溃兵散乱。敕沐天波率禁旅及文武百余前进。二十六日,抵囊本河。二十八日,抵铁壁关,即缅甸界也。缅酋遣使言:“众兵压境,诸蛮警惧。从官勿佩兵器,乃可入国。”马吉翔矫旨从之。

  三十日,至蛮漠。缅人遣其头目通话曰:“缅土小邦,乃大明贡臣。今皇帝亲举玉趾以临,敢不伏而迎诸郊?唯是扈跸诸王及勋镇将军携有重兵,自宜次于外以图恢复疆宇。若入于小邦,是示天下以不武也,不重损我天朝威望乎?”天波见其势不可入,乃奏曰:“圣驾进缅,臣必居外矣。君臣南北,阻以大江之险,音问难通。请陛下以太子托臣,臣奉太子进茶山监国,一则可以在外调度,次亦可以遥为声援。此顾前虑后之长策,愿陛下决计。”帝曰:“兴废由天,非人力所能挽。太子尚有父子之情,奚忍遽离?”后兄华亭侯王维恭请于后,亦弗许。于是君臣哭别。

  二月壬辰朔,帝次大金沙江,缅酋以四舟来迎。从官自觅舟江上,得从者六百四十六人,马九百四十余匹,俱由陆期会于缅甸。

  十八日,帝次井亘。缅人止之。不听,前进。

  二十四日,缅请大臣问故。帝遣马雄飞、邬昌琦赍敕书往谕。缅发神宗敕书,对校不同,疑其为伪。及见沐国公印,信之。盖缅国自万历二十三年请救不许,遂绝朝贡,故所知惟神宗故事也。

  当是时,李定国已遣白文选率兵迎驾至哇城下,距驻跸五六十里,而为缅人隔绝。文选遂拔营去。

  三月十七日,自河口分路。陆行者至哇城,对河离城五六里驻营。缅人疑兵夺国,率兵出战,杀伤多人。余乃散居村落。通政使束蕴金、中军姜水德缢死。

  四月初三日,传谕守关者,驾已航海赴闽,兵勿复来。盖缅人畏兵,故马吉翔以此悦其心,而不知为其所愚也。沐天波、蒲缨、王启隆等谋乘间走户腊二撤。亦不许。

  五月四日,缅王具龙舟鼓乐,遣人迎驾。五日,发井亘。七日,至哇城下,次于缅酋所居城对江。八日,进赭,始知前陆行者潘世荣等被缅人分给土人为奴,多自杀。缅人于赭置草殿数十间,编竹为城。从官各结茅散处。蛮男妇日来贸易。初至馈献颇丰,后乃渐薄。

  八月望日,为缅国朝会之期。逼令沐天波以臣礼见,令天波跣足为诸蛮先,以夸耀于诸蛮。马吉翔、李国泰等犹以令节饮后弟王维恭家。维恭有女妓黎维新,已老矣,吉翔强之为梨园舞。维新泣下曰:“今何时,顾犹为歌舞欢耶?”吉翔等怒,挞之。蒲缨家复纵博喧呼,声彻于内。时帝卧病不能禁,叹息而已。

  九月,缅人贡新谷。命分给从官之窘者。吉翔多私其亲故,邓凯以为言,吉翔击凯伤足。

  十月戊子朔,礼官请颁庚子历。从之。

  永历十四年(清顺治十七年)庚子正月丁巳朔,帝在赭,日欲出缅幸李定国营。定国恐以兵来,则缅人致难于帝。而在帝左右者,又皆偷安无智之徒,以此音尘不属。

  九月,定国迎驾,屯于近地。奏云:“前后三十余本,不知曾到?今与缅王约何地交割?”帝以答敕付缅人。定国候久无消息,复拔营去。是时士君子皆散,唯余茸一二辈。马吉翔为大学士,与司礼监李国泰相为唇齿,惟恐定国之至,于是牢笼文武,凡欲某职某衔者,俱称门生。吉翔、国泰合奏大臣三日不举火,帝怒,以玺掷之。吉翔、国泰即椎碎分给。御史任国玺请东宫开讲,进宋末贤奸利害书。帝方览,国泰恶而去之。

  永历十五年(清顺治十八年)辛丑正月辛亥朔,帝在赭。

  二月二十八日,白文选密遣缅人赍本至,云:“不敢速进者,恐有害,必要缅王送出为上策。”数日后,距行在六七十里架浮桥,将渡,已而不果。

  三月,有欲杀马吉翔、李国泰奉东宫而出者。事觉,被害。

  五月,马吉翔、李国泰进宫讲书。御史任国玺曰:“上年请开讲,则迁延不行。今日势如累卵,祸急燃眉,不思出险而托之讲书。夫日讲经筵,必须科道侍班,议军事,则有皇亲沐国,岂翔、泰二人之私事哉?”奉旨着任国玺献出险策。国玺言:“能主入缅,必能主出缅。今日事势如此,卸肩于建言之人乎?”

  太常寺博士邓居诏、礼部主事王祖望各劾翔、泰。不省。

  又谕礼部侍郎杨在讲书。赐坐。在以东宫典玺李崇贵侍立,不敢就坐。帝并赐祟贵坐。崇贵曰:“虽在乱亡,不敢废礼。今日蒙上赐,后日将谓臣欺幼主。”每讲,崇贵出外,讲毕而入。一日,东宫问哀公何名?在不能答。

  二十三日,缅酋弟莽猛白弑兄自立,遣人索贺。

  七月,复来言三载供亿之劳,索报礼。俱无以应。

  是月十八日,缅人请吃咒水(即盟誓也),设宴于海中对山望海楼。马吉翔、李国泰挽百官同往,已而伏兵四起,悉被歼焉。惟沐天波觉其谋,出袖中锤,击杀十余人,被获,缚诸树以弩箭攒射之,死。是时,死者马吉翔、蒲缨、王维恭而下四十有二人,而其先以病卒与妇女惊窜自缢者不计。同行文武尽矣。

  缅人又发兵围行在。帝几自缢。吉王同妃缢死。宫人命妇缢者不下百人。尽劫所有而去。

  二十一日,缅人复修草殿,奉帝居之。曰:“此事非关吾国,因汝各营在外杀害地方,犯众怒耳。”

  缅杀诸人后,有驰呼而至者,云:“勿害皇帝及黔国公。”盖恐清朝索之,思留以献也。而天波已先死。乃复治天波所居室,移帝眷属二十五人入居之,并进衣食。

  八月,李定国以十六舟攻缅,复为所败,覆其五舟。乃与文选俱引还。

  十一月十八日,帝召都督同知邓凯入,谓曰:“太后病矣,未知骸骨得归故里否?”又曰:“白文选未封亲王,马宝未封郡王,吾负之。滇、黔百姓,我师在彼,苦了多年,今又不知何如?”

  十二月三日,缅人请帝移跸。皇太后、皇后及太子同行。三更渡河,始知其为清师也。盖三桂以重金购致之。

  明年壬寅二月十三日,至滇城。四月二十五日,以红帛缢死。

  定国既败还,而文选军在后,引而北。定国使其子嗣兴随文选以观去向。文选部下勒兵回向嗣兴,嗣兴怒,亦勒兵迎之。定国遽使召嗣兴还,曰:“吾兄弟数十人,今惟存吾与若耳,何忍更相残?吾前所以使尔随之者,冀其悔而复回,仍与我并力也。既勒兵相向,念已绝矣,任彼所之,吾自尽吾事可耳。”遂率所部向九龙江而进。文选北行,屯锡泊。清师至,遂降。

  定国在九龙江闻报,东走景线。壬寅五月,至猛猎,士马死亡日众。定国乃置醮自述生平所为,如天命已绝,愿速死,毋徒苦众人。未几,闻滇城四月二十五日之事,定国遂病,以六月二十七日卒于军。

  八月,嗣兴降,与刘文秀子震、艾能奇子承业俱入京,受世职。

  孙可望死,其子袭王封。一代后,亦降为公。

  三桂进爵为王,乃踞五华故宫,增修旧制。红亭碧沼,曲折依泉。杰阁无堂,参差因榭。冠以巍阙,缭以雕墙,广袤数十里。卉木之奇,运自两粤,器玩之丽,购自八闽,而管弦锦绮图书之属,则取之三吴。从圆圆之好也。三桂将进圆圆位正妃,辞曰:“妾以章台贱质,谬污琼寝。始于一顾之恩,继以千金之聘。流离契阔,幸保残躯。获与奉匝之役,分已过矣。今吾王析圭胙土,威震南天,正宜续鸾戚里,谐凤侯门。上则立体朝廷,下则垂型裨属。稽之大典,斯曰德齐。若欲蒂弱絮于绣ブ,培轻尘于玉几,既蹈非耦之嫌,必贻无仪之刺,是重妾之罪也。”三桂不得已,乃别娶中阃,而悍妒绝伦,群姬之艳而幸者辄杀之。惟圆圆屏谢铅华,幽居别苑,以顺适其意,不甚相轧。

  圆圆之养姆曰陈,故幼从陈姓,本出于邢,于是府中皆称邢太太。居久之,三桂潜有异志。邢窥其微,以齿暮请为女道士。霞帔星冠,日拥药炉经卷而已。三桂治戎之暇,每至其处,必晤言移日。府中人遇三桂怒不可解事,邢为缓颊,则立解之。常曰:“吾晨夕焚修,为善是乐,他非所计耳。”内外咸敬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