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志


  喜畜婢;家虽不丰,亦必百计营购一婢。婢皆赤脚,老大不嫁。锢婢者立皆消亡。

  赛社演剧,在所不禁;取古人忠孝、节义之事,俾观者知所兴感,亦有裨于风教。闽中土戏,谓之「七子班」;声调迥别。「漳州志」论『其淫乱弗经,未可使善男女见信哉』。厦门前有「荔镜传」,演泉人陈三诱潮妇王五娘私奔事;淫词丑态、穷形尽相,妇女观者如堵,遂多越礼私逃之案。前署同知薛凝度禁止之。

  又有说「平话」者,绿阴树下、古佛寺前,称说汉、唐以来遗事;众人环听,敛钱为馈,可使愚顽不识字者为兴感之用。间有说艳书及「水浒一衍义者,宜禁之(施耐庵「水浒」实为诲盗之书,尤宜禁)。

  女闾随在有之;厦门五方杂处,此风尤盛。遍绳之则扰闾阎、姑息之则长淫风,最难为治。间有无赖之徒,蓄婢数口,认为假女;长则置之青楼。买良为贱之律,宜严究。

  赌博盛行;奸民开设宝场,诱人猜压,胜负以千百计。初由洋舶柁师、长年等沾染外夷恶习,返棹后群居无事或泊船候风,日酣于赌;富贵子弟相率效尤,逐成弊俗。耗财破家,害不胜举。近因商贩失利,例禁日严,此风渐息。第恐日久玩生,仍难凈绝。且有谓五方杂处之地,亡命无赖之徒一旦无地容身,必致流为盗贼,藉可养活。夫盗贼自有捕治之法,岂得纵赌为弭盗耶!惟官为查禁,则兵役之株连索诈、讼棍之捕风捉影,皆须力除其弊,庶不失古人「毋扰狱市」之意。

  赌不一色,厦门三尺孩提即解赌;惟花会贻毒更深。人利其偿数十倍,虽深闺妇女,亦有圆梦、扶鸾,托人寄压者。灯光咒声,终夜喃喃。其流弊不可胜言。闽中甚盛,厦门亦间有之。以时禁革,不宜懈。

  盗贼穿窬胠箧,其小耳。漳、泉间有所谓强熕者。厦门四面濒海,随潮往来,难于防范。近令各保为图,十户一灯、家出一人支更,守望相助,庶几奸无所容矣。

  胥役欺瞒官长、凌轹良善,积弊已久。厦民惧至同安县涉讼,而奸民往往歧控,县役藉票生事。并有白役,以其姓名之相似者或谓欠粮、或称跟交,在厦门讹诈;并于瓮菜河设班馆,曰「间仔」。巡道周凯莅任时廉得之,毁其屋,痛加惩创,少少敛戢。

  闯棍者,无赖恶少也。纠结伙党,鹰视狼行;周游衢巷,寻事生风。孱愚偶触其锋,操梃排闼,直入其室,人物并烂;绅衿家亦不免许。其党兵役互张声势,发露则为之摆脱,转赖良民。道光十年,有闯棍在万石岩纠盟,署同知任沈锠访得之,获二十九猛;累系经年,痛加惩治。余众遁窜远方,此风稍息。

  厦门多讼师,率自外来。颠倒黑白、变乱是非;其实图准不图讯,于律例全然不晓,亦不计及反坐之罪。富家无故请一人为谋主,平民又奉之若神明。到案讼已折服,究出讼师,问其姓氏,犹不敢高声。厦民有「不怕官、怕讼师」之语。有地方之责者,当随时随事惩创之,庶几民得安枕。

  讼师、闯棍、衙役三者合而为一,择肥而噬,名曰「合虎药」。大抵控阴私,牵及妇女,藉案图诈,官不加察,姑准之;遂目无法纪。其情显而易见,词中弥缝处,正其鏬漏处也;江、浙谓之「搭桥」。是在良有司有以禁绝之。

  厦门率用番钱;银肆取巧,挖凿至破烂不堪,大为人累。一再破案,犹有怙恶不悛者。道光十年,饬各行商公议厦秤七钱二分为一圆,计重不计数;俾奸者毋所用其巧,其事乃已。

  鸦片烟,来自外夷;枯铄随髓,有性命之虞。新令尤严:买食者杖一百,枷号两个月;不将贩卖之人指出者,满杖;职官及在官人役买食者,俱加一等;兴贩、种卖、煎熬者,充军;开设烟馆者绞监候,地保邻右俱满徒。而愚民不醒,性命以之。其流弊有九:曰丧威仪、失行检、掷光阴、废事业、耗精血、荡家资、亏国课、犯王章、毒子孙。入其中者,亦能自知其弊;无如蔽锢已深,终不得脱。甚有身被逮系,求缓须臾,再一啜吸者;愚滋甚矣。其病根,曰「引」,亦曰「念」。初食时,受人引诱,殆以为戏;渐至不能暂离,引至而不得,有甚于死。

  近闻闽中一士子「自悔诗」八首,颇曲尽形容。诗曰:

  海门一舸渡红夷,赚出黄金竟不知;未死卒难除此累,隔时容易惹相思。频年暗灸膏将竭,定候微违泪即垂;错当秘方医病用,者番呼吸转无医。

  一辞觉岸入迷津,废物先轮到此身;领略本无真趣味,支持偏有假精神。连宵小住能留客,几日初尝尚避人。熏遍佛香申戒誓,刚纔相忏又相因。

  越思断绝越牵缠,敢费何曾日万钱;岁月蹉跎佳子弟,烟云吐纳野神仙。坐逢命酒惟垂首,行学寻诗也从肩。世路已经多少险,况添苦海渺无边。

  锦衾乱迭绣帷遮,慎恤神胶秘汉家;煅炼已成伤性药,帷房犹当助情花。借他倚玉谈衷曲,添个销金与狭邪。夜半文园生渴疾,一钩眉月索煎茶。

  治游勾引五陵豪,里巷参陪日几遭;万事都如冰解释,一身竟付火煎熬。腰支屈曲时横卧,指爪枯长每乱搔。听说寒天好风雪,范睢又典到绨袍。

  论他市价米难齐,强项而今首亦低;绕榻宾朋方笑语,隔窗儿女正饥啼。常防失足偏为累,极励回头忽自迷。一事莫教人识破,养成懒癖好攀稽。

  肠肥脑满渐摧残,憔悴相逢诧改观;直似鬼妆青面目,能令人变黑心肝。孤灯照处留宵伴,冷枕醒时报午餐。银匣封来煤数点,淮南鸡犬舐余丹。

  别开利薮恣狼贪,今甲空劳禁再三;谁解诘奸从左右,可怜流毒遍东南!纸窗痴立蝇俱醉,粉壁潜窥鼠亦酣。牵得丝成身自缚,半床僵卧冷春蚕。

  更闻厦门富家,恐其子孙之媟赌破财也,许在家食鸦片,谓可收束其身心;是欲速其死而绝其嗣也,可谓不知义方之甚者矣。

  同治许原清有戒食鸦片烟告示十条,词意尤为详尽。附录:

  一、鸦片始自西洋荷兰及咬■〈口留〉吧等国,原系毒草及腐尸、败草煎煮而成。彼国前明万历年间至中国,贪我富庶,造此毒物,使中国人食之,柔其筋骨、耗其精神、惰其志气、破其赀财,欲令熏蒸遍于天下,然后逞彼狡谋,将图不轨。彼国不肯自食,有窃食之者,立斩;中国初犹不知其意,迨后有人亲至咬■〈口留〉吧为伊婿多年,归而言之,始知彼国奸谋如此。尔等身为圣世良民,奈何甘心堕伊奸计?其不可食,一也。

  一、鸦片之来,本自西洋制造,故其价昂。近时内地民人,多用莺粟花配药熬煮,状与鸦片无异,而价稍贱。买食者真伪莫分,但贪价贱而不知其毒更深且速。盖物贱则易买,易买则食多,食多则引愈大而毒愈深。其不可食,二也。

  一、凡食鸦片者,皆谓能助长精神;殊不知人之精神,全在摄养得宜,不使耗竭,方能潜滋暗长,并非药物所能增益。鸦片之力,不过暂时提起,何尝有所增益乎!人有精神,犹家有蓄积也;一年之蓄仅可供一年之用,若寅吃卯粮,必致饔飧莫继。食鸦片者,一日提两日之精神、一年提两年之精神,而欲延年益寿,其可得乎?试思常人自黎明而起、二鼓而眠,或有事偶至三鼓、四鼓,并不致于疲乏;食鸦片者日中方起,甫及昏已自呵欠涕流,支撑不住,必待过引方有精神,及至鸡鸣又须安歇。其计操作之时,反不如常人之多,安在其能助长乎?其不可食,三也。

  一、凡食鸦片者,大半娼妓设局,诳诱子弟以为能壮阳气,恣意淫欲;然每见犯此者,十有八九不能生子,未中年已患痿症。故少年子弟惑于色,误食上引,至不能人道;妻妾少艾,不安于室,非丑声外扬,则终日诟谇。食鸦片者亦自惭形秽,不敢一言振作;虽平时体面尊崇,至此乃玷宗辱祖。又有谓鸦片可以治病,食烟者往往以此诱人;闻吾风寒、痢泻等症,间有食此即愈者;殊不知食此而愈,迨其病复发,再食之即不验,再食不验,其它药石皆不验矣。因此不起,岂不危哉?其不可食,四也。

  一、天之生人,各有行业,以为衣食之本;士农工商与百执事,莫不由之。竭半世之勤劳,甫得一朝之安享,非易易也。士民之家,每岁所入或百金或数十金,赖以仰事俯育;一食鸦片,则于衣食、嫁娶、丧葬诸事之外,添此一项费用。引小者食二、三分,需钱数十文;引大者日二、三钱,需钱数百文或千余文。鸦片之费,反数倍于薪米;不惟行业小者不足自供,即大者亦难自给。故犯此,十有九穷;人穷则志短,于是作奸犯科,无所不至。不但父母、妻子不免冻馁,必且身罹法网,性命难全。其不可食,五也。

  一、凡人未有不爱修饰衣冠、仪容。俊伟者,一食鸦片,始则面色黯白如灰,有如浮肿;渐而黑瘦,最后则肉枯肩耸,人皆目之为鬼。引镜自照,亦觉可羞。其不可食,六也。

  一、凡人非奸盗邪淫,当稠人广众之中,无不理直气壮。惟食鸦片者,心虚畏人,青天白日深藏密室之内;一见正人,不免藏头露尾,消沮情形,甚为可笑。虽衣冠贵冑,时为小人之所挟持讹诈。其不可食,七也。

  一、凡人有所偏好,一经陷溺,未有不为人所愚。娼楼、赌馆,皆下流不自爱惜者所为;独鸦片一物,家庭亦可食之。往往衣冠不免小人藉此夤缘卧榻明灯,故为亲■〈目匿〉之状;因而乘间萋菲,不觉堕其术中,遂致骨肉参商、亲邻讦讼。凡生平所不可言之语、不肯为之事,至此亦全无把握。是此事之迷人,更甚于娼赌。其不可食,八也。

  一、人虽不肖,莫不愿子弟之贤。食鸦片者,家庭日夜所不能离;非如娼赌之事,犹可在外引避。子弟见其情形、亲其臭味,欲不童而习之难矣。自己既好,则凡所亲爱之人见而欲之,亦必不能禁;于是一人食之,众人效之,流毒蔓延,害及满门至于子孙。其不可食,九也。

  一、凡犯法之事,重如奸盗,非必日夜不离;及其事已过,犹可优游自得。惟食鸦片者已成心腹之疾,随在不离;是一生无不犯法之时、所至无不犯法之地,在在可以掩执、刻刻自蹈危机。其不可食,十也。

  食鸦片烟者,后至贫苦,不能自存;往往食生鸦片自尽。其尸筋骨皆软,或遭蒸检骨脆如灰,甚于鸩信。或谓系醉非死,尚须还醒;发棺时,每见手足作掀棺盖状,想此时苦不胜言。鸦片之流毒如此,人奈何不慎之于始也。
 

卷十六

  旧事志

  厦虽滨海弹丸,自明中叶,倭寇时警;迄至国初,郑氏据为鲸窟。其后妖氛扫荡,海宇永靖矣。然寇盗跳梁,史不厌详;即俚巷丛谈、通鉴采录,所以用昭炯鉴,岂特晋麈余风?作旧事志,俾思豫防惕,绸缪于未雨焉。丛谈附。

  纪兵

  丛谈

  纪兵

  宋景炎元年冬,张世杰驻师嘉禾屿(「通鉴」:『是年五月,益王即位福州。元兵逼,世杰、陈宜中等备海舟,奉帝及卫王航海;入泉州港,招抚使蒲寿庚闭城叛,降元。帝逐至嘉禾屿,登五通;由大担出港,赴潮州。明年秋,世杰自海上复回讨寿庚,攻九日不下,引去』)。

  元至正五年,嘉禾千户何迪立叛(「漳州府志」「蔡淳传」:『迪立与土贼万贵寇漳、泉,围长泰;漳州路高指挥荐长泰人蔡淳,与兵三千,遣与贼战。贼益兵,围之三匝;援兵至淳夹击,大破之。余众悉平』)。

  至正十四年,寇掠嘉禾屿(「闽书」)。

  明正统十四年,海贼张秉彝攻中左所,邑人叶秉干率义兵战却之(「明史」「忠义传」:『秉干,同安人。曾出稻二千石以赈贫民,赐敕旌义复其家。沙尤、罗兴甫作乱,请于官,督民壮歼之。山贼陈敬德攻同安,募义兵从主簿蔡遴击走之。海贼张秉彝驾海船二百余围中左千户所,率义兵战却之。贼退围高浦,秉干力战死』)。

  嘉靖二十四年春,海寇掠中左所(「林次崖文集」:时值饥荒,寇登岸杀居民,搂辱妇女,索银赎命;穷民投附,助成其势』)。

  二十六年,佛郎机番船泊浯屿;巡海副使柯乔发兵攻之,不克(「漳州府志」:『是时漳、泉贾人辄往贸易,官军还,通贩愈甚。总督闽浙都御史朱纨厉禁,获通贩者九十余人,柯乔及都司卢镗就地斩之,番船乃去』)。

  二十七年夏四月,都指挥卢镗大败贼于浯屿(「浙江倭变记」:『贼首李七引倭屯沙江双屿港,官兵破之,犁其巢;余党遁入闽之浯屿。镗及闽副使魏一恭、指挥刘恩至、张四继、张汉等复大败之,贼始退)。六月,贼冲大担、外屿者再,柯乔御之严,贼遁去(「筹海图编」、「方舆纪略」)。

  三十六年冬十一月,倭泊浯屿,掠同安(府志。「名川藏」「日本传」:『倭乃日本种类,国有七十二岛,即今东洋地。其寇泉州,自洪武三年始;泊浯屿,是年始)』。

  三十七年,倭泊浯屿,火其寨;攻同安,知县徐宗奭拒却之(「县志」)。五月,海贼洪泽珍巢旧浯屿(「筹海图编」:『时闽、浙、粤海贼著名者,凡十四■〈舟宗〉。泽珍入据浯屿老穴,积年通番,漳、泉、福、兴之祸连绵不绝。既而攻陷福安,为参将黎鹏举所破,败逃出海)。冬,倭再泊浯屿(「筹海图编」:『倭既焚其巢,攻同安,不克。十月,攻铜山、漳浦、诏安,为百户邓维忠所败。拥众二千余,迪珍(一作泽珍)与谢老复诱之,再泊浯屿,盘踞为巢』)。

  三十八年春正月,倭自浯屿掠月港、珠、浦、官屿(「漳州府志」)。五月,掠大嶝(「县志」)。新倭自浙至浯屿焚掠(「明史纪事」:『浙江官军剿倭略尽,舟山巢破,南奔闽,入浯屿,焚掠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