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程遗书

  问老子书若何曰老子书其言自不相入处如氷炭其初意欲谈道之极妙处后来却入做权诈者上去【如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之类】然老子之后有申韩看申韩与老子然甚悬絶然其原乃自老子来苏秦张仪则更是取道逺初秦仪学于谷其术先揣摩其如何然后捭阖捭阖既动然后用钩钳钩其端然后钳制之其学既成辞谷去谷试之为张仪説所动【如入庵中説令出之】然其学甚不近道人不甚惑之孟子时已有置而不足论也
  问世传成王幼周公摄政荀卿亦曰履天下之籍听天下之断周公果践天子之位行天子之事乎曰非也周公位冡宰百官总已以听之而已安得践天子之位又问君薨百官听于冡宰者三年尔周公至于七年何也曰三年谓嗣王居忧之时也七年谓成王幼故也又问赐周公以天子之礼乐当否曰始乱周公之法度者是赐也人臣安得用天子之礼乐哉成王之赐伯禽之受皆不能无过【一作罪】记曰鲁郊非礼也其周公之衰乎圣人尝讥之矣説者乃云周公有人臣不能为之功业因赐以人臣所不得用之礼乐则妄也人臣岂有不能为之功业有借使功业有大于周公亦是人臣所当为尔人臣而不当为其谁为之岂不言孟子言事亲若曽子可也曽子之孝亦大矣孟子才言可也盖曰子之事父其孝虽过于曽子毕竟是以父母之身做出来岂是分外事若曽子者仅可以免责尔臣之于君犹子之于父也臣之能立功业者以君之人民也以君之势位也假如功业大于周公亦是以君之人民势位做出来而谓人臣所不能为可乎使人臣恃功而懐怏怏之心者必此言矣若唐髙祖赐平阳公主葬以鼓吹则可盖征战之事实非妇人之所能为也故赐以妇人所不得用之礼乐若太宗却不知此太宗佐父平天下论其功不过做得一功臣岂可夺元良之位太子之与功臣自不相干唐之纪纲自太宗乱之终唐之世无三纲者自太宗始也李光弼郭子仪之徒议者谓有人臣不能为之功非也
  秦以暴虐焚诗书而亡汉兴鉴其弊必尚寛德崇经术之士故儒者多儒者多虽未知圣人之学然宗经师古识义理者众故王莽之乱多守节之士世祖继起不得不褒尚名节故东汉之士多名节知名节而不知节之以礼遂至于苦节故当时名节之士有视死如归者苦节既极故魏晋之士变而为旷荡尚浮虚而亡礼法礼法既亡与夷狄无异故五胡乱华夷狄之乱已甚必有英雄出而平之故隋唐混一天下隋不可谓有天下第能驱除尔唐有天下如贞观开元间虽号治平然亦有夷狄之风三纲不正无父子君臣夫妇其原始于太宗也故其后世子弟皆不可使宗才使肃宗便簒肃宗才使永王璘便反君不君臣不臣故藩鎭不宾权臣跋扈陵夷有五代之乱汉之治过于唐汉大纲正唐万目举本朝大纲甚正然万目亦未尽举【因问十世可知遂推此数端】
  洪水滔天尧时亦无许多大洪水宜更思之汉武帝问禹汤水旱厥咎何由公孙对尧遭洪水使禹治之不闻禹之有水也更不答其所由公孙大是奸人
  问东海杀孝妇而旱岂国人寃之所致耶曰国人寃固是然一人之意自足以感动得天地不道道杀孝妇不能致旱也或曰杀姑而雨是众人怨释否曰固是众人寃释然孝妇寃亦释也其人虽亡然寃之之意自在不可道杀姑不能释寃而致雨也
  问人有不善霹雳震死莫是人懐不善之心闻霹雳震惧而死否曰不然是雷震之也如使雷震之还有使之者否曰不然人之作恶有恶气与天地之恶气相击搏遂以震死霹雳天地之怒气也如人之怒固自有正然怒时必为之作恶是怒亦恶气也怒气与恶气相感故尔且如今人种荞麦自有畦陇霜降时杀麦或隔一畦麦有不杀者岂是此处无霜盖气就相合处去也曰雷所击处必有火何也曰雷自有火如钻木取火如使木中有火岂不烧了木盖是动极则阳生自然之理不必木只如两石相戛亦有火出惟铁无火然戛之久必此亦是阳生也
  钻木取火人谓火生于木非也两木相戛用力极则阳生今以石相轧便有火出非特木也盖天地间无一物无阴阳
  雨水氷上温而下冷陨霜不杀草上冷而下温
  天火曰灾人火曰火人火为害者亦曰灾
  问日月有定形还自气散别自聚否曰此理甚难晓究其极则此二説归于一也问月有定魄而日逺于月月受日光以人所见为有盈亏然否曰日月一也岂有日髙于月之理月若无盈亏何以成岁盖月一分光则是魄亏一分也
  霜与露不同霜金气星月之气露亦星月之气看感得甚气即为露甚气即为霜如言露结为霜非也
  雹是阴阳相搏之气乃是沴气圣人在上无雹虽有不为灾虽不为灾沴气自在
  问鳯鸟不至河不出图不知符瑞之事果有之否曰有之国家将兴必有祯祥人有喜事气见面目圣人不贵祥瑞者盖因灾异而修徳则无损因祥瑞而自恃则有害也问五代多祥瑞何也曰亦有此理譬如盛冬时发出一朶花相似和气致祥乖气致异此常理也然出不以时则是异也如麟是太平和气所生然后世有以麟驾车者却是怪也譬如水中物生于陆陆中物生于水岂非异手又问汉文多灾异汉宣多祥瑞何也曰且譬如小人多行不义人却不説至君子未有一事便生议论此是一理也至白者易污此是一理也诗中幽王大恶为小恶宣王小恶为大恶此是一理也又问日食有常数何治世少而乱世多岂人事乎曰理防此到极处煞烛理明也天人之际甚微宜更思索曰莫是天数人事看那边胜否曰似之然未易言也又问鱼跃于王舟火覆于王屋流为乌有之否曰鱼与火则不可知若兆朕之先应亦有之
  问十月何以谓之阳月曰十月谓之阳月者阳尽恐疑于无阳也故谓之阳月也然何时无阳如日有光之类盖阴阳之气有常存而不移者有消长而无穷者
  问作文害道否曰害也凡为文不専意则不工若専意则志局于此又安能与天地同其大也书云玩物防志为文亦玩物也吕与叔有诗云学如元凯方成癖文似相如始类俳独立孔门无一事只输【一作惟传】顔氏得心斋此诗甚好古之学者惟务养性情其佗则不学今为文者専务章句悦人耳目既务悦人非俳优而何曰古者学为文否曰人见六经便以为圣人亦作文不知圣人亦【一作只】摅发胸中所蕴自成文耳【一作章】所谓有徳者必有言也曰游夏称文学何也曰游夏亦何尝秉笔学为词章也且如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此岂词章之文也
  或问诗可学否曰既学时须是用功方合诗人格既用功甚妨事古人诗云吟成五个字用破一生心又谓可惜一生心用在五字上此言甚当先生尝説王子眞防寄药来某无以答他某素不作诗亦非是禁止不作但不欲为此闲言语且如今言能诗无如杜甫如云穿花蛱蝶深深见防水蜻蜓欵欵飞如此闲言语道出做甚某所以不尝作诗今寄谢王子眞诗云至诚通化药通神逺寄衰翁济病身我亦有丹君信否用时还解寿斯民子眞所学只是独善虽至诚洁行然大抵只是为长生久视之术正济一身因有是句
  问先生曽定六礼今已成未曰旧日作此已成七分后来被召入朝既在朝廷则当行之朝廷不当为私书既而遭忧又疾病数年今始无事更一二年可成也曰闻有五经解已成否曰惟易须亲撰诸经则关中诸公分去以某説撰成之礼之名数陜西诸公删定已送与吕与叔与叔今死矣不知其书安在也然所定只礼之名数若礼之文亦非亲作不可也礼记之文亦删定未了盖其中有圣人格言亦有俗儒乖谬之説乖谬之説本不能混格言只为学者不能辨别如珠玉之在泥沙泥沙岂能混珠玉只为无人识则不知孰为泥沙孰为珠玉也圣人文章自深与学为文者不同如系辞之文后人决学不得譬之化工生物且如生出一枝花或有剪裁为之者或有绘画为之者看时虽似相类然终不若化工所生自有一般生意
  冠婚防祭礼之大者今人都不以为事某旧尝修六礼【冠婚丧祭卿相见】将就后被召遂罢今更一二年可成家间多恋河北旧俗未能遽更易然大率渐使知义理一二年书成可皆如法【礼从宜使从俗有大故害义理者须当去】每月朔必荐新【如仲春荐含桃之类】四时祭用仲月【用仲月物成也古者天子诸侯于孟月者为首时也】时祭之外更有三祭冬至祭始祖【厥初生民之祖】立春祭先祖季秋祭祢他则不祭冬至阳之始也立春者生物之始【一作初】也季秋者成物之始【一作也】也祭始祖无主用祝以妣配于庙中正位事之【祭只一位者夫妇同享也】祭先祖亦无主先祖者自始祖而下髙祖之上非一人也故设二位【祖妣异位一云二位异所者舅妇不同享也】常祭止于髙祖而下【自父而推至于三而止者縁人情也】旁观有后者自为祭无后者祭之别位【为叔伯父之后也如殇亦各祭】凡配止以正妻一人如诸侯用元妃是也或奉祀之人是再娶所生者即以所生母配【如葬亦惟元配同穴后世或再取皆同穴而葬甚渎礼经但于左右附葬可也】忌日必迁主出祭于正寝【今正寝正堂也】盖庙中尊者所据又同室难以独享也【于正寝可以尽思慕之意】家必有庙【古者庶人祭于寝士大夫祭于庙庶人无庙可立影堂】庙中异位【祖居中左右以昭穆次序皆夫妇自相配为位舅妇不同坐也】庙必有主【既祧当埋于所葬处如奉祀人之髙祖而上既当祧也】其大略如此且如豺獭皆知报本今士大夫家多忽此厚于奉养而薄于祖先甚不可也凡事死之理当厚于奉生者至于尝新必荐享后方可【荐数则渎必因告朔而荐乃合宜】人家能存得此等事数件虽幼者渐可使知礼义几物知母而不知父走兽是也知父而不知祖飞鸟是也惟人则能知祖若不严于祭祀殆与鸟兽无异矣
  问祭酒用几奠曰家中寻常用三奠祭法中却用九奠【以礼有九献乐有九奏也】又问既奠之酒何以置之曰古者灌以降神故以茅缩酌谓求神于阴阳有无之间故酒必灌于地若谓奠酒则安置在此今人以浇在地上甚非也既献则彻去可也【倾在他器】
  或问今拜埽之礼何据曰此礼古无但縁习俗然不害义理古人直是诚质【专一也】葬只是藏体魄而神则必归于庙既葬则设木主既除几筵则木主安于庙故古人惟专精祀于庙今亦用拜扫之礼但简于四时之祭也
  木主必以栗何也曰周用栗土所产之木取其坚也今用栗从周制也若四方无栗亦不必用但取其木之坚者可也
  凡祭必致齐齐之日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此孝子平日思亲之心非齐也齐不容有思有思则非齐齐三日必见其所为齐者此非圣人之语齐者湛然纯一方能与神接然能事神已是上一等人
  古者男为男尸女为女尸自周以来女无可以为尸者故无女尸后世遂无尸能为尸者亦非寻常人
  今无宗子法故朝廷无世臣若立宗子法则人知尊祖重本人既重本则朝廷之势自尊古者子弟从父兄今父兄从子弟【子弟为强】由不知本也且如汉髙祖欲下沛时只是以帛书与沛父老其父老便能率子弟从之又如相如使蜀亦遗书责父老然后子弟皆听其命而从之只有一节尊卑上下之分然后顺从而不乱也若无法以聨属之安可且立宗子法亦是天理譬如木必从根直上一榦【如大宗】亦必有旁枝又如水虽逺必有正源亦必有分派处自然之势也然又有旁枝达而为榦者故曰古者天子建国诸侯夺宗云
  凡言宗者以祭祀为主言人宗于此而祭祀也别子为祖上不敢宗诸侯故不祭下亦无人宗之此无宗亦莫之宗也别子之嫡子即继祖为大宗此有大宗无小宗也别子之诸子祭其别子别子虽是诸然是诸子之祢继祢者为小宗此有小宗而无大宗也有小宗而无大宗此句极难理防盖本是大宗之祖别子之诸子称之却是祢也
  今人多不知兄弟之爱且如闾阎小人得一食必先以食父母夫何故以父母之口重于已之口也得一衣必先以衣父母夫何故以父母之体重于己之体也至于犬马亦然待父母之犬马必异乎已之犬马也独爱父母之子却轻于已之子甚者至若讐敌举世皆如此惑之甚矣
  伯叔父之兄弟伯是长叔是少今人乃呼伯父叔父为伯叔大无义理呼为伯父叔父者言事之之理与父同也
  或曰事兄尽礼不得兄之懽心奈何曰但当起敬起孝尽至诚不求伸已可也曰接弟之道如何曰尽友爱之道而已
  问妻可出乎曰妻不贤出之何害如子思亦尝出妻今世俗乃以出妻为丑行遂不敢为古人不如此妻有不善便当出也只为今人将此作一件大事隐忍不敢发或有隐恶为其阴持之以至纵恣养成不善岂不害事人修身刑家最急才修身便到刑家上也又问古人出妻有以对姑叱狗蔾蒸不熟者亦无甚恶而遽出之何也曰此古人忠厚之道也古之人絶交不出恶声君子不忍以大恶出其妻而以微罪去之以此见其忠厚之至也且如叱狗于亲前者亦有甚大故不是处只为他平日有故因此一事出之尔或曰彼以此细故见逐安能无辞兼他人不知是与不是则如之何曰彼必自知其罪但自己理直可矣何必更求他人知然有识者当自知之也如必待彰暴其妻之不善使他人知之是亦浅丈夫而已君子不如此大凡人説话多欲令彼曲我直若君子自有一个含容意思或曰古语有之出妻令其可嫁絶友令其可交乃此意否曰是也
  问士未仕而昏用命服礼乎曰昏姻重礼重其礼者当盛其服况古亦有是【士乗墨车之类】今律亦许假借曰无此服而服之恐伪曰不然今之命服乃古之下士之服古者有其徳则仕士未仕者也服之其宜也若农商则不可非其类也或曰不必用可否曰不得不可以为悦今得用而用之何害过期非也
  昏礼不用乐幽阴之义此説非是昏礼岂是幽阴但古人重此大礼严肃其事不用乐也昏礼不贺人之序也此説却是妇质明而见舅姑成妇也三日而后宴乐礼毕也宴不以夜礼也
  问臣拜君必于堂下子拜父母如之何对曰君臣以义合有贵贱故拜于堂下父子主恩有尊卑无贵贱故拜于堂上若妇与舅姑亦是义合有贵贱故拜于堂下礼也
  问嫂叔古无服今有之何也曰礼记曰推而逺之也此説不是嫂与叔且逺嫌姑与嫂何嫌之有古之所以无服者只为无属【其夫属于父道者妻皆母道也其夫属乎子道者妻皆妇道也】今上有父有母下有子有妇叔父伯父父之属也故叔母伯母之服与叔父伯父同兄弟之子子之属也故兄弟之子之妇服与兄弟之子同若兄弟则已之属也难以妻道属其妻此古者所以无服【以义理推不行也】今之有服亦是岂有同居之亲而无服者又问既是同居之亲古却无服岂有兄弟之妻死而已恝然无事乎曰古者虽无服若哀戚之心自在且如邻里之防尚舂不相不巷歌匍匐救之况至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