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管窥

  语録问诗云太王实始翦商恐是推本得天下之由如此朱子曰若推本説不应下实始翦商翦商自是周人説若无此事他岂肯自诬其祖左传分明説泰伯不从不知是不从甚事 书蔡氏传太王肇基王迹传曰诗云居岐之阳实始翦商太王虽未有翦商之志然太王始得民心王业之成实基于此 攷证丛説皆祖蔡氏意以释翦商之防
  按蔡説正是语録推本之问而朱子以为不然者其意不为不厚若但始其説于诗书固似可通参以论语以天下让之言则恐不无可疑何则若泰伯自无可得天下之理则不过以国让耳今夫子曰三以天下让以之一字便见泰伯以己所可有者让于弟侄不但让国而已也所以集注必以夫以泰伯之德当商周之际固足以朝诸侯有天下矣乃弃不取之言而明之推此则诗所谓实始翦商书所谓肇基王迹不可但如诸儒推本之説矣双峰非不欲直如此説其所以虽破集注而不能大异于集注者亦以有见于此而不敢尔诸儒则不复顾此而敢于双峰所不敢者矣愚以其更相唱和易以滋人之惑故因语録所辩而详言之以俟明者之折衷焉
  辑讲又谓三逊者谓其一逊王季再逊文王三逊武王也 攷证亦援此説 明后汉和帝纪三让者太王疾采药不返一也不奔丧二也文身三也
  按集注但以三逊为固逊虽程子有不立一也逃之二也文身三也之目亦不之取而又述其意于或问曰古人辞让以三为节一为礼让再为固让三为终让故古注至是但言三让而不解其目也今必求其事以实之则亦无所据矣朱子去取之意如此而双峰又为此説以实之然较之程説意义殆又不及迹其所以搀入孙仁圣一脚于前者殆为此説之张本也攷证丛説皆是述其故智而攷证则又有不同当别辩之明所引不过范以意度之耳要亦出于古注之后亦何足信哉欲解其目则人人异论谁知乌之雌雄集注或问以此为防而诸儒犹不免此意
  攷证按礼书三让之目或问亦尝引之则集注固逊字当改为终逊盖逊王季文王武王而终有天下也饶氏及罗氏路史注亦皆如此説三让
  按三让为终让或问诚引之矣但不知集注又何故不曰终让而曰固逊岂朱子偶未之思耶抑别有意耶不可知已但如集注説则以为逊王季文王武王之説非朱子意矣今攷证乃以终逊盖逊王季文王武王言之盖之一字殆欲推己説以附于集注者其如或问之不欲实其目何余则已于辩饶説处详之此不再述
  昔者吾友章集注马氏以为顔渊 攷证顔曽在圣门不同时但此章所言非顔子不能而知顔子者亦无如曽子
  窃意唯其不同时所以曰昔者
  士不可不毅章 明引陈氏曰云云伯夷是毅底然却不念旧恶是毅而能也
  按语録只是寛广却被人只把做度量寛容看了便不得是事事着得着一个不得便不是人多做容字説了则里面无用工夫处详此则陈氏不念旧恶之证得毋近于语録寛容之意乎饶氏以寛裕温柔足以有容为之义疑亦有此病当更详之
  民可使由章集注民可使之由于是理之当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 辑讲问由之知之两之字共指一事而言今集注云由是由其所当然知是知其所以然似乎是两事饶氏曰两之字皆指此理而言不须分析可也又曰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以其无知故也若知得仁为是暴为非则帅之以暴而不从矣以此观之民不特不晓其所以然于所当然者亦未易使之晓 辑释引饶氏答辞于编
  详集注于当然之上以是理二字加之于所以然之上以其之一字之此其字即指是理而言耳理岂有二乎哉其所以然者即其所以当然之故是已朱子何尝析而二之乎问者疑其为二事盖不达当然所以然之不出一事也双峰不知明此以释其疑亦以不须分析而疵集注殊不思若但曰可使由是理不可使之知是理依旧只与经文无异何取于训传乎况父使之慈子使之孝慈孝岂非为父为子者所当然之理乎使之由乎是则民亦可由乎是矣但其所以当慈当孝之故原于父子之天性者则不可使之知耳又何可不如此分别乃欲浑而言之为是理乎其曰若知得仁是暴非则帅之以暴不从者此则知在未使以前之説也集注何甞谓民能知是非于未使之前哉其曰民不特不晓所以然于所当然亦未易使之晓此又析所以然所当然而二之之见也集注但曰民可使之由于是理之当然耳何甞谓民能晓其所当然者哉至于析当然所以然而二之此则饶氏师弟子所见之误而反归咎于集注不亦异乎辑释去其问辞而唯引答辞于编使若有所明于集注然者而实则不然误人甚矣
  周公才美章集注程子曰骄气盈吝气歉愚谓骄吝虽有盈歉之殊然其势常相因盖骄者吝之枝叶吝者骄之本根故甞验之天下之人未有骄而不吝吝而不骄者也 语録吝之所有乃骄之所恃故骄而不吝无以保其骄吝而不骄无以用其吝集成永嘉陈氏曰朱子是主骄説故以吝为本根骄为枝叶若主吝説则骄亦吝之本根吝亦骄之枝叶如此看方着得下两句未有骄而不吝吝而不骄但吝是敛藏在内骄是发见在外立辞只可以吝为本根骄为枝叶到下两句方见相为用 丛説集注势常相因及未有骄而不吝吝而不骄是二者互根骄者吝之枝叶吝者骄之本根是骄起于吝
  窃详程子以气盈气歉为骄吝之分似乎骄自骄吝自吝不相闗者故朱子言其势常相因以足程子之意下文枝叶本根二句正是明其所以相因之势如此自故甞验之天下之人以下又是验其势常相因之实处初非有二意也以文势详之虽字然字是相反以足程子之意处盖字故字是相应以明相因之势处熟读初不难见而陈氏丛説皆以为有二意焉非愚所能及也夫未有骄而不吝谓骄而不吝无以保其骄枝叶未甞不出于本根之意也未有吝而不骄谓吝而不验无以用其吝本根未甞不为枝叶之意也主骄主吝不过如此而已况骄是矜夸以于外亦自不可反而为吝之本根吝是鄙啬以守于中亦自不可出而为骄之枝叶陈氏自敛藏在内以下与丛説骄起于吝之説皆无以易但陈氏主吝之説与相为用之语及丛説所谓互根者则皆因看得集注势常相因及未有骄而不吝吝而不骄之防未莹故有此误耳
  大哉尧为君章唯尧则之 攷证集注作准则之则尹氏则之以治天下则又作法则之则其实自尧言之则法乎天自人观尧则与天齐准
  按陈氏甞谓尹説当与前合作一意看准则之以治天下亦是德里面事而攷证乃如此説不知如何但孟子集注亦只训则为法岂彼处偶不及思而笔误耶然不可决矣
  乱臣十人章 攷证注疏治乱曰乱此甚不通之説今按古文尚书德惟乿否德□二字正与集注合后人□字加乚与乿相似故遂误以乱为乿
  按辅氏曰荀子治乱谓之乱犹治汚谓之汚乱训治尚矣窃意荀子近古不应亦误况诸书皆不作乿而作乱岂得为皆误耶汚字之例当矣集注不过存此备一説耳前説为胜固自有通例矣
  唐虞之际于斯为盛集注际谓交防之间言周室人才之多惟唐虞之际乃盛于此降自夏商皆不能及 语録问集注云惟唐虞之际乃盛于此恐将舜有臣五人一句闭了曰宁可将上一句存在这里若从元注説则是乱臣十人却多于前于今为盛却是舜五人不得如后来盛 辑讲于字疑只是至字之义言向之盛于唐虞之际者至此为尤盛也集注虽説得于字之义通然觉下二句血脉不相贯兼之以五人比十人而谓之尤盛亦费分説 明五人反盛于十人即晋三卿为主可谓众矣之意不拘拘以人数多寡论也又曰舜即位之初九官多尧旧臣可见唐虞交防间人才之盛 丛説唐虞之际人才极多不止五人二典中可见所以可説盛于周
  按饶氏欲训于为至之意其如经典皆无此例何集注于字之义既通夏商莫及之意亦于下二句不为无血脉矣五人盛于十人之疑明三卿为主之证意虽髙而亦未尽事情唯舜初九官多尧臣与丛説之言似为切当盖此章自是以三节人才比较上言舜五臣中言周十乱末言唐虞之际人才之盛则唐虞之际固不止指舜五臣言也唐之末世舜亦是人才一人之数八元八凯举于舜摄位之初四岳九官十二牧咨于舜即位之始人才之盛为何如哉五人不可及己若曰元凯伯夷防龙以下功绩不甚彰著不可谓其盛于十乱则周召太公固为极盛荣公以下功绩亦不甚着又何以知元凯防龙皆不及之耶要之世代既乆功绩或着或否皆不足以定人品髙下但圣人所举所任类皆足以名世尚何疑乎
  以服事殷 攷证又力主周至德兼文武而言之説此説或问取之而集注不用然则朱子固自有斟酌矣
  禹吾无闲章黻冕集注黻蔽膝也云云皆祭服 攷证先言黻后言冕黻恐言黼黻之服又致美黻冕恐是五服五章以命有德之谓黻冕朝服非独祭服也诗赤黻防同可见先鬼神次尊贤次民事亦立言之序
  按集注杨氏説有所致饰者宗庙朝廷之礼则攷证非独祭服之疑亦不为无所据矣黻冕尊贤之説虽未必朱子意姑存之以备一説
  子罕
  首章集注命之理微 通谓人多谓命不谓性故罕言命
  通似以罕言命与不谓命之説相似者其实此命字是兼理气説夫子罕言是虑人之未易晓孟子此命字指气説君子不谓是防人之自弃二者不为全异亦不为尽同通引彼证此意有未备不可不察
  集注命之理微 明集注言命之理微则此命字以理言不必以气言 辑释亦引此説
  按程子曰命之理微言命之理而不言命之以理言者便可见此理字虚与对气而言之理不同命之理微犹曰命之为道理隠微而难见耳所以语録有云命有以理言者有以气言者理精微而难言气数又不可尽委之天而至于废人事故罕言详此则此命字为兼理气而言无疑明正为折衷集注语録而言但恐未必然耳又如孟子莫之为而为者天也集注自理言之谓之天若亦以为对气言者则尧舜而有不肖之子岂理之当然耶亦不过以自然而然非人所能为故谓之理尔此二理字虽亦不同要之皆非对气而言者读者详焉可也
  达巷党人章集注言欲使我何所执以成名乎然则吾将执御矣尹氏曰达巷党人盖慕圣人而不知者也故孔子曰欲使我何所执而得为名乎然则吾将执御矣语録李时可问吾执御矣不若以为夫子设辞为顺
  答曰党人之称夫子如此不知夫子当以甞执贱事告之而辞其无所成名之大乎当故为自屈之词而显其所称之失耶二者气象大小必有能辩之者
  观气象大小之言似以前説为大后説为小者然集注再言吾将执御将之一字又若但为设辞而主后説然者不知如何岂语録乃集注未定之説耶
  太宰问于子贡章君子多乎哉 通冯氏谓所能之事未仕之时也君子则既仕之称治人者也治人则不可耕且为矣
  如冯説则君子是以位言者岂非因夫子贱与不试之言而意之欤窃意此所谓君子是因太宰以夫子为圣故承之以谦辞耳其实君子多乎哉便如説圣人多乎哉一般不言圣人而言君子抑亦谦之意欤抑亦以君子为圣人之通称欤是固不敢质言其意之所在但以君子为以位而言则恐未必然耳
  吾有知乎哉章 通谓朱子释两端谓始终本末上下精粗及释中庸两端曰大小厚薄盖此是夫子教人之言彼是大舜取人之言舜取人言执其两端而用其一此则夫子言竭其两端未甞遗其一也
  甞有同志谓始终本末上下精粗与大小厚薄之义只一般愚应之曰然则朱子何不只以释论语者释中庸或只以释中庸者释论语何为一处自为一説如此不同耶其人无以对窃意中庸两端朱子本以众论不同之极致释之大小厚薄又是推其类例以示人如众论在此有极大者有极小者有稍大者有稍小者小大各各不同今于不同之中执其极大者为一端又执其极小者为一端极大极小所谓不同之极致也执此两端则凡稍大稍小而未至于极致者无不在其中矣厚薄之义亦然是中庸两端之中必有所该也论语两端则在乎本末始终上下精粗四者而已盖此四者不过皆就一事而指其对待者言之如本与末对则本为一端而末为一端且以大学物有本末之义明之则明德为本新民为末大学之道不过在乎明德新民之两端而已两端既竭则大学之道尽在是矣始终上下精粗之义莫不皆然是论语两端之外无复余蕴也譬之有木于此一榦十枝而枝榦之大小各各不同论语则但以榦为本枝为末相对而分两端两端既竭则一根之木尽在是矣中庸则以其枝榦之至大者与其至小者为不同之极致相较而为两端执此两端则其余枝榦大小之未至于极者莫不该于其中此二书两端同异之辩也愚因通者但举二书之训释而不论其同异故以臆説附于此云
  顔渊喟然叹章博我以文约我以礼集注侯氏曰博我以文致知格物也约我以礼克己复礼也 集成蔡觉轩谓谓之博文亦可见顔子次于生知而与学者用力于穷理格物者有间矣谓之约礼亦可见顔子近于安行而与学者用力于隄防检柅者又有间矣此所以唯顔子得闻而他人不与也
  窃甞徧攷集注语録诸説皆无以博文约礼为顔子独闻而他人不与者则蔡説固可疑矣又按觉轩于亦可弗畔章引师传之防曰此博约程子以为只是浅近非顔子所学于夫子之谓以此观之博约只是一个博约其所得浅深却在人如梓匠轮舆同是一様斧斤拙者则只能斵削而已工者便自巧妙此言可谓至矣蔡氏于彼引之而于此又如此説岂以顔子亚圣不敢以学者视之故忘其前日所引之言而又为此説耶要之二处所言自相抵牾但当以彼章所引师説为正
  如有所立卓尔集注卓立貌吴氏曰所谓卓尔亦在乎日用行事之间非所谓窈昏黙者 语録云云及夫既竭吾才如此精专方见得夫子动容周旋无不中礼处皆是天理之流行卓然如此分晓又曰卓尔是圣人之大本立于此而酬酢万变处 通谓朱子以卓尔为大本之中盖仰钻瞻忽顔子欲执其所谓中而未能及经夫子博约之诲而圣人大本之中如见于心目之间中庸曰立大本此立字即中庸立字博文即惟精约礼即惟一舜教禹以精一而后禹能执中夫子教顔子以博约而后顔子始见中特禹行道所谓中者是已之中顔子明道有立卓尔即是大本之中
  大本之中是未之中不知集注所谓日用行事语録所谓动容周旋亦可谓之未否且朱子但曰卓尔是圣人之大本不过谓卓尔是圣人酢酬万变之本而已初不拘其为已未之同异也通者乃以之中二字续于大本之下然后足成大本之中四字则但可为未不可为已矣今观通上文既以卓尔为大本之中下文即以为顔子欲执其所谓中而未能又以为圣人大本之中如见于心目之间则大本之中是喜怒哀乐未之前寂然不动之时初无端倪兆联不知如何可执有何可见而通者如此説耶观朱子中庸或问深以吕氏求之于喜怒哀乐未之时与由空而后见夫中之説为非则知未之中在己犹不可求见而执况谓顔子欲执圣人大本之中能见圣人大本之中乎至谓所立卓尔之立即中庸立大本之立亦似是而非盖所谓大本者既已不类则立之一字正不必强其同也若夫禹行道顔明道故其所谓中有已大本之不同者其以禹之中为已是固然矣顔子明道何为只明大本之中而已之中不之明耶凡此皆愚所未喻当阙之以俟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