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侠义传

  众人将智化拥出,到了监门,那边冯威已将姜铠灌得半醉拿了,正劈面迎着,送到艾虎一处囚禁,派侯飞豹领五百军士守住。姜铠到了监,看见智化,便道:“统领料事如神,如何料到这里来?我真不明白这缘故。”智化被姜铠一问,羞惭满面,叹口气道:“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倒把你带累了!”回头见了艾虎,彼此叙明。智化把通天狐说的话,约略告诉姜铠一遍。
  到了晚间,侯飞豹又得了明公之令,将他三人分禁在三处,连话也无可说了。智化想着:“如此严密看守,脚镣手拷又都放样的沉重,断扭不开,巡按及钟兄如何能来相救!自分一死而已。”艾虎、姜铠倒是一类的人,昏天黑地,得过且过。
  那冯威一拿姜铠,队伍是早齐了。先将姜铠随从人等拿住,与明公所拿智化的从人一齐杀却,便带队伍出城,一声号炮,去接统智、姜所带的人马,宣了令旨。那四个头目是智化、姜铠亲信,见统辖头领不来,蓦然换人统带,形迹可疑,便说:“统辖吩咐,军事須待他及姜将军来才有令择地屯扎,末将们不敢擅主。”冯威令手下旗牌传谕,说:“智统辖、姜头领已经王爷留住,特派冯都督来管此军到此,自以王爷之令旨为凭,说什么统辖不统辖?从令者加赏,违令者军法从事!”
  四个头目出来一望,四面均是冯威的军马,何止五六千人,个个弓皆上弦,刀皆出鞘,吓的魂不附体,便遵令齐人。两个呈上花名册,请冯威点名,那两个是智化识拔的,有些黑奴狐的传授,带了几名伴当,趁乱溜走。冯威以兵势将智、姜所部勒降,有几个作梗的,便擒下正法。众人是蛇无头而不能行,那里还敢违拗?冯威把二千人花插在自己队里。查点头目,少了两个,便派人去追。叫上那两个头目大骂,说他搅扰军心,也把他绑出辕门砍了,将首级传示各营,人人不寒而栗。冯威办妥了,回去缴了军令。那两个去远,却未追上,冯威要显他办事周到,也就未告知明公。
  次日,明公禀知襄王说,智化诡诈百出,怕他设法勾连外贼,要将他与姜铠、艾虎立时正法。一面乘钟雄未知消息,派吕武引兵迎袭,以除肘腋之患。襄王却素喜钟雄,疑他不至背叛,便道:“寡人待钟雄不薄,料他未必肯反。军师也不可凭差官之言,遽然操之太蹙,万一将他逼反,岂非失一膀臂?依寡人之意,智化、姜铠已是瓮中之鳖釜底之鱼了,不如且看钟雄动静。如果他能取江陵,便把二人宽释,倘有叛迹,再斩二人不迟。”明公无法,又换了一策,说:“不如将钟雄也封侯爵,诏他来宜城面商机宜。他如不反,闻诏必来,否则定然抗诏。”襄王允了,还吩咐侯飞豹不可缺少监中饮食。明公听了暗笑,就拟一道温旨,又另派两个差官前去,谆谆嘱咐:“一切都要机密。”
  这两个差官奉了令旨,取道来至监利。钟雄因要作进取江陵之势,已移营在监利之东,离城五十余里驻扎,军山水军亦已到齐。自智、姜去后,静中一想,觉得智化此策有些冒险,便遣两个小头目过河去探实信,飞速来报。小头目未到宜城,遇着营中头目踉跄奔来,彼此互问,都觉诧异。那两个头目道:“我们万不敢回去了,你两位可扮作吕将军标下,到城中探听,我们先去报知寨主。”说着去了。
  钟雄正在盼信,两个头目逃到营中痛哭说冯咸接统情状,钟雄大惊。过了两日,襄王差官到了。先宣了元帅侯爵的恩命,免不得磕头谢恩。撤去香案,二人又将出诏他到宜城的令旨来。钟雄动问:“两位来时见着我处差去的智统辖及姜将军么?”差官答道:“来日王爷正封智统辖为副军师,姜将军为骁将,并且赐宴,未曾见着。”钟雄又问:“二人有无信带来?”差官回说智、姜两位叫人带个口信说:“就要相见,不带信了。”钟雄似信不信,好生委决不下,且款待了来使,又叫两个头目问问冯威到营的情形,与来差的话又不相符合。自己在营中辗转一夜。
  次日,差官又请问钟元帅起程日期,钟雄支吾说:“军山水军尚未到齐,我只身赴宜城,水陆两军也要有个交代。”差官要先回去,钟雄带硬带软;把他留住,恰好夜间小头目二人回来说:“城中是进不去,咱们兵士已归并在大营内,无从打听。但传说那两个头目已经杀了首级,还号令着。军士也杀得不少。”
  钟雄又惊又怒,便把差官叫出,叫小头目证他,加以刑吓,差官才吐出实情,钟雄愤极,扯破了襄王令旨,杀了差官,大叫:“智贤弟,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定了一定,算着陆路由郢州必被吕武拦截,且走水路,水军将领无人,料也挡我不住。便将陆军齐上战船,由襄河上驶去,投奔巡按去了。
  明公接了郢州及水军头目探报,都说钟雄一军反上襄阳而去,便来劝襄王速杀智化、姜铠三人,襄王叹口气,深惜钟雄之去,只得应允军师,斩此三人。侯飞豹得令,便将三人提出禁监,五花捆绑,推上法场。
  明公正陪襄王坐着等信,忽报南漳己失,杨烈单马奔来求见,传入殿门,杨烈伏地请罪,放声大哭。要知杨烈所哭何事,下回分解。

第 十 回 南漳县内应缚麒轔 西梁山神锋扫鸳燕
  话说杨烈取了南漳,料官兵必来攻打,就在城外扎下大寨,命两个儿子守城。
  杨烈是武当县一个土豪,赤面赤须,性情暴燥,使两枝镔铁枪,轻易人近不得他。长子杨麒,相貌丑陋,力能扛鼎,使一枝镔铁棍,重六十余斤,绰号“小孟贲”。次子杨麟,却长得白净,也练得一身武艺,使一枝方天画戟,有百步穿杨之能,绰号“小纪昌”,父子三人,因在家打出人命,占踞了马窟山为盗。此番得了南漳,更是奸淫掳掠,橱所欲为。
  这日白雄兵到,杨烈大怒,便带了佘常、班贵冲杀前来。白雄未及安营,忙即举槊迎敌,那里是杨烈对手,被他一冲,阵势已乱。白雄急挥军速退,走出五十里外,遇着南北侠,告知敌情。
  南北侠见白雄盔歪甲褪,知道贼将勇猛,便分付扎营,商议道:“与其力敌,不如智取。白防御原说城中不甘从逆,如能纠合内应,到是妙着。”白雄道:“城中绅富,无甚能人,却都与小将相好,须小将自去方妥。”展、欧说好,当派霍云、杜翰跟着白雄,带十余名兵,都扮做猎户,乘夜由小道绕到北门外,去一相识的富户尹宾家叩门。
  尹大户一见白雄,又惊又喜,连忙迎入。先诉说杨烈骚扰之惨。“盼得大军到来,听说又被贼败。防御何以如此装扮,悄悄到此?”白雄说知备细。富户道:“猎户入城,盘查甚紧。恰好明日我们北门外村庄轮着贡献,不如屈防御扮作伴当进去,万无一失。”当晚留白雄等住下。次日换了衣服,暗藏兵器,随着富户进城。富户自去进献,白雄等便混到写书的绅士家中住下。
  那绅士姓伏名希胜,做过博士,退老在家。知兵已临境,便密密到城内各绅士家通信,恰好白雄到了。商定计策,叫两个兵丁,充做绅士家丁,混出城去,到大营约会。
  展、欧自白雄去了,连夜进兵。杨烈早来挑战,展昭出马。不及十合,展昭虚砍一剑便退,次日,欧阳春又被杨烈战败,退入营中。凭他百般叫骂,总不出战。到了第三日,杨烈又来,只见官兵早已遁走,仅剩空营。杨烈哈哈大笑,命入城中报信,一面引兵追赶。追出二三十里,已知官兵去远,前面探事的报说,官兵退出五十里外,才扎下营。杨烈道:“准是到颜昚敏处请救。不如趁他兵少,冲杀他个净尽,叫他不敢正视南漳。”分付就此暂歇,明日拔队并力追赶。
  城里杨麒、杨麟得了捷音,城守解严,带了小队,由城回衙。行到半途,只见鼓乐喧天,各绅士携老扶幼在那里迎接,当头的两个绅士,一个执杯,一个提壶,来敬杨麒、杨麟。两个人哪懂礼节,就在马上饮了三杯,问是何故,绅士道:“我们南漳有福,遇着老元帅同两位小将军如此英雄,敌兵不敢侵犯,一定年岁丰登,万民安乐,刚才进的是得胜酒,父老等还有一番敬意,在吴绅士家花园内备了酒筵,替小将军作贺,不知小将军肯屈驾光临否?”两个人受了许多恭维话,甚是高兴,便答应去赴席。
  那吴绅是南漳第一富户,本身也带个别驾职衔,与伏希胜是至亲相契。他那园林,在城内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借他这里摆酒。
  二杨到了花园,卸去盔甲,换上武生巾、花氅,绅士们仍是鼓乐迎接,在正厅内摆了酒席,请他二人上坐。绅士等不敢坐下,敬了酒便都要退出。杨麟稍懂人事,邀他们同坐,这才推出伏希胜,与一个年老的席医官,与吴绅同在下席相陪。对面早已演戏,随从人等都邀到别院饮酒,小队等亦在外犒赏酒肉,酒过几巡,又走上八名妓女,打扮得袅娜风骚,前来劝酒,把个杨麒、杨麟乐得手舞足蹈,说:“众位如此诚心好意,将来我父子在千岁爷前必竭力奏保,叫你们都做大官,你们明日开上单子来。”三个绅士忙起身道谢。妓女等更番把盏,未到起更,杨麒、杨麟已喝得酩酊大醉,与妓女狂荡不堪。伏、吴二绅上前道:“这厅后有两卧室,都甚幽雅,小绅早已备下床帐,莫若请两位小将军暂歇片刻,天还早哩,底下还有灯戏,甚是热闹。”二杨大乐,跟着绅士等分头到卧室来。
  那时二人亲信都到外间喝酒,一边叫四个妓女扶着。吴绅等引到门口,便退下去。杨麟一足跨进,绊着绳索,一交跌倒,正骂妓女太不小心,挣扎欲起,里面拥出数人,将他按头压足,四马攒蹄的捆上。杨麟大骂,又将他衣襟割下,塞住了嘴,扔在一个木柜里,用石板压住。捆他的便是白雄。那边霍、杜两提辖也把杨麟捆了,二杨武艺虽强,禁不得绅士们暗算,又且都带了七八分酒,更一心在妓女身上,全无防备,所以捆得容易。两边出了卧室,彼此一拍手,绅士早把八个妓女锁在密室,那时戏已略停,外面猜拳掷骰,闹得正乐,知道公子有妓女陪着,素来晓得他两个脾味,也都下去痛喝,谁来理会?各绅士都从后门溜走。
  只听连珠炮响,外面嚷说官兵已经入城。带小队的将官,忙找亲信去回公子。走到半路,白雄等劈面过来,一刀一个,大声道:“杨麒、杨麟已被我们拿了。手下人等,降者免死。”那带来兵丁,及塘内纠合民壮,早已伏在戏房之中,都各奋勇杀出。那班小队已经噇醉,只顾夺门逃命,哪里还敢抵敌。走慢的被杀,走快的抢出门来,又遇见官兵,纷纷砍死。
  原来黄昏时候,白雄已令人在西门缺处扬起号带。欧、展从第二日夜间,得了白雄回信,故意退兵诱敌,展昭却引了一半人马,绕到西门外埋伏,到了二更,从城阙处一拥而登。白雄等出外接应,四城搜查,余匪也有截杀的,也有越城逃走的。
  展昭便令白雄守城,自引一千人马去夹攻杨烈,杨烈在睡梦中,忽听号炮连声,官兵已拔开鹿角,前来劫寨,杨烈大怒,披甲执枪,上马大呼:“手中败将,早来受死。”欧阳春举刀相迎,这番不像前番了,一口刀使得如生龙活虎。杨烈暗吃一惊,知道中计,还仗着本领高强,不肯就退。忽然后面发起喊来,说小将军被擒,城已失守,杨烈乱了,大叫:“将士随我去救公子!”豁拉拉一马当先,冲将转来,欧阳春紧紧追赶,迎面正遇着佘常,举刀抵敌,被北侠两个回合,一刀剁下马来,枭了首级。那杨烈已去远了,约莫离城十里,展昭一军挡住,杨烈急举双枪刺来,禁不得展爷神剑,一来一往,觉得剑法精奇,也只战得个平手,展昭战到酣处,一剑把他左手枪头削去。杨烈大惊,不敢恋战,后面欧阳春已将赶到,说声不好,勒马落荒而走。班贵随在后面,见追得紧了,勉强回马抵挡,不数合,被南侠一剑取了首级。南北侠合兵追了一阵,杨烈去远,也就收兵回城。当留白雄及本部人马镇守南漳,将二杨打入囚车,带往大营报捷。
  那杨烈领了败残人马,绕着小路,星夜奔往宜城,在途遇见苗恒义,彼此说明,一同回去。那苗恒义因闻官兵攻打南漳,有些害怕,处处逗留,却算幸免苟延了。
  杨烈到了殿中,放声大哭,先谢兵败之罪,后诉两子被擒之惨,襄王只得慰劳数句。杨烈又哭道:“两个儿子误中诡计,论本领实胜于小臣。在途中已绝望了,今日来到殿门,闻说获了敌将三员,要去正法。如蒙大王垂怜,赦他三人去换两子,或者可行。倘然二子被害,杀他也还不迟。”说罢,跪下磕头不止。襄王一想:“杨烈是一员大将,他两子也曾见过,甚是骁勇,如不准他,不但杨烈心冷,诸将也觉我太寡恩了。”遂向军师道:“杀此三人,于彼军亦无大损,换回杨麒、杨麟,也是一策。”明公见王爷松口,碍着杨烈面皮,心中不愿放智化,便道:“那智化如何放得?将姜铠、艾虎去换,也准得过了。”襄王道:“既是要换,索性兼换回赖柱。水军本也缺材,三个互换,也不吃亏。”明公不能驳回襄王,便命将三人依旧囚禁,一面令钱猛等致书巡按,商换三将。杨烈谢了襄王,军师就赍令旨到钱猛军中。钱猛赶即缮书,遣人到大营来投。
  巡按自失了艾虎,心中不悦。沙龙更是忧闷。晚间前去劫寨,钱猛等防守甚严,不能得手。因与众兄弟相商,要将赖柱去换。巡按因有伤国体,不免迟疑。接着钟雄禀来,知智、姜被陷,拔队来归,众人更觉为难,与钱猛混战数次,也不得利。恰好展、欧奏凯回来,献了佘班首级,推过二杨囚车。巡按大喜。沙龙便找北侠,诉说艾虎之事,要他求巡按去换人。北侠闻义子被擒,大吃一惊,踌躇了半晌,才道:“抵换却好够数,但万一三人竟已被害,或奸王狡执不允,岂不失了我们身分!还是另行设法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