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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经衷论
书经衷论卷二
<经部,书类,书经衷论>
钦定四库全书
书经衷论卷三 大学士张英撰
周书
泰誓【凡七条】
汤武当革命之故其誓师之言皆首举天命立君之意汤之言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武之言曰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两圣人之言若合符节既明乎天所以生人之意又明乎人所以奉君之意自不以天位爲可乐而以百姓爲可忧圣人作而万物覩之气象于此大可见矣三代圣人皆真知此理知天下芸芸万不可一日无元后父母之戴故尧之皇皇而求舜舜之皇皇而求禹汤之不得已而伐夏武之不得已而伐商舍天下之至美而不惜犯天下之不韪而不辞伊傅之所以匡君孔孟之所以忧世皆明于天地生民之故而不敢一日自暇逸也汉唐以后易姓改物角材而臣惟力是视而已高帝入闗之言首曰父老苦秦苛政久矣犹有救民水火之意至于作君作师之大义更有能举而明之者乎
惟天地万物父母一节分明是太极图说一篇骨子妙合而凝以上一叚便是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一叚便是惟人万物之灵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以立人极一叚便是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圣贤立言皆非无所夲特在扩而充之耳西铭一篇全从此数语衍出故言虽寛而不觉其泛也汤誓之言曰予畏上帝不敢不正泰誓之言曰予弗顺天厥罪惟钧圣人岂借口天命而爲此矫诬上帝之语哉盖天生圣人之德以爲万民之主汤武既有其德矣而又居诸侯之位岂有目击桀纣之荼毒其民而漫无一动念者乎汤之囚于夏台文王之囚于羑里当时必汤文数谏而逄其怒又忌二君之得民而欲剪灭之如书所云苖之有莠粟之有秕也汤武之言皆若有所禀受于帝承命于天而爲此防然不可已之词圣人之自信岂偶然哉
泰誓曰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作之君者纪纲法度以整齐之是也作之师者脩身遵礼以化导之是也唐虞之所谓于变时雍四方风动民协于中皆是以师道表率之汤之所谓表正万式于九围建中于民亦此义也三代而后凡所谓防令科指以求尽乎君道者概未之备即有英君谊辟出而经营天下求详乎临御之道者则有之矣求如圣人之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师道自任者盖未之闻焉程子所谓知求治而不知正君知规过而不知养德良有味乎其言之也
人君之所以自托于天下者天而已矣所以自信爲得天者民而已矣泰誓三篇于天与民之际独反覆言之首言惟天地万物父母又曰元后作民父母此探本言之也又曰天佑下民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其二篇曰惟天惠民惟辟奉天又曰天其以予乂民其数商纣之恶也亦曰自絶于天结怨于民又从而合论之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明乎人主无邀天之法而止有乂民以格天之事爲人君者致思于此其亦惕然不敢不敬百姓矣
汤数夏桀之罪无费辞但曰夏王率遏众力卒割夏邑而已至泰誓之数纣何其辞之尽也既曰焚炙忠良矣又曰播弃黎老又曰剥防元良贼虐谏辅殆亦近于复矣汤誓犹有非予小子敢行称乱之言武王直曰取彼凶残我伐用张牧野之师其与鸣条之役气盖大不侔矣故汤武同以诛伐得天下而蘓子独论武而不及汤有以夫
于汤有光朱注但云比于汤之伐桀犹有光焉蔡注则云武之事质之汤而无愧汤之心验之武而益显是则伐商之举岂不于汤爲有光其意盖谓桀无道而成汤放之纣无道而武王伐之皆以救天下爲心由武王今日之事观之而成汤不得已之心益显明于天下而无疑其说近于委曲廻防且未有伐其人之子孙而反有光于其祖考者不如朱子之说爲显明平易也
牧誓【凡三条】
先儒谓牧誓一篇严肃而温厚与汤誓诰相表里盖谓其数商王之罪但云惟妇言是用惟四方之多罪逋逃崇长信使俾虐于百姓未尝明言商纣之恶故谓之温厚今予以下三节戒其轻进杀杀降故谓之严肃愚谓牧誓之言特泰誓三篇之所未者举而言之耳泰誓但云作竒技淫巧以悦妇人至此方云惟妇言是用也泰誓但云尚廸果毅至此乃将战之时训之以歩伐止齐之事究竟与泰誓亦非有差别也
庸蜀羌髣微卢彭濮蔡注谓八国近周西都素所服役乃受约束以战者大全陈氏谓文王化行江汉自此而南故八国皆来助举其远则近者可知二说不同予观其文盖在友冡君之外举蛮夷小国之君而并及之耳故于千夫长百夫长之下而以及字连络之谓之曰人所以别异于友君冡君之称也羌髳微在西蜀在周千里之外恐不可言近庸濮在江汉之南亦不可谓逺也
戊午河朔之师重于数商之罪盖以臣伐君义近于不顺非明于虐我则雠之义则何以鼓友冡君之气而坚微卢彭濮之心故泰誓三章重在声罪致讨援天命祖德以告之至甲子商郊之陈则师旅之气奋矣故略于数商而谨于自治歩伐止齐之法一则欲其临事而知惧告之以无敢易之心一则恐其气奋而轻进多杀告之以无敢肆之心泰誓之言靖之义也牧誓之言行师之勇止戈之仁也观周书而三者亦可见矣
武成【凡八条】
观商周革命之际而知禹汤之德之盛也商之曰缵禹旧服兹率厥典周之初曰乃反商政政由旧盖禹汤之所服行乃千古不易之道特其子孙不能守而陨越颠覆之耳汤武之奉若天道即汤武之率由旧章虽欲强而易之不能也此三代之所以一道同风而非后世之所能及者与
武王之数纣也曰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又曰爲天下逋逃主萃渊薮迹其行事大约如后世吴王濞之所爲者纣既爲天下主矣所谓有罪逃匿之人果何从来哉愚窃意四方诸侯之臣有奸邪侧媚贪无行得罪于其国之君民而皆以纣爲渊薮诸侯莫敢过而问之者是以爲大夫卿士皆时必实有其人实有其事而后世无从考也
武成篇中读至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散鹿防之财钜桥之粟一时取天下气如日星之焕启昧爲昭明时雨之滂沛变枯槁爲润泽万物熙熙然而作覩读至偃武脩文示天下弗服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敦信明义崇德报功定天下规模如泰山之巩固磐石之四维子孙有所慿借以爲不防之业臣民有所信守以爲久安之计只是数语包括一代大制作可悟史笔之妙
九年大统未集先儒谓文王受命称王九年而崩武王嗣位合居防三年共爲十有三年而伐商是文王不应称王而称王不应改元而改元武王应改元而不改元欧阳子言之详矣究竟书所谓九年者不知何所指欤通鉴前编谓此文王专征之九年也文王以己未年赐弓矢专征至丁卯武王嗣位是谓九年故谓大统未集至泰誓之十有三年则专指武王之即位十有三年也其说似较汉儒爲长此欧阳子之说而今通鉴前编悉从之
汤之放桀曰聿求元圣与之戮力武之伐纣曰予小子既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乱略何其言之合辙也二君将举非常之事犯千古不韪之名非得贤人君子以爲之辅则上无以取信于天中无以自决于已下无以固结于民故汤得伊尹而兴武王得太公望而王业成纲目书张良归汉诸葛亮从先主皆以爲受命之所自有以哉
人君之失人心莫大于戕害正人聚敛民财二者纣皆爲之民怨亦已深矣武王得天下恩泽未及于商民急急焉惟此二者爲先务盖崇贤礼忠以快小民是非之正散财粟以救小民剥肤之灾但即纣之所行而反之彼之所以失即我之所以得如秦民最苦苛防而汉髙首除之闗中之基实定于此以楚之强终不能与之争得民心故也究之治天下守天下之大端亦不出此数事而已
愚谨按武成一篇前四节总叙其伐商之始终王若曰以下皆诰诫诸侯之辞篇名曰武成夲非言用兵之事乃武功既成而大诰天下也王若曰一节言国家累世功德爲得天下之本底商三节皆述其告神之辞言奉天伐暴非己之所得私也正与汤誓予小子履一节相似防天成命一节言东征之时民心向应如此正与葛伯仇饷一节相似惟尔有神一节言伐商之事见定天下之易武功之所以成也惟尔有神尚克相予以济兆民无作神羞正与汤诰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天命弗僭之语相列爵惟五一节末告以定天下之规模正与汤诰凡我造无即匪彜各守尔典以承天休同意俱作诰诸侯之辞犹觉完偹若依考定武成以王若曰二节作诰诸侯之辞止于自述先德末节又以爲史臣之辞文意亦不相连束且其间缺略多矣愚意细绎似不必改移及观大全所载之说朱子亦谓不必改移亦自可读又曰王若曰以下固是告羣后之词兼叙其致祷之辞亦与汤诰相爲之豁然
一月壬辰既云二日则四月不应有丁未朱子云考歴数是年当有閠月理或然也日食尽曰食既既生魄是言其魄之既足晦日是也若以爲望日当曰哉生魄而不可言既生魄以爲晦日则前后文义不舛且由庙而郊然后受命于周当时次第或亦当如是也
洪范【凡二十条】
商自契爲尧舜掌教民之事传数百年而生汤继世贤圣之君六七作其臣如伊尹仲虺傅说甘盘又皆能明古先王之道故凡后世所称道德学问之语原始于商书者甚多且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乆而不坠盖其道法之相传者久矣武王定天下首访于箕子而箕子不以王室之裔胜国之老更姓改物稍以爲讳武王拜手而访之箕子拜手而陈之皆不以爲嫌者盖斯道在天壤间如五岳之撑拄四渎之流通不可以一日废道在箕子而武王不询之者非也箕子不陈之者亦非也盖道者天下之公而非一身一家之所得而私也箕子能爲武王讳哉厥后微子封于宋数十传而生大圣人迄今宇宙间世族可考者由契而汤由汤而微子由微子而孔子由孔子而今日世受爵土与天无极者惟此一氏一族而已呜呼岂非教思之遗泽独远哉天乃锡禹洪范九畴汉班固刘歆辈遂谓一曰五行以下六十五字皆龟背之文此固断然知其爲诞而不经不可信矣欧阳公谓河图洛书皆由后人之附防则亦未取尽然也大易明言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岂可谓尽无其说且亦不必谓其无也愚谓九畴之理原自涵于大禹之心特偶因此一端触而配之爲九耳龟书之自一至九者数也乃当时天锡之瑞以唘圣人洪范之一五行以至九福极者理也乃圣人所配之言以答天心理自理而数自数不必过爲牵合理因数显圣心因天心而想河图衍易亦如是耳正如孟子所云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何必谓其无而辨之哉大抵大圣人制作之观于天文山川鸟兽者皆是也河图列于东序者后世因河图爲圣世之瑞故画之爲宗器耳何可疑哉
以洛书之位而言自一至九而无五五虚位也而皇极居焉一之五行四之五纪七之稽疑揬皇极之夲于天二之五事八之庶徴端皇极之脩于己三之八政六之三德九之五福六极溥皇极之用于天下一篇之中言天言身言民三者贯通无间皆所以成皇极之体用于天下也
五行有生之序水火木金土是也有生之性润下炎上曲直从革稼穑是也有用之德作咸作苦作酸作辛作甘是也三者备而五行之大者具是矣五事有见之序貌言视听思是也有秉之德恭从明聪睿是也有之用肃乂哲谋圣是也三者备五事之要者具是矣八政则但言其序而先后之义已该五纪则惟详其数而大小之序自见惟皇极无数可纪而爲诸畴之要故详其辞皇极之所以建无可言也于五事三德尽之矣但以民人之感应归极与否騐其极之建与不建而已盖人君之德非但自有诸身之爲德而合诸天下之爲德也时雍于变即尧之德从欲风动即舜之德故诗曰日用饮食羣百姓徧爲尔德脱使天下之大四海之广有一人不遵于极爲治之累即爲极之累故曰防其有极归其有极而后谓之建极也篇中三言凡厥庶民盖反覆爲此百姓耳由建极以敛福由敛福以锡福有道之君貎言视听思皆全乎恭从明聪睿之德而协于雨旸寒燠风之应故敛之于身者有期颐之寿有丰亨之富有恬豫之康寕有上圣之好德有全归之考终此所谓敛福也由是世路清夷风俗熙皥无淫滥之刑无兵革之祸无夭扎疵疠之灾而人皆寿而考终矣无水旱之祲无横暴之赋无盗贼之扰无侈靡之害财无螟螣之害稼而人皆富矣无力役之劳其形无忧患之惊其心而民皆康宁矣无莠民之诱其耳目无乱政之其视听无慆淫匪彜之汨没其良心无僭赏滥罸之摇惑其心志而民皆好德矣此所谓锡福也必如此而极始建天子爲民父母以爲天下王之责始尽尧舜之世民皆仁寿成康之代刑措不用非锡极之效乎不锡之以五福即锡之以六极矣极与福相反也而正相待也故继福而言极于皇极但言敛时五福而不言极盖己在其言外矣
人生福德相因并重而人君尤甚故皇极言极即言福若桀纣之君先不能敛福于其身又安能锡福于庶民乎故欲锡福先自敛福始天保之祝君以福即天保之祝君以德也夫
洪范九畴虽极有界限可寻而其中言天道言人事言君德言王道浑沦融贯不可分其畛域要当合而观之敷锡厥庶民君锡福于民也于汝极锡汝保极民又以其福上答于君也君民共在于福之中故曰敛福锡福防极归极至治之世无佗不过君与民如一父之子一人之身呼吸相通海宇近于堂陛赤子登于袵席而已至乱之世无佗不过君与民相视如路人秦越休戚不相闗而已故曰近天子之光皇极之大义如此
观武王与箕子篇首问答之意总在彜伦之攸叙而已九畴虽该括而大约以建极锡福爲叙彜伦之夲五事所以建极也三德则调剂乎此而已稽疑庶徴则考验乎此而已八政五福则从此推之耳
圣人不强人以所不能故曰惟厥正人既富方谷尔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五福之次曰富周书曰资富能训惟以永年天下未有生计不给而可与爲善者絶世之亷洁圣人不以律人故易曰苦节不可贞古人之虑此至审也汉诏亦曰小吏禄薄求其无侵渔百姓难矣昔人养其亷而犹不能禁人之贪况明唘以贪之路乎信乎好于而家乃爲政之大节也
无偏无陂一节乃有韵之语当是古帝立爲敷言以教天下之人而箕子特引之以明皇极之义其下又两举极之敷言以见臣民训守之笃以终皇极之义也正直之用一刚柔之用四疆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所以治之也沉潜刚克高明柔克所以教之也治之者抑其有余教之者辅其不及因天下有过不及之人而圣人有刚柔之用其要归于皇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