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侠义传

  白玉堂耐不得了,想着:“有许多弟兄们,料不能叫大哥吃亏。”便把剑一挥,指着对阵道:“姓钱的,你难道是纸老虎,尽摆样子么?有胆量的,来尝尝锦毛鼠宝剑。”钱猛被他骂急了,吼的一声,举流金镋直冲过来,说道:“你这地牢里打洞溜出来的白老鼠,还敢逞强么!”玉堂也不答话,举剑相迎。论钱猛的武艺,在五虎内除了郑天雄,就要数他。心内也极有算计,一把镋亦使得密不透风。玉堂却仗着心灵手敏,自得了宝剑,运用变化,从寻常解数中又添出无数便捷的巧着,左萦右拂,远刺近钩,舞的如百道长虹,光彩炫月,捉摸不着。南北侠低低的喝采道:“这老五有了宝剑,竟长进的出奇。”便知道那金毛狮子要嘬瘪子了。
  两马盘旋,也及四五十合。钱猛几次想找他破绽,无奈玉堂那剑指挥如意,变幻无端,把钱猛搅得有些着忙。玉堂见他疲乏了,看他镋用泰山压顶势盖将下来,就借劲儿把剑锋向上,还他一个游龙掉尾,铛的一声,把镋柄削为两段。钱猛大惊,回马便走,不得不取出镖来,喝声道“着”,直扑玉堂面门。玉堂大笑,把剑一拂,镖已坠地,却早手中拈了两个石子,叫道:“姓钱的,是你先用暗器,我也得还个礼儿。”钱猛一回头,石子已到面前。他也机灵,却早躲过。那知玉堂就着那一闪劲儿,觑得明,打得快,迎头又是一个石子,正中钱猛眉心。这叫做连珠飞弹,是白五爷看家的绝技,钱猛往后一栽,玉堂飞马已到,一剑砍下头来。手提首级,回马大叫道:“杀了一虎了。”
  周霸见钱猛之镋被削,顾不得前约,也就飞马出来,这边徐庆大叫:“你也算个老虎吗?是我穿山鼠徐三爷亲手放生的,还敢出洞么?”周霸举斧直取徐庆,一虎一鼠,又搅做一团。
  那卢方与冯威酣战,已将百合,彼此正不相下,听得玉堂一嚷,知道五弟得采,精神顿长,刀法愈舞愈紧。冯威心内有些慌了,深恐官军因钱猛已死,趁势冲营,双锤略略一松,被卢方乘间一刀砍中右手,铜锤坠落。卢方又是一刀,把他马头砍去,早将冯威掀在地上。卢大爷向来忠厚,今日一腔忿气却忍不住了,骂一声:“看我耗子精宰你这假老虎。”那冯威跌得半死,哪能回话儿?被卢大爷砍下首级,也学白五爷,在马上大叫道:“又杀一虎了。”
  这里周霸见冯威又死,无心恋战,真想徐三爷放生,虚掩一斧,拍马回营,哪知南北侠、钟、艾都已出阵,冲杀过来,周霸一想:“营是一定失守,我投水军去罢。”拍马向北落荒而走。
  徐庆一面大嚷说:“大哥、五弟都杀了老虎,你这个头还不该是我老爷的!”一面紧紧追来,周霸被他追紧,回马又战,他本领虽强,心是虚的,徐三爷又是高兴,又是蛮力,那刀横七竖八尽量砍来,把个独角兽没了主意,且战且走。
  走出五六里,将近河滨,哪知慌不择路,马上哪有指南针呢,却是蒋、丁三位带的水师船,并不是赖柱,周霸正想跳上船,徐庆早望见蒋平在船头上,大叫道:“四弟,帮着捉虎。他把我们五鼠损透了,快快拿他!”周霸一听不好,拍着马不知往那里去是好。蒋平倒提蛾眉刺,纵上岸来。独角兽急糊涂了,说极轻松的话儿,对徐庆道:“我们说明的,一个对一个,帮的不算好汉。”楞爷圓睁怪眼,道:“谁与你顽?一人杀一个死虎,二人便捉一个活虎。”说着,轮刀直砍。周霸料走不脱,舞开大斧,挨一刻是一刻。
  蒋平虽不明白缘故,就着他的话,笑道:“还是一个敌一个,我算旁观罢。”却见周霸乘空要走,便把刺在他马尾上戳一下。这里一戳,那马一惊,周霸已杀得汗透铁甲,那禁得徐三爷还有帮手呢?马连打了几个前失,把周霸跌个狗吃屎,二鼠一前一后,把他腰带解下,四马攒蹄的捆了。
  徐庆带着他上了船,就把他们下战书及阵上辱骂的话,指手画脚,东一句西一句说了一遍。二丁也从后面笑着出来,说:“算你们鼠字号露了脸了,先是拿了万岁的御猫,这又杀了千岁的御虎,从此老鼠要封作百兽王了。”正说笑间,韩彰赶到。
  原来韩彰知徐庆卤莽,恐遭暗算,不去冲营,随后赶来相助,见徐庆已擒周霸,说明来意,丁大爷说:“二哥今日何以不显显手段?”二爷便道:“褚大勇也是一虎,不是二哥轰死的么?”韩彰便问水军怎么已到这里,蒋平道:“那赖柱算见了我们三人,望影便逃。他昨夜已进了城,我们就顺水淌下来了。”众皆大笑,韩彰便同徐庆押着周霸回营。
  那冲营的诸将,席卷鲸吞。四个骁将那里抵拦得住,慌的弃营而遁。官军紧紧追赶。皮象龙只得回马来敌展昭。不及数合,被南侠用剑削折蛇矛,轻舒猿臂,生擒过来。艾虎见前面一个贼将张皇奔窜,便一马冲去,截住厮杀。那人便是刘鹏,正挥刀相迎,后面北侠已到,一刀连肩带项砍死,乱军中踏作肉泥。钟雄赶上邵隆,相去一箭路,飞出钢叉,把他颠下马来,也就取了首级。
  顾昆早已弃盔卸甲,杂在军中。逃到西门,正遇着吕武军来。原来吕武闻调,留裨将守了当阳,自引精锐来救江陵,听三虎已死,在马上跺脚说:“坏了!坏了!”知道孤军在城外站不住,便叫开西门,与顾昆一同入城去了。
  诸将杀到濠边,方才回马,都到巡按处报功。巡按已得水师进扎捷报,说道:“他松滋、公安两县,不攻自弃,水师不战自退,今日又一鼓破了此营,困以长围,定可瓮中捉鳖。”当令蒋平带鲁英、何寿等攻南水关,二丁带陆彬、史云等攻北水关。君山各船,因无出色将领,令在后转运游弋。展昭、任传桂、艾虎带霍云、杜翰攻南门,欧阳春、沙龙、柳青带叶树勋、谭绍吉攻西门,钟雄、智化、姜铠带葛衍芬、舒俊攻东门,巡按自引大军同四义攻北门。四万多人马,将江陵团团围住,水泄不通。邹维、雷英、焦、孟、龙、姚带着游骑,四门传报。元翠绡等女营,在北门一高阜扎下,以备接应。每日六门轮替攻打,昼夜不休。
  吕武进得城来,面禀襄王说:“城太辽阔,万守不住。”请襄王弃城而遁,或暂在当阳绿林山避避,或窜入蜀中。襄王迟回不决,到第二日,外面已经合围,走不脱了。吕武与杨烈同办城防,看杨烈还一味搜括金银充饷,虏掠丁壮当兵,加着父子三人渔及妇女,叹口气道:“如此焉能持久?”便下城密劝襄王还是走为上着。
  襄王胆小,又且顾虑太多,东也舍不得嫔御,西也舍不得珍宝,算着出城如走不脱,立被擒拿,如此还苟延残喘,又仗着城大而坚,一时未必能破,得乐且乐,便叫吕武且与杨烈坚守。
  吕武没法,退出与杨烈商议。杨烈气轰轰的诘问吕武道:“吕元帅,我已将城守布置完密,你如何扰乱军心,要王爷到当阳去?当阳是个县城,如何能守?彼军得了江陵,难道不能到当阳么!”
  吕武道:“江陵之险,全在临江,今彼军已临城下,襟带全失,城虽高大,却不易守。我请王爷出幸当阳,亦非上策,想到彼徐图机会。况且王爷到了当阳,杨元帅守住江陵,还是犄角之势。若困守孤城,请问米粮器具那里支得五、七个月?不是坐以持毙么?”杨烈道:“王爷一去,人心瓦解,若坐镇在此,凭着你我二人,足以支持,至于米粮,甚是充足。彼军但有疏防之处,趁势冲杀出去,立解重围。吕元帅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吕武默然。当即商定,杨烈守北门,杨麒、杨麟守西门,顾昆守南门,吕武及索利守东门,赖柱带着邓彪守北水关,邬洋、胡奇、胡烈守南水关。所有裨将,分在各门,襄王身边只剩些护卫了。
  吕武为人,与将士同甘同苦,就是踞占城池,也颇有些假仁假义,所以他这一枝军马尚属齐心。正然上城巡绰,见城外耀武扬威的攻打,风飄绣旗,写着斗大的一个“钟”字。裨将们指道:“那不是飞叉太保么!”吕武一看,正是钟雄,便高叫道:“你等缓攻,我与钟将军有话说。”钟雄、智化井马向前,一看是吕武立在女墙边,见钟雄马到,便拱手道:“钟兄,久违了。”钟雄也回了一拱,说:“吕兄有何见教?”吕武的意思,料钟雄既已投宋,如此局面,那肯再奉襄王,不过想打动旧情,便好从此路同裹壬出走。真是一片愚诚。便道:“钟兄,我与你同受王爷大恩,今月事已至此,你竟眼看着王爷被困,忍心竭力攻打,不放他一条生路么?”
  钟雄怔了一怔,便答道:“小弟弃暗投明,已蒙巡按奏知天子,湔洗恶名。襄王听信魏明公谗言,恩义已绝。目下奉旨讨贼,那能顾私?吕兄,你也是清白男子,到了今日,怎还执迷不悟?依我的愚见,或开门献城,或引军归顺,小弟当为引进。拿你这一身武艺,也可博个封妻荫子,何苦陷入贼党,遗臭万年呢?”吕武大怒,骂道:“钟雄,你快住口!你原来是趋炎附势、反覆无常的小人!不想你当初流落江湖,非靠王爷势力,怎能占住君山?到了养成羽翼,你就卖主求荣。若非军师识破你的奸计,必致将王爷诓去,作你的进见礼了。你扪心自想,是你负王爷,是王爷负你?我吕武虽不读书,比你稍知大义,国士遇我,便以国士报之!就是从前保着王爷,也不是图封妻荫子。死便同死,断不做朝秦暮楚、无耻匹夫。你以为降了颜昚敏,便算清白?殊不知你就独破江陵,手擒王爷,也是个昧良反噬、遗臭万年。我两人身分,他日自有公论,无须饶舌。”吕武越骂越怒,顺手取了一枝铁槊,掷将下来,打中钟雄头盔。
  钟雄被他骂得目蹬口呆,就这一掷,与智化勒马收兵。回到营中,对智化叹道:“我前请取当阳,便有意招他,不料他执拗如此!他本是征西夏的军官,因立功为上官所冒,反借故将他罢职,才投了襄王。襄王十分优待,就叫他驻扎百丈山,他也并不虏掠良善,非尤冲、杨烈亡命为盗的可比。似此人材,殊属可惜!”智化道:“我看他一表非俗,不像绿林。但既劝他不回,钟兄也算尽到朋友之谊了。”
  次日,钟雄正踌躇攻与不攻,却见天阴云密。时当三伏,是大雨时行之候。须臾,一阵惊雷,大雨如注,一连下了三日。巡按命移营高处。江河溪水,四面都涨溢起来。巡按向公孙策道:“我观史书上古人用兵,以水灌城的极多。江陵又连被水灌几次。今江水大溢,移营高处,不甚扼险。万一襄王趁此冲出,岂不又费手脚!我从前早想到此策,因恐用水灌城,伤及无辜百姓,未免失好生之德,现在连日大雨,天意如此,似乎非此不行。”公孙策道:“大人此计,深合兵法。”便请蒋、丁三人商议,蒋平等都称妙计,就各营抽调人马,帮着水军掘堤。不到一日,那水四面灌来,城不没者三版,平空的加了一道水围,比百万兵还围得周密。水军乘空还去偷凿,吕武在城上见各营挪到高处,便遣人悄悄出城打听,比及回来,城已被水困了,吕武忙忙的去见襄王,说:“水三日不退,一城皆为鱼鳖。为今之计,惟有叫赖柱等偷出水关,掘坏对岸之堤泄水,或可挽回。事不宜迟,请王爷疾速传令。”襄王一吓,颜色均变,就赶紧传赖柱到了府衙。襄王传令,叫他快些出城,掘堤泄水。
  赖柱不能不答应,下来与邓彪等商议,面面相觑,没个敢告奋勇的,赖柱笑道:“诸位休慌,我看倒是水军的运气。”邬洋道:“都督此话怎讲?”赖柱道:“老邬,什么都督不都督!你看官兵如此强法,再加了水围,过三日我们还有命么?为今之计,非是我们负王爷大恩,说不得了。教我们出城,我们就出城,能办就办,不能办彼此溜之乎也,不算是运气么?”众人都别了个“桃之天夭”,听都督先松了口,这才忙起来了。各人略略的收拾些细软,拴在腰里,藏了兵器,带了几名亲信,不往北走,都出南水关而去。
  赖柱是水里睁得眼的,见水师船密密层层排着,就避了师船,往僻静处泅将出去,泅了五六里,回看邬、邓、二胡都不见了,探起头来,松了一口气,说声“侥幸”,便往江中直奔洲子上去,想着:“上了洲,便充难民,不是逃出命来了!”
  邓彪三人,水底工夫还不及邬洋,同是瞎摸,却邬洋路径比他们熟些,走不到几步,被水溜已冲散了。
  那蒋平、二丁早已商定,怕有水军来冲,南靠大江是他冲要,便留史云等在北水关,自己带着何寿、江永、常淮都到江岸上分段察看。那邬洋在水里不时要探头吐气,早被陆彬瞧见,忙驾了一个小船,从下游顺溜淌来,邬洋见了船,把头一缩,想游开去。那知船已相近,陆彬在船上撒下挠钩,叫声“打着鱼了”,一放一提,钩早挂住邬洋背上。几人拖了上来,用绳捆住。船早拢定,蒋、丁等审问口供,邬洋便说:“与赖、邓、二胡都来投降的,求饶狗命。”蒋平说:“襄王处竟有陷空岛的人,须去找来。”就叫陆、鲁同各头目下水去搜,自己也换了水靠,请二丁守船,便入水去寻赖柱。找了半日,江水弥漫,竟无觅处。鲁英等一下水,便遇着邓、胡,二吴拖住邓彪,鲁英叉着胡烈,何寿擒了胡奇。其余的水军,都被江、常、倪等拿获,单少了赖柱一个。
  蒋平焦燥,细细的盘问赖柱从那方去的,众人都说他水势精通,出水关后,往东一拐就不见了。邓彪、二胡都求四员外,说是前来投降,求念旧日效力,开恩免死。蒋平道:“你们如在麻城江边投降,万无死理,今日却已迟了。”都叫囚在船上。自己上桅竿一望,川沙历历,东拐上只有孤洲,说:“是了。”下了桅,急急的驾了一个小船,直奔小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