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征实录

  朱逷先先生曰:『成功因其叔鸿逵纵去马得功,绝之,终身不合,此书于鸿逵卒,讳不书。
  考虏犯白沙,鸿逵移居金门养病(见闽海纪要上),至永历十一年丁酉三月,鸿逵卒于金门(见海上见闻录上、闽海纪要上、南疆逸史郑成功传),此书皆不载;盖以成功与之不合,不欲书其事以彰成功之过也。然追溯成功赐姓之由,全由于鸿逵拥戴绍宗所致;芝龙之降也,欲挟成功见清贝勒博洛,鸿逵阴纵之入海,至昭宗时,成功南下勤王,鸿逵亦出兵相助。观其与芝龙书,眷念旧恩,不贪新荣,散军舰为商渔,居白沙以弢晦,书中回护成功,没齿无怨。而成功则以家产之丧亡,杀芝莞以泄恨(台湾外纪曰:「芝豹因护庇施琅,成功怒之,后见芝莞被杀,乃乘招抚之令,挈芝龙妻颜氏入泉州投诚,移居京都」。)鸿逵逃身白沙,幸而免戳,忘大德而不赦小过,此施琅、黄梧辈所以宁反面事仇也。及至黄梧献平海五策,于是芝龙被杀,祖坟被掘,内地绝其商贩,沿海迁其居民,于是大军之给养已绝,不得不退辟台湾,郁怒之余,致病肝急(见沈云台湾郑氏始末卷五),以致滥用权威,人多思叛,至欲以小过杀其子经及妻董氏。骨肉且不能容,而何况乎他人!于是众叛亲离,反以自戕其身。成功英年得志,局量未弘,中道摧折,不竟其业,诚可惜也。而杨氏之匿过讳恶,其于鸿逵犹其小焉者也。至芝龙之被杀于北京,在永历十五年十月,成功遣官杀其子经及妻董氏,在十六年四月(此书四月事虽有缺叶,吾料其必不记载,五月成功之卒,亦必不叙述矣),此书皆托病不敢记载,此皆巧而伤直者也』。
  十六日,虏水师齐出泉港来犯。我水师左右军并援剿左镇黄昌、信武营陈泽、水师内司镇左右协统船出围头外迎敌。虏前■〈舟宗〉被左协王明铳船先发一熕击沉一只,虏船遂挽回,不敢前进。繇(由)是信武等镇营乘势追进。忽狂风大作,阴翳蒙雾,对面不见船。我师溜下收泊围头。虏船欲收回泉港及深沪港不得,俱被狂风压下,有收入围、被我师牵坐者,有被浪打、漂上青屿、金门、登岸逃生乞降者,有飘出外洋至广海者。韩尚亮亦被沉溺。我师坐猎大虏船十只,阁破焚毁者三十余只,收回不上十数只。我师大胜班回。本藩照大敌陞赏。信武营援剿左内司镇左协王明为首功,余俱次功。将降虏割其耳鼻放回见虏世子,谕令毋得轻为动兵。世子亦叹服渡海之难,收军回泉。
  五月,藩驾驻思明州。设戎旗左、右镇,以林胜为左戎旗镇,拔左冲镇杨琦为右戎旗镇。吊(调)各处乡勇训练铳器,配执铜百子花钎铳,设斩马刀、不空归木棍。每名兵另带铳弹三粒在身,遇敌掷击,俱自此始。拟左戎旗镇南回日,吊(调)选久历戎伍精勇者拨入右戎旗为协将正副领班及班长,以便管练乡勇及新吊(调)班官。其乡勇铳器,日在操练出征。拔副将洪善管理左冲镇事,翁陞任副将事。
  闰五月,藩驾驻思明州,日令乡勇新兵操练。藩亲督操,并教铳务。
  拔张魁管理奇兵镇事。魁善骑射,发无不中。一日,同本藩在船教习水师,适有水凫在水面乍沉乍浮。藩谕张魁曰:『汝善射,能中贯此凫,即以此船赐尔』。魁即挽弓箭在手,待其凫浮,一箭射去,应弦而中。藩称其能,遂以坐舟赐之。至是令管奇兵镇。
  传令各镇,备办出征。候南下师回日,同往北征。着出征船只各给船牌照票,以防混冒。计大小给一千一百张,另南船未算。
  六月,驾驻思明州。前提督戎旗镇等自南征班回至思明,藩吊(调)选班配左右戎旗将领班官得宜,遂同合操如法。拔左戎旗内领班杜斌为右戎旗前协,魏国为后协,李尾为左协,何义为右协,裴德为中协。
  传令配船,候令出征。
  二十二日,防守海澄县城前冲镇黄梧据城悖叛,迎虏归降。报至,藩遣中提督甘辉、左戎旗林胜并右军忠振伯率各镇前往攻复。援虏已入城,不及。其土堡系林明所镇,与黄梧抗敌,不附,于是众等俱搬运粟石军器,藩令抽回。查城中所贮粮粟二十五万,军器、衣甲、铳器不计,其将领私积者又不计。藩叹曰:『吾意海澄城为关中河内,故诸凡尽积之。岂料黄梧、王元士如此悖负?后将何如用人也』!传令出师,别图进取。后冲镇副将林明并领兵康熊不从悖叛,藩嘉奖赏。即拔后冲镇副将林明为右戎旗镇,杨琦管理护卫镇。杨琦先因黄梧揭阳败阵所失衣甲兵器甚多,藩查点,杨琦尽将左冲镇衣甲军器借之应点,藩见其整齐无失,故不杀之。至是闻知,恐琦与谋,故削其兵柄而以林明代之。拔康熊为左戎旗正领兵中军,陞都督佥事。逮兵官张光启、兵都事黄璋,俱下狱。众言黄梧之叛,为二人所惊激,又责以附同黄梧欺瞒查点军器别借应点之罪,吊(调)令押赴忠靖伯船上监候班师回日定罪。
  朱逷先先生曰:『海澄之失,成功叹曰:「吾意海澄城为关中河内,故诸凡尽积之」。黄梧因此封海澄公,可见海澄之失,足以挫成功进取之谋,其积恨甚深。故永历二十九年嗣王经得海澄,梧子芳度投井死,没其家,剖梧棺戮尸斩首,及芳度首揭竿以徇众(见海上见闻录卷下)。嗟乎!洵如司马迁所谓「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拔旗鼓史谠理行营兵官事。谠赐改名兴明。陞游兵镇黄元为护卫右镇,同后冲镇守铜山。
  陞一镇胡安然为援剿右镇,二镇王雄为护卫后镇。
  七月,藩驾驻思明州。遣中提督、左戎旗、左右先锋等十五镇官兵在船北征。诸将启授机宜。藩付一札与中提督、张五军、林戎旗等收受,且谕之曰;『出军地方机宜俱在此。各镇船只开驾,齐至了罗湾,即集诸镇折看,一一当照吾令而行。传视若完,即时开驾,直溜所谕地方,不可令其泊湾驾驶。有违令者,先斩后闻。该提督此番代予亲行,毋违明令』!
  以右戎旗林明同前提督扈从本藩,居守思明。拨右戎旗中协裴德官兵同左戎旗出征。
  初四日,随开驾至了罗湾,依令而行。直入闽安镇,逼福州南台城下札营,整办攻城器椇。虏报知,坚守求援。虏世子星夜驰赴防守。故不攻,大掠而回。时官兵船只满载辎重宝物不计,足偿海澄之失。时虏兵来追,被戎旗左协黄安等杀退,我师全获而回,出札闽安镇罗星塔等一带候令进取。
  拔中提督中镇钟宇管护卫中镇事。
  八月,藩驾北征。我师既入省界,虏世子尽吊(调)赴省。藩恐我师未免轻战,又恐闽安镇地方难守,故行亲征。随以前提督为居守总督水陆防守,以邓会管思明州地方事,出张光启戴罪管兵官事,同前提督居守,都事黄璋随扈出征。
  十八日,藩驾登舟,统率右戎旗镇林明官兵北上。
  甘提督等克东埭叛寨,杀获甚多。
  是月二十六日,虏水师大小五百余船,进犯舟山。陈总制、阮英义等率舰五十余号与战。时我师占据上顺风冲犁,大败虏船。虏随退回,我师全胜回舟山。
  二十七日,虏又令舟师来□,意在诱敌,且战且退。我师误中其计,直追而进。至定关口,水流涌急,虏遂拥合交锋,我师少却。陈总制遂呼英义伯二舟率先冲破其■〈舟宗〉,缘不知水势,二舟被流水拥拖而入,挽掉不进。虏认为先锋总制之舟,合力齐攻,铳矢如雨。总制知不支,望南拜毕,蹈海而死。阮英义亦知深入无援,必死,将船中火药铳器齐发,自焚其舟。虏船被击沉二只,虏兵亦死不计。我师见二船俱失,随四散溜下。虏遂进克舟山,迁移其民,拆坏其城。张鸿德亦战没阵中。
  九月初三日,藩驾巡至闽安镇,相度地势,知为省之门户。随令工官冯澄世吊(调)民夫增筑土堡城寨,以为长久之计。巡至罗星塔,亦令增筑士城,拨兵镇守。巡至闽清永福港、萧家渡,派设水师扼守,断虏往来,以右戎旗中协裴德防守之。拨左戎旗林胜镇守罗星塔,总督水陆防守。拨后提督万礼镇守闽安镇,总督水陆防守。调遣已定,藩驾出驻壶江、定海、凤埔等处。
  中权镇马信自北师回,至壶江见本藩,说陈总制阵亡之事。本藩令优恤其家,并阮英义家后。
  遣左冲镇洪善、右冲镇杨朝栋袭取连江县,克之。虏将并县遁走。以洪善守其城。
  十月,藩驾驻三都。
  初六日,伪世子发兵将袭攻铜山,繇(由)诏安四都大■〈石産〉渡载过江,被后冲镇华栋、护卫右镇黄元等统兵击杀无遗。
  命忠□伯督造巨舰,令各镇征积兵粮。
  陞右提督王秀奇总督五军戎务,督各提督统领镇守闽安镇。以中权镇马信管右提督事。
  遣师进入福安地方取粮,以多积取者陞赏。时正兵镇韩英居最。
  拔信武营陈泽为护卫中镇。委五军中军张英总督五军戎政,兼管水师前军事。阮美管水师前镇事。
  十一月,藩驾驻三都。时监冈寨负固不服,遣前锋镇余新剿平之,余寨悉输。
  太师平国公又遣家丁谢表、小八等来劝就和议。虏以藩不受诏,又攻破郡邑,故逮系太师,令逼藩就抚,至是差至。藩不从,置之。
  十二月,藩督师进取罗源、宁德等邑。舟师至梅溪登岸,繇(由)飞鸾白鹤岭踰至罗源。虏探知赴援。遣梅勒章京阿格商、巴都、柯如良等带真满马步数千,尾后牵制。藩随统师直薄宁德县。阿格商等又踵后继逐。藩随诸将议授中提督甘辉、左先锋周全斌、援剿后陈魁等机宜,令其断后,节节示弱诱敌,待至险要,伏兵齐出歼之。诸将受计断后。
  二十九日,藩督师先行。阿格商果直追而来。见我师佯走,放心追赶。迨至护国岭险要处,中提督即令左先锋伏左边,援剿后伏右边,中提督自引迎敌。阿格商促兵逐战,矢如雨下,我兵并力死战,杀伤相当。继而左右伏兵齐出,虏遂少却。我兵奋进,阿格商等各下马打死仗。中提督与周全斌计曰:『虏倚马为长技,今下马是来送死。但闻格商名将,每以打死仗得胜。本藩前程去远,虏众我寡,又俱真满披挂,未可轻视。须令将领各纠精神,死中求生,以计取之。彼下马逼我,我照操法三退诱之,彼披挂必倦,然后我兵齐进,以一当百,可取胜也』。格商果三追,我即三退,彼力倦,我兵齐力追杀。陈魁执牌直取格商,把作一堆,身中二矢一刀,幸陈蟒继至,将格商杀死,救回陈魁。虏见格商被杀,即少退,我兵乘胜赶杀。一时把不上马者尽被杀死,积尸遍野,拾获弓箭、马匹不计。时虏以格商已死,又不见章京巴都、柯如良等数将,即合兵又来决战夺尸。时右提督赶至,合力奋杀,虏死者又不计,生擒数十名。格商身尸,莫可寻回。虏败回,只存疲马数百。我兵收回时,藩尤(犹)未知战胜。迨陈魁被伤,同中提督等至,藩始嘉慰亲劳之。令陈魁在船调养,先送药资三百两。合师攻围宁德县,虏不敢出战。令各官兵散处取粮,各积足三个月,遂回札三都,照大敌陞赏。但未知虏失何头目,令人至省采探。称格商、巴都、柯如良等员皆清朝勳故,自入京来,无战不胜,故特遣随世子入闽作先锋,至是死焉。
  十一年丁酉(一六五七)正月,藩驾驻三都。陞左先锋镇周全斌统领戎旗右镇,陞援剿后镇陈魁统领左先锋镇,以右戎旗林明管援剿后镇事。
  谢表、小八等来见藩,跪告曰:『表等奉太师命,特来禀请和局一事,到此已久,恐太师度日如年,候回信复命难待耳』。藩于是令诸参军拟禀稿回覆太师,各各进呈,俱不合意。藩即自作书禀复。书云:
  『谢表、小八等至,备述苦情,信疑参半。情能不伤,而势无如何耳。嗟嗟!曾不思贝勒往见之时,许多劝止,竟尔不听,自投虎穴,无怪乎有今日也。吾父祸福存亡,儿料之已熟。清朝待投诚之人,猜忌多端,有始无终,天下谁不共晓?先以礼貌相待,后以鱼肉相视,总之「挟」一字。若一挟,而儿岂可挟之人哉?固已言之于先而决之于早矣。今又以不入耳之言再相劝勉,前言已尽,回之何益?但谢表等日夜啼泣,谓无可回复为忧,故不得不因其前□而明言其详。
  盖自古之治天下,惟德可以服人。三代无论矣,汉光武恢廓大度,□□窦融;唐太宗于尉迟敬德,朝为仇敌,一见即待以心腹;宋太祖时,越王俶全家来朝,两月遣还,群臣乞留章■〈琉,代王〉,封谢赐之。此皆有豁达之规模,故英雄感泣,乐为之用。若清朝则专用诈力矣。夫诈力纵可以服人,而人未必心服。况诈力之所不能行,殆亦难矣。自清朝入闽以来,丧许多人马,费许多钱粮,百姓涂炭,赤地千里,已验于往时矣。兹世子倾国来闽,将历三载,殊无奇谋异能,只是补葺破城,淫掠焚杀,女多于兵,牛多于马。一弄兵于白沙而船兵覆没,两弄兵于铜山而全军歼灭。闽安镇为福省之门户,遽尔遂破。罗源一战,阿格商、巴都、柯如良等尽行丧命。况我未尝扬一帆、遗一矢,而彼人马丧□,图相久持,不服水土,千里馈粮,转运难继。清朝之尚诈力,果有损耶?有益耶?此不待辩而明矣。今欲战不得,欲守不能。罢珠崖,置交趾,何尝失计乎?舟山为南浙之门户,既幸得矣,迁而不守,其力量亦大概可见矣。
  大抵清朝欲以剃发别顺逆。不知顺逆在于心,而不在于形。试观姜襄、金声垣、李成栋、海时行等,岂皆非辫发之人哉?大丈夫磊磊落落光明,心事正大,皎皎如日月,终不肯效诈伪所为,苟就机局,取笑当世。清朝试思今日之域中,是谁家之天下?乃损无数之甲兵,费无稽之钱粮,死亿万之生灵,区区争此数根无用之头发,亦何量之不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