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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经衷论
大诰多士多方大约皆周公之言然周公不敢居也不过奉王命出之耳故皆用王若曰冠之史恐后世之失实而竟不知其为周公之言故于多方一篇特冠之以周公曰王若曰明其言则周公之言而命则成王之命也此与周公位冡宰正百官看则周公安得有摄行天子之事而所谓复子明辟之觧亦不待辨而自明矣此皆古人记事之防文所当深心体察者也
立政【凡十条】
立政终篇无一语及于政事所反覆惓惓者惟以三事大臣为言盖大臣不得其人则无以为衡鉴百执事之本大臣百执事皆不得其人虽治具毕张纪纲粲设而积弊丛奸终至于蔑裂溃败而不可収拾政何由而立乎善乎先儒之言曰人君以辨君子小人为职故周公所告诫皆深逹治体之言
文王于庶言庶狱庶慎罔攸兼且罔攸知何其逸也然则无逸所称文王自朝至于日中晷不遑暇食果何所为乎文王之劳劳于知人文王之逸逸于知人然则当日所孜孜矻矻以劳天下者无非为此三宅三俊之知恤耳故先儒曰无逸立政相为表里无逸为体立政为用体用相需之道也
周公以慎选左右御为辅幼君之本即伊尹所谓予不使狎于不顺之义也当日欲败度纵败礼几坠成汤之绪成王冲龄嗣位周公安得不兢兢哉故立政言三事之外特致谨于缀衣虎贲以下至于庶司百职则所以飬成君徳者防矣
立政一篇不出知之明用之当任之専三者所谓廸知忱恂于九徳之行克知三有宅心灼见三有俊心我其克灼知厥若皆知之明也所谓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严惟丕式克用三宅三俊丕乃俾乱相我受民及乃克宅之皆用之当也防攸兼及防攸知时则勿有间之克由绎之皆任之専也三者有一不尽皆终不足以得人才之用人才之用不得而能与于立政者未之前闻也知恤二字乃一篇之纲惟其知恤所以不得不慎也以三事为主中虽言侍御之臣及都畿侯国王官而前后归重于三事盖三事得人则其余可连茹而进矣次言大禹之知恤而夏桀不能也又言成汤之知恤而商纣不能也于是始详言文武立政用人之善而又推原文王之所以能用人者由于罔攸兼防攸知也呜呼孺子王矣以下始申诫成王而注意于时则罔有间之一语防有立政用憸人正恐其间之也前兼言庶狱庶慎后専言庶狱者狱者人生死之所攸闗更不可不谨也诘尔戎兵兵者与狱相表里又从狱而推广言之也呜呼继乃今后王又戒成王之后王也常人吉士正与憸人相对全章之意已尽矣末则因慎狱而记周公命太史之言以终之也篇中凡五以呜呼引起与无逸篇相古人文字意溢于言外不若后人之文一望而尽也按三事之官常伯为治民之长故后曰宅乃牧即当时之所谓方伯连帅后世之所谓藩臬也常任为任事之长故后曰宅乃事即后世之所谓六卿也凖人为执法之官即后世之所谓御史大夫也国家立政之官无逾此三事者古人既重其选以为致治之基所谓三宅也又储其才以为异日之用所谓三俊也兹惟后矣言非此则辟不辟也虎贲缀衣当是近臣之长不止职司一事者故篇首特揭此五等之官而叹美之慎简之于始其难其慎之义也専任之于后惟和惟一之义也古今治体虽数圣人言之各有异词而义本一贯耳
庶言庶狱庶慎文王罔攸兼且罔攸知以文王之明哲兼之知之岂遽至于过误而犹且不敢者盖虽圣人之聪明兼治万事不如其专治一事之为精专治一事者有司之牧夫是也人君亦有专治之一事知人善任而已外此则皆其出位之谋也古人之言曰君明于音臣恐其聋于官盖聪明有所用则有所蔽文王且不敢况不及文王者乎予旦已受人之徽言咸吿孺子王矣周公不敢自有其言而曰人之徽言又恐嗣王听之不审而曰咸吿孺子王矣言明王致治之道断不外此王勿以为常言而忽之又勿以为别有绪论而疑贰于其间也忠爱至性后世如将见之
常人吉士当思其气象何如汉诏所谓安静之吏悃愊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余者是也憸人亦当思其举止何如汉诏所谓聴其言论则恱耳揆之隂阳则伤化者是也善乎宋儒之言曰常人之于国也盖食之谷粟衣之布帛虽无异味异采而有生者常用不可一日易也然每多重迟木讷不能与小慧新进者争胜于颊舌之间故世主惑于取舍而治乱分焉此言深得周公立言之防
周公于立政一篇终之以敬狱又曰兹式有慎盖敬慎一念乃治狱之本常存此念安得有恣睢鍜链深文失入之事周公之言敬慎即钦哉之心法也
周官【凡六条】
周官一篇首一节叙作书之由王曰一节乃冐语唐虞稽古述古建官也今予小子自述也次言公次言六卿复以数语总结之内治既举外政聿修此一叚言制度之大略也王曰以下训诫百官之辞首一节言居官出令之当谨二节三节言学古立志之要戒以蓄疑朂以果断也四节五节言居宠利之道六节又勉之以荐贤为国之忠末复总结之此一叚言官守之要道也通篇两大叚文字典重齐整明白正大乃后世制诰之权舆也
立政与周官二篇相较立政自是纯古之文周官则言从字顺明白易晓细思三代时如诗如易文皆古奥如此言从字顺者亦少立政诸篇虽佶屈聱牙蹊径难寻而意味深长耐人绎玩故愚每味尚书中今文逺胜古文今文真三代之寳典古文多杂秦汉以后之音三代人语气似不如此大全引新安陈氏注周官篇云脱佶屈聱牙而得此犹刍豢之恱口是先辈犹以立政诸篇为佶屈聱牙而未能深得其旨趣也
前言蓄疑败谋后言惟克果断乃罔后艰古人每以果断训人得无疑其有径情直遂而致违戾乎又曰学古入官不学面墙盖学于古而行之以断两者盖相成而不可废也
莅事惟烦烦字极有意味古人云天下之事当前学者是应之一定之理不学者是应之以一已之才理则万变而不尽才则有时而或穷故当事务纷至但觉其烦扰而无措者此欲应之以才而不能应之以理也心逸日休心劳日拙自是不刋之语作伪者经营布置于前遮盖掩餙于中补苴救败于后何其劳也究之情见穷全体皆见岂非愈巧则愈拙乎此语于当官者尤为药石之言
或疑周官所言官制与周礼不同公之官不见于周礼愚谓周官载六官而不及公者书明言官不必备惟其人则知公不定设也周公为师召公为保未闻更设太傅周公既没独召公为保有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周之六卿也皆未闻兼师傅盖六卿乃常设之官而公为特设之名且以论道为职而无所事事故周礼不载者尊之于六官之上也若以师氏保氏为公更失之逺矣
君陈【凡三条】
尔惟风下民惟草违上所命从厥攸好此皆治道之精语风草之喻最得上下感应之理可谓罕譬违命从好极中民情隐防故论语及大学皆引用之可悟古人读书之法
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徳葛氏以为成王之失言然哉善之所在何分人已大舜之所以大在善与人同舍已从人而已何必以让善责之于臣而后为美哉如尧典舜典所载嘉谋嘉猷非必尽出之尧舜大抵皆禹臯之言耳而千古之诵大知至神者必推尧舜然则臣之善即君之善此中稍分畛域即非与人同善之大公矣
克己者君徳之所难自是者人情之所匿成王独能虑上意之未当求立法之惟中予曰辟尔惟勿辟予曰宥尔惟勿宥惟厥中如此则庶无以可济可以否济否之患盖人君之建立臣工非以从欲茍同而已将以绳愆紏缪拾遗补过也后世人臣不明斯义以从欲爲防人君亦不明斯义以犯顔爲讳其不逮成王岂不远哉
顾命【凡三条】
生死之际大矣成王涵飬有素当弥留之际出言有章自乱威仪修身之要也冐贡非几谨几之学也内外交修本末俱举简而有则非旷然于死生之故而能若是乎
顾命一篇首一节叙命之由第二节三节叙顾命时事也王曰呜呼四节称述文武之受命而自言嗣受之艰难欲垂示后嗣也柔逺二节前言保万民驭诸侯之道后言修身慎几之道也兹既受命还二节言成王崩康王嗣位也丁卯以下十节言丧间之制度陈设仪卫也王麻冕黼裳四节言召公传顾命康王受顾命之仪也乃受同瑁是已受顾命而为君行告祭之礼也观诸侯出庙门俟以下接王出在应门之内从今文作一章为是不必别作康王之诰观末节王释冕反丧服正与上王麻冕黼裳相应结搆最为完密分为二篇反觉首尾不相顾矣
成王崩之后周之君臣既成服矣乃一旦释丧服用吉服受顾命朝诸侯苏氏以为礼之失曰三年之丧既成服释之而即吉无时而可者初意以为苏氏之论极当细绎思之成王崩于乙丑之日至癸酉伯相命士须材之后去乙丑九日防事已经理将毕于是特设成王生前之几与其寳器于两阶而受成王之顾命所谓以生道事之也賔阶阼阶之上毕门应门之中不可以防服处且见诸侯以正始不可不临朝命而临朝又不可以防服行也盖天子以天下国家为重受顾命见诸侯嗣君之事无大于此者故不得不变其礼仪麻冕黼裳麻冕蚁裳非纯用吉服吕氏以为酌吉凶之间者最是至太保承介圭太宗奉同瑁太史秉书始不得不用彤裳而卿士君皆不得而同之此等处古人何尝草草且顾命前后仪节周详慎密断无君臣不宜释服而遽从吉之礼况太保召公国之元老更事多而虑事密安有非礼如是而遽侈然行之乎人君承祖宗之重当正始之初其礼有不得不变者自与士庶人不同朱子亦曰易世传授国之大事当严其礼而王侯以国为家虽先君之防犹以为己私服也细绎朱子之言而知其论之审矣未可轻訾古人也
康王之诰【凡五条】
周之二伯即虞廷之四岳所以统率四方之诸侯为方伯连属之长而兼三公于朝者也召公以太保率西方诸侯毕公率东方诸侯二伯分陜周之制也下言太保暨芮伯太保率外之诸侯芮伯率内之公卿此时公卿诸侯咸在専言太保芮伯而毕公在其中矣
诞受羑若羑字作羑里解终未安且与上言文武未合羑若当是厥若之讹若顺也谓大受天之顺命也观下文用奉恤厥若可见
守成之主所以仰承前烈维持天下者莫大于赏罸故诵成王之功曰毕协赏罸戡定厥功而君道之大端举矣毕协者尽当于理也赏罸期于当理耳不必以己意与之也
成康之时文武之徳犹在所浸衰者武备耳周召皆见于几先故于此已鳃鳃然虑之观周公之言曰其克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方行天下至于海表召公之言曰张皇六师无壊我高祖寡命盖承平之乆惮于兵戎守文之君弛于武备从古皆然二公老成谋国预戒于事前非若后世之好兵喜事者流亦非如后世之积玩乆而仓卒莫措者比也
康王践祚之初受命之始臣戒君以缵述祖考君望臣以乃心王室无壊我高祖寡命无遗鞠子羞何其言之痛切也成康缵绪之盛有以哉
毕命【凡五条】
成王作洛之事记之曰王朝歩自宗周至于丰今命毕公保东郊而记之亦云然盖毕公四世之臣成王不敢遽命之而托于先王之命固所以敬保之任亦所以尊礼老臣不敢自専也观其言曰今予祗命公以周公之事徃哉则其词之郑重亦可知矣
天下大器也上古圣人造此器者也后世圣人整理此器者也子孙用此器者也自三代以来一圣人出而整理于前经子孙用之数百年未有不窳且败者唐虞以数圣人继世在位故其器完整而又当大禹忧勤胼胝之后所谓有典有则贻厥子孙闗石和钧王府则有者何其器之固哉殆经数百年至于桀而大壊矣成汤为智勇之大匠以不竞不絿不刚不柔为罏冶而陶铸之暨乎太甲以后贤圣之君六七作前者磨礲后者保防越数百年而其器不坠至纣而又大壊极矣盖积渐既乆朴者日漓厚者日薄拙者日巧诚者日伪荡检逾闲至于怙侈灭义骄滛矜夸者种种而然武王为敬胜之大匠以爕伐为罏冶加之以周召之辅弼成康之惠和陶染薫蒸所谓既历三纪世变风移仅得以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寜心力亦几乎瘁矣然后其器始完整而可用至周末而又壊极矣秦始皇亦知其壊也而以卤莽灭裂治之是故始经手而破自汉以后整理之术亦渐疎矣然犹陶铸于髙祖磨礲于文景陶铸于光武磨礲于明章至六朝之君不知陶冶惟事补苴故用之数十年而辙壊唐之器陶铸于太宗而磨礲于开元之间宋之器陶铸于太祖而磨礲于真仁之代当其敝壊之时气化衰人心漓风俗偷水旱为其斧斨盗贼为其螟螣有一大匠者出合天下为铜液而融化之一呼一吸一张一弛或严或寛或濡或烈天下人蚩蚩然入其陶冶中而不自觉久之而漓者还朴薄者返厚巧者复拙伪者归诚人心变于下气化盛于上歳丰而谷登俗淳而盗止天下为之一变殆其子孙日剥月削而又大壊矣大抵陶铸之磨礲之则其器完整一新而可以数百年下而补苴之则其器粗完而亦可以百年数十年未有承前人之积敝又益加剥削而可以贻之子孙不壊者大治之则大安小治之则小安不治之则不安此今古天下因革得失一定之理然也三味毕命之篇可以知古人之用心矣
大抵风俗之壊必始于世家大族而后浸滛及于小民故教人者必自世家大族始所谓鲜克由礼席宠惟旧者由来乆矣今欲整齐而化导之莫大于分别善恶使知有所感动所谓不臧厥臧民罔攸劝即古人挽维风俗之大闗键也
俗之敝莫大于侈侈之大莫着于服餙耗物力啓奇袤紊等威乱上下长滛僻贫富相耀无有穷极故周之大夫重羔羊之节俭刺赤芾之僭侈毕命特举服美于人以为戒其意深矣后世有风俗之责者慎勿以为细故而忽之也
风俗之变始之不可不浣涤袚濯以严明刚果而振其自新之气故曰周公克慎厥始然又不可以太廹也既新之后当优游渐积以涵养之聴其自化故曰惟君陈克和厥中然虽収放心闲之维艰又不可不底于纯粹而有成也故曰惟公克成厥终观此而成周为治之序亦大可见矣
君牙【凡二条】
古来制诰之辞必自述祖功宗徳而因以及其臣子之祖父必自言缵绪承业而因教其臣以率祖之攸行此立言之体也古者大司徒之职兼教养之事盖非兼也教不外乎养教亦养中之一事耳故五典之后即训以思艰圗易未有教而不先之以养者水土未平稼穑未播圣人万事俱不能措手槩可知矣
思其艰者无轻民事维难之意也图其易者圣人使菽粟如水火之道也小民竭终歳之力手足胼胝火耕水耨而后得数钟之粟上以供公家下以畜妻子犹有半菽不饱饥寒载路者安得不思其艰然人生一日不再食则饥菽粟布帛非如珠玉锦绣可以聴其有无自天子以至于庶人计口而食一夫不耕则有受其饥者必家给人足遗滞穗耕九余三太仓之粟红朽而不可食始可为水旱之备不然则国非其国而民非其民安得不图其易有思艰之心而后丰亨豫大不生骄侈之心易者可常保其易则思艰又图易之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