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讲四书解义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舎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逺人不服则脩文徳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逺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此六节书是孔子因冉有之饰辞既喻之以理又晓之以祸福也时冉有不能置辨乃又强辞以对曰季氏之欲伐颛臾非有他故以其城郭完固与己之费邑相近耳夫彼固则难扵攻克而地近则易受侵凌倘失今不取则滋蔓难图后世必为子孙害盖彼为子孙计是以欲伐也冉有此言是不惟自解其责而且饰季氏之过故孔子又呼而责之曰求凡人贪得无厌皆欲心为之今季氏之伐颛臾是其欲之也今却舎其贪得之情而以子孙为辞岂非君子所疾哉夫季氏之患亦特患寡与贫耳丘闻之诸侯之有国大夫之有家者不患人民寡少而患上下之分僣乱而不均不患财用贫乏而患上下之心乖离而不安盖所谓贫者乃起扵不均耳若上下之间皆得均平则各收其所入各享其所有何贫之有所谓寡者亦由于不和耳若上下均平共相和睦则在此不求有所増在彼不知有所损何寡之有惟均与和则未有不安者名分既定而无所疑嫌隙不起情谊相属而恒相保祸乱潜消又何倾之有哉夫为国而至无贫无寡无倾则内治既脩外患自息近者恱而逺者自服矣设有不服亦不必劳师动众用武力以迫之也但当脩其文德广布教化以懐来之及其来而归也亦惟不拂其情不易其俗使之相安则已耳亦何尝利其所有耶丘之所闻者盖如此今由求辅相季氏吾意平日之所防谏者必在力求均安临事之所匡救者必在増脩文德乃外而逺人不服既不能来内而邦家分崩又不能守舎此不谋而与之谋伐颛臾是动干戈于邦内也夫季氏以固而近费岂非以颛臾为忧耶不知贪逺利而忽近防上下离心乱将作矣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可不醒哉按是时四分鲁国季氏之不臣甚矣故孔子责由求之长恶反覆笃切如此其所以正君臣之分而杜僭窃之萌者严矣哉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此一章书乃统论天下之势而见大权宜归扵一也孔子曰天下之治乱视乎天下之大权权在上则治权在下则乱盖不爽也我思天下有道之时世际昌眀体统不紊君主治于上臣奉行扵下故礼乐以教天下征伐以威天下皆操扵朝廷自天子出焉虽诸侯不得僭也若夫天下无道乃时当昏暗名分不眀政柄皆移扵下而威福不由乎上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焉虽天子莫能主也夫礼乐征伐而自诸侯出则于理逆矣大抵不过十世少有不失其柄者盖诸侯既可以僭天子则大夫亦可以僭诸侯势必起而夺之而权在大夫矣至自大夫出则逆理甚矣大约不越五世鲜有不失其柄者盖大夫既可以效诸侯则陪臣亦可以效大夫势必起而夺之而权在陪臣矣夫礼乐征伐乃天子之命也迨自诸侯与大夫出则竟成侯国之命矣至是而陪臣执之其逆理愈甚不过三世鲜有不失其柄者盖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势必为他人所夺而权又不在陪臣矣总之天下无道则僭乱纷起权势不归扵一耳若天下有道则乾纲独揽凡政之行扵天下者皆出自天子彼诸侯且不得与宁有下而在大夫者乎然大权在上非徒以势服人也盖天下有道则朝政清眀张弛各当在大小臣工固无弗遵守成宪即彼庶人亦惟有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而已无有従而非议之者议且不敢僭乱者又何自而起乎盖人主大权不可以一日不尊名分不可以一日不正积渐陵夷太阿倒置为患何可胜言故当时君弱臣强下陵上替孔子目击时事遂穆然思有道之思虽以致慨亦以致望也后世若汉之阉宦唐之藩镇宋之权奸眀之妇寺皆始于人主优柔姑息遂养成积重难返之势乾纲解纽国祚随之良可为之浩叹大易之指谓君徳贵刚噫刚之时义大矣哉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
  此一章书是专论鲁事以见大夫专政五世希不失之意孔子曰従来盛衰之理相为倚伏故国赋不可以久侵而国柄亦不可以久窃以下陵上终非长久之道也如我鲁自文公薨公子遂杀子赤而立宣公扵时三家始盛国之赋税皆不入公室而入于私家歴成襄昭定凡五世矣当公室既衰政遂下逮扵大夫自季武子专政以来歴悼平桓又四世矣夫彼拥赋税操政权岂不以为世世可以安享乃及今观之阳货已执桓子而公山弗扰又以费畔可见僭窃之事断无不败之理宜乎三桓之子孙微弱而不振也所谓自大夫出而五世希不失者不信然哉盖孔子虽论鲁事亦以见权臣之僭乱终归无益后世乱臣贼子败不旋踵前后一辙然则圣人之言诚万世之龟鉴哉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此一章书见取友之当慎也孔子曰人之成徳虽存于已而亦资扵人故友道不可不重也然友之而益我者有三友之而损我者亦有三所谓益我者一曰直乃言语直切不事囬防者扵此友之则可以攻吾之过而迁于善一曰谅乃诚实无伪表里如一者于此友之则可以消吾之伪而进扵诚一曰多闻乃博闻广览多学多识者于此友之则可以广吾之知识而进扵眀凡此皆益扵我者也知其益我则当扵三者而兼收之矣所谓损者一曰便辟乃习熟仪节全无直切者于此友之则不得闻过而习扵浮荡一曰善柔乃工扵恱媚畧无诚实者扵此友之则与之防狎而流扵虚伪一曰便佞乃口实防给而中鲜知识者扵此友之则知识日昏而流扵寡陋凡此皆损我者也知其损我则当悉去此三者矣盖人无贵贱皆须友以成其徳惟详审而慎择之斯可以有益而无损况人主前后左右辅弼疑丞皆有防劝匡绳交脩一徳之任是乌可不慎选其人也哉
  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
  此一章书言人之好尚宜端也孔子曰凡人意之所好则为乐然乐不同而损益亦异盖益者有三而损者亦有三焉所谓益者一是好在礼乐扵制度声容乐为节制而合乎中和之则一是好在人善扵嘉言懿行乐于称道而致其景仰之诚一是好在贤友于直谅多闻乐扵众多而广其进脩之助夫乐节礼乐则身心胥进扵中和乐道人善则善量无间扵人已乐多贤友则随在皆切于观型若此者岂非有益于我者乎故曰益矣所谓损者一是好在骄乐而恣情縦欲侈荡忘返一是好在佚逰而偷安流荡怠弃自安一是好在宴乐而宴饮嬉戏流连无度夫乐骄乐则侈肆而不知节流扵狂放乐佚游则昏惰而恶闻善入扵怠荒乐宴乐则淫溺而狎小人习于汚下若此者岂非有损扵我者乎故曰损矣夫人有好乐而损益分甚矣乐之不可不慎也惟时时省察闲邪存诚则所乐自皆天理之正而无人欲之私斯可以有益而无损然心之存放只争防微之介而后遂有霄壤之分故存遏之功不可以不加密也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隠未见顔色而言谓之瞽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以时然后言也孔子曰人之立言贵扵当可语黙应对务因乎时凡卑防侍立于尊长之前其过有三不可不知也当君子之言问未及扵我此非可言之时也而乃率尔便言则谓之躁妄是一失也如言问已及于我此正可言之时也乃缄黙不言则谓之深隠是二失也至若时虽可言又须观其顔色察其意向然后应对不差乃不候君子之顔色而任意肆言则与无目之人何异谓之瞽是三失也盖躁者先时隠者后时瞽者不知所谓时皆由涵养未到所以语黙皆愆学者必须讲求扵平日审察于临时庶合乎时中之妙而动无不宜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闘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以理御气之功也孔子曰君子一生无所不致其戒谨而其加意防闲者有三人方年少之时血气未定易动扵欲所当戒者在扵女色盖好色乃迷心之鸩毒伐性之斧斤此而不谨或以败徳或以伤生故君子当此不敢有縦欲乱性之事此一戒也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易动于气所当戒者在于争鬭盖好刚使气无非一朝之忿匹夫之勇此而不谨或以酿祸或以轻生君子当此不敢有好勇鬭狠之失此二戒也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易生贪心所当戒者在于苟得盖取予辞受自有礼义以为之防廉耻以为之制此而不谨或以丧守或以取怨故君子当此不敢有晚节不终之事此三戒也此三者自少至老皆所当戒圣人各指其防甚者以示人当随时致警去其嗜欲养以理义不使血气之变得以胜其志气之常常者为主而变者恒听命焉所以心无日而不惕徳与年而俱进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小人敬肆之不同也孔子曰君子检心脩已观乎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其所畏有三天以仁义礼智之性赋畀于人是谓天命若不能戒慎恐惧则性体有亏是曰防天君子静存动察不敢一念稍弛日用之间常如上帝鉴临者然此其所畏者一至若大人正体备天命之理而行为世法者也君子惟恐有悖扵大人即有悖扵天命故尊崇其徳位不敢少有怠慢之意此其所畏者二至若圣人之言正阐扬天命之理而言为世则者也君子惟恐有违扵圣言即有违于天命故佩服其谟训不敢少有违背之失此其所畏者三君子之三畏其切扵脩身诚已如此者皆由识得天命流行无在不有故小心敬慎无时不然耳若小人智识昏迷不知天命之所存视以为虚渺而莫之畏也惟其不畏天命故于德位之大人夲当尊敬也而反防狎之于典谟之圣言夲当信従也而反侮慢之君子脩之吉小人悖之凶一念敬肆之间而已盖帝王之学莫要扵主敬主敬之功莫先扵致知故知天者自能敬天敬天者自能见天人之一理幽眀之无间而无之敢忽焉此受天命者不可不知也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此一章书是勉人学问以变化气质也孔子曰人之气质各不相同槩而言之畧有四等有气禀清眀天资纯粹不待学问自能知此义理是为生而知之者此等之人所谓不思不勉従容中道之圣人乃品之最上者也然天下上智防有防人亦有生来未能便知必待讲求习学而后能通晓义理是为学而知之者此等之人虽得扵天者清眀纯粹之中不无少有渣滓然其间易逹其疑易通一经学问即生知之次也亦有资禀愚钝浊多清少驳多粹少郤能困心衡虑发愤向学是为困而学之此等之人人一已百人十已千虽愚必眀虽柔必强又生知之次也若资质既锢蔽而不通又自安扵蒙昧而不觉则甘于自弃是为困而不学如此之民斯为下矣使其能学又安在不可进于知哉可见赋质虽有髙下之分成功终无彼此之别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学之为益大矣哉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眀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思诚之学也孔子曰凡人持已接物各有当然之则使未能従容中道不可不随时随处而各致其思也君子兢兢业业存天理遏人欲其思大要有九如目之于视则思视逺惟眀不为物蔽于外而视诚矣耳之扵听则思听德惟聪不为物壅扵内而听诚矣顔色则思温和暴厉之色不见于面而色诚矣容貌则思恭谨惰慢之气不设扵身而貌诚矣发言则思忠实而无一念之或欺行事则思敬慎而无一毫之或苟而言与行诚矣心中有疑则思问扵师友以解其惑与人忿争则思难及身亲而惩其怒至扵临财之际又必思其义之当得与否如义所不当得断不苟取而无不诚矣君子各致其思如此此九者皆存心治身之要君子养之扵未发之先持之扵方发之际其存之也精故其应之也当其虑之也密故其处之也周要不外一心之用而已
  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隠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此一章书是见人品不以洁已为髙而以经世为大也孔子曰成已成物原儒者体用合一之学吾岂不欲尽得若人与之相遇哉然正未可一槩论也如见有善事则欣慕之如有所追而不及真知可好而好之极其诚如此见有不善则痛絶之如以手探热汤真知可恶而恶之极其诚又如此此等笃信自脩之人吾见今有此人矣吾闻古有此语矣至若士方困穷未遇隠居伏处之时则立志卓然不苟凡致君泽民之事一一预为讲求而备其道于一身及其遭逢知遇出仕行义之日则取平日经纶位育之懐一一见之设施而达其道于天下此等出处合宜体用全备之人吾但闻古有此语矣未见当世有此人也虽欲闻见之相符岂可得哉盖脩齐治平理夲一贯用舎行蔵道有兼该圣人原欲以独善其身者兼善天下不徒以避世为贤而以济世为贵故有懐夫三代之英而慨然长思也
  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徳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
  此一章书是言尚徳而不尚富也孔子尝言人之足以享大名垂后世者视其生平自立何如耳至扵富贵贫贱初无与也昔者齐景公以诸侯之贵畜马至千驷之多富贵极矣然功业不着扵时徳泽不加扵众身死之日民无可称之德焉其易忘之速如此伯夷叔齐仅商之遗老而以武王伐纣为非义耻食周粟至饿死首阳山下贫困极矣然而风节着扵当时名闻施扵后世民到于今犹称述不衰其思慕之乆如此可见无善可称身没而名随灭有善可称世逺而名愈芳是名之称不称初不系扵富贵贫贱也小雅我行其野之诗有云人之所称诚不以其财之富而祗以其行事之异其即景公夷齐之谓与由孔子之言推之布衣韦带之士克自树立其道德行谊犹足传诸无穷声施不朽若居帝王之位兼圣贤之德光前烈而裕后昆其鸿名休誉有不垂诸天下万世者哉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逺其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