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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补
唐制,凡民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为中,二十一为丁,六十为老。
凡里有手实法,岁终具民之年与地之阔为乡帐,乡成于县,县成于州,州成于户部。又有计帐,具来岁课役以报度支。
凡天下户口,其资产升降定为九等,三年一造户籍,凡三本,一留县、一留州、一送户部。
代宗广德二年,敕天下户口委刺史、县令,据见在实户量贫富等第科差,不得依旧帐。
宣宗时,诏州县每县据人贫富及役轻重作科差簿,送刺史捡署讫,锁于令厅,每有役事,委令据簿科差。
臣按:天道十年一变,十年之间人有死生、家有兴衰事、力有消长、物直有低昂,盖不能以一一齐也。唐人户籍三年一造,广德之诏且欲守令据见在实户量贫富等第,不得依旧帐籍,况今十年一造,十年之中贫者富、富者贫,地或易其主,人或更其业,岂能以一律齐哉?今宜每年九月人民收获之后,里甲入役之先,布政司委官一员督府州县官造明年当应赋役之册,先期行县,俾令各里开具本里人民军、民、匠、灶其籍各若干,仕宦、役占其户各若干,其余民户当应役者总有若干,量其人丁事产,分为九等,一以黄册为主。册中原报人丁有逃亡事故、田地有沉斥买卖(必须买者卖者两户相照,典当者不具),审实造册,州县上之府,府上之司,委官亲临其地,据其见在实有以田丁相配,参错斟酌定为九等则例,随据州县一年该应之役几何、当费之财几何,某户当某役,各填注其下,轻而易者则一力独当,重而难者则合众并力,贫者任其力,富者资其财,必尽一年之用而无欠无余。造成三册,一留司、二发府州县,俾其前期开示以晓民,使知备豫,至期据册以召集,使供繇役,有不均者许其指告,若夫非常有之事、不时需之物,则责之见役里甲云。然州县所在,或在冲要、或在迂僻,冲要之所官物之运载、使客之供应盖无虚日,而迂僻之乡固有经年累月而无一人过往者也,民之劳逸不均,莫此为甚,请立为均一之法,亦据此册,通以一布政司之民丁计算,不分有无役占,但见一丁出钱一文或二三文,多不过五文,通收在官,随其县分剧易、道路远近定为雇钱则例,冲要县分所收之钱留县应用,有所不足申文关领,其迂僻去处量留足用之外,具数报官,年终类送上司,以凭均敷,其两京之间、运河之侧州县人民尤为劳苦,若本司不足或通行他司有所余者用以补之。虽然,人烟辏集去处固易于佣雇矣,若夫偏乡下邑无人可雇,何如?曰召农而役之与之佣直可也。或曰近世均徭之法,十年而一役,民颇便之,若用此法,则均徭不可行欤?曰均徭之法,可行于江南不可行于江北,可行于大县不可行于小县,可行于大户不可行于贫民,何也?江北州县民少而役多,大县民多可待十年而一役,小县民少役之三四年已有周之者矣,大户产广丁多,产广则出财易,丁多则出力省,若夫贫下之户,以十年之役并用于一时,岂易当哉?窃尝以九等之法与均徭之法计之,譬如官有粟十石焉,九等之法官使民日负一石,十日而尽其十石也;均徭之法官使民一日而负十石之粟,日负一石者虽有往返之劳,然轻而易举也。一日而负十石,往返虽不烦,然以一人一日而为十日十人之事,虽强有力者固有所不堪矣,况单弱者哉(均徭之法十年而一役,其间有九年之歇,且足以辈里长、吏胥放富差贫之弊,固为一时良法,行之江南大县固为民便,但民多役少之处往往多有余剩户,编次者每用中下户而留上户,俾出钱以为公用,因而入已。若夫小县地阔民稀,多设驿铺去处,不待十年已有遍二三次者矣。必欲行之,惟可以七八十里以上县分及里分虽不多而差役颇少之处行之,其余三四十里者俟其行周而罢。大抵均徭之法,役民一年而罢,若皂隶、膳夫之类可也,如仓斗必须支尽所收,库子数易则有抵换官物之弊,铺兵不居铺舍则易于损坏,此类可令当役之民出钱贴雇为宜)?
唐租庸调法,丁随乡所出,岁输绢二匹、绫絁二丈,布加五之一,绵三两、麻三斤,非蚕乡则输银十四两,谓之调;用人之力,岁二十日,闰加二日,不役者日为绢三尺,谓之庸。有事而加役二十五日者免调,三十日者租调皆免,通正役不过五十日。
臣按:唐人租庸调法皆论丁,一年之间、纳租之外,一丁出银十四两、出力二十日。今制,赋税一出于田役,民之力一以黄册为定,分其人户为上中下三等,各具军、民、灶、匠等籍,排年里甲依次轮当之外,其大小杂泛差徭,各照所分之等,不拘拘于一定之制,遇事而用,事已即休,非若唐人民有常调、役有定日也。
宋以衙前主官物,以里正、户长、乡书、手课督赋税,以耆长、弓手、壮丁逐捕盗贼,以承符、人力、手力散从官给使,令县曹司至押录、州曹司至孔目官,下至杂职虞候、拣掐等人,各以乡户等第定差。
臣按:宋初以来差役法也。
凡当役人户以等第出钱,各免役钱。其坊郭等第户及未成丁、单丁、女户,寺观、品官之家,旧无色役而出钱者,各助役钱。凡敷钱先视州,若县应用,雇直多少随户等均取,雇直既已用足,又率其数增取二分,以备水旱欠阙,虽增毋得过二分,谓之免役宽剩钱。
臣按:此宋熙宁免役法也,其议始于韩绛,成于王安石。
元祐初元,司马光言免役之法其害有五,为今之计莫若降敕,应免役钱并罢,其诸色役人并依熙元年以前旧法。章惇驳司马光所更役法,其略曰:“役法,熙宁之初遽改免役,后遂有弊。今复为差役,当议论尽善然后行之,不宜遽改以贻后悔。”
邵伯温曰:“吴蜀之民以雇役为便,秦晋之民以差役为便。”
吕中曰:“司马光主差役,王安石主雇役,二役轻重相等、利害相半。盖尝推原二法之故,差役之法行,民虽有供役之劳,亦以为有田则有租,有租则有役,皆吾职分当为之事,无所憾也,其所可革者衙前之重役耳,官物陷失勒之出,官纲费用责之供,农民之所不堪,苟以衙前之役募而不差农民,免任则民乐于差之法矣;至雇役之法行,民虽出役之直,而阖门安坐可以为生生之计,亦无怨也,其可去者宽剩之过敷耳,实费之用固所当出,额外之需非所当诛,苟以宽剩之数散而不敛,则乐于雇之说矣。因其利而去其害,二役皆可行也。”
臣按:吕中谓二法利害相半,因其利而去其害,二役皆可行也。臣窃以谓古今役民之法必兼用是二者然后行之不偏,非特利害相半而已,盖实相资以为用也。夫自古力役之征,贫者出力、富者出财,各因其有余而用之,不足者不强也。各随其所能而任之,不能者不强也。彼有力者而无财,吾则俾之出力,财有不足者人助之;彼有财者而无力,吾则俾之出财,力有不能者人代之。若夫事巨而物重,费多而道远,则必集众力、裒众财,使之运用而不至于顿踬,资给而不至于困乏,则民无或病、事无不举矣。惟今差役之法,有所谓里长、甲首、老人者即宋里正、户长、耆长也,有所谓弓兵、民壮者即宋弓手、壮丁也,有所谓皂隶、禁子者即宋承符、人力、手力也,有所谓称子、铺户者即宋人拣掐也,有所谓库子、斗级、纳户、解户者即宋人衙前也。宋之诸役衙前最重,今之杂役亦惟纳户、解户、斗级为难,此二役者必须家道殷实、丁口众多,平日有行检者充之,然后上不亏于官、下不破其家也。若夫皂隶之设,除监狱守库外,凡直厅、守门、跟随者皆可用雇役之法,而在两京尤为切要。今后各府州县签皂隶解京者,于民间应役人户选其驯谨强健耐劳者以身供监狱守库之役,其余跟随导从者,每户俾其日出银三分以雇人代,当岁该银十两八钱,闰加其数,岁前类解兵部,分送各司,俾其自雇。凡予其雇工之直,须于按日当满之后(如当过正月则二月初一与之直)则彼不至逃负。如此,则农夫遂耕获之愿,官府得使令之给,而亦可以收市井游手之徒,一举而三得也。
以上论傅算之籍。臣按:制国用者,取民财以用之公也,而此以役民之力附于国用之后者,孟子论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而即继之以力役之征者此也,然舍孟子力役之征之言而取汉人傅民丁算口赋之籍,就后世以为言,以见计口用丁而因之以取赀,是亦制国用之一法也。
卷三二
▲鬻算之失
秦始皇四年,令百姓纳粟一千石拜爵一级。
臣按:此后世纳粟拜爵之始。呜呼,爵禄者天子治天下之名器,所以驭其臣民而富贵之者也,上持富贵之柄以驭下之人,使其委身尽命以为吾用,以成天下之务、以通天下之志、以阜天下之财,上以承天意、下以莫民生、中以安君之位者也。为君者顾乃倒持其柄以授之民,而以其所以为贵之器而博其粟于民以为富,是非但失其爵以驭贵之柄,而并与其禄以驭富之柄失之矣。名器之失,自秦政始作俑之,尤万世之下咸归咎焉。
汉孝文时,晁错说上曰:“欲人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人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所补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赋少、三曰观农功。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粟者人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所之甚欲也,使天下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年,塞下之粟必多矣。”
臣按:晁错之言有所见于利而无见于义,知其为利而不知其为害,何也?盖为治必立纪纲,立纪纲在明赏罚,明赏罚在爵与刑,今爵可以粟得刑可以粟免则赏罚不明,赏罚不明则纪纲不立,纪纲不立则国非其国,虽有粟吾得而食诸?或曰错之意在贵粟以劝农夫。农人勤生而务本,无所俟于爵,自不犯于刑,其贪爵而犯罪者皆民之逐末者也,逐末者以财而易粟,输之县官以得爵免罪,恃有爵以凌暴、倚无罪以为奸,塞下之粟虽多而国中之奸愈肆。是则错之此议专于利而背义,利未必得而害已随之,富有四海者裕用足边之策,岂无它道而必用此哉?
后汉灵帝开西邸卖官,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于西园立库以贮之。又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
臣按:自晁错建议之后,若景帝、武帝、成帝、安帝虽皆卖爵,然多以岁有荒旱、边有警急,用度不足,不得已而为之,至灵帝则卖爵以为私藏,书之史册贻讥千古。
唐肃宗至德二年,御史郑叔清奏请敕纳钱百千与明经出身,不识文字者加三十千。
臣按:自秦汉以来卖官已非令典,至唐肃宗乃至卖私第焉。呜呼,王嘉有言,王者代天爵人,尤宜谨之。盖以位天位也,禄天禄也,五服之章天所以命有德,非一人所得私也,私之不可,鬻之可乎?传曰“维名与器不可以假人”,记曰“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假之以名器固不可,论不定而官之爵之尤不可。夫设科取士虽非古典,而士大夫由是以进身,是即古论秀之法,必须论定而后官之者也。今不论其所业而论其所输,名曰明经而实则输钱,彼粗知文墨者犹之可也,而不识文字者亦与焉,其取用无艺一至于此哉!
宋孝宗诏曰:“鬻爵非古制也,理财有道,均节财用足矣,妄轻官爵以益货财,朕甚不取。自今除歉岁民愿入粟赈饥,有裕于众,听取旨补官,其余一切住罢,见在绫纸告身缴赴尚书省毁抹。”
臣按:孝宗此诏谓自今除歉岁民愿入粟赈饥,听取旨补官,其余一切住罢,则是非歉岁不行,非民愿不强,临时取旨不为定例。今则著为定例,不问岁之歉否、不顾民之愿否,遇有意外兴作,既知其不可取之常赋,又不敢请之内帑,首以鬻官为上策。呜呼,以古人驭世治民之器而为博易钱谷之举,识治体者不为也。我祖宗以来最重名器,内外官年未七十致仕者不与冠带,犯赃私者除名为民,当是之时,民以官爵为贵、冠带为荣,其所以荣贵之者,以有钱不能买故也。近世司国计者取具目前而建为纳粟赐冠带之令,后又加以散官,所幸者尚不至如前代卖见任官耳。且国家无甚警急,虽少有亏欠,然犹未至于甚不得已也,乃因有所营造兴举财未匮而逆计之,荒未至而豫备之,而为此一切不得已之策,然行之既非其义,而守之又不以信,方其卖之之时惟恐民之不售也而强与之,既与之后而又多方折辱之、百计科率之,遂使民之视冠带也如桎梏,然宁出粟也而不肯受官。噫,此等之事非至于甚不得已不可行也,盍反思曰今吾于可以已之时而遽行之,行之而又失信于人,一旦驯致于不得已之地,吾又将行何策而卖与何人哉?小人苟顾目前不为远虑,凡有建,请非甚不得已者宜痛裁之,万一至于甚不得已,人皆可与也,惟犯赃官吏决不可焉,何也?彼为贪财而失其冠带,上之人又贪其财而与之,是则上下交为利矣,又何责彼为哉。(以上鬻官)
唐玄宗天宝未,安禄山反,杨国忠遣御史崔众至太原纳钱度僧尼、道士,旬日得百万缗。臣按:此后世鬻僧道之始。
穆宗时,李德裕言:“初,徐德兴为坛泗洲,募人为僧以资上福,人输钱三千,淮右小民规影徭赋,失丁男六十万,不为细变。”
臣按:民之为僧何预于君,而小人乃以度僧为资上福,殊不思天以好生为德,度民为僧是阏绝天地生生之仁,岂天所好哉?致一人于死地尚足以感伤天地而有以召灾,矧绝六十万人之生意,其召灾又何如哉?以是为求福,臣不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