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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东园笔录
◎窝犯徐观察又言:令泰安最久,所治与兖沂交界,山庄多窝匪者。一日缉获窝犯某,提讯之,曰:父某、祖某,补佐杂有年,升县令有年,升州牧复指升郡守有年。现有祖母在堂,亲戚亦多绅宦,有现任为寅僚者。即前任兹邑者,亦其至戚。
伊亦曾进署中,署中人亦尚有能识之者。次日,其祖母踵至,询其子曰:某某现有职衔,托其妻子于友而之楚游矣。妻妾尚有五人,子女七人,终日仰屋,匪类窃得赃物,利其可以窝留而依分之,所起赃物甚多,软梯绳鞭刀械悉具。问其何来,曰:窃盗某某之物,向藏寄吾家。至有不忍究诘者。岂其先代为官即如为盗,而获此报欤。抑纵盗害民,亦合有此报欤。否则治盗或不免枉屈,而报及其子孙欤。署中有老幕宾曰:吾曾亲见其父,由首剧升州牧,缉捕最有能声,想多枉滥,故有此果报云。
◎不作枪替徐观察又曰:泰安冯生误娶有夫之妇,及知情而后弃之,妇家讼于官。时余方为泰安令,庭讯已结,冯生本有应得之罪,将杖之。因念考试在即,姑从宽免。
及试后,新进诸生来谒,则冯生亦肩随焉。询其平居作何状,自言家极寒苦,惟平日誓不于文闱中以枪替渔利耳。殆即此一念而遂邀神佑而免刑诛,盖庸流多一幸进之人,即真才多一屈抑之士,所系固靡轻也。然则吾辈之以枪手自雄者,其亦可以返乎。
●卷六◎贫士收弃女四明袁道济,家贫乏赀,不赴秋闱。七月望前,犹在家。有戚友赠以三金,劝之往,乃行。路遇一弃婴,莫肯收养,啼饥垂毙。袁恻然,即以三金托豆腐店夫妇善抚之。至省,同乡友憎其贫,不纳。独旧识一僧,勉强留之。僧夜梦各府城隍齐集,以乡试册呈文昌帝君,内有被黜者,尚须查补。宁波城隍禀曰:“袁生救人心切是可中。”帝君命召至,见其寒陋,曰:“此子貌寝奈何?”城隍禀曰:“易耳,可以判官须贷之。”僧寤,骇甚。次早,正欲告袁,及相晤,见其向本无须,一夕间忽两腮萌动,笑吃吃不止。袁问故,僧具言之,与袁所梦合,互相惊叹。后榜发,果中式。又沔阳王沔,家赤贫,遇考试,辄卖卜于市。妻张氏性慈善,邻有生女欲溺者,强抱养之,如是者再。乾隆甲寅春,同乡某生梦神告曰:“今科本省解元是育婴。”醒以为异,及揭晓,领解者乃王ピ也。某生细询ピ,乃恍然于神示之不爽云。
◎溺女弃婴恶报莫谭,饶州人,家计颇裕。年四十,妻已生五子。因粗识字,学星命之术。
凡本家以及近邻生女时,即邀查其八字,女命不佳者,俱劝人溺之,人信其言而溺死其女者已不少。无何,而已之五子连夭其四,存者亦瞎目。未几,莫旋死于痨,绝而复苏,哭告家人曰:“适奉拘至阴司,冥王大怒,曰:”古无命学,亦无义败扫禄之说。自汉唐时,因外国请和亲而难于辞绝,故托是说以塞其求,各命书中已论及。尔全不识,乃敢妄言,况此女即使将来果败,亦是注定者,纵能溺死一女,又要生出一女。故凡算女命者,但当以好字应之,免其遭嫌难嫁,才合天理。岂可我于簿上放生,尔于口中判死乎!姑押回阳,广传此说,庶世人咸知改过,或可略减罪孽也。“徐柏舫曰:”此余近年眼见之事。“
徐柏舫又曰:“乾隆四十年乙未,长沙农民米上西晨出,见道旁置一小箩,内贮女婴,并布一匹、银十两,附生年月日一纸。此盖势必难留,作此曲全之术,令遇者或收回抚养,或送入育婴堂,俱可。讵料米竟沈女于河,取银布以归。未过百日,为震雷击死。”吁!杀人取财,有不上干天怒者乎。
◎陈宗洛桃源县秀才陈宗洛,秉性慈善,家极贫。其乡旧有育婴堂,因缺资久废,陈欲募修,就里中劝捐。有一守财虏,不特靳于解囊,且对陈谩骂,曰:“一介酸儒,殊不量力。我等之钱,岂是铳打来者,肯与若修五脏庙乎?”陈气忿而归,对家人曰:“愧吾之志不能行于一乡,愿一家之中妻妾子女及弟侄等体吾志而行之。”皆应曰:“谨受教。”陈曰:“自吾父派下男女,世世子孙,共守今日之誓。”凡得人遗弃之女,必收付有乳者养之。若有乳者怀中已满,不得已付无乳者,以蜜饼饲之(蜜饼养成者,已七名,且体气充实,非若俗说欠乳者多孱弱云)。
至周二三岁时,有贫乏而忠厚者,或愿取作童养之妇,听之,只要将本姓上加一字曰陈某氏,盖欲如陈氏所出。约此女长成,仍要分乳不育之女,是以绵绵滋蔓,救活甚多。陈举行时,年三十六,前年九十寿诞,子孙富贵双全。所称陈某氏者,都如亲戚,称觞膝下。已有一百七十六名。陈对客大笑曰:“古云为善最乐,不信然乎?人情爱拜干儿女,能如寒家所称之陈某氏否。惜当时骂我者已死三十余年,欲拜谢其激成之恩,不可得矣。”客曰:“前骂君者自系谨守之家,未知今其后人尚能保其富否?”陈曰:“说他可怜,此人五十外,三子尽夭,疾病、死亡、讼事、盗贼接踵而至,家财耗散,贫乏不能自存。某年,余馆于绿萝山,因与同乡乞为馆僮。余亦不念旧恶,怜而收之,卒之不甘为人下,至十月而去,后竟沿门觅食。”客曰:“倘当时反谩骂之意,转为乐善之心,后虽贫乏,君亦必谋所以全之。”陈曰:“不然,夫富者,天之所以助人为善,倘此人乐善,天必不夺其富,又奚待余全之?”客曰:“非君,见不及此,愿长持此说,勉人法陈君之贫而富,无若骂陈者之富而贫也。”
◎章开元南丰武举章开元,嘉庆二十五年以骑射课徒。三月十九日,试期,赴教场,为徒发马,用力太猛,仆地。众扶返寓,呻吟床蓐,见一吏执朱票银铛而负梃者,突前曳之。方仓皇无措,忽身后一人挽而呼曰:“勿尔,此人奉行《敬信录》、持《观音经》甚虔。嘉庆二十三年,曾于《敬信录》内摘出易犯者数条,抄写十余本,给人解说,且许心愿刊印。若仍短命,何以劝善。”役曰:“奉上官命,安知其余。”曳如前,而挽者益力。役释手,怒甚,以梃掠章足而去。宛转呼痛,莫辨晨昏。甫交睫,役又来曳,身后人复挽而争。心念挽者何人,得无神明垂救乎?回顾,则或左或右,不可见。役既去,谓章曰:“渠虽去,明日系廿八卯期,必又至,汝其殆矣。吾指汝,到南海求救于大士。”章虑蹒跚难行,曰:“但合掌端坐,诚心念南无阿弥陀佛及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宝号,倘睹可好者,切勿动心。”章如教,觉身如风律,飘空而起。未几,见深巷当泸者,并佳丽,争来勾引,冥情弗顾,则又无所见。而奔涛接天,海立眼前矣。海上有岛,往来皆道路,了了可辨。章伏岸傍,宣佛号良久。见两三白发叟携一人下山,貌肖己。
身后人谓曰:“此汝魂也,速礼菩萨叩谢。”忽前役又至,梃章足而去。身后人曰:“汝勿悸,今蒙菩萨赦宥矣。盍游阴府,遍观善恶两边。”遂导至一所,见尤数疯瘫乞丐及人面兽身者,内有数人,为章所熟识。又至一厅,中多鹤发翁媪,握念珠跌坐。逡巡间,倏至大宅,堂上皆贵官,冠带尊严,阶下披枷带锁,剖心拔舌备诸惨刑。最后一舍,有童男女环走,身后人言:“此为善,此为恶。此为无善无恶,此为罪大恶极。汝今归去,当坚持前念,自修以训人,毋怠厥志。”
章唯唯,顿觉奔波神疲,蘧然而苏,身仍在床,一灯如粟,邻鸡喔喔矣。天明,即披衣步门外,足疾顿失,同舍咸惊异。不日而精神如旧,然终不悟挽而救者为何神也?
◎莱芜令莱芜令素有能声,而地方积疲已久,治之过骤。一日,因征粮激变,几成大狱。上宪檄委邻封新泰某令往查办,某令即单骑前往弹压。乡民持械,蜂拥而前。
某令独立牛车上,剀切劝谕,众始知其为邻县某父母也。数语解纷,舆情帖然,其事遂解。未几,莱芜令擢任去,旋以贪墨败。新泰令,即今浙中梁楚香中丞也。
◎马翁济宁州属有马翁者。年少不得志,曾混迹绿林中,后乃改行,教子读书。子且贵矣,翁福寿兼备,里中人皆谓天之报施不可知。一日,请乩,问科名,并问及马翁之子何以显贵。乩大书“窗前白镪,笼里红裙”八字,皆不解其故。有黠者,径述乩语以问翁。翁固蔼然长者,微哂曰:“此非人所知,我实告汝,汝勿笑也。我少年流落四方,为群盗裹胁同行,偶至一家,有妇人哭甚哀,我隔窗问之,妇大惊,我曰:”我来问汝疾苦,无他意。‘妇曰:“吾夫为某豪家佃户,积欠若干金,无力缴偿,今欲以妾身抵欠缓追,以是哭耳。’我乃就群盗所存赃内提银若干,置其窗外,呼而与之,彼亦终不知银所自来也。又乡里中有巨室,为富不仁者,群盗直入其室,仆妇皆遁去,帏中有一弱女子,裸体,不得出。盗曰:”俟搜赃毕再搂而取之可耳。‘时群盗方搜括衣物,我乘间以被蒙此女,令伏于鸡笼下,自执火立其上,招挥群盗席卷衣物。移时,有盗问女所在,我曰早逃去矣。俟群盗全出,我乃逸,女幸而免。乩语殆指是欤。“观此,则何人不可为善,亦何地不可为善乎。
◎地师得梦六合某氏,父为县令。延地师仰思忠者卜窀穸。寻得一吉地,方点穴间,雨骤至,遂下山,约俟天晴再往。是夜,地师梦一老人问曰:“今日之地佳乎?”
曰:“佳。”曰:“此地切勿与此人,此人生前为考官时,卖三举子,当有阴祸。
若葬此穴,当荣其子孙,非天意也。“明日,问六合尹林克正曰:”某大令居官何如?“林曰:”闻其先为教谕,后选此官,不久即卒。但传其为考官时大通关节,得贿甚多,乡评以是少之。“思忠惕然,因托故辞归。越二三年,遇其乡人,问某大令葬否?其人曰:某大令家因与势豪争坟致死,官事牵缠,家业凋落,至今尚未归土云。
◎匿银丧命道光辛丑夏,河决祥符口,城内外皆成泽国,田庐、男妇漂没者不可数计。
大府发银赈济,使某丞任其事。某领银四万。先将二万匿于家,以二万驾舟往。
时遍地皆水,由城堞上登舟,忽遇暴风舟覆,救者得某丞尸,失其左腿,银则尽数捞出。核之领数,仅得其半,其事遂上闻。大吏委员察其寓中,则二万银在焉。
时吾乡叶小庚先生(申芗)守河南,与某丞有旧,凡在长江大河因公身没者,例得恤典,某丞之子求叶代请于大府。既入省垣,稔知其颠末,乃叹曰:“此孔门所谓以身发财也,死已晚矣。”此事闻之小庚之子旭昌,盖目睹其事,巳云某丞李姓也。
◎侮师新安汪某者,天资颖异,过目成诵,八岁能文。但自恃其才,侮慢师长。一日呵欠,口中忽跳出一物,形如人,指汪曰:“汝本状元,因侮慢师长,阴司已削去,吾亦不随汝矣。”言讫不见。次日翻卷,不识一字,穷饿终其身。
◎湖州钮氏湖州钮氏,世有隐德,树槐封翁(之瑜)寿逾八旬,乐善不倦,里中义举,无不竭力首倡,累代施衣施棺,放生戒杀,各善事不胜枚举。其曾孙平斋仪部(芳治)始中辛酉进士,平斋之弟诣津(芳题)、赓云(芳图),先后登贤书。
晴岚明经(芳鼎)精歧黄术,贫不能医者,恒不吝重赀合药济之。邑文庙倾圮,独自承修,积德乐善,克承先志。其子松泉(福保)遂以戊戍得大魁,屡典文衡,昆季辈甲午榜同捷者二人,己亥榜同捷者三人。松泉之子(承筠)又于癸卯登贤书矣。或又传其先世有为藩署幕友者,遇乡民巨案,株连千余人,隐为裁减卷册,消弭全活无算,至今云扔繁衍,甲于浙西,咸谓食报由此云。松泉当得大魁时尝语人曰:“岂吾之学问足以致此哉?乃阿爹所为之事发觉耳。”远报在儿孙,谅哉。
◎肃宁令余于甲辰春应礼部试闱前,以制义质冯景亭(桂芬)先生,因受业焉。景亭师言:日内新到一大令孙公,渠有一大因果,不可不记。因为余述曰:孙兰皋(翘江),贵州黄平州人,乙未进士,癸卯十二月选授直隶肃宁县,于二十日履任视篆。甫三日,睹一白衣女子相随不离。晚即晕仆于地,久之始苏。时各幕友闻之,群趋入视,孙泣而言曰:“是殆夙业也。女子为阜城人,许聘某家,因患痞腹大,婿家疑孕辞婚。女故烈,遂自经。女父母讼于官,余前生姓黄,亦为肃宁令,以腹竖竟断为失节。贞魂含冤,相寻五十余年矣。”幕友劝孙诉诸城隍神,孙作牒焚诸城隍。后于二十七日夜,又晕仆如前,盖女鬼自被牒后,诉诸府,城隍摄孙生魂对质。神亦为孙排解,言孙过出无心,前世做官甚好,今世事亲颇孝,不犯淫戒,未便索命。且查禄籍,官至四品,今将可得官禄全行削抵,姑准改教以奉双亲余年。女鬼不得已而允。孙醒后,即促幕友作改教文书,幕友迁延未作,鬼知之,来促孙自作。禀禀成后,又以驿中压滞未发,鬼强孙同往河间府。守河间者,为熊虚谷(守谦),江西新建人,丙戍进士。孙晤熊,以情告,熊曰:“渠不过欲表扬名节,我辈虽不能闻诸朝廷,然为之作传表碣,亦可传诸不朽,以此劝之,或可解释。君甫到任,何必遽行改教。”孙商之鬼,鬼不允,曰:“汝仍恋此一官,是不遵神判,于今仍索汝命。”即授以黄带,迫其自经。孙即作自缢状,众人婉劝始止,而孙公顶发已揪去一绺,黄带亦现在,人皆见之。鬼曰:“若不速改教,仍索汝命。”孙因偕熊同见鬼,鬼附孙体,称熊为大人,熊复面为劝解,鬼曰:“虽为无心之过,若非神断,岂肯饶他。请问大人,此案若阳律,失入应得何罪?岂止改教而已乎。”熊询其何以称大人,鬼曰:“大人他日当开府,惟武备须留心耳。”并有一鬼诗,语甚俚,熊不得已,遂为转详改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