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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东园笔录
孙在署,检得乾隆五十一年一案,与此恰符,官果姓黄,署中有老吏能详之。附录禀稿云:敬禀者,江前世亦为肃宁令,有良家女子,误拟以失节,致伊抱不白之冤。兹伊冤魂特来缠扰,口称系北直人,已请命于上下神祗,必不使江复作此官。去岁十二月二十三日夜,江与伊对质于城隍神前,蒙神掷册示江云:查江生平,稍知尽孝,颇不犯淫,注江教授终身,准免饥寒之苦而已。嗟乎!误在前生,孽随隔世,虽已当场出丑,并非今生之愆。牧民者慎之哉!现在合眼即见一白衣女子,或笑或骂,以手按江,便自不能言语。若许以不官此地,形影即消。伏乞大老爷迅赐委员往摄肃篆,江实不敢回署,恐有性命之虞。江家贫亲老,如蒙大老爷即日代江出详改教职,俾得稍遂仰事俯畜之愁,感且不朽。并祈将此段罪案发刊示众,庶几慰彼冤魂,恩同再造。大老爷将来位至开府,最宜留心武备。江在下风,敢布腹心,不胜惶悚待命之至。肃宁县知县孙翘江谨禀。又一禀云:哭禀者,江昨夜二更后神情恍惚,眼能睁而口不能言,倏见冤女以手提江顶发而言曰:“好了你,好了你,你不在此为官,我又何多求。”江随询其姓氏,并示以大老爷之意,要与你详达上台。题请旌表,以慰贞魂,而为天下后世之听讼不慎者戒。冤女摇首云:“我事迹早已明白,无劳熊大人如此费心。且我之来意,并非求名也。”江又许以诵经超度,女又云:“我非求和者也,你前生以不明不白之事误我,我今亦以不明不白之事误尔。”言毕,怒目相向,实在可怕。须臾而退,曰:“我去矣。”江此番情愿改教,求升斗之禄以奉亲,伏乞大老爷格外成全,不必饬江回任,恐此后神气愦乱,办公错谬,虽逃阴诛,又遭阳谴,反辜负大老爷一片培植慈心也。江到任数日,一切仓库钱粮词讼均未经手,统祈俯鉴。
读书二十年,奔驰七千里,上有父母,下有妻子,痛哉!余谓此段公案,众目共见,众口喧传,可戒而兼可劝。一以见谳狱之不慎,虽隔世而无可解之冤。一以见小孝之感神,虽夙孽而亦可从末减也。
◎彭孝廉余于甲辰会试后,往谒彭咏莪京兆。适其族弟名蕴炜者亦在座,则新科会试者也。京兆告余曰:“去年吾乡乡试,余弟寓中有鬻其女以偿债者,余弟为之恻然,因竭资助之,其事得寝。询其祖,则秀才也。后榜发,余弟遂中式第四名,人以为救急之报也。”
◎阎作梁文闱中遇鬼索命之事,往往有之,然多见于乡场,而会场则鲜有之。甲辰会试,余于二场坐西阙字号。十一日,同号皆闻鬼叫。十二日戍刻,忽闻有人缢死,盖号字六十八号即阙字前一号也。次日,余于辰刻即交卷,出闱,见西墙下拥挤多人,则其尸正由墙头吊出,而尚未详其所以缢死之由。后于三场遇吴硕夫(骏昌),则即二场同在号字号内者,据云,其人为阎作梁,甘肃人,年五十三岁,自入本号后,嗟叹之声不绝,并自言联奎何必苦苦寻我,岂竟不能缓至场后云云。
次日,则神色惨沮。薄暮,向号军云:“我不久即死,你速请都老爷来。”话甫毕,即奔至巷末厕舍中。将带向颈上一套,登时气绝。同号者见其题纸上书一诗云:“迢迢万里为何因,只为高堂有老亲。寄语三江诸旧友,休将戏笑认为真。
款云:一塘杨联奎未定草。又见其卷上写四语云:刀笔杀人者三,鸡奸致死者一,此即经文,请大人正法。又闻此人系惯放重债者,罪恶多端,一死不足以蔽辜。
而天必死之于耳目昭彰之地,吁!可畏矣。
◎黄琴农述三事永福黄琴农(义)为余言,其祖海涛封翁系莘田先生之犹子,随同怀兄心庵邑侯在江西高安县署料理,一毫不苟。心庵引疾回闽,封翁将所挟余银购东茶奉兄,其友爱如此。尝制一大袖布袍,饭后即出,沿街检拾残字,日以为常。污秽中有字,尤必细检回家,亲自洗涤。常捡有银物、钱票等件,仍以易钱雇人帮捡。
值李方伯(赓芸)莅闽,呈请严禁靴鞋中贴写字迹,大蒙嘉奖。自江西归时,年方五十,无日不以惜字为事。寿至八十二而终,盖三十余年如一日也。未几,其子养九公由举人大挑一等改教职,寿亦至七十余。两孙均游庠,一即琴农。余延在家授读,所述如此。琴农又言,福州惜字社最多,而缘此获报者,指不胜屈。
其尤速效者,如介石社之首事林星航(锡赓),家甚贫,每质物雇人捡拾字纸,并力邀同志鸠集工赀,每日以收得百斤为率。不及数,必于次二三日力补足之。
行之仅三四年,而星航即于癸卯科登乡荐,甲辰科连登进士。方入乡闱时,有某友知其失馆贫困,为之指引为某生捉刀,因号军阻碍不果,冥冥中若有主之者。
同社内如杨姓、吴姓、方姓,亦先后隽云。琴农又曰:吾闽永福县文庙久破损,道光戊子,阖邑捐修,甚崇丽。报部后,邑令加级,董事之子弟多入庠者。壬辰、癸已、乙未、三科,连中进士三人,二黄姓、一林姓,武举一榜,共中三人,盖吾邑从无此盛事。又余尝随宦连城学署,亲见该邑鼎新文庙,辛已乡榜中至六人。
道光初,蒙赐圣协时中匾额。有童姓者,独力精制金匾悬挂,即于乙酉科得拔贡生。可知敬圣者一人获吉,即阖邑亦与有荣。尝见有力之家,每于淫祀野庙,无不勉力捐修,为求福计。独至义举当为之事,推诿不前,其子孙不振,宜欲求一衿而不可得也。
◎蔡遇龙湖州蔡君遇龙,壮岁游幕远方,与东人春司马极相投契。未几,司马卒于官。
司马系旗籍,家于京师,眷口俱未随任,身后仆从星散,柩不得归。君独毅然身任,不惮数千里,送其柩回京师。晚年,家小裕,性好施济,开一米肆,尽以其钱米贷给乡人,而不取息。有乡民负君钱数十千,一日,君偶至其家,乡人喜容可掬,曰:“今岁丰收,家有余谷,可先偿君十余石矣。”坐未定,忽有乡豪数人亦来取债者,将其家所有藏谷倾筐倒箧而去,乡民举家号兆。君恻然泪下,即将自己帐簿勾去,并将己家所收租米周给之,观者皆为感涕。其行事大率如此。
后寿至七十有六,其次子瀛升已登庚子科乡荐矣。
◎杨光禄述三事杨云椒先生喜言科场果报事。尝告余曰:乾隆癸丑间,陕西一举子应礼部试,于号舍遇鬼,遂发狂疾。众掖出归寓,鬼亦随至,自以首触壁,皮骨皆破。避至外城,鬼又随之,乃手书“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八字,付其友,以刃自刺死。
又曰:安徽宿松令朱某分校江南乡闱,得一卷,拟首荐。夜梦神人谓曰“此人不可中”,手书一“淫”字示之。次日忘却,以卷呈主司。初加奖赏,后忽抹“险阻”二字,朱请曰:“中卷有此二字者甚多,似不应抹。”即命朱洗去,及洗而墨迹渍透数层矣,竟被摈。又曰:汉阳诸生蔡某,少有文名,后值试期,不肯进场,其友诘之,蔡曰:“吾少时读书,某邻有好女,每浴时常隙而窥之,自是每入场双目辄朦然罔见,出则如旧。”遂坎凛终其身。
◎闵鹤亭父子桂林闵逢源(三江),耆儒也,工属文而好行善事。乾隆年间,城中时疫大作,闵故知医,率一老仆,负药囊,比户诊视,令仆调药,遍饮之,所全活甚众。
未几,其次子鹤亭(锡爵)以供事军机处得官,其孙鹤雏(光弼)旋登丁酉乡荐。
相传翁乡试时,曾两次拟元。初次主司得卷甚喜,传观毕,置帐顶间,后遍觅不得。或传主司阅此卷时,辄见大黑影在前,遂置之,盖其家有经纪牛牙者。翁遽令辍业,而合家誓不食牛犬。行之数十年,今鹤雏又以大挑得外翰矣。家大人守荆州时,闵鹤亭方为磨盘洲巡检,值荆江秋涨甚急,鹤亭悉力堵御,工无可施,傍徨四顾,见有禹王庙,遂往默祷。四壁颓然,仅存古钟一座,遍镌梵字。鹤亭命丁役舁镇水口,自据钟纽,呼曰:“数万生灵,惟神庇佑。工若不就,当以身殉。”祝毕,即下桥抛石,而堤遂成。时有从堤下过者。偶以碎砖击钟,钟大吼,其人遽病,祷之乃愈。由是牲牢报赛无虚日。家大人初莅任,巡堤见钟,诘之,始知其由。及巡抚桂林,鹤亭犹健在,为亲缕旧事,付鹤雏记之。
◎洪山桥王菽兰(道徵)曰:吾郡西关外之洪山桥与南门外之大桥。其长相埒,皆千万人来往所必由者。某年洪山桥为水所圮,众议修建,有某甲列其戚某绅,及同人姓名,往各当事衙署题捐,得若干金,日夕为狭斜之游,销耗殆尽,而久无兴工之期。事发,官欲穷治其事。时鳌峰山长某与官相善,某甲托绅求援于山长,为之缓颊,其事乃解。闻此举凡十六人,其后十四人皆绝嗣,惟某甲与绅各存一子。而绅子忽于去岁暴卒,某甲乃自夸曰:“是役也,惟余可以对人耳。”数日后,某甲子亦竟痘殇。或疑绅为人坦易可亲,生平无他过恶,不应得报之烈如此。
而不知绅于其中,实有染指也。吁!亦可畏矣。
◎讼师恶报王菽兰又曰:讼师未有得善报者,余所目击已三人矣。一为某明经,少聪款颖,诗文字俱佳。中年乃弄刀笔,被其害者无以自明,祷之于神,因某案发,为官所治,瘐死狱中。又一友自负能诗,一友自负工书,皆托业于此,未几妻子俱亡,同以穷饿终。余能详其事而不忍举其名也。
◎蜜浸家大人在浦城,作停葬、锢婢、厚殓三说以寓劝惩。沈荫士师见而喜之,尝谓恭辰曰:“此三篇文字,大声疾呼,不但有益于浦城,偷俗颓风,到处有之,特浦城为甚耳。然余闻浦城溺女之风亦甚于他处。忆道光丙戍,公车报罢,南旋,至浙。同舟中有浦人,忘其姓氏,谈次间,询其家中眷口,云有一子三女。因欢息曰:吾浦罕有二女之家,若余之三女,同邑每托为异事。盖浦俗,嫁女必用蜜浸果品,以多为贵,至少亦须数百瓶。此物无买处,必须家自配制,又极费事。
嫁期数月以前,即须备办,殚日夜之勤,穷工极巧。天时人工,一不相凑,色味便差。婿家往往以蜜浸之精粗,卜来妇之吉祥与否。贫寒之家,虑遣嫁之难,而举女不敢多留者,半由于此。予妇行居次,生时,亦将溺之。适其母舅至,再三劝解,乃勉留之。因是感誓,生女虽多不弃云。予告之曰:君举于乡,行诣即当为一乡之表率。今既育女不弃,足以劝慈。将来嫁女,务先捐此蜜浸之陋习,以塞祸胎,为一乡示效,则功德必非浅鲜也。其人闻之,颇以为然。今不知此风尚仍旧否?“余曰:”近日浦城溺女之风稍差,而蜜浸之习未革。“然余长姻祝东岩大守本有不用蜜浸之议,余伯姊即其家冢妇,近日嫁女于孟家,独排众议,不用蜜浸,省却许多葛藤。近闻有嫁女之家,其家长亦立意不用,而妇女辈仍于背地偷送者,陋习之固结如此。今浦城大小宴集,以及新正款客,新宾登门,无不需此。而家大人但捧杯一拱,从未沾唇,盖亦本无滋味之可耽也。大抵溺女之风起于吝财,而吝财之弊由于厚嫁,蜜浸特其一事。而作无益害有益,举国趋之若惊,实不可解。且近闻有一新妇在家,因竭力配制蜜浸致成痨疾者,是诚不可以已乎?
◎丁封翁吾郡丁封翁名(嵩)者,兄弟三人,(岱)居长,次翁,次(岳)。岱治家,翁外经营,岳在家读书,兄弟和好无间言。岱生四子,岳生五子,翁只一子,甫四龄。岱一日谓两弟曰:“食指渐繁,盍析产为三,各觅生计乎?”翁曰:“吾家九世未分。为世所称,我辈不能勉法前人,已为可愧。今兄四侄、弟五侄,我惟一子,不忍诸侄啬而我独丰。若必分产,请析为十。”兄从之。翁贸易湖广,有索回外欠千金,岱与岳所未知,翁如数出之。回家适大病,口不能言,但指银与诸侄手作十字而逝。兄不忍利其有,尽归翁妇。是夕,妇梦翁曰:“速出前银。”
妇如言,仍析为十,分之丁系白屋。未几,翁之子弱冠即成进士,嗣科第不绝,今为榕城世家矣。
◎妇人名节廖仪卿先生曰:凡作地方官,杀人不可枉。而有关妇人名节者,尤宜慎之。
余为江右监司时,某县有本夫告其妻被杀,并述其妻将死之时,言与某有奸,拒之而被杀云。夫有奸而何以拒之?曰:本夫在家也。既因本夫在家而拒之,至奄奄将毙之时,又安肯直言无隐?此其中情节,大有可疑。后其奸夫自缢身死,案亦议结。万一此妇人守节被戕,即据本夫之言率定爰书,是此妇人不冤沈海底乎。
闻某县令出详之日,即病故开缺之日。余尝批驳,以明有王法,幽有鬼神云。而岂知已为鬼之所殛耶。
◎罪遣难逃仪卿先生又曰:在江右日,因督粮舟泊鄱阳湖,忽遇大风,余坐船吹至滩上,余船覆没者百余号。有前会昌县某故令灵枢在船,眷属同行。前一夕,舟人见蟒衣补服者往来船头,叹息之声不绝,是日,全家覆没。柩浮至某地,人以为柜物也,见前标题衔名,乃返之。夫某令现形于舟人,而独不见形于家属,闻此令居官本有浮议,其亦自知罪谴之必不可逃欤。
◎林州牧林梅甫州牧(靖光)宰直隶定兴时,将赴任所,距城二十里之北河店,杨椒山先生坟茔在焉。林拜祷于坟下,云:“惟公忠国爱民,某甫莅兹土,誓以兼爱立心,如有稍涉贪残,惟神鉴之。地方公事,力有不逮之处,惟求神灵默助。”
适天晚,即宿公坟祠中,而迎接之吏役俱不知也。莅任未几,有贡生某呈控伊邻某鸡奸其孙六岁幼童,血衣具在,该犯已闻风远扬,贡生叠次喊禀援律请办,四捕无踪,及寻至邻境,见一人贸贸然来,形迹可疑,诘之,即邻某也,遂锁拿抵县。当堂直供不讳,林本欲开之,谓贡生曰:“汝孙现无恙,鸡奸六岁幼孩,必无之事,汝孙将来或有成就,岂可污其终身。”贡生坚执不允,邻某亦坚认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