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经衷论

  此篇前叚言有国者贵通上下之情寛刑辟之用王启监一节言诸侯以养民爲职引养引恬启监之意如此而终之以监防攸辟即康诰慎罸之意也惟曰若稽田一节本是引起下文若诗经之有兴体先王既勤用明德后王亦惟德用康叔兼子臣之道其可不以祖与君爲法而思终朕亩乎此即康诰明德之防也观此益了然可无防简之疑矣已若监一节兼承上愼罸明德二端而望其保世之永也作一章看亦自浑融
  召诰【凡五条】
  自乙未告庙以至于甲子用书周公召公之营洛止三十日耳中间行道之日月祭告之礼仪大而都邑之规模小而卜筮之详宻无不偹具固周召趋事之勤敏亦可见成周之制度犹崇朴近古不似秦汉以来宫室之侈大繁重经数载而后成也尝观殷世五迁其都而国未甚病使如后世宫殿宗庙城郭之高大而一迁再迁民何以堪国何以支乎由此言之商周之际犹不改虞夏以来土阶茅茨之风今读公刘之诗曰削屡平平是以土筑墙只如今庶民家耳犹曰此草昧之读斯干灵台之诗其规模亦大略可见但止于风雨攸除鸟鼠攸去而已至秦楚时始有章华骊山之钜丽汉唐以来渐就华侈耳古人尚有峻宇雕墙之戒何后人之日增月盛而未有已也
  召诰首言惟王受命无疆惟休亦无疆惟恤此言天命之不可恃也下即举夏商而畅言之归重于顾畏民碞末乃结之曰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此以諴民爲永命之本示以天人合一之理也諴民之道若何曰不可不敬德王其疾敬德又曰知今我服此又以敬德为諴民永命之本也言似叠出而意则一贯勤勤恳恳如徃如复老臣诫主之诚如此
  人主冲龄即位易近羣小而疎远老成此正服之当谨者故召公告之曰今冲子嗣则无遗寿耉盖欲其尊礼耆艾以养成其德不爲左右便嬖佞谀喜事之人所迁惑亦可谓端本澄源之论矣
  召诰洛诰之文周召告君之言也纒緜恺切蕴蓄湥至特其文古奥非熟读静味则古人之精神不出若能于熟诵之后往复再四遂觉古人微气湥息皆拂拂从言外遇之眞絶世文字也
  召诰中言敬者七言祈天永命者三始终以此意组织成文又其中言坠厥命者四曰民碞曰雠民言天命民心之可畏如此眞老臣诫主之言古人忠爱之忱无时不然因卜洛之而偶之耳
  洛诰【凡八条】
  古人文字博奥立乎百世之下以己意注之安能尽合亦惟断之于理而已如复子明辟汉儒乃谓还政复辟夫明辟何名而谓可以取可以复乎伊尹当日亦不过曰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而已周公以冡宰摄政岂有侈然自爲天子之理况下节又言其基作民明辟只是当日称谓如此耳后世因汉儒之注遂有周公复辟明农之语至明英宗亦称复辟不知此复字不过奉命营洛反命于王之辞得宋儒之论定遂一正从前之误周公因洛邑成将归政于成王而告之以爲治之道不外明作敦大二语盖不明作则无以振励治功而鼔天下之气不惇大则无以寛裕政体而养天下之福然明作妨于惇大聪明用而易入于苛细也惇大妨于明作意度广而易至于弛废也眞明作者必惇大宏纲举则众目斯张必无毛举鸷击之弊眞惇大者必明作王度恢而羣工就理必无丛脞尸位之忧二者兼而治道之大不外是矣
  周治畿内其事简当日之务莫大于御诸侯故周公特举之曰汝其敬识百辟亨盖三代之盛衰全系于诸侯之叛服享王之典关于治道者最钜惟敬以识之而不在责其多仪斯四海之广聨于指臂王室有磐石之固矣
  周公归政而有明农之请者宠利不居之哲也因王之畱而终任诞保之责者乃心王室之忠也以秬鬯而明禋休享者尊贤之义也不敢宿而禋于文王武王者宁亲之孝也一篇之中君臣之道偹矣
  古人文字有不可强觧者如伻向即有僚旁作穆穆迓衡诸语或系当时方言必欲逐字诠之则凿而反失之远耳
  周公以君道望成王曰作周恭先盖人君之道莫大于恭欲成王以恭爲后人之防也以臣道自任曰作周孚先盖人臣之道莫大于信周公欲与当时之臣工以忠爲后人之法也责难于君自任者重兼有之矣
  全篇记周公卜洛之后而献其言与畱后治洛之事故曰洛诰复子明辟以下献卜之言也王拜手稽首一节成王答公之言也王肇称殷礼以下周公告成王以治洛之道首因祀于新邑而告之整齐百工核实功载治内之道也后又教以御诸侯养万民治外之道也末言已退休之意以终之公明保予冲子以下成王称周公德业之盛反覆言之不听其去也王命予来以下是周公许王之畱而告以君臣之道也伻来毖殷以下是周公受成王秬鬯之礼不敢自居而禋于先王并致其祷王之辞也戊辰以下是史臣记成王告庙之礼所以重周公之畱后也末一节是史臣记周公治洛之始终也合此与金縢并观则周公之纯忠笃孝乃心王室也至矣
  以功作元祀乃周家报劝大臣之礼如后世之所谓从祀配享也故成王曰未定于宗礼亦未克敉公功言报功之礼尚未行也秬鬯二卣曰明禋正所以定元祀之礼而以神明奉之非周公之盛德其能当之不愧乎
  多士【凡五条】
  多士端曰用告商王士又曰非我小国敢弋殷命古圣人于胜国之遗民词命之间有体如此所以柔其怨忿不平之气而使之奔走臣顺于我也首则曰旻天大降丧于殷又曰惟天明畏皆以天命临之而使之不敢二耳
  革命之际难言之矣武庚禄父之叛必举君臣大义以爲言故周公之告多士屡举成汤为词其言曰乃命尔先祖成汤革夏又曰惟尔知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呜呼予恐来世以台爲口实其亦深惧于此哉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犹不免于此况后世之僭窃人国闇干天命者乎
  周公于殷多士可谓告之谆而至于费辞矣末复示以不忍重罸之意而勉之以干年土田之乐子孙百世之计词烦而不杀意恳而不穷古人忠厚恻怛之意盖可见矣
  上帝引逸有夏不适逸此二语最有味盖天心仁爱人君作德日休天未有不引之于安逸之地者如崇高富厚之乐丰亨豫大之天下臣民之所共戴百世子孙之所常守皆上帝之引逸也乃昬暴之主不知自爱本安也而自趋于危本荣也而自招其侮本天下之爱戴也忽转而爲天下之仇雠本万姓之共主也忽变而爲四海之独夫此所谓不适逸也譬如慈父母之于子湥欲其安享成业传之无穷乃子孙自底于不肖之地厥心疾狠不克畏死父母虽爱子则亦如之何哉此三季之君之所同也
  毖殷顽民迁于洛邑比事臣我宗多逊此周公化导殷民之德意盖亦鍳于武庚禄父之叛而爲此収拾人心之具也后世徙豪杰以实关中亦师此意但所以安辑化导之者不及古人耳



  书经衷论卷三
  钦定四库全书
  书经衷论卷四     大学士张英撰
  周书
  无逸【凡六条】
  无逸一篇凡七叚文字皆以周公曰呜呼起之首一叚言君子以无逸为本而其所以无逸者在知稼穑之艰难也第二叚言商之贤君皆以无逸而致夀其后嗣王以不知无逸而不克永年也第三叚言我周文王亦以无逸而致夀也第四叚言今王当以文王为法而以商纣为戒也第五叚言诪张为幻之害第六叚言当勿聴诪张之言而以商三宗文王为法也第七叚欲嗣王鉴于斯篇之意而不也无逸是一篇之防而知小民稼穑之艰难又无逸之要末独举诪张为言者盖人君以一人之身给万民之求天地之大人犹有憾暑雨祁寒民犹怨咨则小人之怨汝詈汝当亦所不能无而加以小人诪张为幻欲激怒人主何所不有人主而以褊心遇之未有不严刑峻罸以滥及无辜者故此一事尤为继体冲龄之君所当深戒弭之之道奈何曰寛绰厥心而已矣皇自敬徳而已矣诚能寛绰厥心则闻小民无知之言止如赤子之呼其父母闻小人无根之説但如阳和之溃夫春冰何嫌何疑何芥何蔕之有所以消怨气而召和气莫善于此此周公所以特举以系于无逸之末欤
  天位至尊四海至广人君处此茍意所欲为何不可者惟知艰难之人处之则此心収敛而不敢肆故曰先知稼穑之难难乃逸商髙宗之爰暨小人作其即位祖甲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是也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商后王之生则逸是也后世继体之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保傅之手席丰履厚其知艰难者少矣惟当日以先正之格言农夫之疾苦四海之艰难反覆诰诫庶其履天位而知惧不致有生则逸之弊欤
  人君一身崇髙富贵已极所不可知者夀耳故无逸一篇独举享国延促以为言所谓动之以其至欲也秦皇汉武服药求长生究不可得特未讲于斯耳
  人皆知逸乐可以致夀忧劳所以生不知人情不能无欲惟心有所谋身有所事孜孜矻矻于此则贪嗜纵欲之事自然而无尝见田野之人终歳防霜犯露沾体涂足食粗衣敝而身体康强多有大年者富贵之子席丰履厚锦衣玉食晏起蚤眠四体安逸而肌肤柔脆精力虚耗多有不享年者一则身体劳嗜欲不减而自减一则身体逸嗜欲不恣而自恣故延促若斯之异也无逸一篇以无逸致夀穷理格物非周公大圣人不能为此言不独人君当书之座右以为飬生之药石即富贵子弟亦宜家写一通日读一过以为保身之良诀也无逸言致夀之本大抵不外一敬字主静则悠逺博厚自强则坚实精明操存则血气循轨而不乱収敛则精神内固而不浮凡此皆敬以致夀之实也崇俭素纳忠言劳百姓省厥过寛厥心使天下之怨不丛于一身则自君身以及天下皆浑然在太和絪緼之中而无有邪厉之气以戕其生者所谓化国之日舒以长也其言最为周密精防意若不相属而脉络贯通章法尤古雅有体末节以呜呼嗣王其鉴于兹収之言有尽而意无穷老臣之声容忾息千载如将见之
  民无或胥诪张为幻此民字兼臣民而言紊乱是非变易贤否以有为无以无为有蔽塞聪明摇惑心志使人主之视聴茫然无所主宰者皆诪张为幻之説也下文曰小人怨汝詈汝正人臣诪张为幻之大者可不谨以察之乎
  君奭【凡四条】
  君奭篇中文义多不可晓孔氏主召公不悦周公慰之为解蔡传主召公告老周公留之为解细玩篇中慰之留之皆未见确据大约是当日共相勉励辅翼成王之言其以慰之为解者不过因在让后人于丕时一语篇中如举商之六臣周之五臣四臣以见同心辅治功烈之盛如此首言天命之维艰中言肆念天威末言用闵于天越民其互相诫勉之意可谓至矣亦究未有召公欲去而周公留之之言似专主此意为解犹未见允当也
  篇中如弗永逺念天威越我民防尤违朱子作一句读越只是及防尤违是总説上天与民之意犹云不敢不永逺念天与民之防尤违而已末以用闵于天越民一句证之尤易见蔡注作于我民防怨尤背违之时语气似不如朱子所注之浑成意味亦觉未深逺也总之八诰篇中多长句不可句读若读断反伤文气并义理亦不明矣
  以徧覆言之谓之天以主宰言之谓之帝究之一天也格于皇天格于上帝不过古人之变文耳今蔡注乃谓有轻重浅深之不同为诸臣之优劣细味篇中本无此意即巫咸乂王家一句亦是叙次磊落处乃云精防之蕴有愧二臣谓巫咸甘盘又次于巫咸皆属增设之解总非篇中意也
  多士多方大诰皆周公治外之书也洛诰君奭周公治内之书也篇中天命民心谆谆诰诫正如臯陶谟益稷诸篇何等意味深长若云召公欲去而周公此以留之反觉意味稍浅矣
  蔡仲之命【凡四条】
  周公于三叔之叛有大不忍于中者特以社稷安危所系不得不以义断恩而深幸蔡叔之有子可以展其亲亲之谊故于蔡仲之封亟亟于叔卒之后也仁至义尽非大圣人其孰能之
  无作聪明乱旧章无以侧言改厥度皆君国子民守成奉法之要道故周公特举而告之
  为善不同同归于治为恶不同同归于乱此乃千古之格言足以知天下无不可为之善无一可为之恶善不以小而不为恶不以小而为之正从此篇勘出耳篇中首二篇告以率徳改行之要皇天无亲二节告以治乱初终之理懋乃攸绩二节告以谨度守法之事末复致其叮咛之意古人文字极有体裁处已开后人制诰之体矣
  多方【凡五条】
  夏商文字简略其治民之具皆不可得而见矣每读周之八诰如多方中所言委曲详尽反复开导大约示以天命之不可妄干援夏商以譬喻之必使之心志开明诚意恱服而后止所谓至于再至于三盖不啻其流涕痛哭而言之矣终不忍驱之以威脇之以惧之以刑甚矣周道之忠厚于八诰见之矣安能复望此于秦汉以后哉乃谓作诰而民始叛作誓而民始疑殆非圣人之言也
  多方与多士之所言大略相同皆始告以天命废兴之故末引以生飬安全之乐多士之结语有又曰时予乃或言尔攸居多方之结语亦有又曰时惟尔初不克敬于和则无我怨古人于言之将终必反覆叮咛致其属望之意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此等笔法皆与无逸篇末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同一格局也康诰蔡仲之命皆用此体益可无疑于梓材之末节矣
  经但言慎厥丽乃劝丽注作依谓君徳之所依注又増仁字谓君徳之所依在仁仁字増来亦觉好所谓元者善之长也体仁足以长人之意愚窃谓前言不克开于民之丽谓民之所依衣食农桑是也此处丽字亦觧作民依于慎字意既稔合前言夏桀不克开于民之丽后言成汤能慎厥丽不尤为相闗合有根据乎君之所丽在民民之所丽在衣食观此益知稼穑艰难之当慎矣多士一篇初观之词语重复头绪繁多细味之极有层次首一叚王若曰是指夏商所以兴废以洪惟图天之命一节为主盖天命所在以人图之则私矣天惟时求民主天惟求尔多方二求字正与图字相对言有徳则天方且求之克以尔多方简言有徳则多方且简而从之何用图天之命为哉第二叚王若曰申言天之所以废夏商者非出于有心以非天庸释有夏二句为主天惟求尔多方二节言天之飬周亦非出于有心也今我曷敢多诰以后申言我惟大防尔命之意而言其反覆叛乱之罪也第三叚王曰是言其臣服我者已乆而劝之以修身齐家以受爵服之荣也第四叚王曰是恐其不劝忱我命而警之以威也末一叚王曰又曰是所诰已毕更无佗语惟反覆叮咛以致其无已之意也初字是二节眼目所谓与之更始也由其文字纯古意思深长非徃复于中未易得其畦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