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管窥

  周监二代章尹氏曰三代之礼至周大备夫子美其文而从之 语録问夫子损益四代之制以告顔子而又曰吾从周其説自相抵牾然以中庸吾从周之意观之则夫子之从周特以当时所用不得不从耳若答为邦之问乃其素志也先生曰得之 集疏蔡氏云夫子盖叹其文之盛非美之也夫子周人也在礼则当从周如其自用必损其文矣观其从先进之意文质彬彬之语答为邦之问可见
  集注既谓美其文而从之则语録乃朱子未定之説也蔡氏又是集其所闻于师友者为疏其曰叹而非美者殆亦祖述语録之意欤其曰观其从先进之意文质彬彬之语答为邦之问可见者则恐未然盖所谓后进之君子与文胜质之史二者皆指周末繁文之弊而言非指文武周公盛时之文而言明矣先进则正指文武周公盛时言之者也盖文武周公之文既曰视二代而损益之矣则其文之郁郁者初岂有胜质之弊与后进之不自知其过于文者哉特以时异事殊文武周公之文至夫子之时如欲用之则又当损之益之与时宜之耳既曰有所损益则夏商之礼其可行于今者亦岂得不兼取之哉此所以因顔子为邦之问又歴举四代以告之也至于中庸从周之言则有上文今用之之语自不害其为居下不倍之义与论语美其文而从之者自不相妨盖非一日之言上下文势既异则防意自别文虽偶同不可引之以相证也又按或问有曰设使夫子得位而有作焉窃意其从二代之礼者固不能多于从周也观此则从周从先进之言与举四代告顔子之意皆不至于相戾矣
  通曰曰从周又曰从先进何欤从周者非从周之末从周之初也从先进者周之末而有文质得宜者犹不能不失乎周之初者也
  以先进后进皆为周末但取其文质得宜亦自不妨盖既曰先进则不拘于一时凡前乎后进者皆可以称之独谓先进为周末而有文质得宜者犹不能不失乎周初之言为可疑耳盖既曰文质得宜又何失周初之有失周之初则文质必不得其宜矣假如所言则失周初者文质得宜然则周之初文质反不得其宜耶岂通此段犹不能之不字恐传冩误添此一字耶当更详之
  告朔饩羊章 通引郑氏曰子贡之意谓四时各有祭庙之礼请朔于庙告焉可也饩羊不必用也夫子之意若曰夫礼有其举之莫敢废也告朔用羊其来已乆鲁之不禀命于天王非一事也去一饩羊于礼无损然彼固谓先王之礼皆可以随时而废之不已遂至正朔之不禀非小故也是所爱者一羊而于礼无所爱也识虑之逺近于此分矣
  郑氏此説自当时尚视朔者观之则可通然鲁当时则不视朔矣集注之防甚明通正不当存此异説以学者
  事君尽礼章 通引齐氏谓孔子与弟子学礼于大树下而宋人伐其树其亦以为謟欤
  伐树不知其故不可臆其为此而引之以为证也
  闗雎乐不淫章 辑讲谓闗雎之诗一章是称美后妃之德可以为文王之配第二章是推原始焉文王未得后妃之时求之如此其切也第三章是言今日文王始得后妃喜之如此其至也
  哀不伤乐不淫皆指作诗者而言盖此诗是宫中之人所作其忧其乐皆作诗者之自忧乐攷于朱氏诗传可见双峰皆以为文王之忧乐则其与怀婚姻者又何异哉既非诗之本防尤非所以言圣人也
  哀公问社章 集成集疏蔡觉轩谓哀公之问宰我盖谋讨三桓之廋辞
  按或问甞有以此为苏氏説而质之朱子者朱子曰昔甞有以是问于尹子者尹子艴然不答既而曰説经而欲新奇则亦何所不至此言可畏也哉详此则朱子不取其説可知不知觉轩又何为以此为説乎
  明引张氏説以使民战栗为哀公之言成事不説三句为夫子责宰我不正救之语 明自谓作责宰予失言説则成事遂事二句全无着落从南轩説则三句皆有情否则付之阙疑可也 辑释备引二説
  按三句辞气严正恐是责宰予之言成事遂事既往只是言已出之意不説不谏不咎皆只言责之无及于事之意夫子甞以于予与何诛而责宰予矣辞气畧与此同皆是以不责责之者语録谓此三句盖驷不及舌言岂可以轻发哉详此则成事遂事二句固不为无着落矣如南轩説则须添几字读方透恐未必然
  集注古者立社各以土所宜木为主 通引冯氏谓王者立社取木之至坚且乆者柏坚于松栗坚于柏周人存商之亳社而屋之鲁哀四年亳社灾当是木烬于火而公欲求木以植之故有问也 通谓春秋书郊者九书社者一识变也哀公岂非以亳社灾而问欤明乎郊社之义治国如示诸掌惜乎哀公之不能明此而宰我又不能为公明之
  集注既主土所宜木之説冯氏又以取木之坚且乆者为説政恐所宜者未必坚久坚乆者或非所宜然则但当以集注为据且冯氏谓柏坚于松栗坚于柏似矣然木之至久者莫若松而柏次之未闻栗能乆于松柏也如此则坚者未必乆乆者不必坚冯説于此盖自有所不通矣毫社灾而欲植之木此其是否不可知郊社之书与义亦不过牵合而附防之耳殊无意味无足辩者
  管仲器小章 通引或问旧説谓嫁曰归三归云者管仲一娶三姓而备九女如诸侯之制也 明亦采冯氏娶三姓备九女之説 攷证又引汉书三归顔师古谓娶三姓女盖诸侯三姓九女此则三女而已特奢耳未为僭也
  按或问或举此旧説以问朱子朱子曰若此则为僭上失礼与塞门反坫同科矣今夫子但以为不俭则亦但为极台观之侈而未至于僭也朱子所以答或人者如此盖不以旧説为当也今通者唯引此问辞而不引此答辞反若旧説为朱子所取然者岂亦采择之未审欤此正如洒扫应对章赵氏不详集注有非为二字便谓末即是本云云者相类胡氏标出赵氏之误为二通凡例而不免躬自蹈之信观书之难而著述之尤不易也明每不满于胡氏而亦效其尤无足道者攷证援汉书三归为证又以顔氏之言明其为三女而非九女似矣但汉书曰三归顔氏曰三姓女亦不甚明白三女九女之数要亦未可质也窃意夫子以此为非俭集注以此为言其侈或问以为亦但为极台观之侈经防不过如此而已不知诸儒皆汲汲援此不可证信之言以为説者何故
  仪封人章集注前主得位设教之説后备周流行教之説引纂疏 辅氏谓注中本説意实而味长后説意切而味短 通谓木铎如明堂位所谓振于朝夫子得位之象也如遒人所谓徇于路夫子失位周流四方之象也仪封人但言木铎政自兼两意所以集注亦兼两説辅氏之论非矣
  木铎之喻若如通者兼两意之説则封人之所譬极巧恐未必然况得位设教圣人之本心周流行教圣人之不得已观于不仕无义之言与皇皇无君之意可见封人既非沮溺荷蓧之伦则其所喻宜有以得圣贤之本心矣且上文有何患于丧与天下无道乆矣之言若兼后説则是终不免于丧也夫子而终于丧则虽周流四方以行其教亦空言无施而已何以救天下之无道乎然则集注存两説何也曰前説固无以易而旧説亦或可通故兼存耳然主前则不兼后主后则不兼前决无一言自含两意之理辅氏之言深有契于朱子前一説胜之防然通者又是述饶氏之意以为説饶説今辑释引之读者攷焉可也
  里仁
  里仁为美章 通谓能择乎是便是是非之本心择乎是而不居焉则又失其本心矣况智者知而弗去今知其为里之仁而复去之亦不得谓之智矣
  经注择字皆只泛言择里而已未説到能择乎是之意通者欲配从知而弗去上説故于择字之防深了一分恐非经注之防更详之
  富与贵章 集疏蔡氏谓不以其富贵之道得之如干求请托巧于趋附之类
  按或问君子而有非道以得富贵者何也朱子曰是亦一时不期而得之非语其平日之素行也如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之类耳然则蔡氏干请求托巧于趋附之类非所以言君子诚如或人之所疑矣但卫卿可得不以道而得贵者耳不以道而得富如齐王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之类是也
  富贵贫贱不以道得之通引齐氏曰富贵贫贱孔子非对言也人欲去贫贱则必思欲处富贵而不处于仁也夫子分明以富贵贫贱对言观其皆曰不以其道得之可见富贵不以道得之是已有偶然可得之富贵但不以道得之故不处耳贫贱不以道得之是方在贫贱未见有富贵可得但不可厌贫贱而不安耳如齐氏之説则是皆主贫贱者言之然则经文何以不先言贫贱后言富贵耶齐説求奇非经注防不可信也
  我未见好仁章 通引冯氏曰好仁恶不仁利行之事用力于仁勉行之事圣门如冉有自谓力不足而自画则勉行者亦寡矣 通自谓好仁恶不仁利仁者也有能一日用其力志于仁者也利仁者我未之见志于仁者我亦未之见此固圣人所深叹也 明引辅氏曰此章三言未见初言成德者之未见次言用力者之未见末言用力而力不足者之未见
  按经言我未见力不足者则此所谓未见是用力未见其力有不足者耳三説皆即以为未见用力于仁者似隔一重丛説谓前后两未见皆言无此人中未见谓无是事此节未见其人之意却在有能乎三字上详此可见三説之未尽
  人之过也章 明引饶氏曰尹氏见上句各于其党兼君子小人而言故下句亦作仁不仁説要之上句虽兼两边观过知仁恐只説这一边好底云云 通引辅氏曰此章但谓仁者之过若不仁之过又何观焉又引蔡氏曰经但曰观过而观人自观自无不备但曰斯知仁而仁不仁皆在其中通则自谓人之过兼君子小人而言观过独指君子而言 辑释亦引饶蔡与通之説蔡氏自观之説非经本防朱子已于或问语録中破之矣无足论者但蔡氏斯知仁而仁不仁皆在其中之説正与辅説相反通者既兼存之而不与折衷至其所自为説则又专主辅説盖通是述双峰之意双峰本不以集注尹説为然通虽祖其意而又为集注所碍不敢明言尹説之非故蒙胧如此尔按诸家所以如此立论者盖因视其所以章集注分视观察之义而创为此説也然此章只有一个观字如诸家之説则须章首元更有一观字或视字方可通耳殊不思上曰人过各于其党方是説过有君子小人之类不可混然不为分别下曰观过方是观其所过何事乃可分别其类类分而后仁不仁乃可知耳如此则厚薄爱忍必观而后知非既知其孰为厚爱孰为薄忍而复观也更以集注愚按以下意参之尤信通与明所引诸説适所以乱集注而后学其亦不善于通不善于明也矣
  朝闻道章集注与圈外程子之説 诸编之説皆只明得集注之意
  窃意集注是以朝闻道为夕死可也之事实程子是以夕死可也为朝闻道之应效如集注説则可也二字是主朝闻道而言无复遗恨之意也如程子説则可也二字是主夕死而言然其原却自闻道上来虽死亦可之意也盖道是事物当然之理人所不可不闻者也苟未闻之则生既不顺死亦何安如是而终身焉岂得无遗憾哉今既得闻则可以无愧于为人矣死期虽近亦可无遗憾矣此集注之意也事物莫不各有当然之理虽死亦道中之一事耳未得闻道则无以知事理之当然行险侥幸无所不至死虽人所不免亦将贪恋顾惜而不安于死矣故既得闻道则事皆合乎当然之理不假求矣虽死期近在今夕亦道之当然尔当死而死又何不可之有此程子之意也集注之意正意也程子之意余意也集注固可以该程子之説矣亦岂有二意哉
  一贯忠恕章集注曽子于其用处盖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耳 辑讲曰此説有些个病曾子既是于事上精察力行也须于心上操存涵养精察力行便是万上工夫操存涵养便是一上工夫若只精察力行而不操存涵养却是无忠之恕
  万外无一一上如何着得工夫操存涵养精察力行虽有在心在事之分其实皆只是万上工夫但集注专言精察力行而不言操存涵养者以精察力行四字于事之用为切耳非谓曽子于操存涵养之工有所阙也集注所谓于其用处云者犹言下学人事之意云尔下学人事则自然上达天理人事即用天理即体体固不离乎用特以曾子未能自悟故必待夫子告之而后唯耳非曾子精察力行之时有用而无体也然则操存涵养精察力行何者不是下学之事今遽以精察力行属之万以操存涵养属之一固是有此意若便以二者为一以贯之之事则未可也盖方下学之时万自是万谓万中各有此一之理则可谓一理已贯乎万事则未可也
  辑讲问集注于用处精察力行似兼知行而言于体上只説知而不及行恐亦是未备处否饶氏曰体用皆须知行且如物格知至是知此一意诚心正是体此一若能知而不能体则一依旧不是我底如何能贯又曰精察只説得当然处不曽説得所以然处力行只説得践行处不曽説得存养处
  体用之分无穷若以修己对治人而言则修己是体治人是用若以一理对万事而言则理是体事是用若又合而言之则修己治人皆是下学之事又皆只是用而所谓体者不过即为是事之理而已双峰唯便以修己之体为一理之体故疑集注未知其体之一为只説知而不及行殊不思集注于其用处之用何尝专指齐家治国平天下而言虽格致诚正之事皆用也曽子于其用处精察而力行之精察便是格物致知之事力行便是诚意以至于平天下之事虽皆是于用处用工然天下无理外之事亦无事外之理于用处精察力行则体固在其中矣但理微而用着故曽子虽于用处着工而犹未知其体之一不能无待于夫子之告耳一唯之后乃悟向之所以精察而力行者皆此一理之所贯也此一知字只是悟意初非对行言者以为只説知而不及行误矣此章体用正与费隠体用相似皆非就人已上分者双峰唯混而言之此其所以不得经注之防也其以当然对所以然説所以然正是理之一处朱子安得言于曽子未唯之前乎以践行对存养处説则愚前段之辩悉矣
  辑讲谓程子遗书于圣人教人各因其才一条引忠恕违道不逺而其下继之曰此下学上达之义与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同观其语意正是以中庸之忠恕释论语之忠恕言下学忠恕可以上达一贯亦犹孝弟可以尽性至命也集注以其与此与违道不逺异者动以天尔之意不同故删去与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之意同一句却恐非程子本意盖程子两説自是两意而互相明若以此忠恕为夫子之道则与中庸之意诚异若以此忠恕为学者下学上达之事则与中庸之意正同集注主一而废一所以于曽子用工处又别説从一路去以老先生之髙明精密而于前人语意尤看得未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