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志


  六月六日,以黍为粽,荐土神。

  十五日,造米圆,祀神及祖,名曰「过半年」(荐新榖、献荔枝,无定日)。

  七月朔起,各里社设醮,作盂兰盆会。俗名普度,祀无主之魂(以竹竿燃灯极高,联缀如星。又设高台,陈供品。无赖少年如猱而升,以先登为能,每至争竞跌仆。官禁止之)。

  七夕,乞巧。妇女拜天孙,解去「续命缕」。士子祀魁星。

  中元,各祭其先,焚五色楮(楮画绮绣,云为泉下送寒衣)。

  中秋,街市乡村演戏,祀土地之神;与二月同,春祈而秋报也。夜荐月饼、芋魁,祀神及先;亲友相馈遗(妇人拈香墙壁间,窃谛人语,以占休咎;俗谓之「听香」)。

  重阳,登高放风筝(自八月起,闽中皆可放;他省放于二、三月,气候不同也)。

  冬至,俗不相贺,谓之「亚岁」;各祭其祠。舂米为圆,谓之「添岁」。粘米圆于门,谓之「饷耗」。

  十二月初二日,祭土神,谓之「头牙」。

  十六日,商贾皆祭土神,牲醴极丰(晚宴亲朋,谓之「尾牙」)。

  二十日,扫尘;有丧者否。

  二十四日,祀灶送神(俗谓:灶神是夜以一家所行善恶,上奏于天。又言:百神有事上帝,画舆马仪从于楮,具牲馔,焚而送之。至正月四日,乃迎还。说本「五杂俎」)。

  二十五日,俗传天神下降,鉴察善恶;设香案于神前。

  除夕,家更春帖(厦之春帖,书「河图洛书」、「神荼郁垒」、「麟凤龟鹤」诸字),燃爆竹。舂米麦,为磁粿、饽饽之属。以糕、豚相遗谓之「馈岁」。祭先及神,曰「辞年」。炙炉炭,团聚饮酒,曰「围炉」(焚灯檠,视其红、黑,以卜来年晴雨)。留宿饭于明日,曰「来年饭」。以生菜沃沸汤、簪红花供神,曰「长年菜」。

  俗尚

  同安人物,厦、金尤为称盛。有明一代,廉节文藻,卓乎可观。厦门,漳、泉杂处,士子多秀异者。

  厦岛田不足于耕,近山者率种番薯,近海者耕而兼渔,统计渔倍于农(水田稀少,所耕多硗确山园,无坡塘、江湖可以溉注。但于陇头凿井,立石为桔槔以灌之)。海港腥鲜,贫民日渔其利。蚝埕、鱼■〈艹断〉、蚶田、蛏■〈涂攴〉,濒海之乡画海为界,非其界者不可过而问焉。越澳以渔,争竞立起,虽死不恤;身家之计在故也。

  服贾者,以贩海为利薮,视汪洋巨浸如衽席。北至宁波、上海、天津、锦州,南至粤东,对渡台湾,一岁往来数次;外至吕宋、苏禄、实力、噶喇巴,冬去夏回,一年一次。初则获利数倍至数十倍不等,故有倾产造船者。然骤富骤贫,容易起落;舵水人等藉此为活者,以万计。

  造大船费数万金。造船置货者,曰财东;领船运货出洋者,曰出海。司舵者,曰舵工;司桅者,曰斗手、亦曰亚班;司缭者,曰大缭:相呼曰兄弟。

  厦门土木、金银、铜铁诸工,率自外来;船工大盛。安其业者,多移居焉(以上四民)。

  冠礼,久不作矣。厦门婚嫁,重门户,不甚选婿。妆奁,先期鼓乐迎送至男家;珠翠、衣饰无论已,外如卍字糖、福饼、绒花彩缯,动盈数十箧。谓不如是,则见诮于人。在富者为所欲为,中户嫁一女费过半矣;甚有鬻产嫁女者,何甚愚也(周礼「竹枝词」云:『千金嫁女时常有,百金教子此地无』)。惟亲迎,尚存古礼(婿亲迎,曰「上门」;三日拜舅姑,日「上厅」;妇家使其弟若侄以物馈问,曰「探房」;四日反焉,曰「回礼」;迎新妇归宁,曰「竖月」。其妇见舅姑也,姑与之燕,家中妇女辈悉与,名曰「合棹」。午乃礼食,妇居中,陪者左右坐,乐以侑食。娶妇之家,越晨亲友往贺礼毕,观新妇,婿导诸其前)。

  丧葬,尤多非礼。罔极之丧,其合于古者固多,然丧次妆饰婢仆如生人,衣以文绣,绿哖之轿、白绢之亭,付诸一炬。初丧置酒召客,演剧喧哗,以为送死之礼。大祥前三、四月,择日致祭除服,云为儿孙作采。至于延僧道礼忏,有所谓开冥路、荐血盆、打地狱、弄铙钹、普度诸名目,云为死者减罪资福。夫人死则气散,其精魂无所不之也,何待僧道为之开路乎?且人非凶恶,岂必人人入地狱;不以善良待其亲,而以凶恶待其亲,何其悖也!纵贤人君子,亦必文致以刀山剑树之狱,自以为孝;而不知蔑亲以罪恶之名,不孝孰甚焉!况彼浮屠者灭纪伦纪,地狱无则已,有则彼将身入焉,岂能救人哉?沙弥弄铙,妇女乐此为戏;乃云以免虫蛙,抑何诞也!居丧作浮屠,已属非礼。厦俗竟至演戏,俗呼杂出,以目连救母为题,杂以猪猴、神鬼诸出;甚至削发之僧亦有逐队扮演,丑态秽语,百端呈露,男女聚观,毫无顾忌。丧家以为体面,亲友反加称羡;悖礼乱常、伤风败俗,莫此为甚。厦岛人贫者,十日、半月即葬,房屋窄小故也。富者往往听青乌家言,人无智愚,惑而信之。俗称为地师,听其指择,又拘年月日时。房分不齐,又各信一地师,彼善此否,往往停柩不葬。始则希图吉穴;迁延日久,渐至门户破落,欲求一高敞地而不可得,草草埋掩浅土中。久则取其骸骨贮小棺中,谓之金棺(亦有隔数年必易金棺为者,出情理之外);或贮礶中,谓之骸礶(或埋路旁,或屡次迁移、甚至遗失,控告有司乞追)。日复一日,有不知子孙谁氏者。与其悔之于后,孰若急之于前蔡文勤公「丧葬解惑」,所当取为鉴也。

  发冢,律有明条。开棺见尸者,分别首从,斩、绞、军、流定罪有差。厦门前此未闻也,二十年来,此风渐炽。受害者常不自知;每至迁葬时,始觉骨骸移置,钗钏、镮铛无一留存。或新死者臂上金环不可脱,断其臂取之。大抵所盗,女坟居多。盖厦地以厚葬其亲为孝,而不知适为贾祸之端。或有少妇夭亡,外家百端需索,勒令厚葬;将欲爱之,适以害之。前广东巡抚韩崶谕令民间:凡葬,富者以香木镂作钗环、贫者杂木;冠用纸胚,饰以金箔。使其中无可欲,此风当不戢自弭。揆诸古人「薄葬」之义,明器之设,颇与礼合。人子爱亲无所不至,「礼」曰:『附身附棺勿使有悔焉』而已,何忍侈其服御,致遭暴露之痛哉!愿岛中人则效之(以上四社)。

  岛中风俗,好义者多;凡遇义举公事,众力易擎。

  士人好结文社,月有课、课有期;期则团聚角艺,至宵分乃罢,求前辈甲乙之。又得玉屏、紫阳两书院,以时鼓励,文气日上。虽市楼估客,濡染耳目,亦有能拈诗斗韵者。

  塾学、蒙馆交错,衢巷书声相闻。外郡士子,觅馆者趾交于道;而岛人鲜馆于外焉。

  亦习为书画,自编修郭尚先主讲玉屏,楷法为之一变。篆、隶推吕孝廉世宜,山水有叶上舍化成,墨竹有陈征士荣瑞,皆可观。围棋、鼓琴,亦有擅专门者。

  俗重簪缨,有掇科第、赴爵秩者,无论同乡井,即素未谋面,一刺下谒,殷勤礼赠。迩来财力日逊,馈赠亦不能如前。

  岛中立敬字亭,以惜字纸;买破书、拾遗字焚化者有人。惟作粉面食及豆腐干者,率以招牌字号印其上;巡道周凯禁止之。乡村民气,亦较漳、泉为驯,间以负气相角。睚眦小忿,一叶槟榔,两家解释;即宿怨积恨,亦可杯酒言消。

  地不宜桑,女无蚕织;纺绩间有之。惟专事刺绣,工巧者自赡其口,尚有嬴余。如端午结彩胜,岁可得二、三十金。以五色丝刺云日、花草、麟凤、鱼龙、美男子、妇人之状,皆妍丽精致;未免作无益以害有益,有妨女红。然富家女恃此为美观、贫家女借此为衣食,亦理法所不禁也。

  乡社中,塔头乡最严男女之别、莲坂乡能约束子弟,盖仕族之遗风也。

  妇女知礼节,以见客为耻。道路遇官长,背身远立;在家起避,未见当门倨坐也(以上善俗)。

  衣服华侈,迥于他处。最靡者,役隶优伶被服,胜于士大夫;妇人服饰,尤务为工巧新奇。昔朱子守漳时,教妇人用公兜,出门蒙花帕盖首,俗曰「网巾兜」。外服宽袖蓝袄,岛中尚仍其俗。今则炫服靓妆、持伞代杖,遨游道上,相率入寺烧香矣。

  岛中妇女,编花为龙凤、雀蝶诸形,插戴满头;「闽小记」所谓肉花盎也。以不簪花为异像。生花尤工巧,馈贻必用花(周凯「插花词」四首:『不须羯鼓为频催,异种多从海国来;排月名花一齐放,岛中原说有瑶台』。『子时梅与午时莲,喷雪、洋茶映木棉;更有阇提香细细,暖风吹满画栏前』。『龙凤盘成压髻斜,只名颜色莫名花;女儿欲夺天工巧,又剪轻绒又簇纱』。『璧月珠灯百和香,三千宝相斗明妆;插花寄语张公子,漫侈金钗十二行』。

  海风破脑,居人皆以布裹头,盛夏亦然;严冬不袜。气候常暖,较省垣尤甚;终年不见冰雪。南风发则天躁热,北风发则清凉而雨;夏或反之(谚曰:『春南夏北,无水磨墨』;皆言风也)。

  房屋低小而多门,上用平屋,惧风也;人可行走。墙角则置碎甆碗、碎瓦片,堆积尺许;防穿窬也。富贵家,率用兽头筒瓦。

  闽俗呼人曰「郎」,呼公子、公孙曰「舍」,呼有体面者曰「官」(讹「官」为「观」,遂多以「观」为名者),朋友相称曰「老」;厦俗亦然。合数人开一店铺或制造一舶,则姓金;金犹合也。惟厦门(?),台湾亦然。

  梯航既通,南琛北赆,百货丛阗,不胫而走。第地窄人稠,物价数倍,民多食红薯、杂粮。先湖广岁贩米不绝,聚东亦时至;自台湾既入版图,则内地一大仓储也,榖食仰于台运。风潮迟滞,则米价腾涌。又山皆童山,束刍尺薪皆自外来。春雨连绵,有米珠薪桂之虑焉。

  俗好啜茶,器具精小,壶必曰「孟公壶」、杯必曰「若深杯」。茶叶重一两,价有贵至四、五番钱者。文火煎之,如啜酒然。以饷客,客必辨其色香味而细啜之,否则相为嗤笑;名曰工夫茶(或曰「君谟茶」之讹)。彼夸此竞,遂有「斗茶」之举。有其癖者,不能自已;甚有士子终岁课读,所入不足以供茶费亦尝试之,殊觉闷人。虽无伤于雅尚,何忍以有用工夫而弃之于无益之茶也?

  城东之靖山、禅师岭、超然洞、洌水山庄、白鹿、虎溪山足一带,多花园;花时烂熳映带,馨香不绝。菊则四时常有,月下、度腊、鹰爪、迎年诸花,亦有番种;居民不种五谷,世以花为业(诸花中,茉莉、素馨尤盛。卖者以铜丝与竹为簪,编成凤鸟形)。

  玉沙坡钓艇,家人、妇子长年舟居;趁潮出入,日以为常。十岁童子,驾轻舸鸣榔下饵,掀舞波涛中无怖;计其获利,殆视耕倍也。

  港之内,或维舟而水处,为人通往来、输货物;浮家泛宅,俗呼曰「五帆」。五帆之妇曰「白水婆」,自相婚嫁;有女子未字,则篷顶必种时花一盆。伶娉女子,驾橹、点篙、持舵上下如猿猱然,习于水者素也(以上杂俗)。

  吴越好鬼,由来已久。近更惑于释、道,一秃也,而师之、父之;一尼也,而姑之、母之。于是邪怪交作,石狮无言而称爷,大树无故而立祀;木偶漂拾,古柩嘶风,猜神疑仙,一唱百和:酒肉香纸,男妇狂趋。平日扪一钱,汗出三日,食不下咽;独斋僧建剎、泥佛作醮,倾囊倒箧,罔敢吝啬。盖释氏以一「忏」字愚人,谓福可求而罪可免。梁武帝、唐太宗心有惭德,为其所惑;人惟修德行仁可以消灾免祸,彼释、道奚能为哉?与其施钱于寺观,孰若散吾乡里亲故之贫者;亦可为贪痴者解惑矣。

  疾病,富贵家延医诊视;余皆不重医而重神。不曰星命衰低,辄曰触犯鬼物;牲醴、楮币,祈祷维虔。至抬神求药,尤为可笑。以二人肩神舆行,作左右颠扑状,至药铺以舆扛头遥指某药,则与之;鸣锣喧嚷,道路皆避。至服药以死,则曰神不能救民也。即有奸徒稍知一二药性,惯以抬神为业者。官虽劝谕之,终不悟也。

  别有巫觋一种,俗呼为「师公」,自署曰道坛;倡为作福度厄之说,以蛊惑人心。一切祷符、烧纸、喷油、栽花、步斗诸名目,率伪妄不经。愚妇人无识,为所簧鼓,花费尤多;书礼之家,亦所不禁。

  满地丛祠,迎神赛会,一年之交且居其半。有所谓王醮者,穷其奢华,震鍧炫耀;游山游海,举国若狂。扮演凡百鬼怪,驰辇攒力,剽疾争先,易生事也;禁口插背,过刀桥、上刀梯、掷刺球,易伤人也;赁女妓,饰稚童肖古图画,曰台阁,坏风俗也;造木舟,用真器,浮海任其所之或火化,暴天物也。疲累月之精神,供一朝之睇盼;费有用之物力,听无稽之损耗。圣人神道设教,而流弊乃至于此,犹曰得古「傩」遗意,岂不谬乎?

  近山大姓,恃众负嵎。遇人丧葬,或藉界址不清、或藉损伤坟荫,辄行阻止,得赂乃已;偶尔培土,便索酒礼,谓之「插花」。相隔一峰,讼则称破伊坟脑、伤伊丁口;山鬼从中唆弄,乡鳄大肆嚣陵。顽薄之风,至此已极;尤宜痛为惩治。

  闽人多养子,即有子者,亦必抱养数子。长则令其贩洋赚钱者,则多置妻妾以羁縻之,与亲子无异;分析产业,虽胞侄不能争,亦不言。其父母既卖后,即不相认。或藉多子以为强房。积习相沿,恬不为怪。夫于「礼」曰「乱宗」,于例断宜归宗;宗支紊乱,何其不之察也!数传而后,并不知为谁氏子孙矣。

  溺女,干天地之和、无母子之情,残忍甚于禽兽。自育婴堂设,溺女之风稍杀。惟富家女为婢妾所生,恐妨工作,且恐厚费妆奁、又耻送入育婴堂,或辄渰杀之,其罪更浮于贫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