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汉医学

  论中医之镇痛疗法为原因疗法
  凡疼痛之自觉症状,由于某种病毒,刺激知觉神经之末梢所发之现象也。病毒当然为本,即原因,而疼痛为末,即结果也。然观西医之镇痛疗法,概主用吗啡等之麻醉剂,锐意镇压痛觉,有不问其病毒原因之倾向,而中医则以病毒之扑灭为主,而以镇痛疗法为客。苟除去原因之病毒,则仅为结果之疼痛自愈矣。例如对于急性、多发性关节风湿病之痛,所以用麻黄杏仁薏苡甘草汤者,方中之麻黄、杏仁发表水毒,薏苡仁由利尿以排除水毒,并以驱逐其血毒,甘草起缓和诸药之作用,故病毒消尽,而自能镇痛也。又如以剧痛发病之急性阑尾炎,盲肠部有瘀血凝滞之远因,兼挟种种近因而发炎,可用大黄牡丹皮加薏苡仁汤。方中之桃仁、牡丹皮、冬瓜子、薏苡仁者,所以助大黄、芒硝以泻其瘀血;冬瓜子、薏苡仁之用意,由泌尿器以排除炎性渗出液,故病毒随之消灭,而其疼痛可不治而自然若失矣。是以知中医之镇痛疗法,为原因疗法也。
  论中医方剂为期待复合作用之发显
  中医之方剂,非如西医处方之由于单味药,以期奏效者也,皆配合二味以上之同效异质药物,故无一味药过用中毒之虞,而效力反倍蓰也。例如发表剂之葛根汤是由表解热药之葛根、麻黄、桂枝所组成;解热利尿剂之越婢加朮汤是由解热药之麻黄、石膏与利尿药之石膏、朮所组成;又如桃核承气汤、调胃承气汤、大承气汤等,是由泻下药之大黄、芒硝所组成。是以中医之处方,多数由缓和无害之药物所组成,所以能奏奇伟之效也。
  论中医方剂能于一方中发挥多数之能力
  西医方中,不能于一剂内,起多种之效果,故有兼用水剂、散剂或丸剂,有时更兼施顿服药、含漱药、涂布药、湿布药、皮下注射、静脉注射、吸入、灌肠等方法,以图各个症状之轻减。如此治法,不惟失之繁杂,且于各个之疗法间,不能联络统一,不能适当发挥自然良能之作用。反之,中医方剂于一方中有多种之治疗效能,若于病证较单纯者,以一方能治其各个症状,虽复杂者亦可合数方治之,若犹感不足,则此合方兼用丸散剂以应之。此合方中之药物个数虽颇多,而在方剂却极简易,有统一,有连络,其效果实伟大也。例如葛根汤由葛根、麻黄、大枣、生姜、桂枝、芍药、甘草七味组成,其药物数虽不少,然决非乌合之众。以葛根为主,佐以他药,故起殊效。是乃以主药葛根证之项背筋的强直性痉挛为目的而用此方。凡感冒、肠伤寒、肠炎、破伤风、风湿病、喘息、热性下痢病、眼疾、耳疾、上颚窦蓄脓证、皮肤病等,悉能治之。又如小柴胡汤由柴胡、黄芩、人参、甘草、大枣、生姜、半夏七味组成,主药为柴胡,其证以胸胁苦满为目标。凡支气管炎、百日咳、肺结核、胸膜炎、肠伤寒、疟疾、胃肠炎、肝脏病、肾脏肾盂炎、妇人病等,悉能治之。又如桂枝茯苓丸由桂枝、茯苓、芍药、桃仁、牡丹皮五味组成,因脐下部之瘀血块,左腹直肌之挛急为用此方之目标。因此方对瘀血之血管、血液诸病,悉能治之。又如黄解丸由山栀子、黄芩、黄连、大黄四味组成,其主证为心烦、心下痞、上逆、便秘等,此方对因血管、血液之炎性机转诸病,悉能治之。如此以一方而能发挥多种之效能,若不复杂之病证,以上一方,已足应用。又假令甚复杂者,例如有葛根汤、小柴胡汤、桂枝茯苓丸、黄解丸之诸证并发时,则合前三方之葛根、麻黄、大枣、生姜、桂枝、芍药、甘草、柴胡、黄芩、人参、半夏、茯苓、桃仁、牡丹皮等为一方,再兼用后面之一方以应之,亦毫无遗憾,而此合方,虽其包容药物颇多,非漫然聚集,虽似繁而实简。古语所谓:「以简御繁,精神合致」者,此中医之独到处也。
  论中医方剂之药物配合法极巧妙之能事
  西医于药方,虽不无药物配合法,然除配合禁忌外,殆由医者之任意,各人各样,无规矩准绳之见。反之,中医处方有自数千年相传之经验,归纳而成,故药物配合,极其巧妙。例如中医自古以来所惯用,而西医近来亦常使用之半夏,若单味咀嚼之,则其辛烈酷辣,不易咽下。然配之以生姜或甘草、大枣、蜂蜜等,经过煎炙,则不惟辛辣之性自然消失,且得生姜时,其镇吐镇咳之作用更强;配以甘草、大枣、蜂蜜等之缓和药,其镇痛作用益增。是以用半夏者,必于此等诸药中,择其适当者配之也。又大建中汤由川椒、人参、干姜、饴糖四味组成之剂也。方中之川椒性味甚辛辣而有刺激、亢奋、杀虫之作用,刺激弛缓之胃肠肌,使恢复其紧张力之外,有驱逐蛔虫之作用,然其性已辛辣,而干姜亦类似之,更以人参之苦味,故饮服颇难也。是以加有甘味之饴糖,而矫正其恶味,同时由其缓和作用,缓解疼痛及其它之急迫症状,又以其滋养强壮性,付与胃肠肌,而促使其恢复紧张力也。
  大黄虽为泻下药,然对于大便燥结之结块,难以奏效,故欲达此目的,不得不配用兼有泻下、溶解二作用之芒硝,所以桃核承气汤、大黄牡丹皮汤、大承气汤并用此二药也。虽然仅用此二药时,泻下作用过于峻烈,不适于衰弱病者,则复加用甘草,此以减二药之锐气,使缓慢其作用之法也。例如肠伤寒之末期,或如热病再发之衰弱者,用大黄、芒硝、甘草三味而成之调胃承气汤,颇能达其目的,且不至于影响身体,岂非因其配合之妙耶!
  论中医方剂有适宜加减其温度之理
  虽适证之发表剂,若不热服温覆之,则难发汗;缓和剂不温服,则其作用不透彻;对于阴证温热剂,若不温服,则其效不显;镇吐剂不使其冰冷,而微量频服之,则不能达其目的。是余实验上的事实之证明也。然中医以煎剂为主,故服药之冷热,应病证之种类使其适宜。西医方是否因剂型之异,将此重要问题置之度外,甚且宜热服温覆之表证,不惟投以冷性之水药,更敷以冰囊,而阻止其发汗之机,往往诱起卡他性肺炎。对于宜温服温覆之阴证之假相的体温升腾,亦每敷以冰囊,遂使病者陷于死地,非所当施而施之,岂非矛盾鲁莽之甚矣?
  论中医治疗中瞑眩症状之发起者为原因疗法之确证
  《尚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是为前人未发之真理,而亦医者、病者所信服之金玉良言也。中医方剂服用后,往往其反应有不预期之不快症状出现,是即称为瞑眩者也。因呈此等症状时误认为中毒症状而疑惧者,不乏其人,其实似是而非之甚者也。若为中毒症状,则理当随服药之后而益增恶。瞑眩者,不过为药剂之反应现象,其症状为一时性,片刻后此等症状固即消灭,而本病亦脱然痊愈矣。今举一二实例于下而详论之。余曾用半夏厚朴汤于重证之恶阻病者,服后反大呕吐,然须臾而吐止,绝食几于数十日之病者,欣然进食矣。由此观之,则服药后之呕吐,为此方驱水毒作用之反应症状明矣。又此病镇吐之后,随腹证与以桂枝茯苓丸加川芎、大黄,数日之后,腹痛大发,并子宫出血,同时排出葡萄状块胎,不数日而如故。由此观之,则服药后之腹痛及子宫出血者,为此方之驱瘀作用之反应,又了然矣。
  不独此等之方剂如是,其它诸方,服用后往往发现种种瞑眩症状,是不外因病的细胞,藉有力药剂之援助,奋然蹶起,而欲驱逐病毒之作用之返照也。则此症状之发现,当为中医方剂治疗实为原因疗法之左证,故此症状之出现,洵可庆贺者也。昧者不察,偶然发现,则周章狼狈,更易他医,而深诋中医者,不乏其人,至可慨叹。东洞翁云:「世人之畏瞑眩如斧钺,保疾病如赤子。」真乃悲悯之言也。
  
  别论
  《伤寒论》之大意
  余所信奉,为医圣张仲景所著之《伤寒论》及《金匮要略》二书。前者所主为伤寒,即述肠伤寒之诊断疗法;后者为杂病,即说明《伤寒论》所未及之病证之证治者也。虽然,仲景作《伤寒论》之真意有如下说。
  永富独啸庵氏曰:「世医动谓《伤寒论》治外邪,天下无加,至于杂病,则未必然。呜呼!卑哉!夫伤寒中有万病,万病中有伤寒,相互参究,始可治伤寒,始可治万病。况于古医方中,若能彻底了解其内容,则《千金》、《外台》、宋、元、辽、明等众多之说亦皆为我使用矣。」
  吉益羸齐曰:「《伤寒论》者,遗后世以治万病之法。引而申之,举莫能外,此作者立法之精神也。」
  能了解伤寒之诊断疗法,悟其真髓,则万病之治,如示诸掌,学者不可泥于章句之末,宜开眼透视,以探其精神也。具体论之,则此书是阐明同一伤寒病侵入,因各人禀赋体质有差,病毒所在之异,发现症状不相等之理由,同时设适应之治法,不损及其体力,使可胜药而驱逐病毒之方术也。其法分太阳、少阳、阳明之三阳,太阴、少阴、厥阴之三阴。其曰阳、曰阴,与后世医家之空言阴阳五行不同。仲景曰:「病有发热恶寒者,发于阳也。无热恶寒者,发于阴也。」所谓阳证者,新陈代谢机能之病的亢进也;阴证者,此机能衰减之病的沉衰也。故阳证者概为实证而易治,阴证者多属虚证而难疗。而太阳者,谓此机能亢进发于体表;少阳者,发于胸腹间;阳明者,发于腹内也。三阴者,皆此机能衰减现于腹内之名称也。太阴为其最轻微者,厥阴为最严重者,而少阴则介乎二者之间也。
  《伤寒论》依其病势、病位,大别为三阳、三阴之六编,而论列各种病型之肠伤寒,更于各编细论种种之证治,其用意极为周到,证之大小轻重与其治法,网罗无遗。以下顺次讲述之。
  太阳病篇
  太阳病之注释
  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伤寒论》)
  【注】
  吉益南涯氏释曰:「太者,大甚也。阳气盛于表位,谓之太阳。脉浮,头项强痛,此其候也。气盛而血不通畅,故致强痛。发表则不项强、不恶寒、发热、汗出矣。经过日时则传于内。盖表位,气之末也,末气常不足。今气盛甚于其末者,阳气大之状也,因名之曰太阳。」
  张璐曰:「脉浮者,邪气并于肌表也。」
  程应旄曰:「太阳经之见证以头痛、恶寒为最确,故首揭之。」
  成无己曰:「恶寒者,啬啬然而憎恶也,虽不当风仍自然觉寒。恶风者,见风之至则恶,若得居于密室之内、帏帐之中,则坦然自舒也。」
  丹波元坚氏曰:「太阳病者,表热证是也。盖邪之初感,必先犯表,则正气不畅,并而为热矣。」
  由此等注释皆可得其一端,然一言蔽之,意谓不论何种病证,若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时,得以之为太阳病,而实示太阳病之大纲也。脉浮者,为血液充盈于浅在动脉之候。头项强痛者,头部、项部比于其它体部血液充盈之度强,而为凝滞之所致。恶寒者,将欲发热,而不能发热之征也。是以太阳病者,为病毒集中于上半身之体表,则治之者,用发汗解热药而自汗腺排除之,然病者之体质,各不相同,则处方亦随之而各异也。大凡人之体质,千差万别,若穷极之,则为二大别,其一皮肤粗疏而弛缓,有此禀赋之人,若患太阳病则为脉浮弱、自汗等之症状,以桂枝为主药之桂枝汤治之可也。其一为皮肤致密紧张者,有此体质,若患太阳病则现脉浮紧、无汗等之征候,故以麻黄为主药之麻黄汤疗之可也。太阳病既有此二大别,故今先就桂枝汤及其所从出之诸方讲述之,次及于麻黄汤及其所属诸剂。
  桂枝汤之注释
  太阳中风,阳浮而阴弱。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啬啬恶寒,淅淅恶风,翕翕发热,鼻鸣干呕者,桂枝汤主之。(《伤寒论》)
  【注】
  太阳者,为太阳病之略称。中风者,中于风之意,即现今之感冒也。故所谓太阳中风者,为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感冒之谓也。阳浮而阴弱之阳为外之意,阴为内之意。阳浮而阴弱者,谓脉有浮于外而弱于内之状。「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二句,由脉状而预断热与汗出之词也。啬啬恶寒者,缩缩然怕冷也。淅淅恶风者,淅淅然如沃冷水而恶风之来袭也。翕翕发热者,翕翕然热出也。鼻鸣干呕者,鼻有声而呕恶也。
  太阳病,头痛,发热,汗出,恶风者,桂枝汤主之。(《伤寒论》)
  太阳病,下之后,其气上冲者,可与桂枝汤。若不上冲中者,不可与之。(《伤寒论》)
  【注】
  太阳病者,可专发表,不可下也。医误下之,因反动而致气上冲者,可与桂枝汤降其上冲之气,非其候者不可与之。气者,触于五官而无形,然有活动力,此所谓气,即神经作用之意。上冲者,《方机》中云:「凡上冲者,非上逆之谓,气自少腹上冲胸者是也。」
  如是,则气上冲者即发作的上走性神经证之谓,此是上冲之剧者。其有缓者,非必自少腹而上冲于胸,只为上冲之应,而但现头痛耳。前条之头痛即是也。
  太阳病三日,已发汗,若吐、若下、若温针,仍不解者,此为坏病,桂枝不中与也。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伤寒论》)
  【注】
  三日云者,自患太阳病经过三日许之意。发汗者,桂枝汤证而误以麻黄剂发汗也。吐者,太阳病不可吐,复误吐之也。下者,为不可下而下也。温针者,太阳病当汗解,古代民间疗法烧针加于体表而劫热也。以上诸疗法,因均为误治,故病仍不解也。此为坏病,谓因上之误治而使病证颓废之意。所谓与桂枝不中与者,如此病证,既然颓废,已无桂枝汤证之理,则不宜再与此方也。知犯何逆者,应研究是否汗剂之逆治、吐剂之逆治、下剂之逆治、抑温针之逆治,须审其误治之经过也。「随证治之」与「随证而治」二语似同而实异,不可不辨。「随证而治」者,以每一独立症状为目的而施治。「随证治之」者,以各证相关连者为目的,而行治疗者也,二者不可不辨。例如脉浮弱、头痛、发热、汗出、恶风、鼻鸣、干呕之际,以脉浮弱,或头痛,或发热,或汗出,或恶风,或鼻鸣,或干呕,每一症状为目的而治之者,即为随证而治者也。以脉浮弱、头痛、发热、汗出、恶风、鼻鸣、干呕之所有症状为目的而施治者,即随证治之也。二者之间,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