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讲四书解义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此一章书是以心术辨人品也孔子曰人之心术各有専向大约不过义利二者而已君子小人实于此辨焉君子循乎天理其生平见识只在义上防得精微透彻故其立身行已大而进退行藏小而取与辞受总是向义上行去以至从权逹变亦无非委曲以成其是盖君子之心惟知有义舍义之外一切不足动其心矣小人徇乎人欲其朝夕圗维只在利上见得纎悉分明故其处心积虑上而贪爵恋位下而全躯肥家无非为利上起见甚至沽名干誉亦不过假托以营其私盖小人之心惟知有利舍利之外一切不足动其心矣君子小人所喻不同如此先儒谓学者莫先于义利之辨诚以义利者在一人为公私邪正之闗在天下为世道人心之系不可不慎择而深辨之也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此一章书是示人以反身之学也孔子曰人心之明于人之贤不贤未有不较然者至于己之贤不贤反不加检防岂是为己之学今有人于此如为有徳之贤人我一见之岂不中心羡之然徒羡之而不反求之身究于己身何益必皇皇焉思所以齐之我如何砥砺而后可比彼之学问如何操持而后可比彼之品行黾勉奋发有刻刻不能自已者是之谓见贤思齐焉有人于此如为不贤之人我一见之岂不中心恶之然徒恶之而不反问之心则于己身何补必切切焉省之于内我之所为万一如彼改之不可不速即我之所为未必如彼戒之不可不严提撕警觉有时时不能自安者是之谓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书曰徳无常师主善为师脩己用人之法俱当于此留意焉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此一章书是言人子成亲之孝也孔子曰人之事亲凡事固以承顺为孝然当父母有过失之时若惟事顺从不行谏诤是陷亲于有过若直言靣诤又恐伤亲之心故有一进谏之道不但容色必当婉顺或防词以讽或乘闲而导委曲转移不令人知务使父母乐从而后已是谓之几諌惟其几谏刻刻从微之处体贴亲心不待形于声色但窥其志意未肯聼从便有局蹐不自安之意更加敬谨依旧几諌兾亲悔悟而不敢防有违拂万一亲心蔽锢或加之责备劳苦之事只自念己之诚意不能感动父母岂敢惮劳有一毫怨咎之心总是人子深爱其亲曲折恳挚始终几谏如此稽古帝王惟大舜能之万世所当取法也
  子曰父母在不逺游游必有方
  此一章书是欲人子体亲心以为孝也孔子曰凡人父母念子之心刻刻不忘为人子者亦当时时体贴亲心方可为孝父母在堂之时冬温夏凊昏定晨省此是人子之常职不可不尽若离亲左右出外逺游定省旷缺音问稀疎无论子心依恋举念不安且使父母倚门倚闾欲见无从岂不伤亲之心有亏子职乎所以不可逺游即使男子生而有事四方亦有不得已出游之时然必有一定之方所使父母知己所在而无忧设有缓急一闻亲命便可应期即至所以此身虽在逺方此心仍在父母其委曲深爱之情即一出游不敢轻易如此由此推之古之孝子不登高不临深无非欲安亲心而全子道也为人子者可不常存此念乎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此一章书是孔子醒人及时尽孝之意孔子曰一往而不留者父母之年常存而不懈者人子之心凡为子者日侍亲侧每至习而忘焉必以父母年嵗时时记忆于心防察其精神血气之盛衰周旋调防则瞻依奉养自不能已盖父母夀考康寜得以承欢膝下固是可喜然父母年近衰迈安能保其遐龄则又可惧诚知一端可喜又一端可惧则爱日之诚刻刻在念而所以奉事之者焉敢有一毫之不尽哉昔人一日之养不以易三公正是此意人子诚不可不知也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发古人慎言之心也孔子曰人之言行贵乎相顾若言而不行固为夸诞无实之人行不及言亦为浮华无用之学所以古人沉静简黙不肯轻易出诸口者诚恐一言既出不能实践躬行便贻终身之玷可耻孰甚故言忠尽忠言孝尽孝言言俱归实践此心方可自安古人之慎言如此试观唐虞三代兢业万几惟日不足其垂诸谟诰者不过数篇而已可见古人唯尚实行故多淳厚之风后世徒事空谈故入虚浮之习世道人心日趋于下孔子所以有懐古之思也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务实之意孔子曰凡人立身行已务期无失然无失之道全在小心收敛不敢侈然自放庶可纳于规矩之中从来广心浩大之人细行不谨便多过差约则近里务实事事拾此心何失之有盖人情稍放纵则日就旷荡能敛戢则日就凖绳所以成汤制事制心只是一懋敬太甲败礼败度只是一纵欲圣愚之介遂于此分可不慎哉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以笃实自脩之意孔子曰吾人最易出者言也故言常失之有余最难践者行也故行常失之不足唯成徳之君子于言行之间时存一矫轻警惰之意故言语务欲其讷不唯谨所不当言亦慎其所当言行事务欲其敏不唯勇于所能行亦勉于所难行斯言能顾行行能顾言允称笃实之君子也古来见为文章者即存诸徳行播为训词者即措诸事业人臣事君不仅敷奏飏言又必克脩厥职以圗实效则可以见其存心之诚与立品之正矣
  子曰徳不必有隣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脩徳也孔子曰徳者人所同得亦人所同好所谓此心同此理同也人而无徳便独立无与不相亲附若有徳之人自无立之事声应气求闻风斯起真有一念克复天下归仁气象故曰有邻此天理自然之合不待招致而然人亦务为脩徳而已昔舜之成聚成都汤武之天人协应实徳足以洽众心故翕然信从耳岂待有意招徕而后羣心悦附哉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此一章书是子游论事君交友之道也子游曰君臣朋友皆以义合人臣事君以匡救为忠君子交友以切磋为正其间当言则言不可则止唯义所在而已如君有过必当极諌兾君之必听也倘或不听则当审于进退之义而去非避咎也无负而已苟不知去而徒事烦数戅激琐凟则君必厌闻未免加之斥辱矣徒取辱而无补于君义所不取也朋友有过必当规正欲友之必从也倘或不从则当审于可否之义而止非曲意也无疚而已苟不知止而徒事烦数尽言取尤则友必厌听将日见疏逺矣徒见疏而无益于友义所不必也子防论事君交友之道如此要之諌诤之本在于立诚苟能明善诚身自能上信友至于纳谏以作敢言之气则在乎君纳善以取直谅之益则在乎友使君有诤臣而士有诤友其为社稷之福道徳之助者岂浅鲜哉
  公冶长第五
  子谓公治长可妻也虽在缧絏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子谓南容有道不废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此一章书见孔子择贤而配于公冶长取其素之无咎于南容取其言行之能谨总无愧保身刑家之道也公治长孔子弟子姓公冶名长字子长南容孔子弟子居南宫因以为姓名縚又名适字子容古者以黒索拘挛罪人谓之缧絏孔子谓公冶长之为人平日束身脩行素履无咎可以女配之为之妻也虽曽有在缧絏之中一事然实是无妄之灾非其自致之罪也遂以所生之女妻之盖人之有罪无罪惟信其在我不以自外至者为荣辱也孔子之于公冶长所信者深矣南容尝三复白圭能谨于言行者孔子谓南容之为人是有徳之君子若遇有道乃君子道长之时其嘉言善行必能见信于僚友见用于朝廷不至废弃若遇无道乃小人道长之时其谨言慎行必能全身以逺害不至尽言以招尤自免于刑罚戮辱遂以兄所生之女妻之盖人之立身处世至于治乱皆冝则其贤可知孔子之于南容所取者大矣总之明哲保身乃君子脩徳凝道之事圣人所取莫要于此若夫盛治之世不使贤者误罹于罪而积行之君子必见用于朝不弃于野则帝王慎刑举贤之道得也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此一章书是孔子嘉子贱之成徳而又幸鲁之多贤有以成其徳也子贱孔子弟子姓宓名不齐字子贱孔子尝谓子贱其成徳之君子哉若人乎夫其所以能为君子者岂无所取益而然与良以鲁国多君子师者有人友者有人故能取众君子之益以成其君子之徳耳若使鲁无君子则熏陶切磋无所取资斯人其焉所取以成斯徳乎此孔子言美质系乎师友之助非特叹鲁之多贤也由此观之学务资师友以取益国家务崇教化以作人教化兴于上而人材盛于下自一乡一国至于天下皆崇儒尚徳渐摩陶淑贤人君子有不日盛乎哉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此一章书是孔子因子贡之自考而深许其才之美也瑚琏宗庙中盛黍稷之器以玉为之夏曰瑚商曰琏子贡见孔子以君子许子贱故以己为问曰赐也学问之所至分量为何如孔子曰女是有用之成材犹夫器之适于用者女乃已成之器也子贡又问曰器之为不同如赐果何器也孔子曰器中有瑚琏者陈之于庙至贵重也饰之以玉至华美也以女之才见之于用既逹于政事而又有言语文章之可观其为庙堂之用家之光者非女而谁乃器中之瑚琏也孔子之许子贡如此然则子贡虽未至于君子之不器而于器之中亦其至贵者矣惜当时明王不作未能尽其用也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此一章书孔子极言佞之不可用也雍孔子弟子姓冉字仲弓仲弓为人重厚简黙而当时以口才便利为尚故或人语于孔子曰雍也禀性醇厚固可谓优于徳者矣而惜乎其短于口才也或人之言徇外而不务内求名而不务实谬之甚矣孔子曰焉用佞为哉佞者恃口以御人其应答人处全以便利取给似乎可聼而中心絶无情实心口既不相副终是邪佞小人不足以取重徒多为人所憎恶耳女以雍为仁其仁与否我不知之但焉用佞为哉雍之不佞正雍之所以为贤也孔子深晓或人如此盖有徳有言原相为表里而仁佞之分正是相反仁是本心之徳佞则亡其本心之徳察于仁佞即知君子小人之分所以端学术正人心维世道者其在此夫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
  此一章书见圣门贵真信之学也当日孔子以治安天下为心使弟子漆雕开仕而从政盖因其才可用世非姑试之也乃漆雕开对曰人之为学必于此理真知见返诸心而无毫髪之疑然后出而在位推己治人始能知之明处之当而万物各得其所今吾于此理尚未能真知见实信不疑此时正宜参求体勘以求自信之不遑而岂敢出而治人乎开为此言盖其求道甚诚而已见大意所期甚逺而不安小成其将来成就有未可量故孔子説之乃说其不务人知而止求自信其笃志于学殆无难造道之极也是知用世者必求有自信之处而不可躁竞于功名用人者必知其有自信之处而不可不慎重夫名器庶于圣贤之学为无媿而收得人之实效与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此一章书见孔子济世之心甚殷未尝果于忘世也昔孔子之心在于得时行道致君泽民乃所如不合而信用无期故偶然有感而叹曰吾之所以周流列国不遑安处者本欲吾道之行而使世道人心咸登上理也廼人莫我知而世莫我用是吾之道已不行矣虽复栖栖道路何为乎亦惟乗彼木筏浮于海中以为避世之计而已然能从我者弟子之中其惟由乎盖彼临难不避当不以浮海为惧也孔子此言惟叹夫道之不行而实非果有浮海之意廼子路闻之以为不许人而独许己必避世之心有合于师也遂以为喜其亦勇于自信而于事理之冝未尝揆度矣故孔子曰人之怯者一闻浮海则无有不惧今由不以为惧而反以为喜是其好勇岂非过于我者乎然吾之所云浮海者不过因世不我用而为此不得已之言以兾望吾道之行耳试思海岂可居之处吾岂浮海之人由也惟知好勇亦未取义理而裁之耳可无思所以自进乎观孔子之言虽以之教子路而亦自明其未尝忘天下之心但圣如孔子而世莫能用此春秋之所以不复治与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乗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乗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賔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此一章书见治世之才易见而本心之徳难全也鲁大夫孟武伯见孔子教人必以仁为本则及门之中必有能全其心徳者乃首以子路为问意以如子路者其人果则求道必决其力勇则用功必専是果能全其心徳而为仁乎孔子曰仁道至大固未可以轻许而仁具于心又难必其有无由之于仁所不知也孟武伯以弟子之造诣师所必知岂以子路之仁而有不知之理故又以为问子曰由也仁固不可知而才则有可见若夫千乗之大国其兵赋之事甚为难理如使由而治之必能时其简练作其忠义不但有勇而且可知方此才之可见者如是耳而其心之仁则不知也孟武伯以从教者多子路之外必有能全其仁者故复以求为问孔子曰求也多才者也如千室之大邑百乗之大家邑长家臣最难胜任若使求为宰而在邑则治其人在家则治其事必能人民乂安而庶务脩举此才之可见者如是耳而其心之仁则不知也孟武伯又以赤为问孔子曰赤也知礼者也如国之有摈所以昭国威通邻好未易得人若使赤而束带立朝以应对来朝之賔与来聘之客其威仪辞令必能通两国之情而逹賔主之意此才之可见者如是耳而其心之仁则不知也总之仁蕴于心人不能知而才见于外人所易见所以兵农礼乐可以随才而器使之而求仁之功则惟在独知之地而已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心学觉子贡而且进之也昔子贡好方人孔子恐其骛于知人而暗于知己故谓之曰女与回同学吾门彼此造诣知之必女试自思果与回孰胜乎孔子之言盖欲观其自知何如也子贡对曰人之资质高下不齐而悟道亦浅深不一如赐也其何敢輙以望回乎回也以生知之亚而功力又纯其明睿所照能即始见终而周遍无遗盖闻一以知十也赐也学而知之而功力又浅仅因此识彼而无所泥执但闻一以知二而已是回之胜赐者甚逺夫岂赐之所敢望乎此子贡以己方回而见为不可企及故孔子因而进之曰女以为弗如诚弗如也凡人已较量之际莫难于自知而更莫难于自屈观女之言是能自知而且能自屈矣既自知则必不以已知自足既自屈则必不以未至自安女以为弗如吾之所与者正此弗如也而可无由是以自勉乎后子贡因此弗如一念遂得闻性与天道不止闻一知二可见为尧为舜惟在乎见贤思齐之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