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鼓论语答问

  一言可以兴邦者谓人君出一言之善便可以兴邦如宋景荧惑退之类是也圣人以为一言之发不可若此然而出言之善恶其几防之际废兴所关甚可畏也葢一言之善恶未便可以兴防然自此一言而推之前面大段利害兴废之原葢几于此几之为言防也古人之所甚戒谓其隠然而实彰也且如人之言曰为君难此一语未便可兴邦然才知为君之难事事不敢轻易邦有可兴之理若只説道要人顺己此説既出拒人于千里之外如隋炀帝所谓朕性不喜人諌邦岂无可防之理哉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悦逺者来
  按家语子贡问于孔子曰昔者齐景公问政于夫子子曰政在节财鲁君问政于夫子子曰政在谕臣叶公问政于夫子子曰政在悦近而来逺诗曰乱离瘼矣奚其适归此伤离散以为乱者也葢荆之地广而都狭都狭则近者离散地广则徒务逺畧夫国内空虚而四封之地广则楚之为政可知矣故夫子答之以近悦而逺自来之道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凡事不要速成事若欲速必不免苟简灭裂前面便行不得又不要求小小近效事若欲近效必不免经营目前真切大事都无暇及古人举事为是绸缪委曲者非恶其速也恶其不行也见小利不顾者非恶其利也恶其为害也此患不特为政人人有此病学者当味此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隠子为父隠直在其中矣
  夫理直为直理曲为曲此最易晓而叶公之言及此可谓天下之大愚矣此一事证父者不足责叶公大可责也韩退之以为刲股以救其父在有司尤当诛之以为伤风败俗若证父攘羊有司当杀无赦今叶公专楚国之政而持论及此则楚国之风俗可知矣呜呼此固申韩刑名之所由使乎灭絶天伦而一聴于法天下之不亡者特幸尔古之圣人其法制也为是议亲之辟非枉法以自私是乃所以行法也葢立法不问亲疎至于掣肘不可行则法有时而废委曲通人情以与天下议之则法行而民服矣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明道先生以为彻上彻下语观此语与出门如见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相似此三语学者时暂亦有此心但不常存耳当尊长之前亦须恭为君父执事亦须敬与亲故亦须忠才到可以卤莽处有时亦不免自恕虽之夷狄不可弃也便有戒慎乎其所不覩恐惧乎其所不闻之意夫子以为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可行居处恭执事敬虽之夷狄不可弃也以此知天下之理有人心者则一而已矣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大抵圣人教人皆是因人之才成就之史记载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此事固不可信然以辩闻恐亦未免有权以济事处如史记所载虽曰足以存鲁其实亦非士君子之事所谓不辱君命者承命而行有死无二而已若曰反覆变诈此苏张之事是行已而无耻也可以为士乎夫士至于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有用于国若夫退修于家宗族称孝乡党称弟此亦可谓纯笃退修自洁之士至于苦节自守介而不通抑亦可谓一节之士矣今之从政者何如前辈谓居其邑不非其大夫故夫子自谓斗筲之人辟而不言此意故好窃意子贡所问今之从政不是问当今大夫前面问士而后面问从政是问今士人中亦有去从政者不知如何圣人以为斗筲之人谓士之从政者是斗筲之人所谓为贫而仕急升斗之禄如乗田委吏之类耳何足以数于从政之列所谓噫者叹士之不见用于时而今之从政者类非士也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所以不得中行而与者正是人多狂狷也犹中庸所谓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然不可以其不中而遂弃之不得中行而与必须取狂狷可也易曰中行独复以从道也若中行者自可以复不待引而归于中也惟中也养不中故狂狷之士思得圣人而为之依归葢气质之偏皆可勉而为善惟阴柔模糊无所指名者天下之大奸也此圣人所以恶于乡原也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徳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人而无常不特不可为善止他事亦做不得其曰不可作巫医者举有利害者言也夫子曰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常矣人而至此其身且不知所在何以为人巫医虽贱技然死生祸福与人相关若使无常之人为之其害人多矣不恒其徳或承之羞连下文如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子曰未之思也相类大抵易之书以占而后见吉凶若不常其徳其羞辱必至不待占卜已无可説矣如左传所谓在周易师之临是未尝占而言吉凶亦以其事而知之也故曰善易者不占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君子忘已故和而不同小人有己故同而不和论到极底君子不同有同之理平居议事不为苟同他日患难不相背负者必今日不苟同之人也小人比昵为一他日有利害便相背故今日之立异者即前日苟同之人其间固有相视如仇雠者何望其同乎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此一段是论观人之法非学者自修之辞也乡人皆好之则其为人必和易同俗乡人皆恶之则其为人必狷介自髙然要未见他亲切善恶若乡人之善者好之不善者恶之则善恶分明可知矣故君子自修所至而人化之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庻几夙夜以永终誉难以好恶言也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説也説之不以道不説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説也説之虽不以道説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前辈有言人虽甚愚责人必明人虽甚明恕己必昏小人但知有己不复知有人若君子则能通彼己葢君子律已甚严一言笑不可妄得似若难事若使人却知人长短小人待己甚薄事事可以取悦其意似若易事若使人都不通人情事事责办少不如意则谴责随之葢忠厚与刻薄之异也观圣人此言则君子之腹心小人之情状尽在此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泰则处己闲暇不汲汲于奉人骄则对人傲慢自己却不闲暇泰者无求骄者有挟泰者甚安骄者甚殆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来觧以为刚毅木讷非有知觉者不能此其所以违仁不逺大是体贴得仁非説书之法也此其四字只是资质好笃实无伪耳何与于知觉巧言令色其质薄刚毅木讷其质厚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圣人大是教得人亲切説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又恐子路混为一处故申言之曰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来觧以为子路行行其于朋友兄弟不能无失却不是子路平生忍事不得只是好面质人观其在夫子前屡曾如此朋友相切磋固是美事然亦须识合委曲处方得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善人疑若不能即戎然积其教民之功使民欢欣恩爱知有君父虽赴水火可也况于即戎乎夫民让事乐和爱亲哀防而后可用当其教民岂曰即戎积之既久民爱其上何事不可为哉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此一段东坡説得已是春秋书以字极有工郑弃其师与此弃同
  宪问第十四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夫子之门原宪最贫葢耻仕于乱世也夫子惧其以仕为耻故告之以此邦有道贫且贱焉是亦耻也观子贡与原宪论贫病事则宪有得于夫子之言矣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胜已之私克之美也忮克忌忍克之害也四者不行犹未絶其本谓之用力则可谓之仁则未也夫克伐怨欲不行犹有以用其力意必固我既絶无所用吾力矣故曰克已复礼为仁虽克已而未至于复礼未可以为仁也
  子曰士而懐居不足以为士矣
  士而懐居百事不成已非士人矣龌龊浅陋苟且委靡皆懐居之故也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圣人以言孙为逺害之道乎曰非也天下之事杀其身有益于国君子为之若无益于国而轻用其身是浅丈夫而已矣危行言孙为不仕者言也
  子曰有徳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徳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徳与言仁与勇自是两事縁中心纯实发见于外自然相应徳人之言可爱可敬真是有和气袭人之意仁人之勇从容守义不急不迫自然有不可犯之威此是必然无可疑之理葢不如是则非徳也非仁也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徳哉若人
  拟人不以其伦此圣人所以不答也君子防若人尚徳哉若人其言防而婉取瑟而歌之意也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君子安有不仁之理邂逅误见其意以善为之而或防于不仁者有之若小人用心全别仁从何而有譬如种稻却时有荑稗若种荑稗虽欲一粒粟不可得也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劳字当从平声来觧以为劳勉之劳非是既谓之爱须劳他不然则非以为爱也
  子曰为命禆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
  夫子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此亦是难事春秋时用此为国子产所以能相郑者辞命之功也然当时亦非子产一人之力同时诸公皆有助焉圣人喜郑之多贤若曰欲为辞命使禆谌草创世叔讨论子羽修饰子产润色必可观者矣合众长而泛言之非专言郑事也
  或问子产子曰恵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前辈尝説春秋有三子西此所问者是楚子西何以言之谓其所问者皆执政也楚子西何足齿于圣人之门圣人不欲明言其非彼哉彼哉之辞谓所问者何子西也管仲是一时人物与子产功用全别然子产恵人却有君子意思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贫而无怨是切于身已一若忍受得与外面事难易全不同故爵禄可辞而白刄难蹈
  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雍容风雅与理繁治剧之才不同二者不可偏废为人上者审择其人才而用之耳用违其才则人才无一可用用称其才人才无一不可用人多言古时人才多不知古人善用人才耳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智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谓成人矣
  合此四人所长有才智而澹然无欲君子之可用者也况文之以礼乐则学问益可观矣若此可以为成人矣下面曰字是子路説非夫子再言也盖子路平日于圣人之前多是要任意自説所谓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此皆子路所长平生见处在此故以为仅足耳
  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贾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其然岂其然乎説者以为此夫子不许公叔文子之辞非也夫子初疑或人之非故以问公明贾公明贾之答与圣人意合故圣人喜之曰元来如此岂是如此耶上一句其然説公明贾之言下一句其然説或人以告之非也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晋赵鞅入于晋阳以叛君子曰以地正国谓之叛焉可也据地以求后安得谓之不要君哉
  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
  齐威晋文之事惟读春秋究见二公本末方知圣人之言谲正为二公图伯言也齐威用二三十年之功晋文公乃成功于二三年之间谲正之辨也召陵正城濮谲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説春秋者曰信其信仁其仁衣裳之防十有一未尝有防血之盟也信厚也兵车之防四未尝有大战也爱民也所谓仁其仁者即如其仁是也如其所成就是亦管仲之仁也大抵有功于生民者皆可以言仁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防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公伐齐纳纠书纠不书子不当立也故古人以子纠为威公之弟若大义不当立而死之是狥私恩也匹夫匹妇狥一饭之恩杀身以为报者有之矣非义也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
  自其大者言之纯亦不已与天同功自其细者言之卑躬损已孜孜学问皆自是而可进矣
  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防孔子曰仲叔圉治賔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防
  齐威公内行不修有管仲可以霸卫灵公无道得人亦可以不亡然则修身齐家与治国平天下有异乎曰霸于其身者不能禁乱于既死国虽不防而蒯瞆与辄之事国几亡矣此君子之所甚畏也
  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言至于不怍其内功深矣此其所以难也
  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非天子不言讨若哀公从夫子之言必且奉王命以问齐罪如侯承王命徂征是也
  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若谷永之谏所谓欺其君而犯之也子路勇于必为决不至于欺君然已有所不知而强其君之必从是亦欺也
  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同此一事也君子向上尽通彻小人向下亦通彻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来觧以治国平天下为为人非也何幸得人要治国平天下葢为人之学不如此只是要人説好故有人则作无人则辍耳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应对得极好不惟蘧伯玉能进徳使人亦能以进徳矣或曰蘧伯玉欲寡过而使人于夫子故夫子不与之曰此非使人之所与知也其説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