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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讲四书解义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不倦爱人无己之心也凡人从事于学必志气清明工夫勤宻而后有受教之地可以入道昔宰予在孔子之门一日当昼而寝则其昏昧怠惰不能好学可知虽有善教亦将无可施矣故孔子责之曰人欲施工于木使成器用必其质之坚者然后可雕若夫腐朽之木虽加雕刻必然壊烂岂可雕乎人欲施工于墙使之完整必其基之固者然后可杇若夫粪土之墙虽欲杇镘必然剥落岂可杇乎如人之向学必自加黾勉然后可教今予也寝非其时昏惰如是其与腐朽之木粪土之墙何异乎是彼已无受教之地而吾亦无所用其责备矣盖言不足责者正欲使其猛然警醒也夫宰子以一寝之失而孔子责之如此则为学之事岂不以怠荒为戒而有贵乎自强不息与又宰予夙在言语之科每自言其能学而乃不自勉励行不掩言故孔子复警之曰凡人言行相符则听言者乃无疑虑始吾于人也以其言如是则其行亦必如是故既听之即信之而不复有所疑今吾之于人也见其言如是则恐其行未必如是故虽听之必再观之而不能不有所虑如此初终顿易非我之薄待斯人也因宰予能言而行不逮乃知听言信行未可概施于人亦于予而改之耳盖言于予改者正使其惕然悔悟也统观孔子之言岂非深责之正所以厚望之与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此一章书是孔子思刚之真辨刚之似也孔子曰人立身天地间湏坚强不屈卓然自立有此刚徳乃为可贵然其人吾未之见也孔子之所谓刚乃浩然之气平日义理养成凡富贵贫贱祸福荣辱皆不为之动然后能剖决大疑担当大事此大丈夫之真刚非血气强勇之谓也或人不知其义见申枨血气强勇疑其为刚对曰夫子之弟子申枨岂非刚乎孔子曰刚者不屈于物欲者也枨也多欲世间可欲之事皆足以动其心其心一动便为物揜焉能光明磊落不愧不怍常伸于万物之上乎可见血气之强物欲得以屈之义理之刚外物不得而夺之刚与欲正相反而不相似有欲则不能刚刚则自能制欲耳抑刚者天徳惟无欲者乃能之人君法天行健自强不息则刚之一言实为君徳之要与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子贡以由恕及仁之意子贡自言其志于孔子曰人之未能无我者以人己之见犹未化也大凡非礼之事人加于我我心固所不欲度量他人之心亦所不欲若以此加人是止见有我不见有人矣赐则视人犹己凡我所不欲人加于我之事我亦欲无加于人子贡此言是本体明净物我浑忘不待勉强乃仁者之事彼未能臻此视为太易故孔子呼其名而抑之曰最难克者己私未易全者仁徳依汝所言则是视天下为一人合万物为一体非己私克尽心徳纯全者不能汝今日岂遽能及此乎要之不欲无加者自然之仁也不欲勿施者勉然之恕也贤人之学必由恕以及仁不得言仁而舍恕孔子非言仁之难以阻赐之志正欲使知其难以勉进于仁尔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此一章书是子贡得闻性道之后而深叹圣人之教人有序也子贡曰千圣百王之道属之夫子学者固欲尽其所有而闻之矣然而功候未至不可强也如吾夫子平日之着为威仪发为文辞粲然有条理者文章是也文章之中原寓至理然无行不与夫子未尝秘故不待真积力久方能有得即浅学之士皆可得闻至若仁义礼智禀于生初之谓性元亨利贞运于于穆之谓天道性天之理亦有流行发见之端然渊防精奥夫子非其人不传非其时不授故不但浅学之士不得而闻即聪明深造者亦不可得而闻也夫文章性道理本一贯然为为防圣人之施教固有后先见浅见深学者之闻道亦有难易此以见圣门之教不躐等子贡进徳之后始得闻之而叹其美也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子路急于勇行之意子路有兼人之才每闻善言即时行之人但见其闻无不行行无不力然不观其未行之时则其勇行之心不见当其既有所闻若或未之能行则其心惕然唯恐复有所闻而行之不及汲汲皇皇必力行其所闻而后已焉何其勇也盖子路为己之实不急于所闻而急于所行故惟恐有闻者非不欲闻之至也乃其惟日不足之心欲急行其所己闻而预待其所未闻耳观未行而惟恐有闻则其既行而惟恐不闻可知矣商傅说之告髙宗曰非知之艰行之维艰王忱不艰此即勇行之意也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此一章书是因论諡而发见圣人节取人善之意孔文子是卫大夫姓孔名圉谥文子谥者行之迹人有贤否则谥有善恶文乃美谥孔圉素行多疵得谥为文子贡疑其未必相称故问曰孔文子何以得谥为文也孔子曰凡人资性明敏便恃聪明不肯向学孔圉虽有明敏之资不敢自恃凡诗书六艺讲习讨论无有厌心其好学也如此爵位尊显便自视过髙耻于下问孔圉虽居大夫之位不敢自亢事有未知必一一访问虽卑贱之人虚懐谘询不以为耻其下问也又如此考其生平虽无经天纬地之才道徳博闻之实然一善足称君子不没諡法亦有云勤学好问为文者孔圉之行正与相合此其所以得谥为文也盖圣人鼔人为善其心甚平其量甚寛以孔圉之为人而犹节取之其即大舜隐恶善之心与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已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恵其使民也义
此一章书是孔子赞美子产以明人臣之道也子产是郑大夫公孙侨孔子称子产有君子之道四四者维何恭以行已君子之道也子产之行已也不矜其能不伐其功谦谦自牧何其恭也是有君子之道一敬以事上君子之道也子产之事上也公尔忘私国尔忘家翼翼匪懈何其敬也是有君子之道二恵以养民君子之道也子产之养民也利则必兴害则必去有抚字之深恩何其恵也是有君子之道三义以使民君子之道也子产之使民也田畴有经衣冠有制无姑息之政何其义也故曰有君子之道四然则子产备此四美诚贤大夫也而郑能用之是以国安而政理可见为臣者不可不知君子之道而用人者不可不用君子之人也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赞晏平仲以明交道也晏平仲名婴齐大夫孔子曰朋友之交五伦之一不可忽也但交友者多善交者少惟晏平仲善与人交凡人初交未有不相敬者也久之则习狎矣因习狎而生怠玩因怠玩而生嫌隙敬心渐衰久要遂废比比皆然平仲之与人交也始固相敬久亦不替岂不善哉盖君子交友上而协恭以事君下而同心以谋道一有不敬将起乖异之端闗系诚非小也故孔子赞晏平仲以为交友者法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何如其知也
此一章书言謟凟神之不得为知也臧文仲名辰鲁大夫蔡是大出蔡地故名蔡孔子曰臧文仲人皆以为知夫知者明理当无谄凟神之事乃臧文仲之于蔡也为室以居之又将柱头斗拱刻为山形梁上短柱画以水草文仲之意以为敬蔡如此必能降福不知蔡为占卜之用止可决吉凶之几不能操祸福之柄文仲理既不明心且大惑何如谓之知乎孔子答樊迟问知曰务民之义敬神而逺之盖知者明理必无谄凟神之事从事于知者可以醒矣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乗弃而违之至于他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此一章书是言论人者不可据事而信心也子文姓鬭名谷于菟楚之上卿官名令尹崔子名杼陈文子名湏无皆齐大夫子张问曰楚国令尹子文曾三次进用为令尹人未有不喜形于色者彼却无喜恱之色三次罢官人未有不愠形于色者彼却无愠怒之色其喜怒不形如此当其罢官时是一旧令尹矣以旧令尹见新令尹嫌忌之心人或不免彼以旧日所行之政一一告之新令尹畧无猜嫌妬忌之心其物我无间如此夫子以为何如孔子曰贪位恋禄妬贤嫉能知为己而不知为国谓之不忠子文如此是实心为国者也可以为忠矣子张曰亦可谓之仁人矣乎孔子曰子文之行虽忠但未知其心若何倘有一毫立名为人之意便是人欲之私而非纯乎天理之公矣焉得遽信其为仁子张又问齐大夫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恶其为逆不肯忍与之同列虽以大夫之富有马十乗一旦弃而去之毫无顾惜之意及至他国见其臣不忠则曰与吾国大夫崔子无异岂可与之共事遂去之又往一国见其臣亦不忠则又曰与吾国大夫崔子无异岂可与之共事又去之其审于去就如此夫子以为何如孔子曰人与恶人居或至污壊名节陈文子洁身如此可以为清矣子张曰亦可谓之仁人矣乎孔子曰文子之行虽清但未知其心若何倘有一毫怵于利害之意后来不免怨悔便是人欲之私而非纯乎天理之公矣焉得轻许其为仁大抵人之行事易见心术难知行事之美者冝节取之而心术之者则宜深察之也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以义制事之意季文子名行父鲁大夫昔季文子毎事思之数次然后施行其用心周宻如此孔子闻之曰凡事固不可不思而亦不可过思思之已得其理犹恐未再平心易气以思之则是非己明从违己审行之自无不当斯亦可矣何必三思为哉盖天下之事断以大义再思可决揣以私意愈思愈疑故贵乎以义制事也然格物穷理之功在乎平日而不在临事致思之际格物穷理学问之道愈思愈精思之不厌其多此云再斯可者但为应事言之耳
子曰武子有道则知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赞武子之大知若愚也武子是卫大夫名俞谥武子当时卫国有难上下交讼惟武子周旋其间卒能免君于危故夫子称之曰武子之为大夫也当家有道之时则任其才识知无不为何其知及至无道之时则不计利害不露声色而卒以济其艰难殆又甚愚就平常论之必以为愚不如知自我观之时势可以有为凡有才识者皆可以见长惟是事闗重大时值危急必至性纯笃辱不惊者乃能善藏其用而曲成其功平日所称为知者反有疑畏逊谢而不能措手者矣所以谓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然谓之曰愚必奉公而不狥于利必恬退而不乐于竞争必朴拙而不长于粉饰必戅直而不善于委顺必特立而不喜于结纳必尽瘁而不习于规避然究其终天下之大知无以加焉用人者可不知哉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因道不行而思传道于后也孔子周流列国而淹留于陈一旦兴叹曰吾之初心本欲行道于天下乃至今而竟不一遇是道之不行可知矣我其归于鲁国与我其归于鲁国与盖我之道虽不行于天下然不可不传于后世今吾党之小子有识见髙明志趣逺大而言行不甚相掩者盖狂而简也其规模体叚己自斐然有文理之可观但不知以中正之道自裁而时出于规矩之外若我归而裁之使抑其所有余勉其所不逮皆可以任斯道之重而于吾行道之心不少慰哉可见天生圣人原为天下万世然圣人得志则道行于天下不得志则道传于万世继往圣开来学斯文一线亘古今而不息者其在于归与之一叹乎
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此一章书是孔子推言古圣人之量以示人存心不可过刻也孔子曰伯夷叔齐古之至清介者也人之论二子者必以为度量浅狭主于记人之过耳不知二子持身虽介而处心甚平律人虽严而推情甚恕殆不念人之旧恶者故人皆服其恶恶之公而又不絶其自新之路怨恨之端自然鲜矣不然以伯夷叔齐之操行如此其隘也而何以当时有义士之称后世有闻风之感哉推而言之一人不能求备观过可以知仁人主寛以御众恕以待下宥其小失而録其大节畧其形迹而原其情素则才者见长不肖者更化而天下无弃人矣
子曰孰谓防生髙直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此一章书是孔子欲人谨名实之辨也孔子曰鲁人有防生高者人皆以为直人由今观之孰谓其为直也夫所谓直者有即为有无即为无絶无一毫委曲斯可谓之直而髙有不然者或有人乞醯于髙于时髙本无也乃乞诸其邻而与之即此一事观之饰己之无以徇物掠人之有以市恩其为不直孰甚则他端之虚伪又不问可知矣可见务矫饰以要虚名者一事败露生平都防亦何益哉然孔子此言非是于盛名之下为刻责之论正欲于真伪之间立乱徳之防用人者惟致谨于名实之辨于众好恶而必察则真人品出矣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警人以知耻之学也孔子曰习俗之渐漓也盖有极可羞愧之事而不自知者矣即如人之相接词色体貎自有不易之礼乃巧好其言务恱人之听令善其色务恱人之观足过其恭务恱人之意此其人或自以为善于周旋矣然左丘明固耻之而不为丘亦耻之而不为焉盖耻其甘心于謟媚也人之相交恩怨亲疎自有直行之道若匿怨于心而佯友其人既不能惩小忿以示寛大又不能执义概以正朋比此其人方自以为巧于报施矣然左丘明固耻之而不为丘亦耻之而不为焉盖耻其设心于奸险也大抵人情乐于顺从故谄媚者易入人情忽于靣交故奸险者得计有国家者寜取朴诚坦易之士逺屛从谀饰伪之人则防耻以立风俗以正而奸伪之徒亦少矣
顔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顔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懐之此一章书见圣贤大道为公之心也昔顔渊季路尝侍于孔子一堂之上正考徳问业之时孔子因问二子曰为学莫先于立志尔二人何不各言尔之志乎于是子路对曰人不可以自私凡天下之所有者皆吾身外物也惟愿以所乗之车马所衣之轻裘与朋友共乗而共衣之虽至敝壊亦无憾焉子路性地髙明勇于为义不屑为鄙吝之事故其言如此顔渊对曰人不可以自足凡一身之所为者皆吾分内事也惟愿善有诸己而不矜夸劳及于人而不张大只以全其固有尽所当为而无伐无施焉顔渊克己功深资质纯粹无一毫满假之心故其言如此二子之言志已毕子路因进而请曰愿闻夫子之志何如孔子曰我之志无他惟愿天下之人各得其所而已天下之人有老者有朋友有少者老者当安吾愿安之而使各得其养朋友当信吾愿信之而使各全其交少者当懐吾愿懐之而使各适其性因吾身之所接而尽其性之所本然随物之自来而予以理之所各足我之志如此而已合而观之子路志在公物而犹知有物顔渊志在公善而犹知有善至孔子则利济天下而仁育羣生真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也本是志而行之则时雍风动之化当与尧舜比隆惜乎不得其位徒有志而未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