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侠义传

  歇了一回,雨墨估量玉堂浴罢,便进房来,只见白福正叠折换下的夜行衣靠,向箱内收藏呢。雨墨抢上前说:“五爷不乏呀?大人在厅上等久了。”玉堂便同雨墨出来。巡按对众人道:“下官因白贤弟之事,病体颓唐,甚是简慢众位。今日乃非常之喜,且请诸位开怀吃一杯,下官一是替众位道歉,一是替白贤弟道喜。”众人谦逊了几句,巡按便邀大家入坐,左席上是沙、柳、韩、徐,蒋、艾、公孙策作陪。右席上是三侠、卢、白,巡按作陪。
  先是巡按安席,玉堂也接着各敬一杯,巡按又吩咐另备一桌,叫雨墨、白福等去陪元全。还叫元全上来,亲自赏了一杯酒,四义也都出位谢他,把个元全谢得忙不过来,雨墨旁边一一指点与他,拉他下去入席。巡按把方才元全问答的话,约略告知众人,大家开怀畅饮。
  玉堂见巡按与大哥十分消瘦,凄然道:“两位兄长定是闻小弟凶信,悲伤成病。幸而小弟未死,否则九原之下,也觉不安!”卢方道:“我见你回来,病就好了。你看我不是又吃又喝么?”巡按想趁此规劝玉堂两句,又怕他脸薄受不住,含泪道:“贤弟,你想我丢印与丢贤弟,孰轻孰重!贤弟以后千万不要把自己视若鸿毛,这就是疼顾愚兄们了。”说得玉堂低头无语。
  公孙策过来,擎着一杯酒,说:“都是我多一句话,致五弟有此蹉跌,今儿愚兄才把心头疙瘩解开,这杯酒算愚兄谢罪,也算替五弟洗尘。”玉堂笑道:“先生太多心了!是我一时冒失,与先生何涉?”笑着把酒饮干。
  公孙策归了坐,众人便将如何捞印,如何闻凶信,如何拿获邓车,如何偷骨,展、徐被陷,以及柳青哭祭,蒋平盗簪,并收伏钟雄的话,你一句,我一句,告诉玉堂。玉堂出席,谢了展、柳二人,便说:“邓车之事,元全却约略打听得些,告知小弟。但他何以不知我在地牢,竟不直说。”蒋平道:“邓车或是不知,或知而不说,都在意中,此外钟雄、雷英也都不得确信罢了。沈仲元自居小诸葛,他没有不晓得的,却也替襄王瞒住,更可诧异。这不连智贤弟也受他赚了?看来沈仲元竟不可靠。”艾虎道:“想是沈仲元在襄王处不甚亲信,连他也瞒过了。不然他与师父的交情,断不说假话哄人。一定那魏明公谗间他是真的。”韩彰道:“坛内骨殖,却是何人?我们打开看过,还有五弟的石子口袋、百宝囊盖在上面,所以再不疑心了。”玉堂想了一想道:“我追到楼中,砍了一人,因尸身触动机关,才坠入网中,大约是此人了。那时昏昏沉沉,醒来不见石袋、宝囊,定是他们解去,预备赚人的。”楞爷便嚷起来道:“坛內这骨头却便宜他,白赔了我们多少眼泪,白受了我们多少头,快扔出去喂狗罢!”巡按道:“不可!若非此人先坠下铜网,替了白贤弟,恐贤弟亦不能保全。古人泽及枯骨。”便命人拾去掩埋。众人都说:“处置得好!这小子也算死得值了!”
  卢方便问玉堂跃下铜网,曾否受伤,玉堂就将坠网后,腿被刀伤,体被钩伤,细细的说了。卢方忙着要看伤痕,玉堂道:“也亏得元全赠药,巳经痊愈。”卢方不放心,立逼着解开看了,居然毫无瘢痕,喜极道:“8竟如此灵验!将来须问他要这方子。”北侠问沙龙道:“沙大哥,你同白五弟都是襄王器重的人,当时软禁,是否也在地牢?”沙龙道:“却不在牢里,时时有人劝降,烦杂的很,倒不如五弟在地窖子里,耳根清净。”玉堂笑道:“够清净的了。”
  便说地牢如何黑暗,才想超通天窟同展大哥玩笑,真是报应。众人都大笑不止。玉堂道:“我算出了牢了,我们牢里的人也恐襄王来救,难道几个月竟没有举动么?”公孙策道:“解京不放心,下牢也恐劫夺。那金太守老到的很,将邓车与五弟拿获的申虎问了问口供,都监毙了。”柳青问玉堂道:“五弟的性气,这几个月料来劝降非止一次,你怎么打发呢?”玉堂道:“好在几次都是软磨,后来用到美人计,却被他缠得日夜不静。”北侠笑道:“比尼姑缠汤相公如何?五弟何不放出制伏尼姑手段来呢?”众人又大笑起来。
  丁兆蕙道:“地牢里真热闹的很,昨夜想都被你们结果了。”玉堂道:“我那时手无兵器,全仗元小姐的闷香。”蒋平笑着对柳青道:“以后你这买卖不算独行了。”
  展昭道:“冲霄楼的消息,闻智大哥说来利害得很,元小姐是怎生盗下书来的,五弟知其详否?”玉堂道:“闻元全说,他小姐曾遇异人授过剑术,昨晚看元小姐纵跳飘忽,与小弟真有霄壤之隔。庙中说个大概,我也未便细问,想来剑侠本领,机括定难他不倒。众兄长不见我佩一枝宝剑么?据说便是梁上机括。也被元小姐取了下来。”兆蕙便问是何宝剑,玉堂回头叫白福取来,说:“我也匆匆的,尚未赏鉴呢。”兆蕙就白福手里接过,才一拔出,霜锋犀利,寒气逼人,喝采道:“真好剑!”递给南侠道:“展兄品品,是甚么剑?”南侠反复一看,说:“这剑当有两只,这只是莫邪,其文漫理。尚有一只干将,刻的龟文,在何处呢?”玉堂道:“小姐原佩了两枝,我以为小姐的防身兵器,一到庙便行解还,小姐才说明是楼上取下的,所以相送。”于是众人把宝剑互相传观,赞不绝口。巡按见玉堂回来,喜得无话说话,便掉起书袋来,说:“熊飞真好眼力。此剑是吴王时,夫妇二人剪爪发铸成,又名‘龙阙、太阿’,后来两剑埋在丰城狱中,光烛牛斗,晋朝张司空遣雷焕去宰丰城,取出剑来,后皆飞入襄水,不料又为襄王所得。怪道他那楼叫冲霄楼呢!剑本埋于狱中,贤弟出地牢时,恰好得剑,真是两美必合。物得所归,非偶然也!”
  便命人请夫人向小姐取那枝剑一看,果是干将,叫取一盆水来,置双釗于上,映着日光,精芒眩耀,如欲飞去。大家赞扬不已。卢方道:“五弟尝羡慕展大哥丁二弟的湛卢、巨阙,得此足以鼎足而三。可谓天从人愿矣!”送了干将进去,重复换上热酒,外面已是散席。雨墨带了元全谢酒,元全退出,雨墨回身给玉堂筛了一杯酒,一转眼的空儿,他笑嘻嘻的端上一盘鲤鱼,说:“是大人与五爷上祭的,五爷快吃罢,冷了就要发腥。”玉堂笑道:“这孩子真会淘气。”众人喝个尽兴,方才用饭。散席后,沙、艾也就辞去,
  巡按邀众人至书房小坐,玉堂见了案上祭文草稿,细细看过,又不免感叹一番,恰好柳夫人请巡按入内说话,众人方才退出。玉堂找四义谈心,三侠、柳青同公孙策闲话。巡按进来,夫人说明已将小姐留住。
  你猜小姐如何肯留?只因柳夫人与小姐叙出元、颜两家年谊,夫人又倾心吐胆,说起夫妻患难,全亏玉堂搭救,详细告知小姐,小姐见他真挚,也就将遇仙传授剑术,及姑母迎接来襄的情节告知夫人。那师父的临别赠言,与裹王见逼,自然绝口不提了。彼此席间说得情投意合,夫人缠住小姐,要拜姐妹。小姐再三谦让,当不得夫人之意甚诚,叙起年庚,夫人二十五岁,小姐十八岁,当下焚香结拜。拜罢,小姐仍是要行,夫人便说出两层道理:一层是襄王那里时有刺客,外面护卫虽多,内宅却是空虚,愚姊胆小,终日害怕,要求贤妹在此相伴;一层你救了白盟弟出来,襄王难保不到金陵胡搅,妹妹本领虽不怕他,但贤妹意在韬晦,万一生出枝叶,转觉无谓,不如在此避嚣,等事定后,回家侍奉姑嫜,亲送贤妹回去。”小姐见他情意恳切,也要等等表扬元妃的旨意,方才答应暂住。颜巡按白玉堂失陷后忧郁成病,总在书房住宿,所以內宅甚是清净。恰好夫人住房后面有三间别院,十分幽雅,花木竹石,小小有个结构,即请小姐下榻。就是巡按偶然上来与夫人闲话,亦不相碍。
  当下柳夫人说明原委,乐得巡按如获异宝,忙着出来告诉众人。众人亦皆大悦。
  玉堂与四义叙了一回话,也同到公孙策处聚谈。到二鼓时候,巡按要与玉堂同榻抵足谈心,拉着手到书房去了。展昭说:“探事人回,王府虽无动静,但彼处诡计极多,不可不防。盟书、印信,千万不可大意。今夜我们要格外小心,分班照应,以免疏虞。”众人都喜欢的忘了疲乏,果然轮流的察看一夜。不知夜间有无变故,下回分解。

第五回 颜巡按拜表请除奸 庞太师泄机私报信
  话说巡按府畅聚了一日,夜间无事,公孙策已将奏稿办妥。
  次日,巡按同玉堂起来,都说不早了,忙忙的收拾完毕,请进众人,取出盟书,展开绣龙黄绫包袱,盟书是个黄绢册页,上面写着“风云际会”四个篆字。揭开一看,前后盖着私雕宝玺,一行行都是伪官名姓:
  开国元勋军师通天狐魏明公
  四镇元帅:君山飞叉太保钟雄 西梁山铜头方相尤冲 马窟山无敌将军杨烈 百丈山铁臂哪吒吕武
  五虎将军:飞天狻猊郑天雄 金毛狮子钱猛 金钱豹子冯威  独角兽周霸 三眼犼褚大勇
  八骁将:插翅夜叉刘鹏 开道神牛超 穿山甲侯飞虎 瘦脸狼侯飞豹 赛灵官皮象龙 九头鸟寇灵 大力鬼王匡一夔 醉判官狄熊
  前队先锋:金面神蓝骁
  水军正都督:分水犀邓舟 副都督:闹海狗赖柱
  招贤统领:霸王马强 太岁马刚
  参谋官:小诸葛沈仲元 赛陈平贾配 谈天口荀谟 铁算盘苗恒义
  以外王府裨将、各镇头目均有细单。方韶、张华、邓车、申虎等都在裨将数内,不必细表,后面还写着僭称年号、月日。
  巡按对众人道:“天下岂有如此强盗皇帝!这襄王愚诞如此,岂能成事。”又看摺稿,叙着翠绡取盟书救玉堂情节,亦颇曲折详尽。还附奏元妃忠谏不从,忧郁而殁,恳恩褒恤,及收伏钟雄的话。
  巡按送出众人,自在书室,又构思删改了一回,请玉堂来看,说:“元妃之事,公孙先生原稿还不吃紧,愚兄将他归入正摺。则小姐是奉姑命而行,更觉光明正大,两事合写元家忠孝风范,更有精神。贤弟以为何如?”玉堂称是。巡按道:“我意欲交给嫂嫂,再请小姐斟酌斟酌。你昨日要见嫂姨,嫂嫂因吾弟之事,日夜忧心,也想见见贤弟,就同进去罢。”于是玉堂随着巡按同至上房。无非玉堂谢姨嫂昨日之劳,夫人问玉堂数月之厄,无庸细叙。夫人随将撰稿亲自送给翠绡阅看。小姐见叙元妃之事十分恳至,且补了姑命一层,更泯嫌疑,心中深感巡按细心周到。当下向夫人称谢,并说:“盟书一节似乎不值铺排,还要请大人删削几句。”
  夫人应了,将稿送还巡按,并传翠绡之语。巡按笑道:“要加几句使得,要删几句怕不能遵命了。”笑着同玉堂出去,随将定稿发交公孙策,密缮元妃诗稿,送还翠绡。盟书收在卧室,写一副本留备,严拿逆党。巡按想事体重大,恐由驿或有疏虞,便要屈展南侠一行。展昭一口应允,要请韩彰同去为助。
  展、韩二人悄悄收拾兵器行李马匹,扮作客商入京。到了次日,摺已写就,连盟书都包裹了,巡按换上公服拜摺,却先拣几件例奏事件,发交驿递,以掩外间耳目,才将密摺递与展、韩,并附上包相密启。
  二人辞了巡按及众侠义,带着伴当,绕道出城。一路饥餐渴饮,格外小心,且喜到京无事。于时已交冬月之杪,二人先去见了包公。
  包公拆信一看,惊喜交集,传进展、韩二人,问了详细,说道:“颜学士办理此事,甚是机警老到。你们摺件都交给我,待我替他面递,方免精泄。二位辛苦,且去安歇,明日听信便了。”
  次日包公入朝,先递了一个密奏,要在便殿面陈机务。天子知有要事,就在隆儒殿召见包公。包公才将颜昚敏之奏取出,恭呈御览。天子反复一观,圣心震怒,说:“襄王乃朕之叔父,向加优礼,屡次案情发觉,朕念骨肉至亲,疑为奸人托名卸罪,不忍诘问,恐伤襄王之心,不料竟如此胡为!觊觎大宝,弃祖宗一本于不顾,此皆朕不德所致。今谋逆已有实据,党羽四布,恐颜昚敏、金辉两个文官办不下来。朕意文彦博克贝州有功,狄青平侬智高,探通兵法,或派他二人为经略,前往征剿。包卿之意以为何如?”包公奏道:“襄王逆谋,尚未发觉,如派文彦博、狄青前往,调发京营,会合各路人马,必須两三个月,旨意一经明发,襄王得了风声,先行起事,据了荆、襄,害了颜昚敏、金辉,转如火之燎原,不可收拾。臣询展昭、韩彰,似襄王处尚未知盟书被获。颜昚敏虽是文臣,办事甚为稳细,且喜众侠义均在襄阳,莫若下一道密旨,准颜昚敏节制京西路州军人马,疾速调度,将襄王拿解进京,似不必过于张皇。并且襄王能俯首就缚,尚可援议亲之例,予以不死,上副主上仁孝敬睦圣心。臣意如此,尚求宸衷内断。”天子听了,连说:“卿真面面想到,便是如此办理。”又问到元守正家世,包公奏道:“元守正居官清慎,先朝称其守道不阿,此陛下所深知者。其于谦人亦学问优长,旷淡高洁,可惜竟无子嗣。不意有此贤女,深明大义,真不愧世臣贻训也!”
  天子遂与包公定议,降了一道密旨:“颜昚敏着节制京西路各州郡人马,随宜调遣。襄王爵招纳亡命,谋为不軌,革去王爵,即着颜昚敏拿解来京治罪,并严缉逆党,毋令漏网。钟雄畏罪自新,俟立功后再行奏闻。”又在摺尾批了数行宸翰是:“逆案盟书留中。元妃规谏不从,确有证据,俟案结再行褒恤。元翠绡按其父元谦品级给予月俸,由襄阳给发,并赏宫锦十端,内制玉柄佩刀一口,事定由官护送来京。”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