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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果圆悟禅师碧岩录
野鸭子,知何许,马祖见来相共语。话尽山云海月情,依前不会还飞去。还飞去,却把住。
雪窦劈头便颂道:“野鸭子知何许”,且道有多少?“马祖见来相共语”,此颂马祖问百丈云是什么,丈云野鸭子。“话尽山云海月情”,颂再问百丈什么处去。马大师为他意旨自然脱体,百丈依前不会,却道飞过去也,两重蹉过。“欲飞去,却把住”,雪窦据款结案。又云:“道道”,此是雪窦转身处。且道作么生道?著作忍痛声则惜,若不作忍痛声,又作么生会?雪窦虽然颂得甚妙,争奈也跳不出。
◎碧岩录第五十四则
垂示云:透出生死,拨转机关,等闲截铁斩钉,随处盖天盖地,且道是什么人行履处?试举看。
举,云门问僧:“近离甚处?”僧云:“西禅。”门云:“西禅近日有何言句”僧展两手,门打一掌。僧云:“某甲话在。”门却展两手,僧无语,门便打。
云门问这僧近离甚处,僧云西禅,这个是当面话,如闪电相似。门云:“近日有何言句?”也只是平常说话。这僧也不妨是个作家,却倒去验云门,便展两手。若是寻常人遭此一验,便见手忙脚乱。他云门有石火电光之机,便打一掌。僧云打即故是,争奈某甲话在。这僧有转身处,所以云门放开,却展两手。其僧无语,门便打。看他云门自是作家,行一步知一步落处,会瞻前亦解顾后,不失踪由。这僧只解瞻前不能顾后,颂云:
虎头虎尾一时收,凛凛威风四百州。却问不知何太险,师云:“放过一著。”
雪窦颂得此话极易会,大意只颂云门机锋。所以道“虎头虎尾一时收”。古人云:“据虎头收虎尾,第一句下明宗旨。”雪窦只据款结案,爱云门会据虎头,又能收虎尾。僧展两手,门便打,是据虎头。云门展两手,僧无话,门又打,是收虎尾。头尾齐收,眼似流星,自然如击石火,似闪电光,直得“凛凛威风四百州”,直得尽大地世界风飒飒地。
“却问不知何太险”,不妨有险处。雪窦云:“放过一著”,且道如今不放过时又作么生?尽大地人,总须吃棒。如今禅和子,总道等他展手时,也还他本分草料。似则也似,是则未是。云门不可只恁么教尔休,也须别有事在。
◎碧岩录第五十五则
垂示云:稳密全真,当头取证。涉流转物,直下承当。向击石火闪电光中,坐断淆讹;在击石火闪电光中,破除一切含糊不清的见解。于据虎头收虎尾处,壁立千初。则且置,放一线道,还有为人处也无?试举看。
举,道吾与渐源至一家吊慰,源拍棺云:“生邪死邪?”吾云:“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源云:“为什么不道?”吾云:“不道不道。”回至中路,源云:“和尚快与某甲道,若不道,打和尚去也。”吾云:“打即任打,道即不道。”源便打。后道吾迁化,源到石霜举似前话,霜云:“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源云:“为什么不道?”霜云:“不道不道。”源于言下有省。源一日将锹子,于法堂上,从东过西,从西过东。霜云:“作什么?”源云:“觅先师灵骨。”霜云:“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觅什么先师灵骨?”源云:“正好著力。”太原孚云:“先师灵骨犹在。”
道吾与渐源,至一家吊慰,源拍棺木云:“生邪死邪?”吾曰:“生也不道,死也不道。”若向句下便入得,言下便知归,只这便是透脱生死的关键。其或未然,往往当头蹉过。看他古人行住坐卧,不妨以此事为念。才至人家吊慰,渐源便拍棺问道吾云:“生邪死邪?”道吾不移易一丝毫,对他道:“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渐源当面蹉过,逐他语句走,更云:“为什么不道?”吾云:“不道不道。”吾可谓赤心片片,将错就错。源犹自不惺惺,回至中路又云:“和尚快与某甲道,若不道,打和尚去也。”这汉识什么好恶,所谓好心不得好报。道吾依旧老婆心切,更向他道:“打即任打,道即不道。”源便打。虽然如是,却是他赢得一筹。
道吾恁么血滴滴地为他,渐源得恁么不瞥地。道吾既被他打,遂向渐源云:“汝且去,恐院中知事探得,与尔作祸。”密遣渐源出去。道吾忒杀伤慈,源后来至一小院,闻行者诵《观音经》云:“应以比丘身得度者,即现比丘身而为说法。”忽然大悟云:“我当时错怪先师,争知此事,不在言句上。”
古人道,没量大人,被语脉里转却。有底情解道,道吾云“不道不道”,便是道了也,唤作打背翻筋斗,教人摸索不著。若恁么会,作么生得平稳去。若脚踏实地,不隔一丝毫。不见七贤女游尸陀林,遂指尸门云:“尸在这里,人在什么处?”大姊云:“作么作么?”一众齐证无生法忍。且道有几个?千个万个,只是一个!渐源后到石霜,举前话,石霜依前云:“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源云:“为什么不道”霜云:“不道不道。”他便悟去。一日将锹子,于法堂上,从东过西,从西过东,意欲呈己见解。霜果问云:“作什么?”源云:“觅先师灵骨。”霜便截断他脚跟云:“我这里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觅什么先师灵骨?”
他既是觅先师灵骨,石霜为什么却恁么道?到这里,若于“生也不道,死也不道”处,言下荐得,方知自始至终全机受用。尔著作道理,拟议寻思,直是难见。渐源云:“正好著力。”看他悟后道得自然奇特。道吾一片顶骨如金色,击时作铜声。雪窦著语云:“苍天苍天”,其意落在两边。太原孚云:“先师灵骨犹在。”自然道得稳当。这一落索,一时拈向一边。且道作么生是省要处,作么生是著力处?不见道:“一处透,千处万处一时透。”若向不道不过处透得去,便乃坐断天下人舌头。若透不得,也须是自参自悟。不可容易过日,可惜许时光。雪窦颂云:
兔马有角,牛羊无角,绝毫绝厘,如山如岳。黄金灵骨今犹在,白浪滔天何处著。
无处著,只履西归曾失却。
雪窦偏会下注脚,他是云门下儿孙,凡一句中,具三句底钳锤,向难道处道破,向拨不开处拔开,去他紧要处颂出,直道“兔马有角,牛羊无角”。且道兔马为什么有角?牛羊为什么却无角?若透得前话,始知雪窦有为人处。有者错会道“不道”便是“道”,无句是有句,兔马无角,却云有角,牛羊有角,却云无角。且得没交涉。
殊不知,古人千变万化,现如此神通,只为打破尔这精灵鬼窟。若透得去,不消一个了字。“兔马有角,牛羊无角。绝毫绝厘,如山如岳。”这四句,似摩尼宝珠一颗相似,雪窦浑沦地,吐在尔面前了也,末后皆是据款结案。“黄金灵骨今犹在,白浪滔天何处著。”此颂石霜与太原孚语。为什么无处著?“只履西归曾失却”,灵龟曳尾,此是雪窦转身为人处。古人道:他参活句,不参死句。既是失却,他一火为什么却竞头争
◎碧岩录第五十六则
垂示云:诸佛不曾出世,亦无一法与人。祖师不曾西来,未尝以心传授。自是时人不了,向外驰求。殊不知自己脚跟下,一段大事因缘。不说知不知,从什么处得来?若未能洞达,且向葛藤窟里会取。试举看。
举,良禅客问钦山:“一镞破三关时如何?”山云:“放出关中主看。”良云:“恁么则知过必改。”山云:“更待何时。”良云:“好箭放不著所在。”山云:“且来梨。”良回首,山把住云:“一镞破三关即且止,试与钦山发箭看。”良拟议,果然摸索不著,山打七棒云:“且听这汉疑三十年。”
良禅客也不妨是一员战将,向钦山手里,左盘右转,坠鞭闪鞍,末后可惜许弓折箭尽。虽然如是,李将军自有嘉声在,不得封侯也是闲。这个公案,一出一入,一擒一纵,当机觌面提,觌面当机疾,都不落有无得失,谓之玄机,稍亏些子力量,便有颠蹶。
这僧亦是个英灵的衲子,致个问端,不妨惊群。钦山是作家宗师,便知他问头落处。镞者箭镞也,“一箭射透三关时如何?”钦山意道尔射透得则且置,“试放出关中主看”。良云:“恁么则知过必改。”也不妨奇特。钦山云:“更待何时。”看他恁么败对钦山所问,更无些子空缺处。后头良禅客却道:“好箭放不著所在。”拂袖便出,钦山才见他恁么道,便唤云:“且来梨。”良禅客果然把不住,便回首,钦山擒住云:“一镞破三关则且止,试与钦山发箭看。”良拟议,钦山便打七棒,更随后与他念一道咒云:“且听这汉疑三十年。”
如今禅和子尽道,为什么不打八下?又不打六下?只打七下,不然等他问道“试与钦山发箭看”便打。似则也似,是则未是在。这个公案,须是胸襟里不怀些子道理计较,超出语言之外,方能有一句下破三关。及有放箭处,若存是之与非,卒摸索不著。当时这僧,著是个汉,钦山也大险。他既不能行此令,不免倒行。且道关中主,毕竟是什么人?看雪窦颂云:
与君放出关中主,放箭之徒莫莽卤。取个眼兮耳必聋,舍个耳兮目双瞽。
可怜一镞破三关,的的分明箭后路。玄沙有言兮,大丈夫先天为心祖。
此颂数句,取归宗颂中语。归宗昔日,因作此颂,号曰归宗,宗门中谓之宗旨之说。后来同安闻之云:“良公善能发箭,要且不解中的。”有僧便问:“如何得中的?”安云:“关中主是什么人?”后有僧举似钦山,山云:“良公若恁么,也未免得钦山口。虽然如是,同安不是好心。”雪窦道:“与君放出关中主”,开眼也著,合眼也著,有形无形,尽斩为二段。“放箭之徒莫莽卤”,若善能放箭,则不莽卤。若不善放,则莽卤可知。
“取个眼兮耳必聋,舍个耳兮目又瞽。”且道取个眼,为什么却耳聋?舍个耳,为什么却双瞽?此语无取舍,方能透得。若有取舍则难见。“可怜一镞破三关,的的分明箭后路。”良禅客问:“一镞破三关时如何?”钦山云:“放出关中主看。”乃至末后同安公案,尽是箭后路,毕竟作么生?“君不见,玄沙有言兮,大丈夫先天为心祖。”寻常以心为祖宗极则,这里为什么,却于天地未生已前,犹为此心之祖?
若识破这个时节,方知得关中主。“的的分明箭后路”,若要中的,箭后分明有路。且道作么是箭后路?也须是自著精彩始得。“大丈夫先天为心祖”,玄沙常以此语示众,此乃是归宗有此颂,雪窦误用为玄沙语。如今参学者,若以此心为祖宗,参到弥勒佛下生,也未会在。若是大丈夫汉,心犹是儿孙,天地未分已是第二头。且道正当恁么时,作么生是先天地?
◎碧岩录第五十七则
垂示云:未透得已前,一似银山铁壁。几乎透得了,自己原来是铁壁银山。或有人问且作么生?但向他道,若尚个里,露得一机,看得一境,坐断要津,不通凡圣,未为分外。苟或未然,看取古人样子。
举,僧问赵州:“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如何是不拣择?”州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僧云:“此犹是拣择。”州云:“田库奴,什么处是拣择”僧无语。
僧问赵州:“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三祖《信心铭》劈头便道这两句,有多少人错会。何故,至道本无难,亦无不难,只是唯嫌拣择,若恁么会,一万年也未梦见在。赵州常以此语问人,这僧将此语,倒去问他,若向语上觅,此僧却惊天动地。若不在语句上,又且如何更参三十年。这个些子关捩子,须是转得始解。
捋虎须也须是本分手段始得。这僧也不顾危亡,敢捋虎须便道:“此犹是拣择。”赵州劈口便塞道:“田库奴,什么处是拣择?”若问著别底,便见脚忙手乱。争奈这者汉是作家,向动不得处动,向转不得处转。尔若透得一切恶毒言句,乃至千差万状,世间戏论,皆是醍醐上味。若到著实处,方见赵州赤心片片。田库奴,乃福唐人,乡语骂人,似无意智相似。这僧道此犹是拣择,赵州道田库奴,什么处是拣择。宗师眼目,须至恁么,如金翅鸟擘海直取龙吞。雪窦颂云:
似海之深,如山之固。蚊虻弄空里猛风,蝼蚁撼于铁柱。拣兮择兮,当轩布鼓。
雪窦注两句云:“似海之深,如山之固。”僧云:“此犹是拣择。”雪窦道这僧一似蚊虻弄空里猛风,蝼蚁撼于铁柱。雪窦赏他胆大,何故,此是上头人用底。他敢恁么道,赵州作不放他,便云:“田库奴,什么处是拣择?”岂不是猛风铁柱。“拣兮择兮,当轩布鼓。”雪窦末后提起教活,若识得明白十分,尔自将来了也。何故不见道,欲得亲切,莫将问来问,是故当轩布鼓。
◎碧岩录第五十八则
举,僧问赵州:“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是时人窠窟否?”州云:“曾有人问我,直得五年分疏不下。”
赵州平生不行棒喝,用得过于棒喝。这僧问得来,也甚奇怪。若不是赵州,也难答伊。盖赵州是作家,只向伊道:“曾有人问我,直得五年分疏不下。”问处壁立千初,答处亦不轻他。只恁么会直是当头,若不会,且莫作道理计较。
不见投子宗道者,在雪窦会下作书记,雪窦令参“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于此有省,一日雪窦问他:“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意作么生?”宗云:“畜生畜生。”后隐居投子,凡去住持,将袈裟裹草鞋与经文。僧问:“如何是道者家风?”宗云:“袈裟裹草鞋。”僧云:“未审意旨如何?”宗云:“赤脚下桐城。”所以道,献佛不在香多,若透得脱去,纵夺在我。既是一问一答,历历现成,为什么赵州却道“分疏不下”?且道是时人窠窟否?赵州在窠窟里答他,在窠窟外答他?须知此事不在言句上。或有个汉彻骨彻髓,信得及去,如龙得水,似虎靠山。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