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林宝训顺朱

  湛堂曰。惟人履行。不可以一酬一诘。固能尽知。盖口舌辩利者。事或未可信。辞语拙讷者。理或不可穷。虽穷其辞。恐未穷其理。能服其口。恐未服其心。惟人难知。圣人所病。况近世衲子聪明。不务通物情。视听多只伺过隙。与众违欲。与道乖方。相尚以欺。相冒以诈。使佛祖之道靡靡而愈薄。殆不可救矣(答鲁直书)。
  湛堂答鲁直书。论知人之难说。凡人履践力行。不可以一酬酢一诘问。即能悉知。盖有口舌。言辩捷利者。事或虚实。不可深信。辞语鲁拙讷钝者。理或稳当。不可困穷。虽穷其人之辞。恐未能穷其人之理。能服其人之口。恐未能服其人之心。惟人难知圣人。所以有患。不知人之病。况近代衲子为聪明。深察所蔽。不务通佛理人情。眼所见。耳所听。只伺察人之过患缝隙。与众人违背。其所好次。与正道乖差。其所向方相。加尚者。欺妄不诚。相蒙昧者。诈佞不忠。致使从上佛祖之法道。渐渐而愈。见衰薄。乃不可拯救矣。知人之难。有如此者。
  湛堂谓妙喜曰。像季比丘。外多狥物。内不明心。纵有弘为。皆非究竟。盖所附卑猥而使然。如博牛之虻。飞止数步。若附骥尾。便有追风逐日之能。乃依托之胜也。是故学者。居必择处。游必就士。遂能绝邪僻。近中正。闻正言也。昔福严雅和尚。每爱真如喆。标致可尚。但未知所附者何人。一日见与大宁宽。蒋山元。翠岩真偕行。雅喜不自胜。从容谓喆曰。诸大士法门龙象。子得从之游。异日支吾道之倾颓。彰祖教之利济。固不在予之多嘱也(日涉记)。
  妙喜名宗杲。湛堂高弟。后嗣圆悟勤焉。骥千里马也。福严名良雅。洞山守初之嗣。附托也。大宁名道宽。蒋山名赞元。俱石霜楚圆嗣。偕同也。龙水中之力大者。象陆中之力大者。比况有大见识衲子的意思。支持也。湛堂谓妙喜参学当依附好人说。像季比丘。外多徇顺物事。内不明了自心。纵有弘大作为。皆非极底究竟。盖所托卑小鄙猥而致然。譬如搏聚。在牛背上的蚊虻。飞不过数步一般。岂能远达。设若是肯托于良骥之尾。便就有追风逐日千里之能。蚊岂能胜哉。乃附托之胜也。是故学者居住。必择有知识之处。游行必就有道行之人。乃能绝屏私邪偏僻。亲近中正吉士。闻了正当嘉言也。昔福严和尚。常爱真如喆有标表。有品格。堪可嘉尚。但不知他所近附者是那个。忽一日看见喆与大宁宽蒋山元翠严真诸老同行。福严欣喜之极。若不可胜载。然从容和缓。而谓喆曰。尔所同行诸大士。法门中有大根器者。如龙如象一般。子得依他们同游。近朱赤。近墨黑。一定肖像。也们去。在他时支。撑我道法之衰微。彰着祖宗之利济。本不在我之重重叮咛告诫也。择处就士。学者其可不知所附托也欤。
  湛堂谓妙喜曰。参禅须要识虑高远。志气超迈。出言行事。持信於人。勿随势利苟枉。自然不为朋辈描摸时所上下也(宝峰记闻)。
  湛堂谓妙喜当识高志大说。参禅人识见须要高。思虑须要远。志向须要超。气势须要迈。或出一言。或行一事。执守诚信。不欺于人。勿随势力。贪利苟且。不直等事所移夺。自然不为朋党之辈描画模写同他一般。见识随时迁改。易上易下也。
  湛堂曰。予昔同灵源。侍晦堂於章江寺。灵源一日与二僧入城。至晚方归。晦堂因问。今日何往。灵源曰。适往大宁来。时死心在旁。厉声呵曰。参禅欲脱生死。发言先要诚实。清兄何得妄语。灵源面热。不敢对。自尔不入城郭。不妄发言。予固知灵源死心。皆良器也(日涉记)。
  死心名悟新。晦堂祖心嗣也。湛堂说。予昔同灵源。侍晦堂和尚于章江寺。灵源与二僧。入城闲玩。至日暮才回寺中。晦堂因问。今日往甚处去来。灵源对曰。适往大宁寺去来。时死心在侧。见灵源抵对不实。乃大声呵叱之曰。参禅欲要超脱生死。发言先要诚实不欺。清兄何得不守根本。而脱空妄语耶。灵源面热。自觉其非。而不敢强辩。从兹改过迁善。不入城郭。不出妄言。以予看来。灵源知过速改。死心正见责善。皆美好之人。大乘根器也。
  湛堂曰。灵源好阅经史。食息未尝少憩。仅能背讽乃止。晦堂因呵之。灵源曰。尝闻用力多者收功远。故黄太史鲁直曰。清兄好学。如饥渴之嗜饮食。视利养纷华若恶臭。盖其诚心自然。非特尔也(赘疣集)。
  憩息也。黄太史名庭坚。字鲁直。号山谷居士。得法于黄龙祖心。特尔强要如此的意思。湛堂借灵源好学以激励诸人说。灵源爱好看读经典。一食之际。呼吸之顷。也是不肯休息的。且必竟要背得熟了乃罢。晦堂因他过于好学。乃呵止之。灵源对曰。曾闻勇猛力刚。精进神壮。自强不息者。则三昧易成。彼岸易到。而圆满功德。亦得永远也。故黄太史鲁直赞美之曰。清兄笃学。就如肚皮饥饿的人好饭食。咽喉消渴的人爱茶汤一般。观世间财利奉养纷杂华美之事。就如恶臭屎一样。盖他又本色又本分。乃是天性使然。不是他特意。要如此也。
  灵源清和尚。往舒州太平。每见佛眼临众周密。不甚失事。因问其要。佛眼曰。用事宁失於宽。勿失於急。宁失於略。勿失於详。急则不可救。详则无所容。当持之於中道。待之以含缓。庶几为临众行事之法也(拾遗)。
  庶几近辞。记灵源清和尚在舒州太平寺时。每见佛眼。临莅大众。周详细密。事事做得。恰好不差。因问是何要法。佛眼答曰。凡干办一切事。宁可失之于宽缓之间。不可失之于急迫之际。宁可失之于槩略之日。不可失之于详审之时。若是失于急。则一定不可拯救。失于详。则一定无所含容。当持守中道。在不急不宽不详不略之间。而期待之。以含容舒缓。方近为调御大众行持道法之准则也。
  灵源谓长灵卓和尚曰。道之行。固自有时。昔慈明放意於荆楚间。含耻忍垢。见者忽之。慈明笑而已。有问其故。对曰。连城与瓦砾相触。予固知不胜矣。逮见神鼎后。誉播丛林。终起临济之道。嗟乎。道与时也。苟可强乎(笔帖)。
  长灵卓名守卓。灵源清嗣。固本也。连城玉也。表贵重的意思。事详音义。砾小石也。神鼎名洪諲。首山念祖嗣也。灵源谓长灵卓行道要知时说。授受之道。要待时而行。不可强行。本一定有个时节也。昔慈明肆意于荆楚之间。众人指目之不暇。明唯包容耻辱。忍受垢浼。见者轻忽。而不推重。慈明自觉无过。亦不洗雪。但笑而顺受其辱焉而已。或有问其不辩雪者是何缘。故明对之曰。连城璧贵重者也。二十五座城。不可易之宝。而与无用瓦子石头相抵触。譬如以金丸弹子去打那小雀一般。岂不因小而失大。予固已知其决不胜矣。用辩雪奚为及。明访见神鼎。鼎问曰。汾阳有西河师子是否。慈明指后。厉声曰。屋倒矣。鼎回顾盻。慈明坐地。脱只履而视之。鼎老忘所问。又失公所在。慈明起整衣。且行且语曰。见面不如闻名。遂去。鼎遣人追之。不返。鼎叹曰。汾阳有此儿耶。慈明从此名重四方。究竟大兴临济之道。灵源又复叹惜道。用是观之。道理之与时节。也果可得。而勉强以行之也乎。时节若至。其理自彰矣。
  灵源谓黄太史曰。古人云。抱火措於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固以为安。此诚喻安危之机。死生之理。明如杲日。间不容发。夫人平居燕处。罕以生死祸患为虑。一旦事出不测。方顿足扼腕而救之。终莫能济矣(笔帖)。
  古人云。是梁太傅贾谊上汉文帝疏云。备详音义。措置也。顿足是跌脚。扼腕犹捶胸也。灵源谓黄太史当虑生死大事说。古人贾谊设譬。有云。把火安厝于堆柴之底。而人睡卧其柴上。火势未曾发作。人本是可以安寝的。此个比譬说话。真可喻安危的机括死生的道理。犹同光天化日之下。一丝毫许。不相间隔。极是分明。夫人平昔安居之日。只知眼下安乐享福。而不知危祸伏於其中。燕闲坐处之时。只知生质强健多寿。而不知死患随于其后。就如那睡寝在积薪上。火不曾发。安固安矣一般。忽地一时祸殃患难火发。无常煞鬼到来。突出于不知不觉不可测度之表。那时节方才跌脚捶胸。欲搤腕而拯救之。已是迟了。到底终是不能济。得斯急矣。人可不预为远虑也耶。
  灵源谓佛鉴曰。凡接东山师兄书。未尝言世谛事。唯丁宁忘躯弘道。诱掖后来而已。近得书云。诸庄旱损。我总不忧。只忧禅家无眼。今夏百余人。室中举个狗子无佛性话。无一人会得。此可为忧。至哉斯言。与忧院门不办。怕官人嫌责虑声位不扬。恐徒嘱不盛者。实霄壤矣。每念此称实之言。岂复得闻。吾侄为嫡嗣。能力振家风。当慰宗属之望。是所切祷(蟾侍者日录)。
  灵源振起佛鉴当力任师道而谓之说。凡接五祖师兄书。其中总不说世谛中事。唯丁宁谆诫诸子。忘身恢张祖道。行履不正者。躬行于前。以诱引之。造诣无力者。垂手于傍。以扶掖之。令后学得端正大道而趣向之而已。近又得演兄书云。今岁天乾。各田庄上。纵损多少稻谷。我总不忧虑。我独忧虑的。是禅和子不悟道。不具端正眼孔耳。今夏有百外人。同居入室之际。举个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因问。诸禅蝼蚁蚁子皆有佛性因。甚狗子却无。总不见有一人体会此理。此理既不晓得道眼。安能精明。此诚可为忧也。五祖之言。以此。灵源复赞美。道至极哉。此一篇书。言乎比夫忧丛林山门。不得完整。怕外护厌遣愁。声名势位。不得播扬。恐眷属不多者。实霄天壤地。差得甚远矣。每思此谛。当格言难得。再闻佛鉴吾侄。既为演兄嫡嗣。克肖真子。当奋力而振起之。俾祖家风化。斩然复新。以慰安祖宗嘱托之望。是所专望。是所恳祷。
  灵源曰。磨砻砥砺。不见其损。有时而尽。种树蓄养。不见其益。有时而大。积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时而用。弃义背理。不知其恶。有时而亡。学者果熟计而履践之。成大器播美名。斯今古不易之道也(笔帖)。
  磨治石也。砻磨也。砥以砥磨物也。砺砥石也。磨砥是用石去磨物。砻砺是以物去石上磨也。灵源示人以积累工夫说。磨砻砥砺。初不见其消损磨砥。多时而自然必尽。栽种树木。蕴养生财。初不见其增益蓄养。多时而自然壮大。日积德泽。月累功行。初不见其嘉美。积累多时。而自然可用。合宜之事而反舍。有道之理。而反乖。初自不知其为恶习。弃背多时。而自然灭亡。学道人果以此说。熟计於心而依行之。一定是成大器。一定是播美名。此亘古亘今。不可改易之正理也。讵可忽乎。
  灵源谓古和尚曰。祸福相倚。吉凶同域。惟人自召。安不可思。或专己之喜怒。而隘於含容。或私心靡费。而从人之所欲。皆非住持之急。兹实恣肆之攸渐。过害之基源也(笔帖)。
  古和尚名惠古。灵源清嗣也。域居也。靡费用度奢的意思。攸长也。渐进也。灵源诫惠古禅师当慎吉凶说。祸害之与福祉。本相依倚。吉庆之与凶殃。原同一域。看人所行。何如好反。咸人自取。岂得不自思省耶。或是专主一己好恶。而胸中狭窄。没得包容。或是私心无故奢费。而泛应曲当。顺人所爱如是这等。总不是住持人之急务。此实恣情肆意之长进。祸殃患害之始本也。可不慎欤。
  灵源谓伊川先生曰。祸能生福。福能生祸。祸生於福者。缘处灾危之际。切於思安。深於求理。遂能祇畏敬谨。故福之生也。宜矣福生於祸者。缘居安泰之时。纵其奢欲。肆其骄怠。尤多轻忽侮慢。故祸之生也。宜矣。圣人云。多难成其志。无难丧其身。得乃丧之端。丧乃得之理。是知福不可屡侥幸。得不可常觊觎。居福以虑祸。则其福可保。见得而虑丧。则其得必臻。故君子安不忘危。理不忘乱者也(笔帖)。
  伊川姓程。名颐。字正叔。号伊川。问道於灵源。祇敬也。侮慢也。屡频也。侥幸不当得而得的意思。觊觎希望欲得的意思。灵源谓伊川。君子常居福以虑祸说。祸须是不好消息。却能生福。福须是好消息却又能生祸。祸能生福者。是何缘故。其缘因处。灾难危险之际。是不得安泰之时。急欲要求其安泰。是没得理路之时。穷究一条好理路出来。遂能祇畏敬谨。小心翼翼。一息不懈。故福一定。是生的理合如此矣。福能生祸者。又何缘故。其缘因居安闲宁泰之时。只是奢华纵欲。而无忌之情生。骄倨放肆。而怠荒之念起。尤多轻忽侮慢。觏闵既多。受侮不少。故[示*戈]一定。是生的理。应如是矣。圣人云。多经艰难的人。反成大志。无难多安的人。多失己身。有得必有失。故得乃丧端。有失必有得。故失乃得理。因此而知。福之不当得者。不可勉强侥幸以求得。必不可得者。亦不可觊觎希望。其欲得居享斯福。常忧祸至。则福到底攸长。既有斯得。常忧其失。则得庶几臻美。故成德之人。安不妄危。理不忘乱。而无一息之敢怠也○觏闵音姤愍。见病也。
  灵源谓伊川先生曰。夫人有恶其迹。而畏其影。却背而走者。然走愈急。迹愈多。而影愈疾。不如就阴而止。影自灭而迹自绝矣。日用明此。可坐进斯道(笔帖)。
  灵源谓伊川先生日用进道工夫说。夫人有不受自己遗行的踪迹。而又怕自己相随的影子。乃掉身却背。欲逃避而走者。此等人教做灵龟曳尾。日下逃踪。岂知捷要之法哉。然走愈急。影亦急。行愈多。而迹亦多。不若就阴覆无日之处而止息。影子自消灭。而行迹亦自随绝矣。学道人不会。用心舍妄求真。何异逃影。不如即妄明真。就阴而止。何其省力。日用动静之间。能通晓此个道理。可以坐进斯道。不必要费许多草鞋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