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经衷论

  威福人君之所以驭天下玉食人君之所以享天下驭天下者存乎权享天下者存乎福人臣而窃其权觎其福鲜未有不败者害于而家凶于而国此古今不易之理而奸雄防扈之臣至死而不悔者何也人君而至以威福譲于臣下其能不殆且亡者防希矣人君无所爲威福奉天之威福以施于天下叅之以人则私矣人臣无所爲威福奉君之威福以佐于天子参之以己则过矣君臣之事一天之事故曰时亮天工人君且不敢以威福自专况人臣乎
  卜筮之用主于衍忒决疑至人生当爲之事无疑无忒其何卜之有古人之祸福缘是非而定君子以是非爲祸福后人判是非与祸福爲二以卜筮爲趋避之端则失之远矣人谋鬼谋究竟以人谋爲主非舍卿士庶民而专听命于龟筮也
  由貎言视听思而有雨旸燠寒风之应古之言灾祥徴验者始于此王省惟嵗卿士惟月师尹惟日王与卿士师尹皆有天下国家之责其举动皆有关于生民之休戚故其气所蒸郁能感召于庶徴非王与卿士师尹之喜怒足动乎天地乃生民之休戚有关于天地也盈天地间者更无佗物生民而已其休戚与天通如婴儿之居母腹呼吸相应者然乃生民不能自爲休戚上而听于君下而听于卿士又下而听于师尹此君与卿士师尹所以感动乎天之故也安得不兢兢哉
  中庸之所谓参天地赞化育不过从五事庶徴推衍之耳信乎洪范一篇爲圣学之枢要也
  貎水也故爲雨之应言火也故爲之应视木也故爲燠之应听金也故爲寒之应思土也故爲风之应貎润泽于外故恭则时雨狂则恒雨言宣扬于外故乂则时旸僭则恒旸视散布于外故哲则时燠豫则恒燠听收敛于中故谋则时寒急则恒寒思不寄于五官而爲主于中无微不入无远不届如风之散于四时万物也故圣则时风则恒风狂与恭相反恭则动容必谨狂则瞻顾失度也僭与乂相反乂则有伦有要僭则悖理伤道也豫与哲相反哲则视远惟明豫则怠而爲物所蔽也谋与急相反谋则听德惟聪急则廹而爲小人所中也圣与相反圣则表里洞逹则憧憧徃来也五行五事庶徴浑而爲一在天者赋于人在人者感乎天总之人处天地间爲天地间之一物其气一日不与天地通则枯槁矣其心一日不与天地顺则悖逆矣夲大也而自以爲小夲通也而自以爲隔夲神竒也而自以爲腐朽亦独何哉
  雨防寒燠风外咎之徴有关于一歳之得失者焉有关于一月之得失者焉有关于一日之得失者焉关于一嵗者天子召之关于一月一日者卿大夫召之天子有一统之义卿大夫有分土之义也故省之各有小大之差究之君臣上下同一省也俊民用章正所谓防茅征吉也俊民用微正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也
  盈天地间者五行而已矣雨旸寒燠风天地所五行之气也貎言视听思人生所得于天地五行之气也外此而五味五色五音与夫人之五脏天之四时干支生尅制化之理一五行之相爲周流而已故太极图生隂生阳之后即继之曰五气顺布然后知弥纶于天地古今者莫非此五者之用故洪范首节曰汨陈其五行一曰五行明乎五行又爲洪范之本也
  易之书本于河图以隂阳爲主范之书本于洛书以五行爲主故易之数主于耦六爻八卦六十四卦三百六十四爻是也范之数主于竒九畴五行五事五纪三德五福是也
  洪范一书治天下之大经大法备具于此盖皇极者握大柄之一人以其位之尊故谓之皇以其比天之枢纽如北极然故谓之极五爲九位之中易之五爻皆言君道故范之五位皇极居焉一人居中以五行爲根抵以五事三德爲工夫以五纪庶徴经纬乎天以八政五福六极纲纪乎人以稽疑契合乎鬼神错综天人镕铸造化使三才皆入于陶冶之内而惟吾之所欲爲其言宏濶而精微尧舜禹汤不言之秘隐跃其中信非浅学所能测也
  旅獒【凡三条】
  旅獒中如不役耳目志以道寕言以道接皆极精要之语志以道宁一语即摄程子四箴言以道接即伊尹所谓有言逆于女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女志必求诸非道觉此一语更爲简括不役耳目卽孟子所谓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之意此皆圣贤学问源流之防也
  玩物防志所包最广举天下凡足以我之志者皆物也不独声色游畋宫室玩好足以移人之性情即文词诗赋之躭之不已亦足以丧志程子以为当远之如淫声美色盖恐靡曼之言足以柔人之正气长人之逸志导人之邪心而且予小人竞进之媒启风俗浮薄之渐故先儒之论似甚而实非过也华靡巧丽之文莫甚于六朝考其人如潘岳陆衡陆云谢灵运之徒皆失身匪人不能保厥令终求其文行并优爲端人正士者盖亦少矣不亦可永鍳哉
  武王盛德大业一獒之受似爲无损召公以细行大德诫之又以九仞一篑勉之朱子谓其谆谆诰戒如教后生小子者然古人君臣之间其勤恳固如是乎
  金縢【凡五条】
  周书中惟金縢洛诰顾命三篇首尾皆史臣之文金縢又前后数年之事而合爲一篇者
  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恶有死而可以他人代之者如果有鬼神操生死之权可以求而免可以求而代则凡爲人之子若臣孰不当爲君父请命虽至于耄耋而可以无死乃古今如此等事又不多觏何也如谓圣人爱亲之心无己亦但如是以求之而已其应与否不可得而必也武王亦适然而愈末必神之许周公也然则或有或不有之事圣人亦行之乎愚窃谓生死数也孟子曰夭寿不贰脩身以俟之易曰日昃之离不鼔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此言人老耋而以寿终虽孝子顺孙不可得而留也又见有愚夫愚妇刲股割肝呼天抢地而间可以延其父母数歳之命者圣人虽不以立训世亦不可谓其事之全无也武王克商方二年此天下何等时乎故周公廹切诚恳愿以身代此固与寻常祷祠不同而亦与寻常之考终不同愚夫愚妇犹可以感格鬼神况圣人之至诚廹切乎朱子曰圣人爲之亦湏有此理亦不一笔抹杀也
  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孔子以爲致辟于管叔之辟居东二年爲东征朱子亦曰金縢之作在周公东征而归之后其注鸱鸮之诗亦曰周公东征二年乃得管叔武庚而诛之而成王犹未知周公之意也公乃作诗以贻王注东山之诗则亦曰感风雷之变始悟而迎公于是周公东征已三年矣则朱子以居东二年爲东征明矣既以居东爲东征则所谓我之弗辟其爲伸大义诛管蔡也又明矣蔡注乃谓居东爲居国之东而其后别有东征三年夫当王室新造之时羣叔流言之日正国家安危所系周公可以避嫌而逊处于外乎观二公曰我其爲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爲功如此等事周公直是至诚恻怛亦不以小嫌自避者天下避嫌二字贤者不爲而谓周公爲之乎平居不爲而况当廹急时爲之乎罪人斯得明是武庚管蔡之既诛非可云始知流言之爲管蔡也朱子亦曰王室至亲与诸侯连衡背叛当国大臣岂有坐视不救之理帅师征之乃是正义不待可与权者而后能也若马郑以爲东行避谤乃鄙生腐儒不逹世务之说可不辨而自明愚终以孔安国及朱子之言爲当也
  读鸱鸮之诗其言取子毁室者何若是之廹也据蔡注则以爲此时武庚末叛逮风雷告变之后周公返国管蔡惧罪而后叛周公始东征之武庚管蔡既未叛则诗中所云取子毁室者何所谓也细读罪人斯得确是诛管蔡武庚后语难云知罪之在二叔也
  金縢前叚言周公祷于三王请以身代而武王果瘳后叚言周公居东成王未能明周公之心而致风雷之异两事皆极神竒合爲一书以见圣人之心无时不与天地相通也盖尝论之天下惟至诚可以格鬼神惟滞结足以致灾异以周公之忠诚而犹不能见白于兄弟之间明言于君臣之际天下有滞结焉如是者乎古以一愚夫妇之寃而犹足致三年之旱六月之霜者况大圣人乎由后风雷之警以唘金縢之书而遂有反风禾起之异则前此周公植璧秉珪之时精诚上格其爲鬼神所孚依又可知矣故两事合爲一书正以前后相验也
  大诰【凡三条】
  大诰一篇首二节言国家当降割之时而望臣工之助已不敢闭于天降威用乃一篇之防也宁王遗我大寳龟以下言武庚之当伐徴诸卜而可信当时臣工有言卜之当违者不知宁王以卜而受命天以卜而相民如是其不可违也王曰尔惟旧人以下言宁王之事不可不图而前宁人之功亦不可弃所以警动旧人之子若孙也王曰呜呼以下又言天命祖功之不可弃而末归重于卜也篇中词句古奥而大义则朗如指掌其孜孜以卜爲言者周室新造嗣王新立而忽从事于兴师动众之事人情所难且当时武庚以胜国之余慿二叔王室之亲其之盛有不可遏者非援天命以神之何以使人心奋而祛其疑畏也周公之反复其词有以哉周公当武庚二叔之畔王室既摇此时率众往征声罪致讨义何容辞与盘庚当日迁都时缓急迥异而周公谆谆诰诫通篇皆以卜吉爲言但惕之以旧人愧之以民献絶不动之以威驱之以与盘庚三篇同一纒緜恺切之意固知圣贤举事絶无有强人情而爲之者也
  大诰但言殷小腆而一语不及二叔其隐跃之词亦不过曰亦惟在王宫君室而已甚矣周公亲亲之心不忍斥言之也
  微子之命【凡三条】
  武王代殷即封纣子武庚迨成王时武庚叛既诛即封微子于宋窃谓封武庚于伐商之后易封微子于定乱之后难况微子亲则殷王之元子而且旧有令闻非如武庚禄父比其时多方未靖殷顽未殄小腆平王室多故乃封以东夏之土建以上公之爵略无嫌疑顾忌之心足见成王周公之至公无我与后世取人家国而伤残其后裔者其秉心盖天壤也圣人不以虞诈而废忠厚长者之道究何损于卜世卜年之歴也哉
  封国者称邑不曰宋公之命而曰微子之命举故爵示不臣也篇中惟称汤之德与微子之贤及与国咸休之意絶无一语及商纣之事温厚恻怛和平正大可谓得词命之体矣
  篇首称殷王元子又曰作宾于王家古人于前代子孙其崇礼之如此正因其取天下之至公而不存嫌疑之迹后世簒夺于妇人孺子之手惟恐天下有起而议之者必至剪灭其子孙而后已此仁与之分实公与私之异也
  康诰【凡五条】
  明德新民出康诰止至善出安汝止钦厥止之两言遂爲大学一书之纲领可悟古人读经之法博综而得其要领遂可自爲一书窃谓大学中庸皆出于尚书者此也
  敬明乃罚一节不外虞典宥过无大刑故无小之意而文字繁简不同则古今之异也亦见古人定律但制其大略而轻重出入则付之执法之人后世任法而不任人详审于故误之间者盖亦鲜矣
  武王以大君锡命康叔以介弟受封当开国之处尊亲之位最惧者骄淫最易者满假又治殷之故墟犯防罹罪者多故篇中诰戒之词极言民社之艰难如痌癏乃身若有疾爽惟天其罸殛我等语兢兢然若疾痛困苦之加于其身尚何骄逸之敢作乎人能常以此爲念自无贵而忘贱尊而忘卑视民草菅之患篇中言用罸独详其矜慎钦恤之意盖与吕刑之言相表里也从凡民自得罪是言寇攘奸宄之当刑所谓元恶大憝也进此则不友不弟之刑所以重人纪也进此则有弗念弗庸瘝厥君之刑所以励臣工也然君身者臣民之表帅故又有惟君惟长一叚所以重身教也其立言之序如此
  明德谨罸乃一篇之纲领篇中言愼罸之事详而言明德之事简盖明德之事可以一言尽之其大要在于防古故绍闻衣德言数语尽之矣慎罸之事不可以一言尽其难在于得人情故敬明乃罸以下十二节反覆而不已其委曲详审莫如汝陈时臬事一节其切要莫如文王之敬忌一言敬则钦恤之本忌则哀矜之实祥刑之道未有能逾斯语者自爽惟民以下又曰我时其惟殷先哲王德用康乂民告汝德之说于罸之行皆専重德而不重罸则二者虽并举而武王之意更可见矣
  酒诰【凡四条】
  商纣之恶大约成于酒所谓纣据笪姬作长夜之饮是也观无逸之戒亦曰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可见饮酒之失在当时爲一大害小雅宴乐之诗多言饮酒然毎当宴饮之时亦必曰莫不令德莫不令仪而抑戒一篇则专以此爲训可见古人之重以沉爲虑矣尝读郑氏家训男子非三十酒不入唇其严也如此故累世爲孝义之门又尝读汉诏酒醪以縻谷者多故古人重酒税以其縻谷而抑之也凶年禁民无得酿酒亦爱惜物力之一端欤
  人生嗜欲多端必欲禁止痛絶之逆而不顺反致横流矣故酒诰之言曰我民廸小子惟土物爱厥心臧此于其知识未开即谨以父兄之教易所谓童牛之牿也若既长矣先王必又有法以防范之而不遽絶之告之以孝子告之以忠臣告之以悌弟天下有爲忠臣孝子悌弟之人而犹沉于酒以防身败德者乎且曰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饮又曰不惟不敢亦不暇人能终日奋勉谨于职业则皇皇孜孜之不给而尚有沉湎于酒者乎此絶之以其道易所谓豮豕之牙是也圣人教人之防大约不出此两端而已
  人家祖父未有不训诫其子孙者其如年少之人侮厥耆旧褎如充耳何惟知爱惜土物则其心质朴其气谦和其知识未雕其良心未漓一闻父祖之言则顺而易入故曰聪听也周家以农事开基故其言稼穑艰难之事独亲切而有味如此夫
  天下惩忿窒欲之事柔弱者不能胜惟刚德足以制之故酒诰之终篇告之以禁止之防曰矧汝刚制于酒盖刚明之气足以慑服羣私如一将当关而贼自退避稍一寛假则向时熟径又不觉失足于其间矣天下凡事有明知其非而乐于因循惮于改作者皆坐此失也独戒饮云尔乎
  梓材【凡三条】
  诸侯有土之尊下有臣民上有天子而身处乎上下之间者也既处乎上下之间贵有以连属而贯通之以厥庶民暨厥臣逹大家而一国之情通矣以厥臣逹王而天下之情通矣先王所以建万国亲诸侯收四海于房闱通万国如指臂者此道得也
  篇中前后文义难通蔡氏以谓前则尊谕卑之辞后则臣告君之事疑爲错简愚观章首王曰中又曰王唘监第四节有惟曰第五节今王惟曰文意非不相属所谓先王者指文王而言正稽田作室梓材之人也勤用明德懐爲夹先王以明德通天下之情也亦既用明德后式典集庶丕享以终亩丹艧之事望后人也皇天二节言先王受命之隆与后王缵服之大亦未必非戒侯国之辞已若兹监终篇叮咛之辞意若曰其可已而不以此爲鍳乎康叔之子孙即惟王之子孙也永保封域以毗王室爲国懿亲爲国支庶偕至万年即康诰乃以殷民世享之意大约篇中语多难解则有之矣若以爲絶不相另爲一篇则未必然也按此篇本今文出于伏生口授伏生当书未残缺之时未应此篇遂有错简姑录于此以俟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