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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斋四存编
丁巳(一六七七)四十三岁
正月朔,思气不沉,神外露,非雄壮也。萎歉不学,而省言敛气,非沉定也。 萧九苞问曰:“复井田,则夺富民产,恐难行。”先生曰:“近得一策,可行也:如赵甲田十顷,分给二十家,甲止得五十亩,岂不怨咨。法使十九家仍为甲佃,给公田之半于甲,以半供上终甲身;其子贤而仕,仍食之,否则一夫可也。” 元宵悬斋前一灯,群聚观。先生叹曰:“盌大纸灯何足盼,而群聚者,通巷无灯也。士君子生于后世,虽群望集之,必当进而与尧、舜、周、孔相较,则自见其卑,前途无穷;若遽以寸光自多,不几穷巷之纸灯乎!” 王法干曰:“每苦无聊,便思息肩。”先生曰:“此大恶,宜急改。庄周、佛氏,大约皆不耐境遇之苦而逃者也。” 五月嫁祖母张氏逝,服吊衰,葬除。 六月,如易州,会田治埏、冯绘升、杨孔轩,论学。治埏名乃亩,易州人,孙征君弟子。绘升名梦祯,安州人,孝继母,知正学。孔轩名思茂,山东人,以祖旅辽左,遂入旗,孔轩赎归民籍,居新城,有文武伟志,亲丧,庐墓三年。 九月,与王法干交责为学不实,宜天降殃,共服先君子朴实。 十月,访宋赓休、杨计公,论学。赓休名会龙,博野人,童年游京师,一僧讲法曰:“说人升天堂,自己升天堂;说人下地狱,自己下地狱。”赓休笑,僧曰:“汝童子何笑?”曰:“笑汝不识字耳。说,悦也,一言罪小,悦人福,心何其善,福至矣;悦人祸,心何其恶祸,至矣。”僧愕然,已而曰:“君必前世如来也,拉至一水瓮照之,见己头璎珞环垂,如绘佛、菩萨状。”赓休遽醒曰:“幻僧,而以术愚我入邪教耶!”僧惊谢去。善事续母,祭神必齐戒,乐施与。邑数十乡有纷难难平,赓休到即释。其生忿弟殴其子,且将兴讼。赓休曰:“君爱子乎,惜令先君不在耳;若在,令弟胸创可使见乎!”生遽已。一少妇缢死,其母必令婿家作佛事,赓休往说之。妪掩扉拒曰:“翁所言皆听,惟吾女苦死,必资佛力拔,勿启齿。”赓休曰:
“嫂寿几何?”曰:“七十。”曰:“求出共商。”曰:“吾妇人,孰与男立!”赓休乃大言曰:“七十老妪,尚不立男侧,况幻女牌位,令群僧随舁,不惊魂飞越乎?若女苦死,怜之惟慈母,岂可又使僧众諠阗,惊散其魂乎!”乃止。其他类此难仆数,而不食人一盂,不受人一钱谢也。计公、安平诸生,知兵,能技击,精西洋数学。 十一月,如宁晋,哭奠张公仪;之赵处士墓,吊之。处士名琰,安肃人,甲申后,不应童子试,就学于公仪,其卒也,白虹贯日。先生诗云:“孝友清高素慕君,神交未遂范、张心,白虹贯日当年事,遂拜孤坟凭吊深!” 过滱水,由桥,思桥、舟,王、霸之分也。桥普济而无惠名,舟量济而见显功,君子其桥乎! 曰:“陈同甫谓人才以用而见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兵食以用而见其盈虚,安坐而盈者不足恃。吾谓德性以用而见其醇驳,口笔之醇者不足恃;学问以用而见其得失,口笔之得者不足恃。” 十二月,访安平赵卫公、启公、兄弟,皆有武勇;言可讱言、少年志为圣贤,亦访之。讱言名默,自此时来问学。
戊午(一六七八)四十四岁
正月,定每年元旦后,以次宴敬族尊长。 思海刚峰曰:“今日之信程、朱,犹战国之信杨、墨,吾谓杨、墨道行,无君无父;程、朱道行,无臣无子。试观今日臣子,其有以学术致君父之安,救君父之危者,几人乎! 抄祁州学碑,刻洪武八年颁学校格式:六艺以律易御,礼、律、书为一科,训导二员教之;乐、射、算为一科,训导二员教之。守、令每月考试,三月学不进,训导俸半月。监察御史、按察司巡历考试,府生员十二名,州八名,县六名,学不进者,守、令、教授、训导俸有差;甚多,则教官革职,守、令笞四十。三代后无此学政,亦无此严法,谁实坏之!源按:三代以后,开创帝王,可与言三代治道者,明太祖一人而已。惜无王佐之才如先生者以辅之,遂将所创良法如此类,不久即变,不变者后人坏之。惜哉!惜哉! 八月一日,亲御载粪,失新易鞭。思以年长多疾,定不力作;今复力作,省半工而失一鞭,非命乎!徒自贻不安命之咎耳。 九月,会李天生于清苑,论学。天生名因笃,陕西富平人,能诗文,时以博学鸿儒举,至京考授翰林院检讨而归。 十月,一门童欧先生弟亨,责之不伏,逐之失言,既而悔之,以犯刘焕章所戒也。焕章尝规先生曰:“君待人恩义甚切,而人不感,或成者,以怒时责人语过甚也。”夜不眠,内子问故,曰:“吾尝大言不惭,将同天下之贤才,为生民造命;乃恩威错用,不能服里中之童,愧甚!忧甚!
” 与高生言承欢。生曰:“非无心也,发不出耳。”曰:“发不出,痼蔽深也。愉色婉容,性质本具,但痼蔽后须著力发,发出又须频频习熟;故曰‘庸德之行,不敢不勉。’” 十一月,入蠡哭郭敬公,三日不歌不笑;送葬,哭之哀! 先生族人为尉虐,被系累累,乃讼之县,事解。 曰:“为治去四秽,其清明矣乎,时文也、僧也、道也、娼也。” 十二月,以今岁觉衰,书一联曰:“老当更壮,贫且益坚。”
己未(一六七九)四十五岁
正月,塨同李毅武拜先生问学。先生谓塨曰:“尊君先生老成寡言,仆学之而未能;内方而外和,仆学之而未能,足下归求之而已。”毅武名僩,邢台人,志学圣学,笃孝友,燕居必衣冠,如对大宾,见不义事,去之如掩鼻而走恶臭也。如蠡与塨交,共学琴,学舞,学礼,辟佛、老力,故同问学于先生。 二月,谓门人曰:“天废吾道也,又何虑焉;天而不废吾道也,人材未集,经术未具,是吾忧也。孔子修春秋曰:‘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会典大政记,实窃取之。如有志者鲜何!”因吟曰:“肩担宝剑倚崆峒,翘首昂昂问太空。天挺英豪中用否,将来何计谢苍生?” 或问:“守礼,人将以为执?”先生曰:“礼须执,圣言也。” 安州陈天锡来问学,谓程、朱与孔、孟,隔世同堂,似不可议。曰:“请画二堂,子观之:一堂上坐孔子,剑佩、觿、决、杂玉,革带、深衣。七十子侍,或习礼,或鼓琴、瑟,或羽籥舞文,干戚舞武;或问仁孝,或商兵、农、政事,服佩皆如之。壁间置弓、矢、钺、戚、箫、磬、算器、马策、各礼衣冠之属。一堂上坐程子,峨冠博服,垂目坐如泥塑,如游、杨、朱、陆者侍,或返观打坐,或执书吾伊,或对谭静敬,或搦笔著述。壁上置书籍、字卷,翰砚、梨枣。此二堂同否?”天锡默然笑。 之田行徐而庄,思此无暴其气也,而即所以持志。 思老将至,而身心未可自信,如作圣初志何!又思致用恐成马谡,宜及时自改。 贾子一问家变。先生曰:“舜之化家也,其机在不见一家之恶。为子计,须目盲,耳聋,心昧,全不见人过失,止尽吾孝友,方可化家而自全。” 途遇蠡令,避人门下,令回首谛视久之。因思吾人不言不动,犹的然致世别眼,况轻言妄动,焉能晦其明以求免乎?九月谓人曰:“人宅内供仙、佛不祥,如人请僧或道士常住宅中,可乎?” 吊蠡县殉夫徐烈妇。 客有见先生飏场者,异之。先生曰:“君子之处世也,甘恶衣粗食,甘艰苦劳动,斯可以无失已矣。” 语可讱言曰:“佛氏是勿视、听、言、动,吾儒是非礼勿视、听、言、动。” 十月,左目上生疮,后久不愈,左目遂眇,途行遇风辄作痛,避息。
庚申(一六八○)四十六岁
正月朔,丑兴,隐然见一乌衣矮人。巳,祭祖考,父生牌忽跌仆如稽首状。疑父已逝矣,大恸!自此于父生位前供箸馔,以人神之间事之。 看陈龙川答朱子书,至“今之君子,欲以安坐而感动之”,浩叹曰:“宋人好言习静,吾以为今日正当习动耳!” 王法干父廷献卒,先生往哭奠!规法乾行丧礼。廷献翁名蕴奇,定州卫诸生,性仁厚,友于弟,以次女妻塨,巳而卒。先君子曰:先共法干议。婿则犹是也,而君女亡矣;俗以婿继娶为续女归宁非礼也。”翁然之。其女未于归时,有粮数石,翁遣车送至。先君子曰:“令女在时,未闻有此也,则君家物耳,请载归。”翁曰:“亡女为李氏之鬼,其遗物岂王氏之物哉!必不可归。”先君子受之。 四月二十四日,先生叔父愉如卒于京邸,先生闻之,恸哭成服!五月,塨来谒,先生衰麻出见,教学小学、曲礼。 深州国公玉来问学。公玉初名之元,避先生,改名之桓。先生自二月买石氏女为侧室,以身有疾未纳,女痴且颠,为媒欺也。至四月,让媒氏返得原金。六月,媒转鬻之旗下,先生悔之。七月,塨往谏。先生泣曰:“吾过矣!吾父无处所,而年四十余,先人血嗣未立,住与行罪皆莫逭。前拟有子即出,后迫于时晚,以为但见子产即出;后更不及待,但见有孕即出。乃天降,老妻不育,置一婢为人所欺,短;又置一侧,为人所欺,痴。故眩乱之极,遂欲将此原金再图一人,而不知其过戾至此也,敢不速更!尽出原金赎女归其父,不责偿。”塨感先生改过之勇,立日谱自考,自此始。 闰八月,思为学之难也,如行步也,心在则中规矩,心不在则不中规矩,所争在敬肆。而人见其某时如此,某时又如彼,遂指以为伪矣,敢不力乎! 王法干指其门人某曰:“渠能以冷眼窥人。”先生曰:“切不可教之如此。昔人有言,社稷丘墟,凡为子孙者,当戮力王室,且勿以名分相责。方今孔子之道涂地,但有志者,即宜互相鼓舞,以相勉于圣道之万一。有八长而二短,姑舍其二;有八短而二长,姑取其二。后生尺寸未进,先存心摘人短,此何意也?” 或告兄弟恶,先生凄然曰:“君有恶兄弟,幸也;若某欲求一恶兄而恭之,一恶弟而友之,得乎!”其人感动。 闻先君子事亲,夙兴拜床下,初不令父母知;独左右就养,委曲有道,以使昆弟安。叹曰:“吾不如也。” 塨规先生言躁而长,犹未改。先生曰:“古人养充而神灵,养充则改过有力,神灵则一点即化,仆正赖良友夹扶耳。”因出日记令塨评。 刘焕章规先生曰:“颜子之明,何至为佞人欺,而夫子教之远者,乃恐贤豪恃聪明,欲驾驭英雄,不觉为佞人误耳。”先生服其言。 九月,博野乡耆谋公举先生贤能,先生力沮之。 语塨曰:“春秋惟当以道致霸,战国必当以道致王。孔子欲为尊攘事,故仁管仲;孟子无须此矣,故卑之。易地则皆然。” 教塨三减:曰减冗琐以省精力,减读作以专习行,减学业以却杂乱。如方学兵,且勿及农;习冠礼未熟,不可更及昏礼。 又语塨曰:“犹是事也,自圣人为之,曰时宜;自后世豪杰出之,曰权略。其实此‘权’字,即‘
未可与权’之‘权’,度时势,称轻重,而不失其节,是也。但圣人纯出乎天理,而利因之;豪杰深察乎利害,而理与焉。世儒等之诡诈之流,而推于圣道外,使汉、唐豪杰,不得近圣人之光,此陈龙川所为扼腕也。仆以为三代圣贤,‘仁者安仁’也;汉、唐豪杰,‘智者利仁’也。” 塨问:“古人子妇事舅如父,今远避以为礼,何也?”曰:“古人三十而娶,有子妇则已老矣,故可近事。今人昏早,父子年多不甚相远,则别嫌为礼,今时之宜也。
” 十二月,先生叔父柩还自京,竭力佐其子亨葬之,因思父,哭甚恸! 曰:“勇,达德也,而宋人不贵,专以断私克欲注之,则与夫子‘不惧’二字及‘勇士不忘丧其元’,‘临陈无勇非孝’等语,俱不合矣。奈之何不胥天下而为妇人女子乎?”
辛酉(一六八一)四十七岁
正月,携塨如献县拜王五公先生,吊高公梦箕墓,并会五公门人吴瑾等。回过深州国公玉家,抵安平,晤彭古愚、彭子谅。 二十五日,哭奠叔父主前,告练! 二月,往哭奠朱参两。 坐王法干斋,相对衎衎,忽觉期服忘哀,即谨。 三月,观塨日谱,白圈甚多,曰:“此非慊也,怠也;怠则不自觉其过,不怠则过多矣。仆记中纯白圈,终岁只数个。自勘私欲不生,七情中节,待人处事,无不妥当,乃为慊。故尝与吕文辅言,圣门‘三月不违仁’者固难及,即月至日至,亦何容易!仆并不可言时至,只刻至耳。” 期服虽练,每日必思慕数次。 谓夏希舜曰:“舜何罪?须知父母不悦,即我之罪;舜何慝?须知感动父母不能,即我之慝。‘慝’字更苦,更精。盖罪犹有事实可指,慝则并无其事,但见父母不允不若,必我心中暗有不可感动者在也。” 养同高祖侄为子,名之曰尔檥。 书塨所箴“滕口木鸡”四字于东西壁,庄对致敬,如诤友在旁。 思人不能作圣,只是昏惰,惰则不缉,昏则不熙。 参订司马光十科取士法。源按:唐、宋科目甚繁,温公十科差胜,要皆出仕之人,而间杂以未仕者,总不外明经、进士而已。是取之以章句辞华,而另设科以用之,欲人才之得难矣。不如即以先生所述三物之教,复古制乡举、里选,各取其长,而分兵、农、礼、乐诸科以用之,终身于一职;以其职之尊卑为升降,而不杂其途,庶人才可以竞出,政事可以毕举,又何事于唐、宋科目哉!先生存治之意如此。今盖姑取其科之近似者,检较之耳。 曰:“彭济寰尝戒予,谓大病是心中话即说在口中,至今二十年未改也,耻哉!” 四月二十四日,哭奠叔父主,告释服! 闻刘宰宇以豪侠老而甘贫,奖之。齐爟燧侯问学。 时与张文升共学韬钤,先生每入蠡城,则商酌彻昼夜。 观王法干日记曰:“仁者不见菲薄之人,情不相召也;存于中者戾,而感应甚神,可畏哉!”服其深中膏肓,录之。 思周、孔似逆知后世有离事物以为道,舍事物以为学者,故德、行、艺总名曰物;明乎六艺固事物之功,即德行亦在事物内。大学明、亲之功何等大,而始事只曰“在格物”;空寂静悟,书册讲著,焉可溷哉! 八月,以患疮久,气血虚,乃更吊日在丧家不御酒肉,移处则用。 偕塨习礼,教之曰:“旋转贵方圆,唱礼贵高亮;方圆又贵中节,高亮又贵有谨慎意。仆尝谓呼弟子及奴仆,声音亦宜庄重,而忌陵傲之。” 王法干摘塨过曰:“刚主交某某,又与某通有无,可忧。”先生曰:“果有之乎?然吾以为刚主不及吾二人在此,其胜吾二人亦在此。吾二人不苟交一人,不轻受一介,其身严矣;然为学几二十年,而四方未来多友,吾党未成一材。刚主为学仅一载,而乐就者有人,欲师者有人。夫子不云乎,‘水清无鱼,好察无徒’,某将以自改也。” 思齐家之难,诚哉颦笑不可苟也。 行必习恭,步步规矩,如神临之。 始制悬门齐戒牌,每齐戒悬大门外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