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选语录


  悟后

  沩山和尚云。如今初心虽从缘得。一念顿悟自理。尤有无始旷劫习气未能顿净。须教渠净除现业流识。即是修也。不道别有法教渠修行趋向。沩山此语。非彻法源底者不能道。今稍有省觉。便谓一生参学事毕者。独何欤。

  去障

  修行去障。亦有五等。喻如一人之身五重缠裹。最外铁甲。次以皮裘。次以布袍。次以罗衫。又次贴肉极以轻绡。次第解之。轻绡俱去。方是本体赤历自身也。行人外去粗障。去之又去。直至根本无明极微细障皆悉去尽。方是本体清净法身也。

  禅佛相争

  二僧遇诸途。一参禅。一念佛。参禅者。谓本来无佛。无可念者。佛之一字。吾不喜闻。 念佛者。谓西方有佛。号阿弥陀。忆佛念佛。必定见佛。执有执无。争论不已。 有少年过而听焉。曰。两君所言皆徐六担板耳。 二僧叱曰。尔俗士也。安知佛法。 少年曰。吾诚俗士。然以俗士为喻而知佛法也。吾梨园子也。於戏场中。或为君。或为臣。或为男。或为女。或为善人。或为恶人。而求其所谓君臣.男女.善恶者以为有。则实无。以为无。则实有。盖有是即无而有。无是即有而无。有无俱非真。而我则湛然常住也。知我常住。何以争为。二僧无对。

  谈宗

  予未出家时。乍阅宗门语。便以情识摸拟与一座主书。左纵右横。座主惮焉。出家数年后。重会座主於一宿庵。劳问间。见予专志净土。语不及宗。矍然曰。子向日见地超卓。今反卑近。何也。 予笑曰。谚有之初生牛犊不畏虎。识法者惧。君知之乎。座主不答。

  名利

  荣名厚利。世所同竞。而昔贤谓。求之既不可得。却之亦不可免。此却之不可免一语最极玄妙。处世者当深信熟玩。 盖求不可得。人或知之。却不可免。谁知之者。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求为。又求之未得。不胜其愠。及其得之。不胜其喜。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喜为。又己得则喜。他人得之则忌。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忌为。庶几达宿缘之自致。了万劫之如空。而成败利钝。兴味萧然矣。故知此语玄妙。

  神通

  神通大约有三。一报得。一修得。一证得。报得者。福业自致。如诸天皆能彻视彻听。及鬼亦有通是也。修得者。习学而成。如提婆达多学神通於阿难尊者是也。证得者。专心学道。无心学通。道具而通自具。但迟速不同耳。如古今诸祖。诸善知识是也。 较而论之。得道不患无通。得通未必有道。先德有言。神通妙用不如阇黎。佛法还须老僧。意有在矣。试为喻之。世间官人所有爵禄.冠服.府署.仪卫等。若神通。然而亦有三种。其报得者如功勋。荫袭自然而有者也。其修得者。人力夤缘。古人所恶不由其道者是也。其证得者。道明德立而位自随之。仲尼云。学也禄在其中矣是也。是三者胜劣可知也。

  大豪贵人

  世间大豪贵人。多从修行中来。然有三等。其一。持戒修福而般若正智念念不忘。则来生虽处高位。五欲具足。而心则时时在道。真所谓有发僧也。其二。持戒修福而般若之念稍疏。则来生游戏法门而已。其三。持戒修福而於般若邈不系念。则来生为顺境所迷。背善从恶。甚而谤佛毁法灭僧者有矣。鞠其因地。则均之修行人耳。而差别如是。来生更来生。其差别又何如也。寒心哉。

  世界

  忆昔童子时。戏与诸童子相问难。谓。天地尽处当作何状。将空。然皆太虚欤。则此空者又何所止。将结实如垣壁欤。则此实者又何所止。诸童子无以应。笑而罢。而予则隐隐碍於胸中也。 彼山海经。所谓东西相去二亿里。南北相去一亿五万里。祇据一方。诚管窥而已。后阅内典。至虚空不可尽。世界不可尽。意始大豁。以为非佛不能道。嗟乎此未易言也。

  心不在内

  楞严征心。谓心不在内者。指真心也。若妄想心。则亦可云在内。此意微妙。未易与不知者道。世书曰。心藏神。神即妄想别名。其所称心。则肉团之谓耳。 有义学辈闻予言。摇首不信。今请以事明之。人熟寐。戏以物压其心。则魇。或自手误掩其心。亦魇。又戏画睡人面。有至魇死者。此在内之明征也。 义学曰。如是则真妄成二物矣。 曰。子徒知真妄不二。不知真妄一而常二。二而常一也。不观水与冰乎。水冰不二。孰不知之。而水既成冰。水流动而无定方。冰凝实而有常所。真无方。妄有所。亦犹是也。从真起妄。妄外无真。由水结冰。冰外无水。故其体常一而用常二也。 义学曰。此子臆见。终违楞严。有据则可。 曰。有据。据在楞严。诸君自不察耳。经云。一迷为心。决定惑为色身之内。虽在色身之内。不妨体徧十方。正徧十方之时。不妨现在身内。此意妄想破尽者。方能证之。吾与子尚在妄想中。葛藤且止。

  出谷喻

  诗咏鸟谓出自幽谷。迁於乔木。盖别是非。慎取舍之论。昔德山作青龙钞。初以为三祇炼修。乃得成佛。而南方魔子谓一悟了毕。吾当往灭其种。以报佛恩。当是时。是一片真实好心。耿耿於怀。特不自知其所见之谬耳。及夫受指教於婆子。亲见龙潭。而积岁所宝所重。弃之如腐草。故能终成大器。震耀末法也。向使封滞臆见。我慢自贤。喻如窭人珍秘燕石。反谤贾胡。谓嫉己宝。虽有百婆子。千龙潭。其将若之何。

  丸饼诳儿

  忆在家时。一儿晚索汤饼。时市门已掩。家人无以应。丸米粉与之。啼不顾。其母恚甚。予曰。易事耳。取米丸匾之。儿入手。哑然而笑。时谓儿易诳若此。因知今人轻净土。重禅宗者似焉。语以丸汤饼之净土则啼。易以匾米丸之禅宗则笑。此真与儿童之见何异。嗟夫。

  好名

  人知好利之害。而不知好名之为害尤甚。所以不知者。利之害。粗而易见。名之害。细而难知也。故稍知自好者。便能轻利。至於名。非大贤大智不能免也。思立名。则故为诡异之行。思保名。则曲为遮掩之计。终身役役於名之不暇。而暇治身心乎。 昔一老宿言。举世无有不好名者。因发长叹。 坐中一人作而曰。诚如尊谕。不好名者。惟公一人而已。老宿欣然大悦解颐。不知己为所卖矣。名关之难破。如是哉。

  看忙

  世有家业已办者。於岁尽之日。安坐而观贫人之役役於衣食也。名曰看忙。世有科名已办者。於大比之日。安坐而观士人之役役於进取也。亦名曰看忙。独不曰世有惑破智成。所作已办者。安坐而观六道众生之役役於轮回生死也。非所谓看忙乎。 吁。举世在忙中。谁为看忙者。古人云。老僧自有安闲法。此安闲法。可易言哉。虽然。世人以闲看忙。有矜己心。无怜彼心。菩萨看忙。起大慈悲心。普觉群迷。冀彼同得解脱。则二心迥异。所以为凡圣小大之别。

  无义味语

  宗门答话有所谓无义味语者。不可以道理会。不可以思惟通故也。后人以思惟心强说道理。则愈说愈远。岂惟谬说。直饶说得极是。亦只如鹦鹉学人语而已。 圆悟老人曰。汝但情识意解。一切妄想都尽。自然於这里会去。此先德已验之方。断非虚语。吾辈所当深信而力行者也。

  得悟人正宜往生净土

  或问。某甲向修净土。有禅者曰。但悟自佛即己。何必外求他佛而愿往生。此意如何。 予谓此实最上开示。但执之亦能有误。请以喻明。假使有人颖悟同於颜子。而百里千里之外。有圣如夫子者。倡道於其间。七十子。三千贤。相与周旋焉。汝闻其名。往而见之。未必不更有长处。而自恃颖悟。拒不觐谒。可乎。虽然得悟。不愿往生。敢保老兄未悟在。何者。天如有言。汝但未悟。若悟。则汝净土之生。万牛不能挽矣。深矣哉言乎。

  亲师

  古人心地未通。不远千里求师访道。既得真师。於是抝折柱杖。高挂钵囊。久久亲近。太上则阿难一生侍佛。嗣后历代诸贤。其久参知识者。未易悉举。只如慈明老人下二尊宿。一则杨岐辅佐终世。一则清素执侍一十三年。是以晨咨暮炙。浃耳洽心。终得其道。以成大器。 而予出家时晚。又色力羸弱。气不助志。先师为度出家。便相别去。方外行脚。所到之处。或阻机会。或罹病缘。皆乍住而已。遂至今日。白首无知。抱愚守拙。嗟乎。予不能於杏坛泗水济济多士中作将命童子。而乃於三家村里充教读师。可胜叹哉。

  千僧无一衲子

  龙兴靖公受知於雪峰大师。峰记靖云。汝他日住持。座下千僧。无一衲子。后靖应钱王之请。住持龙兴。果众千余。皆三藏诵习之徒而已。一如峰记。 昔马大师得人之多。其成大器者至八十八人。靖去马师。年不甚远。而衲子之难得。乃千中罕见其一。况今时乎。人间无十善则天类衰。僧中无衲子则佛种断。近且不知衲子之谓何也。法道伶仃。如线欲绝。悲夫。

  生日

  世人生日。设宴会。张音乐。绘图画。竞辞赋。以之为乐。唐文皇独不为。可谓超越常情矣。或曰。是日也不为乐。而诵经礼忏。修诸福事。则何如。曰。诚善矣。欲报父母劬劳生育之恩。及灭己躬平生所作之业。於此宜尽心焉。然末也。非本也。先德有言。父母未生前。谁是汝本来面目。是日也。有能不为乐而正念观察未生前之面目者乎。若於此廓尔洞明。则不但报此身之父母。而累劫之亲恩无不报。不但灭现生之业。而多生之夙障罔弗灭矣。罢人世之乐。得涅盘之乐。孝矣哉。若人乎。伟矣哉。若人乎。

  年少闭关

  闭关之说。古未有也。后世乃有之。所以养道。非所以造道也。且夫已发菩提大心者。犹尚航海梯山。冒风霜於百郡。不契随他一语者。方且挑包顶笠。踏云水於千山。八旬行脚。老更驱驰。九上三登。不厌勤苦。尔何人斯。安坐一室。人来参我。我弗求人耶。 昔高峰坐死关於张公洞。依岩架屋。悬处虚空。如鸟在巢。人罕觏之者。然大悟以后事耳。如其图安逸而缄封自便。则断乎不可。

  僧畜僮仆

  僧有畜僮仆供使令者。夫出家人。有弟子可服役。奚以僮仆为。或曰。弟子为求道而来。非执役人也。噫。夫子之适国也。一则曰冉有仆。一则曰樊迟御。渊明之赴友人召也。一门生.二子舁其篮舆。后世图而绘之。以为高致。今出家为僧。乃宠爱其弟子如富贵家儿。而另以钱买僮仆。供爨负薪。张伞执刺。末法之弊。一至是乎。

  时光不可空过

  世人耽着处。不舍昼夜。曰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耽赏玩也。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耽曲[薜/米]也。野客吟残半夜灯。耽诗赋也。长夏惟消一局棋。耽博奕也。 古有明训曰。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当勤精进。如救头然。今出家儿耽曲[薜/米]者固少。而前后三事或未免焉。将好光阴蓦然空过。岂不大可惜哉。

  一蹉百蹉

  古云。今生若不修。一蹉是百蹉。一之至百。何蹉之多直至於是。经言。离恶道得人身难。得人生逢佛法难。然而逢念佛法门信受。为尤难也。如经所言。蚁子自七佛以来未脱蚁身。安知何日得人身。又何日逢佛法。又何日逢念佛法门而信受也。何止百蹉。盖千蹉万蹉而无穷也。伤哉。

  修福

  古有偈。修慧不修福。罗汉应供薄。修福不修慧。象身挂璎珞。有专执前之二句者。终日营营惟勤募化。曰吾造佛也。吾建殿也。吾斋僧也。此虽悉是万行之门。而有二说。一则因果不可不分明。二则己事不可不先办。 或曰。果如子言。则佛像湮没。谁其整之。塔寺崩頺。谁其立之。僧饿於道路而不得食。谁其济之。人人惟办己事。而三宝荒芜矣。 曰。不然。但患一体三宝荒芜耳。世间三宝。自佛法入中国以来。造佛.建殿.斋僧者。时时不休。处处相望。何烦子之私忧而过计也。吾独慨夫僧之营事者。其瞒因昧果。不惧罪福。克减常住。藏匿信施者。无论矣。即守分僧而未谙律学。但知我不私用入已则已。遂乃移东就西。将甲补乙。或那还急债。或馈送俗家。不知砖钱买瓦。僧粮作堂。枉受辛勤。翻成恶报。是则天堂未就。地狱先成。所谓无功而有祸者也。中峰大师训众曰。一心为本。万行可以。次之。则所谓己事先办者也。己事办而作福事。则所作自然当可矣。至哉言乎。为僧者。当铭之肺腑可也。

  大鉴大通

  大鉴能禅师。世称南宗。大通秀禅师。世称北宗。然黄梅衣钵不付时时勤拂拭之大通。而独付本来无一物之大鉴。何宗镜录谓大鉴止具一只眼。大通则双眼圆明。信如是。何以不得衣钵。夫曹溪亲接黄梅。远承达摩。又远之承迦叶。又远之承释迦。乃永明传道於天台韶国师而为此说者。何也。抑随时救弊之说也。昔人言晋宋以来。竞以禅观相高。而不复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之旨。故初祖西来。至永明时。又或以为一悟即了。故宗镜及万善同归等书。力赞修持。则似乎南宗专於顿悟。而北宗顿悟渐修。智行双备。故有只眼双眼之喻。 万松老人独奋笔曰。此一只眼。是之谓尽大地是沙门一只眼也。是之谓把定乾坤眼也。是之谓顶门金刚眼也。倘新学辈诸浅见者。执宗镜所云。作实法会。则大鉴止是空谛。而大通方始是中道第一义谛。可乎。 或曰。曹溪六代传衣。举世靡不知之。而当是时。何为惟见两京法主。二帝门师。北宗大着於天下。而不及曹溪者。又何也。 曰。曹溪既承印记。秘其衣钵。为猎人守网。潜光匿彩。至於一十八年。大通之道盛行。曹溪之名未显也。迨风旛之对。而后道播万世矣。曹溪潜龙深渊。不自炫耀。大通见龙在田。不自满盈。其言曰。彼亲传吾师衣钵者也。盖善知识之相与。以有成也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