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林宝训顺朱

  真净名克文。黄龙南之嗣也。仓卒急迫也。累增也敏捷也。疾也。喆侍者名慕喆。号真如。翠岩可真之嗣也。般若梵语。此云智慧。湘西湖广长沙湘阴县之西也。英邵武谓真净和尚说。凡物卒暴生长者。必定是脆嫩。而易得夭折的。功业迅速成立者。必定不坚固。而易得败坏的。不肯推察永久之谋长远之策。而只图眼下快。当立地成功。如此见识。咸不是久远的心肠。高大的资质。夫天阳地阴。最是灵妙矣。尚犹三载再润。增减月分大小。并岁余日期。定四时而成岁。乃能成其三年一润。天气小备之功。五载再润。天气大备之化。是这等样。况无上大道之至精至微极底处。岂是急遽苟且。小近见识。而克成办之哉。贵在日积其功勋。月累其德行。亦如那天地最灵。日积三载。而小备其功。再累五载。而大备其化一样。故古云。欲急速则不通达。能细行则不差失。美好成立。一定在久。所以图远。要有终身之谋虑也。圣人云。笃信以操守之。敏捷以力行之。忠厚以成立之。恁是甚样大事。管取必济。昔喆侍者。做工夫。到夜间长坐不卧。设或欲睡。则以圆木为枕子。才有些少瞌睡。则枕子转动。省而又起。安详稳坐。仍同于初。用以为准。或有的道。喆侍者用心如是。岂不大过。喆曰。我于禅理。未曾透脱。智慧不得明了。因缘分定。素行福薄。若不如此力下苦功。策进初志。恐为妄想习气所牵引。况且梦幻微形。假而非真。执以为实。而保惜之。又焉得为永久长远的计策。予昔在湘阴。亲眼看见喆侍者是这样操持履践。故丛林之中。老参新进。皆服其为人。尊其德行。而在在处处。称美赞扬之。
  真净文和尚。久参黄龙。初有不出人前之言。后受洞山请。道过西山访香城顺和尚。顺戏之曰。诸葛昔年称隐者。茅庐坚请出山来。松华若也沾春力。根在深岩也着开。真净谢而退(顺语录)。
  香城顺名景顺。黄龙南之嗣也。诸葛覆姓。名亮。字孔明。躬耕南阳时。刘玄德屯兵薪野。徐庶往见。告曰。孔明卧龙也。将军可以就见。而不可以屈求。玄德由是三顾茅庐。而举以为相。记真净文和尚久参黄龙。打头原有不欲出世与人为师之言。后忽受洞山祖院之请。道路径过西山。乃入山访候香城顺和尚。顺作偈戏之曰。诸葛昔年称隐者。比真净初有不出世之意。茅庐坚请出山来。比今日却受洞山之请也。松华若也沾春力。比他有德感。洞山来迎。根在深岩也。着开比有道人终隐不住的意思。前二句含有讥意。后二句实归美之词也。真净称谢。香城而退。
  真净举广道者住五峰。舆义广疎拙无应世才。逮广住持。精以治己。宽以临众。未几百废具举。衲子往来。竞争喧传。真净闻之曰。学者何易毁誉邪。予每见丛林窃议曰。那个长老行道安众。那个长老不侵用常住。与众同甘苦。夫称善知识。为一寺之主。行道安众。不侵常住。与众甘苦。固当为之。又何足道。如士大夫做官。为国安民。乃曰。我不受赃。不扰民。且不受赃。不扰民。岂分外事耶(山堂小参)。
  广道者名希广。号广无心。真净文之嗣也。舆众也长老耆德之称。记真净文举广无心住五峰。众人咸谓。广疎散。拙钝没。有出世才调。及广到五峰。精进以修治自己。宽裕以临莅大众。不久之间。丛林中凡百弛废。咸皆备整。衲僧往来。竞争喧传。齐又说好。真净闻之曰。学人何轻易毁人誉人耶。予每每见丛林中有私地议论曰。那个和尚行操法道。安抚大众。那个和尚知因识果。不侵削众钱。擅用常住。与大众同受甘苦。夫称善知识。荷佛祖重任为招提主人。行持大道。调御大众。不私常住。与众。同乐。理合如是。何足道哉。譬如士君子。出仕做地方官一样。上致君而忠。下泽民而廉。乃曰。我不贪财利。不害百姓。且不贪贿。不侵民。皆合如此的。岂是分外的事耶。又何足道。学者毋轻易毁誉人也。
  真净住归宗。每岁化主纳疏。布帛云委。真净视之颦蹙。已而叹曰。信心膏血。予惭无德。何以克当(李商老日涉记)。
  记真净住归宗寺。每年化主回常住中。交纳缘疏棉布紬帛。如云堆集。真净观之。颦眉蹙额。迟久乃叹息之曰。檀那信心。施主膏血。予自惭愧无有实德。将甚么来。消受得他的舍心矣。
  真净曰。末法比丘。鲜有节义。每见其高谈阔论。自谓人莫能及。逮乎一饭之惠。则始异而终辅之。先毁而后誉之。求其是曰是。非曰非。中正而不隐者少矣(壁记)。
  真净示人。当存中正有定见说。末法之时。丛林比丘少有操守。又不义气。每常见其日用之间。云兴高谈。波涌阔论。自谓众人。莫我企及。迨乎一食之恩。则始差异而终辅合。先毁谤而后誉美。就便无定守了。求其胸中。作得主宰。是一定道。是非一定道。非中正而不隐讳偏私者。盖少有之矣。
  真净曰。比丘之法。受用不宜丰满。丰满则溢。称意之事。不可多谋。多谋终败。将有成之。必有坏之。予见黄龙先师。应世四十年。语默动静。未尝以颜色礼貌文才牢笼当世衲子。唯确有见地履实践真者。委曲成褫之。其慎重真得古人体裁。诸方罕有伦比。故今日临众。无不取法(日涉记)。
  委曲委顺曲成也。褫音池。成就之也。体裁格式也。真净示人。当慎重行履说。僧家之法。日用不宜过于丰盛满足。若太盛足。则泛溢之心生矣。世事不可多于谋虑贪求。若多谋求。则败伤之祸至矣。欲有所成。定有所坏。此必然之理。予见黄龙先师利生接众。四十年之久。或以无碍语言。或以寂默三昧。一动一静。四威仪中。未尝恃自己容颜色相。礼节庙貌。文章才学。狴犴笼络。拘系当世衲子。唯有真参实悟行解相应者。委曲婉转。以成就之。其慎密之念。厚重之仪。诚得前贤格式。诸方少有可伦类。可比拟者。故我今日为人临莅广众。无不取以为法则也○狴犴音被岸。
  真净住建康保宁。舒王斋嚫素缣。因问侍僧。此何物。对曰。纺丝罗。真净曰。何用。侍僧曰。堪做袈裟。真净指所。衣布伽黎曰。我寻常披此。见者亦不甚嫌恶。即合送库司。估卖供众。其不事服饰如此(日涉记)。
  建康金陵也。保宁寺名也。舒王。宋徽宗封荆公。为舒王也。公熙宁间为相。因作新法病民。其子王雱为学士。忽暴卒。公亦罢相。闲坐如寐。见一鬼使领雱荷铁枷。泣于公前曰。父务新法。致我如此。公问鬼使求解。使曰。建寺饭僧方可免。公遂于金陵舍宅为寺。奏赐额保宁。请真净主之也。袈裟梵语。此云离尘服。伽黎梵语。此云大衣。又云杂碎衣。估卖也。事犹好也。真净住持金陵保宁寺。舒王设斋。施嚫白紬一疋。因问侍僧人。此是甚么物件。侍僧对曰。此是纺丝罗。真净又曰何用。侍僧曰。堪可做得离尘服。真净指自己所披布伽黎而言曰。我寻常披搭此布衣。见之者。都没有厌嫌嫉恶之心。即令送交库司。估卖供众。其不好装饰。是这样。
  真净谓舒王曰。日用是处力行之。非则固止之。不应以难易移其志。苟以今日之难。掉头弗顾。安知他日不难於今日乎(日涉记)。
  真净谓舒王。是贵速行。不是贵速止说。四威仪中。凡所当行处。就便精进速行之。不当行处。就便固意速止之。不可以或难或易更改迁移其志。向设或以今日之难。而不肯行。不肯止。撒手不顾。安知他时异日不难于今日也乎。
  真净闻一方有道之士化去。恻然叹息。至於泣涕。时湛堂为侍者。乃曰。物生天地间。一兆形质。枯死残蠡。似不可逃。何苦自伤。真净曰。法门之兴。赖有德者振之。今皆亡矣。丛林衰替。用此可卜(日涉记)。
  湛堂名文准。真净之嗣也。物兼动植。言兆众也。记真净闻一方有道之人迁化。恻隐悲伤。大声叹息。至於痛泣流涕。时湛堂为侍者。见其悼人太过。乃谏之曰。物生天地之间。一人多人。一物多物。咸有此腐形脆质。枯乾死亡。残伤蠧蛀。都是逃躲不得的。俱不能免。何苦自伤如是。真净曰。人之形质。终归败坏。我岂不知。我伤之者。法耳。有道人存。法亦与之俱存。有德人灭。法亦与之俱灭。今皆亡矣。法道恃何人。以振起之耶。用此观之。可以预知丛林之衰替矣。

  禅林宝训顺朱卷第一
  禅林宝训顺朱卷第二

    蜀渝华岩季而关圣可 德玉 顺朱
  湛堂准和尚。初参真净。尝炙灯帐中看读。真净呵曰。所谓学者求治心也。学虽多而心不治。纵学而奚益。而况百家异学。如山之高。海之深。子若为尽之。今弃本逐末。如贱使贵。恐妨道业。直须杜绝诸缘。当求妙悟。他日观之。如推门入臼。故不难矣。湛堂即时屏去所习。专注禅观。一日闻衲子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豁然开悟。凝滞顿释。辩才无碍。在流辈中。鲜有过者。
  杜塞也。专注一心。相继不断也。禅是定心不掉动。观是慧照不沉昏。出师表。是诸葛武侯进后主。欲出师伐魏之表也。事详音义。记湛堂准和尚。初参真净。常点灯帐中看读。可谓笃学人也。真净见而呵责诫之曰。所谓参学者。求修理自心也。读学虽广。而自己心地不修理。纵学广而有何所增益。而况诸子百家差异。学术如山高海深。尔从何而可尽。今反弃自根本。而逐寻枝叶。如卑贱之使尊贵。恐于道业。反相妨碍也。直须塞断外缘。扣己而求真参实悟。一朝了达自理之时。如推门枢入斗曰一般。活鱍鱍地。任开任阖。何难之有。湛堂是个决烈丈夫。闻斯行之。即便屏绝去除所习之事。专注一心。念念相续。不乱妄想。不沉无忌。忽一日闻禅人读武侯出师表。念到宫中府中皆为一体处。瞥然心地开悟。凝结积滞。如日销氷。语言陀罗。纵横无碍。在同流侪辈之中。少有人出。得过他者。所以禅人贵实悟也。
  湛堂曰。有道德者乐於众。无道德者乐於身。乐於众者长。乐於身者亡。今称住持者。多以好恶临众。故众人拂之。求其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好者鲜矣。故曰。与众同忧乐同好恶者义也。义之所在。天下孰不归焉(二事癞可赘疣集)。
  湛堂诫住持者。当与众同好恶说。道全德备的人。极好广众。众愈多而心中愈是欢乐。道微德薄的人。不喜广众。只图自乐。而不与人同乐。殊不知与众同乐者久长。乐于自身者丧亡。今之住持的人。多是用己好己恶。以临大众。与众不合。众人不服。而拂逆之。求其我好。而知人之所不好我恶。而知人之所不恶者。盖少矣。寒暑饥渴。众所同忧。安逸饱暖。众所同乐。道德仁义。众所同好。残忍刻薄。众所同恶。故住持人。能同于众者义也。义既在此。而天下四众。孰不来归于此焉。
  湛堂曰。道者古今正权。善弘道者。要在变通。不知变者。拘文执教。滞相殢情。此皆不达权变。故僧问赵州。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州云。我在青州。做领布衫重七斤。谓古人不达权变。能若是之酬酢。圣人云。幽谷无私。遂致斯响。洪钟簴受。扣无不应。是知通方上士。将返常合道。不守一而不应变也(与李商老书)。
  殢音替。困极也。客报主曰醋。主答客曰酬。赵州名从谂。南泉普愿之嗣也。簴渠上声。钟鼓柎。横曰簨。纵曰簴。所以举钟鼓者。湛堂与李商老书。论弘道贵变通说。道者从古迄今。正理权要也。能恢张此道的人。要在因机合义。变化通情。所以不知变通的人。拘系文字。执着教典。滞碍名相。困殢识情。此皆不是主宰权衡。通达变化者。故僧问赵州。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州云。我在青州。做一领布衫。重七斤。若谓赵州不通达权变。安能有如是之问答。至人云。幽深岩谷。了无私心。遂使有呼。则应之以响洪钟高悬。簴受在架。持槌扣击。音无不应。赵州酬酢。如空谷之无心。如洪钟之在架一样。是知通方大士。将欲返背常理。而侔合妙道。行不思议巧方便。决定不滞。守一法而不应变不穷也。季而顺朱。凡遇公案。即便拖笔径过。不敢注脚者。何也。公案贵参究起疑情。以求彻悟。若注破。则于人无益也湛堂以布衫话。为达权变。为返常。为合道。为不守一法。为应变不穷。不守不穷且置。布衫与一归。何处作么生。返作么生。合试道看。若道不得。则依旧又滞相殢情了也。曾有颂云。问头如铁壁。答话似银山。堪嗟未悟者。十难与万难。季而任么也。是泥里洗土块。
  湛堂曰。学者求友。须是可为师者。时中长怀尊敬。作事取法。期有所益。或智识差胜於我。亦可相从。警所未逮。万一与我相似。则不如无也(宝峰实录)。
  湛堂示人求友须胜己说。学者求择善友。须是可与我做得。师承者。二六时中。长远怀存。尊重恭敬。凡所作事。一一取法。待后有益。或是智慧见识。略强过我。亦可相从警惕。我之所不及。万一与我一般样。则不如无也。何益之有。
  湛堂曰。祖庭秋晚。林下人不为嚣浮者。固自难得。昔真如住智海。尝言在湘西道吾时。众虽不多。犹有老衲数辈。履践此道。自大沩来此。不下九百僧。无七五人会我说话。予以是知。得人不在众多也(实录)。
  湛堂示人当实践此道说。佛祖门庭逗到。而今如林之秋。如日之晚。凋落殆尽。林下人不为嚣喧浮懆者。尚亦少有。昔真如住智海寺。曾有言。我在湘西道。吾时大众虽不甚广。犹有季老。衲僧几人。真践实履。操行此道。我自大沩山来到。此间大众。近有九百之多。我凡所说话没得。七人五人会得。予因是知。得人虽多。若不修行。与不得何异。不在众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