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言

  詹同、徽父子吏部尚书,本黄冈人,寓徽州。同有修行。徽历官监察御史,升左都御史。洪武十九年,上以徽奉职公勤,复其家。二十二年为吏部尚书,兼左都御史。明年以徽子太子洗马绂为尚宝司丞。二十四年,龙江卫吏以过罚书写,值母丧,乞守制,徽不听,吏击登闻鼓。上切责徽曰:「吏虽罚役,天伦不可废。使母死不居丧,人子之心,终身有歉。天与人为善,犹恐其不善者;若有善而阻之,何以为劝?」徽大惭,吏得终丧。
  是年,擢宁海儒学训导阎文为燕府右长史;南昌儒学训导曾恕为周府左长史。徽言:「训导秩满,例升教谕。今授长史越资,宜试职。」上曰:「师儒职虽卑,其道则尊,不可以资格论。」遂实授,仍赐冠带、文绮袭衣。二十五年,太子太保支兼俸。二十六年,诏免天下耆民来朝。
  先是,诏天下民年五十以上者朝京师,访民疾苦,有才能者拔用之。其年老不通治道,则宴赉而遣之。自是,来者日众,上谕徽曰:「朕念来朝耆民,其中亦有年高者,跋涉道途劳苦,可遣人驰传于所在止之。」大诰中称徽刚断嫉恶,不容奸伪。二十六年,坐蓝党死。验封主事翟善署吏部事。
  二百九十
  正德十四年六月,宁王宸濠反。巡抚都御史孙公燧、按察司副使许公逵死之。汀、赣都御史王公守仁,及吉安知府伍文定起兵讨宸濠,檄召江西各府兵。宸濠出南昌,寇陷南康、九江。丁亥,遣人寇望江。己丑,安庆守备杨锐、指挥崔文、知府张文锦力御之。
  时王公在吉安,奏留公差还京御史谢源、伍希儒纪功,悉会吉安乡官都御史王懋忠,编修邹守益,郎中曾直,评事罗侨,御史张鏊山,佥事刘蓝,进士郭持平,驿丞王思、李中,按察使刘逊,参政黄绣,知府刘昭,议讨贼江西。知府戴德孺、徐琏、邢珣,通判胡尧元、章琦、谈储,推官王暐、徐文英,知县李美、李揖、王天与、王冕,各率兵至吉安。进贤知县刘源清斩贼党数百;余干知县马津率兵遏贼。七月壬辰,贼围安庆,锐等击却之。宸濠遣江西佥事潘鹏诱安庆降。锐等杀鹏家人,投尸城下,誓不降贼。丁酉,宸濠至黄石矶。戊戌,宸濠攻安庆,锐等力御之。庚子,以云楼攻,锐缒人焚其楼。甲辰,以天梯攻,文锦投茆焚之。丙午,宸濠闻王公攻南昌,解安庆围遁还。辛亥,王公破南昌,擒宜春王拱。甲寅,宸濠至樵舍,明日,王公进兵黄家渡,宸濠战败。又明日,战又败。丁巳,王公擒宸濠及其世子、郡王、将军、仪宾、伪太师、国师、元帅、参赞、尚书、都督、指挥等官,李士实、刘养正、刘吉、屠钦、王纶、熊琼、吴十三、凌十一等数百人被执。胁从御史王金,主事金山,按察使杨璋,佥事王畴,参政陈杲,布政使梁辰,都指挥叶文、马骥、白昂等。
  八月癸未,上亲征,诏天下,遂至南京,驻太监王洪家。十五年十月,上还京,驻通州。宸濠伏诛。
  二百九十一
  六部主事列衔御史上。永乐中修五经、四书、性理大全时尚然。其后,郎中皆列科道官后,不知起自何时。都左右给事中列御史上,自景泰三年始。
  二百九十二
  景泰三年,御史练纲等言举用方面事例,有旨令礼部集议,吏部不俟议定,即奏升福建佥事李颙为参政,杨为按察使。盖吏部恐议定莫遂其奸尔。夫所举纵皆得人,亦得避嫌。况杨见为副使,曹祥发其赃私。且吏部推选多不公,如向举陕西按察使何自学,不能检身齐家,为家奴所杀;山东按察使张清,今为尚书薛希琏所黜;副使张哲未任,为都御史韩雍所黜;户部主事杨愈考平常,例不当升,乃升河南知府;湖广副使陈质九年例升二级,止升参政一级;佥事曾蒙简未及一考,以杀贼功升一级,越升左参政三级。臣等非不劾奏,但给事中、御史有以直言触其同类大臣者,吏部尚书怀猜忌,往往退其见任之职,钳其欲言之口。所以居言路者以言为讳,职风宪者以职自保。宁负朝廷之恩,不敢犯大臣之怒。今吏部复尔专权鬻爵,肆行欺罔,臣等如不复言,皇上深居九重,何由知其弊之若是。臣等非不知触犯权臣,祸不能免,但朝廷耳目,所系甚重,岂可知有权臣不知有陛下,知有身家,不知有朝廷!请太子太保兼吏部尚书何文渊、右侍郎兼少詹事项文曜于法司,明正其罪。
  文曜阴险奸邪,群臣共知,比之文渊,情罪尤重,难佐天官。少保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王直,太子太傅兼吏部左侍郎俞山,素行本殊于众,今亦为文曜等所愚,失于举觉,亦宜究问。乞俯从臣言,命吏部但遇三品以上大臣举用方面等官,每置二簿,钤印,备书举主与被升者。一封进司礼监便御览,一送翰林院备顾问。俟一考政绩卓异者,赏举主;政绩无闻及犯赃,举主同罪。
  上曰:「御史职居言路,凡事当言,今所言俱是。但知人之难,从古为然。已升除者置不问。文渊、文曜等亦姑宥。自今选官务洗心涤虑,广询博访,必从公道,毋得狥私。」四年,以御史钱昕为真定知府,御史给事中乞留昕,御史王直遂请老,上不许。昕竟去真定为知府。
  二百九十三
  成化二年,东虏董山纠众入寇。三年,武靖伯赵辅充总兵,都督王瑛、封忠为副,左都御史李秉督军,率汉番京边官军五万讨之。山降送京师,放归广宁。辅、秉曰:「山不可宥,请诛山。」九月,分左军出潭河、柴河,越石门、土木河,至分水岭;右军由鸦鹘关、喜昌口,过凤凰城、黑松林、摩天岭,至泼猪江;中军自抚顺经薄刀山、鲇鱼岭,过五岭度苏子河至虎城,期日会兵进剿。朝鲜亦遣中枢府知事康纯、鱼有沼、南怡率兵万人,遏其东走。我兵捣贼巢,虏遁。擒斩俘获虏指挥若女等千人,班师。指挥张额的里率妻子乞降,朝廷怜而释之。明年,留韩斌为副总兵防守。筑抚顺、清河、叆阳诸堡。
  二百九十四
  弘治中,台人缪恭学古行高,晚年走京师,上六事。其一「纪绝属」,请封建庶人后为王,奉祀懿文太子。通政司官见恭奏大骇,骂恭:「蛮子,何为自速死!」系恭兵马司狱,劾上待命,赖敬皇明圣,诏勿罪,放恭还乡。
  二百九十五
  仁宗即位之岁十一月,召礼部尚书吕震与御札曰:「建文中奸臣,正犯悉受显戮,其家属初发教坊司、锦衣卫、浣衣局习匠。功臣家奴,今有存者,既经大赦,并宥为民,给还田土。」仁宗撰长陵神功圣德碑文,称建文君,虽追废,犹书其没曰崩,当其在位,犹尊之曰朝廷。又谕群臣曰:「若方孝孺辈皆忠臣。」诏从宽典。于是天下始敢称孝孺诸死义者为忠臣云。
  二百九十六
  先朝用人,惟贤惟材,虽内阁辅臣,不专翰林。初开内阁七人,用王府审理、副中书舍人、给事中、知县,改翰林官入直文渊阁。此后如文达起吏部主事,文清起御史,功业道德有过二公者乎?近日,但有改入翰林及宫僚者,千万指摘,十无一完。即有才行出群之士,亦深避峻却,惟恐一旦改官,徒增多口耳。且往时忌人官禄,至于死后定谥,尚有公论。今亦大异于昔矣。
  二百九十七
  留都诸司,无事时似闲,有事则参赞机务,守备武臣、操江都宪、总兵最为要职,不可不择其人。南都水军胜于陆卒,营马壮于江舟。然战守皆不得地利,孝陵再三欲徙都不果,成祖决迁北平,万世之虑也。
  二百九十八
  户部尚书王杲,简谅廉平;兵部尚书刘储秀,清贞恪慎;山西巡抚孙继鲁,清修苦节,文行卓然。皆一时人材。嘉靖丙午、丁未二年,相继去位。孙系死诏狱;王荷戟南荒卒;刘削籍。非出内阁之意即言官之口。其贪墨奸佞依阿卑谄者,安享荣禄。即有论劾,行贿得解,职任如故,旋复升转。以故今之大臣,实难展布。上为内阁劫持,下为言官巧诋,相率低头下气者以为循谨。千金双璧络绎道路,即以雄才大器着声矣。
  二百九十九
  嘉靖丙午,京城大水。明年,岁星守营室,西内灾,澄城山分崩离析,都城隍庙灾。又明年二月,日有异常之变,三月朔,日食于夜;是月望,月食;暖阁又灾。寻有孝烈之丧。又明年,有庄敬之戚。春秋传云:「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谓后及太子也。
  三百
  近记时事小说书数十种,大抵可信者多。惟双溪杂记、蹇斋琐谈二种好短人,似其好恶亦欠端。然杂记中言哈密事却是。彭幸庵忠孝刚方,有大臣风节,其处哈密不能无遗憾也。
  三百一
  嘉靖年来,浙中儒臣可为辅弼者,王文定公瓒、董中峰先生、张文定公邦奇,皆不得用。中峰文学蕴藉,行谊修洁,竟为永嘉中伤,一废不复起,善类甚惜之。王官至礼部侍郎,张南京兵部尚书。中峰及张,余尝接其言论,正人君子也。
  三百二
  我朝内阁以私喜进用人者有之。未尝有以私怒杀人者,万安、焦芳、刘宇、曹元亦未尝至此。
  三百三
  父子天官,新安詹同,同子徽。徽才敏达,同有文学修行,皆仕洪武中。灵宝许襄毅公进、进子松皋赞。襄毅天官正德初,松皋嘉靖中。松皋恭慎小心,余为属吏,未尝见其以私怒中伤人。平居简易,至大黜陟,秉正不阿,以故内阁嫉之。襄毅文武全才,清劲谅达,近世名卿鲜能及之。松皋与兄诰,同时为两京户部尚书。诰博学沉思,卒谥庄敏。论者曰:「襄毅弘毅,庄敏毅而不弘,松皋弘而不毅。」余见松皋尽有毅。
  三百四
  宸濠之役,王阳明不顾九族之祸,贼擒奏凯。彬、忠诸佞幸导康陵南征,罪人未就甸师之戮,中外危疑汹汹,视行陈间尤费心力。媢嫉之徒,肆为诬诋,天日鉴之而已。其桶冈、横水、浰头之贼连穴数省,寇叛数十年,国无大费,竟尔荡定。此功岂在靖远、威宁之下!其学术,非潜心内省密自体察者,慎勿轻訾也。
  三百五
  威宁出塞俘馘甚多,虏自永乐以来,惟此夺其气。一时群臣忌功,百方诬讪,皆非实事。汪直自敬惮威宁,威宁不峻拒之,亦未为过。后人乃以威宁比陈钺,何其忍也!
  三百六
  麓川之役,大费才力,骚动半天下。比再出兵,益复虚耗。苟且奏捷,铁券金书,至今不绝。威宁、新建止终其身,岂不舛哉!
  三百七
  论大礼入内阁者,席文襄、张文忠、桂文襄、方文襄四人。霍文敏以礼书掌詹事府事。若杨文襄再入阁,以称张疏,李文康以谕德是张说入阁。
  三百八
  嘉靖中,议文庙祀典,进文中子、后苍、胡瑗、欧阳修四人从祀。文中之学,得孔、颜正传。后以明礼,胡以善教,欧阳以濮议,故永嘉以比韩退之也。
  三百九
  今人专指斥阳明学术,余不知学,但知大学恐不可直以宋儒改本为是,而以汉儒旧本为非,此须虚心静思得之。若宁藩反时,余时年二十一,应试在杭,见诸路羽书,皆不敢指名宸濠反。或曰江西省城有变,或曰江西省城十分紧急,或曰江西巡抚被害重情,或曰南昌忽聚军马船只,传言有变。惟阳明传报,明言江西宁王谋反,钦奉密旨,会兵征讨。安仁谓阳明学本邪说,功由诡遇。又曰王某心事,众所共疑。何其不谅至此!
  三百一十
  江西入内阁者,解大绅、胡文穆、杨文贞、金文靖、胡若思、陈德遵、彭文宪、萧孟勤、陈庄靖、刘文安、彭文思、尹文和、费文宪、桂文襄,近日贵溪、分宜,凡十六人。
  三百一十一
  东南海寇日甚一日,丙午秋遂至浙江,吾邑亦被其害。此事皆缘势要之家通番获大利,以贻国家东南之忧。国初设官市舶,正以通华夷之情,迁有无之货,如西边茶市,北边马市亦然。观其官以市舶为名,意可知矣。圣祖特起信国公于衰暮之年,令其筑城海上,自山东至浙,专防倭寇,而乃有市舶,许海夷进贡,岂无深意!今徒禁绝番夷入贡,遂使势豪得侔其利。禁愈严,则势豪之利愈重,而残杀之害愈酷矣。要之,势豪之家亦必有殒身灭族之祸。盖缘其始欺官府而结海贼,后复欺海贼而并其奇货,价金百不偿一。积恶既深,一旦致毒,祸不远矣。
  三百一十二
  浙人入内阁者今七人:黄文简、王文通、吕文懿、商文毅、谢文政、张文忠、李南渠。文毅相业不在文贞、文达之下。文贞始嫌于君臣,文达终嫌于父子。文毅当易储之际,微言讽止,而位在第六。以故丁丑之难,仅削籍归田。茂陵固知之,竟复召用。俞纲入阁甫十余日,仍理部事。
  三百一十三
  王阳明初见宸濠,佯言售意,以窥逆谋。宴时,李士实在坐,宸濠言康陵政事缺失,外示愁叹。士实曰:「世岂无汤、武耶!」阳明曰:「汤、武亦须伊、吕。」宸濠又曰:「有汤、武便有伊、吕。」阳明曰:「若有伊、吕,何患夷、齐!」自是,阳明始知宸濠谋逆决矣。乃遣其门生举人冀元亨往来濠邸,觇其动静,益得其详。于是始上疏请提督军务,言:「臣据江西上流,江西连岁盗起,乞假臣提督军务之权,以便行事。」意在濠也。
  司马王晋溪知阳明意,覆奏称王某有本之学,有用之才,今此奏请相应准允,给与旗牌,便宜行事。江西一应大小缓急贼情,悉听王某随机抚剿。以故濠反,阳明竟得以此权力起兵擒贼。捷奏中归功本兵,新都故不喜晋溪,见阳明奏遂怒,故封爵久不行。
  至今皇帝登极诏中及之,议者遂谓新都自谓己定策地也。濠反书初至,诸大臣惊惧,以为濠事十成八九。晋溪一日十四奏调兵食,且大声对诸大臣曰:「王伯安在汀、赣,据南昌上流,旦夕且缚宸濠,诸公无恐。曩请与伯安提督军务,正为今日。」已而濠平,职方郎中论功超升,晋溪乃不得脱戍籍,岂不大舛!晋溪后以张、桂荐,起复为吏部尚书。卒谥恭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