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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安本纪
十七日(戊戌),文武百官朝豫王于行宫。
豫王受文武百官朝贺于营,递职名者如猬。赵之龙令百姓设香案,每家各贴黄纸,书「大清国皇帝万岁」。豫王命查百官不朝参者,妻子为俘;差假者,堂官报名注册。每日点名,百官俱四鼓往、午后归。
光禄寺卿葛征奇、给事中黄端伯、户部员外郎刘光弼、吴佳胤、中书舍人龚廷祥死之。
征奇等俱自尽。端伯大书其门曰:「大明忠臣黄端伯之寓」。豫王召之,长揖不拜,与之言则骂;遂命杀之。临刑,监斩官尚未至,适报恩寺僧一轮趋过,端伯呼一轮代书绝句云:『对面绝思量,独露金刚王;若问安身处,刀兵是道场』。书毕,遇害。廷祥自投武定桥下死。
发明
食君之禄,不避其难;人臣之义也。书「死之」者,嘉其得授命之正也。张捷、扬维垣皆死难者。胡独削而不书,则尝考之「春秋」矣;齐崔杼弒其君,光贾举、州绰等十人皆死之,「春秋」削而不书。胡康侯氏曰:『所谓死节者,以义事君,责难陈善,有所从逆而不苟者是也。今此十人者皆逢君之恶、从于昏乱,虽杀身不偿责,安得以死节许之哉』?今捷与维垣之死,别自有因。即使果死,维垣已失身逆贤,不足置齿。若张捷者身为冢宰,统百官、均四海是其职也;当时政由马氏、权归内奄,不闻有所匡救。甚者表章附郑诸臣,目中已无先帝;擅加成国王号,胆大□□□□:是其逢君之恶也。屈膝辱国之徒,咸行登用;卖官鬻爵之弊,置若罔闻:是其从于昏乱也。律以「春秋」之法,正所谓虽杀身不偿责,安得以死节许之哉!削而不书,深得「春秋」之意也。
附录
工部尚书何应瑞自缢不死,豫主命缚之;某官代为之请,仍准调理。
十八日(己亥),礼部尚书钱谦益引清官二员、从五百骑入洪武门,索匙不得;乃引进东长安门,盘九库现银九万两,即着谦益驻皇城守之。文武官暨坊保进牲醴、米面、熟食、茶果于营,络绎塞路。赵之龙唤戏十五班进营,开宴逐出点演;正酣畅间,报各镇兵至,之龙跪禀豫王。豫王殊不为意,又点演四、五出。方撤席,发兵迎敌,即刻就行。有顷,擒刘良佐,叩首请以擒弘光赎罪,王许之,随发三百人同行。
二十四日(巳己),刘良佐以帝至南京,靖南侯黄得功死之。
良佐奉豫王令来追帝,且召得功。得功怒,不甲而出,隔河骂之;挥鞭自誓曰:『我黄将军岂肯屈膝他人者哉』!有纵箭中其额者,黄抗立不屈。良佐即杀放箭者,持其首以劳之;黄终不应,请明日决一死战。次日,结束将战,麾下群进曰:『大事已去,徙取戮耳』!黄审视将卒皆无斗志,乃掷刀于地,抚膺大恸;随卸甲冑,服冠带北向再拜,自刎。良佐即入其营,挟帝还南京。
发明
于良佐则削其官、书「以帝至」,以着其戕君之贼;于得功则书其爵、书「死之」,以着其得授命之正:而马士英之党奸误国、刘孔昭之弃君误国、左良玉之阻兵祸国、赵之龙等之卖君盗国,其罪不书而并见矣。
附录
兵部左侍郎李乔独先剃头、胡服,豫王骂之。
赵之龙同清官并骑入城,分通济门起以大中桥北河为界,东为兵房、西为民舍;通济、洪武、朝阳、太平、神策、金川六门皆让以居北军。自是东北居民日夜搬移,提男抱女,啼哭满路;西南民房一椽值一金。
豫王斩清兵抢物者八人;又示:『前日大内抢掠各物,自行交还江宁县;藏匿者枭示』。
内院大学士洪承畴牌谕:『翰林大小每日入内院办事。仰掌院陈于鼎造册送进,每日清晨点名』。
大理寺丞刘光斗、鸿胪寺少卿黄家廸、御史王懩等安抚苏松等处,即索取投顺册。时百官之投诚于清者有赵之龙、朱国弼、刘良佐、王铎、蔡奕琛、钱谦益、李沾、唐世济、李乔、朱之臣、梁云构、邹之麟等,为檄传布省直,谕令降顺;檄曰:『自辽、金、元以来,由沙漠入主中国者,虽以有道伐无道,靡不弃好而构衅、问罪以称兵。曾有以讨贼兴师以救援,奋义逐我中国不共天之贼、报我先帝不瞑目之仇,雪耻除凶,高出千古如大清者乎?有清理京阙、修治山陵,安先帝地下之英魂、慰臣子域中之哀痛如大清者乎?有护持我累朝陵寝、修复我十庙宗祧,优恤其诸藩、安辑其残黎、擢用其遗臣、举行其旧政,恩深谊祟、仁至义尽如大清者乎?权奸当国,大柄旁落,初遣魏公翰而不奉词、继遣陈洪范而不报命,然后兴师问罪,犹且顿兵不进,纡回淮、泗以待一介之来;自古未有以仁以礼、雍容揖让如大清者也!助信佑顺,天与人归。渡大江而风伯效灵,入金陵而天日开朗;千军万马寂无人声,白叟黄童聚观朝市:三代之师,于斯见之。靖南覆没,谁为一旅之师;故主挟归,弥崇三恪之礼。凡我藩镇督辅,谁非忠臣、谁非孝子?识天命之有归、知大事之已去,投诚归命,保全亿万生灵,此仁人志士之所为,大丈夫以之自决也。幸三思之!幸早图之!谓予不信,有如皦日。顺治二年(乙酉)五月,南京文武诸臣赵之龙等谨白』。
二十五日(丙午),刘良佐以弘光到,暂停天界寺;次日入城。
良佐以帝至,宿天界寺。次日,帝坐小轿入城,首披包头、身衣蓝袍,以油扇掩面;太后及妃金氏乘驴随后。夹路百姓唾骂,以信任马、阮等而囚禁东宫也;甚有投瓦砾者。进南门,易轿而马。至内守备府,见豫王叩首,豫王坐受之;命设宴于灵璧侯(汤国祚)府,坐帝于太子下,之龙等八人侍宴,乐户二十八人侑酒。酒半酣,豫王问帝曰:『汝先帝自有子,汝不奉遗诏,擅自称尊何居』?又曰:『汝既擅立,徒听奸臣报复私怨,不遣一兵讨逆,于心何安』?又曰:『先帝遗体,止有太子逃乱远来;汝既不让位又辗转磨灭之何为』?又曰:『吾兵尚在扬州,汝何为便走?自主之耶、抑人教之耶』?帝汗流沾背,终无一语。席散,令羁候于江宁县署,与太后及妃金氏同一室。豫王令旧臣往视,惟安远侯柳祚昌、侍郎何楷视之。帝嬉笑自如,但问『马士英何在』?
二十六日(丁未),豫王禁臣民辫发。
豫王出示各城门云:『剃头一事,本国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尔民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无耻官员先剃求见,本国已经唾骂。特示』。时下令髡发,戎政赵之龙、文官李乔、姚孙棐先剃,余魏国公徐元爵、安远侯柳祚昌、永康侯徐弘爵、灵璧侯汤国祚、临淮侯李述祖、驸马齐赞元等以次剃讫云。
安抚黄家廸至苏州。
钱谦益既叛降于清,以招降江南为己任;致书督辅及乡绅辈劝降,有「名正言顺,天与人归」等语。门下客周荃同家廸安抚来苏,时官府皆遁,家廸等入城,民皆执香以迎;城中大姓,亦有设香案于外者。
巡抚霍达、巡按周元泰、知府陈师泰、同知文王辅、推官万适、长洲知县李实、吴县知县吴梦白等皆逃。
霍达于北兵渡江后到任,泊舟河干,不入城;令大开各门,纵妇女出避。
上江提督朱大典归于金华,刘孔昭、阮大铖、刘泽清诣营投降。
镇江监军副使杨文骢杀安抚黄家廸。
文骢率黔兵五百自镇江南奔过苏,适太监李国辅亦至;乘不意,猝入城,执家,数其罪杀之。周荃闻风先遁,文骢遂自行巡抚事。
豫王调兵八万下苏、杭。
清兵入苏州,监军副使杨文骢逃。
清入苏,一从虎邱黄花泾、一从枫桥出潢泾、一从高板桥出桐泾。清帅贝勒(博洛)驻师阊门外白云庵,令士绅朝见皆行四拜礼。遂统兵入杭;命侍郎李延龄同降将王国宝镇苏州,授原任通判徐树藩署太仓知州事,举人王节、李楷等署嘉定、武进等县知县。
长洲诸生顾所受死之。
顾所受者,长洲老儒人,称东吴先生。闻变,赋诗云:『身是明朝老布衣,眼看世界不胜悲;从容死向宫墙地,免使忠魂弃浊渠』。又自书几上云:『非自同于匹夫匹妇之谅,实不忍为被发左衽之人』。遂往学宫自缢,为役所觉;乃赴水死。
六月□日,清入杭州。时立潞王(常淓)监国,仅三日出降;马士英逃。
潞王率浙江巡抚张秉真、左布政司莫俨■〈范上土下〉、督粮道副使王敬锡、杭严兵备副使吴简思、水利道副使钱思驺等迎降。马士英至杭,拟复奉立潞王,王坚拒不可。及贝勒至,以书遣陈洪范招王,王度力不能抗,遂身诣其营,请勿杀害百姓士绅;贝勒许之,按兵不动,市不易肆。
清使至绍兴,在籍左都御史刘宗周、右佥都御史祁彪佳皆死之。
清帅传檄至绍兴,遣人招降。彪佳知事不可为,投河死。宗周则绝粒死;其言日:『非难自刎、投渊也,但此身不得全而归之,不可以见我父母耳』!宗周将死,有诸生王玄趾者贻书相劝勉,甚激烈。又有潘集者尚未入泮,亦随宗周殉难死。
时杭城已降,郑鸿逵遂奉唐王(聿键)入闽,以闰六月初七日(丁亥)监国。
鸿逵请早正尊位以系人心,郑芝龙意有所待;群臣多言『监国名正,宜早出关号召天下;俟有收复功,建号未晚』。不报。随于二十七日(丁末)卯刻,祭告天地、祖宗,即皇帝位于福州南郊,以本年七月初一日以后为隆武元年(弘光登极,尽赦诸罪宗在高墙者,唐王因得出,旅泊京口;清渡江,鸿逵拥之而南,遂邀订张肯堂、郑芝龙等备法驾迎唐王即位,改称隆武元年;遥尊弘光为圣安皇帝)。以布政司署为行宫,居之。大赦;论功行赏,芝龙、鸿逵俱晋封为公,超擢张肯堂为吏部尚书、吴春枝为兵部右侍郎,召大学士蒋德璟、黄景昉于家,加太子太保入直办事。三司道府文武等官,优升、加级有差。以芝龙子成功为左都督,赐国姓;提督御营军务。以原任知府吴震交为户部右侍郎,总理军饷;以陈谦为总兵官,镇守衢州。命御史陆清源安抚江、浙二省。升知县赵玉成等为吏部司官、行人王景亮等为御史;命景亮巡按浙东、军前监纪。授钱邦芑等给事中,遣官安抚两广、云、贵等处。建立大小九卿等衙门,选补各官供事。
初九日(己丑),郑遵谦斩北使于江上;奉鲁王(以海)为监国,迎入绍兴居之。
郑遵谦者,大同兵备郑之尹子也;与给事中熊汝霖、江西佥事孙嘉绩同起义于余姚,率众至台州迎鲁王。台州乡绅陈函辉、柯夏卿共集众拥送鲁王至绍兴,奉为监国;斩北使,取其血祭旗。上江总督朱大典亦起义于金华,遣其孙珏上表劝进;张国维亦起义于东阳,遥为声援。起原任大学士方逢年行宫办事,调方国安守严州,随调兵复富阳县。徽州原任御史金声同武进士黄荃集兵得万余人,分守显陵等处,险阻自固。
十一日(辛卯),剃发令下;〔明日〕(壬辰),在籍少詹事徐汧死之。
先是,汧致书亲族云:『前月六日之夕,弟即引决于左舍,为奴所觉,志不能遂。今绅士欲郊迎贝勒,乃弟临大节之时也;存此不屈膝、不被发之身以见先帝、先人于地下。其在后之人,则三位长兄与以发朱表兄善视之』(以发名集璜,昆山人;城破,亦殉难)。至是,闻薙发之令已行,贻书友人云:『先有数行呈诸兄,其时以郊迎为不可也。今贝勒未至,而薙发之令已行;嗟乎!屈膝不可也,被发其可乎?江万里;吾师也;特予不及城,虽有园亭山水而不能不死于路耳,惟诸同志为弟明此志焉』。是日从山中移舟虎邱,月下沽酒独饮;饮毕,从容赴水死。诸生殷献臣避兵荻溪,家人有薙发者,见之号恸三日,不食死。中书文震亨时寓阳城,闻令自投于河;家人救之,绝粒六日而死,遗笔仅有「保一发以见祖宗于地下」之句。
马士英伏诛。
士英渡江后,黔兵逃散,乃潜居天台寺中。其家丁某缚之以献贝勒,贝勒数其罪恶诛之;剥其皮,实之以草,用快众愤。时人有以周、马作对者:『周延儒字玉绳,先赐玉、后赐绳,绳系延儒之颈,宛同狐狗之尸;马士英号瑶草,家藏瑶、腹藏草,草裹士英之皮,遂作犬羊之鞹』。
发明
士英至是一再逃矣,彼既以逃为上计,恃宇宙之大,何地不可逃;而孰知擒之以献者,即其自卫之家丁也。前再书「逃」、此书『伏诛」,以见包藏祸心之贼,天人之所必诛,断无有幸免者;可以为后世永鉴矣。
长洲诸生陆世钥首倡集议于陈湖。
世钥字兆鱼,世居陈湖以富称。先是有十将官者聚千余人屯陈湖中,兆鱼虑其为乱,亦屯聚千余人;名为犄角,实为防遏。下令髡发,乡民惊惶殊甚;十将官因以言煽诱之,乡民益惧。适府县差催马草者挟以兵势,需索倍于往昔,乡民皆汹汹思乱。十将官因民之汹汹也,遂杀其人而焚其舟,揭竿称变;邀陆与同事。时城中富室大家皆避兵水乡,为人朵颐久矣;于是聚义者四起,咸以劫掠财物为事。惟兆鱼则尽毁其家,以集众数十万金之产,捐以供饷;又严禁部下不得掳人家一钱一缕,犯者必杀无赦。时同举义者兵部主事吴易、诸生戴之偏等;后或投诚授职,或流而为盗。兆鱼见大事已去,竟飘然长往,弃妻子不顾云。
太湖义兵起,以黄蜚为主。
蜚,故水军总兵也。
十三日(癸巳),城中义兵起。
时陈湖所部有被获下狱者,伏力士劫之,以城楼举火为号;于是城中争奋起,相与焚北察院及巡抚公署。李延龄、王国宝俱敛兵屯于南园,城中大姓各设酒食以犒义兵;然义兵皆徒手未经战阵,又无火器。原任守备鲁之玙、蒋若来咸集众湖中,约期克复;若来不应,之玙独率千余人入城,与北兵战于南园,众溃不能支,死于葑门庙侧,陈湖勇士韦志斌亦死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