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记

  洪昆又说:“令妹自然武艺精通。小生愿为媒证。”桂芳说:“舍妹也要比武自选。”洪昆说:“我有一个盟弟,姓童名昆,年亦十七岁。武艺与小生一样。令妹若肯俯从,将来会面时定然如愿。”桂芳说:“贵友现在何处?”洪昆说:“小生在扬时已约他进京相会,此时约已在京。小生到都中说与他知,他亦不能违拗小生。我们两人皆是进京与武选的。如果有了寸进,来年就出京,断不教贤姊妹盼望。”桂芳、兰芳同声说道:“遵命就是了。”
  三人下台回到李庄,吩咐家人撤台,不必交代。看的人各散。桂芳把擂台上遇洪昆的事禀明员外,洪昆上前拜这岳丈。员外大喜,留在庄上数日。暇中把童昆与兰芳联姻亦禀明员外。这一日洪昆告辞进京,员外赠了程仪。一路行来,到了彰仪门,看见汪大镛的帖子大喜,说:“汪贤弟已到了,但不知童贤弟曾同来呢?”进了城直奔到张存仁客寓,走进店来。汪大镛、童昆正在那里用上顿饭,洪昆高叫道:“二位贤弟,愚兄洪昆来迟得很了。”二人抬头看见洪昆,如半天见月一样,同声问道:“仁兄何故来迟?”洪昆把打擂遇缘与做媒的事细细说了一遍。童昆也把遇汪大镛事说明。三人各自欢喜。住在寓中专候来年武选。
  






第四十回 刘尚书文武兴闱


  〔先声鹧鸪天〕调
  词曰:
  鸾书飞下长安道,金殿传宣知制诰。一毫关节不通风,真才那恨遗珠抱。文龙吟,武虎啸,怎如一个门生好?朝廷预备栋梁材,岂独老夫身倚靠?
  此时嘉靖皇帝升遐,隆庆皇帝即位,奸相严嵩阴谋败露,已经剎籍。其子世蕃正了典刑,赵文华、胡宗宪都革职解回原籍。那赵怿思、胡彪疾转还乡不提。再说隆庆皇帝想起原任户部尚书刘体干因奏内用烦多,勒令休致。知他是个忠臣,召他来京供职。刘大人在家接旨,即日同夫人、义女蒋佩香来京。水陆兼程,二月初一日到京,初二日陛见谢恩。皇帝慰藉他一番说:“本月初八日特恩召天下武士应选,卿虽文臣,为人忠正,即着卿监临考试。”刘体干领旨谢恩。皇上又想起前征倭冤杀总督尚书张经、南京总督曹邦辅,也是两个忠臣,谕礼部特加恤典,恩赐褒忠。再确查张、曹二臣后裔,加恩优恤。洪昆、童昆闻此旨意,喜出望外。各具呈到礼部衙门,叩恩转奏
  呈曰:
  具求呈人张昆,现年十八岁,系原任总督尚书征倭冤杀臣张经之子。自从籍没,寄食他乡,颠沛流离,备尝艰苦。今奉旨确查优恤,不揣冒昧,开明三代脚色,投呈礼部,迫叩转奏是实。
  呈曰:
  具求呈人曹昆,现年十八岁,系原任应天总督征倭冤杀臣曹邦辅之子。自从籍没,寄食他乡,回思往事,血泪俱流。李忠以子替死,童喜护庇逃生。曹氏孤忠幸存一线。今奉旨确查优恤,不揣冒昧,开明三代脚色,投呈礼部,迫叩转奏是实。
  礼部尚书宋宗璟跪奏:为奉旨旌忠录裔优恤事。切臣部于本年二月初二日蒙谕确查原任总督尚书张经、原任应天总督曹邦辅后裔,加恩优恤。今据张经之子张昆、曹邦辅之子曹昆具呈前来,开明三代脚色,与伊等亡父被冤事实。并无旁支假冒,亦非虚捏邀恩等情。臣不敢蒙蔽,抄呈转奏,恭恳睿鉴。于褒忠典外,是否加恩优恤后人。为此据实奏闻,谨奏。奉上谕:准礼部奏,加恩优恤忠裔。如张昆、曹昆曾经习武,即着投考武闱。钦此。
  次日礼部传谕张昆、曹昆午门谢恩,录送册名投考。到初八日武闱监临,刘大人升堂,天下武士挨次应名,就在教场中竖一大旗竿,竿上挂一金钱,令武士各带弓箭,射中金钱孔中者即高中头名。那班武士也有射中旗竿者,也有射中金钱孔外者。只见张昆扯弓搭箭,飕的一声,那箭正中金钱孔中。校卫将箭取下,张昆又射,连中四箭。演武厅上齐声喝采。曹昆射中三箭,汪大镛射中二箭。三日后发榜,第一甲第一名张昆,第一甲第二名曹昆,第一甲第三名汪大镛。其余分二甲、三甲进士。
  次日,刘大人带领三丁甲引见,天颜大喜。看见曹昆、汪大镛英武之气,辟易千人,看见张昆虽系武臣装束却有儒雅风流气度,说:“三人之中,张昆温文尔雅,可惜考武了。”曹昆即面奏道:“臣与张昆幼年同学,知张昆文章更胜于武艺。臣等皆不及。”
  圣上说:“张昆既能文,即着于三月初八日再入文闱考试。”三人谢恩。张昆又独行谢恩。礼毕退班而出。
  本年是会试之期,各省举人皆来礼部投文。浙江省解元陈保元,江南苏州府举人申鸿渐亦来京会试。张昆奉旨特入文闱。到了三月初八日,与众举人进头场。一连九日,三场考毕,对月发榜。第一名会元就是张昆。陈保元、申鸿渐俱中了进士。圣上又命刘体干阅殿试卷,榜发,第一甲第一名张昆,第一甲第二名陈保元,第一甲第三名申鸿渐,又是刘大人带领引见。圣上大喜,说:“张昆中文武状元,是我朝盛事。就在皇城内建立文武状元坊。”三人谢恩。张昆又独行谢恩,礼毕退班而去。
  刘大人心中欢喜,说:“我得此文武全才的门生,不愧我一生忠直。我向曾收得义女佩香,年将及笄,若得此文武状元女婿,将来我老夫妇倚靠他终身。我看他是个少年义气之人,定然依允的。”因说道:“三位贤弟,明早都请到敝寓一叙。”三人齐声应道:“随老师大人赴公馆谢恩,何敢迟至明日?”刘大人说:“如此老夫先行一步,静候就是了。”







第四十一回 蒋佩香错中得偶


  〔先声重翻蝶恋花〕调
  词曰:
  真情未露误中又误。最难得,状元夫婿,况是能文兼武,问拒媒何故?老夫人疑,老大人怒。百巧千奇。蒋佩香到此际,玉蟾禀阿父。庚帖翻无据。直到觌面,相逢如梦。
  刘大人到了府中,随后三贵人都到。递过手本,门官禀报。刘大人吩咐:“请会。”三人同进中堂,谢过师恩,分主宾长幼坐了。三人说:“门生薄质樗材,蒙老师大人提拔,鳌戴三山,恩难罄报。”刘大人说:“这皆是三位贤弟福命。老夫何功之有?”献过茶后,刘大人唤内使:“请张老爷书厅少坐,我与陈、申二位老爷有几句心谈。”皆站起身来,张昆随内使到书厅上去。刘大人又请陈、申二位坐了,说:“老夫年逾六十,只生一女,年十八岁,三月初三日子时生,欲请二位贤弟同做冰人,致意张生,联为朱陈之好,秦晋之欢。”陈、申二人说:“大人见委,门生敢不遵示。想张年兄定然依允的。”
  刘大人说:“就请二位到书厅与张生面谈。老夫在此候信。”
  陈、申二人走到书厅,把刘大人之意转达张昆,张昆允了。三人同来大厅上见刘大人,陈、申二人说:“门生等已将尊意说与张年兄知道。”张昆说:“门生久失怙恃,影只形单。蒙大人不弃,愿为半子,膝下瞻依。”刘大人听说,欢喜之至,留三人用了午饭,告辞而去。
  刘大人转入后堂,请出夫人说:“我两老人未曾得子,幸有义女朝夕相依。来京时蒙圣恩命典试文武两闱,得一门生张昆,双中状元。老夫今日已央他同年陈、申二门生做媒,将佩香孩儿许字与他。夫人意思何如?”夫人说:“老爷择婿甚佳但未知那位状元可曾依允?”刘大人说:“他已面允了。”夫人甚喜,说:“唤孩儿出来与他知道。丫环请小姐讲话。”答“是。”一会儿小姐出来,说:“父亲、母亲万福。呼唤女孩儿有何见谕?”夫人说:“儿呀,你父亲奉旨典试文武两闱,得了文武状元门生张昆。已央媒将你终身许配与他。你是女流,得此快婿,我两老人有所倚靠,岂不甚妙?”
  佩香一听,双目泪流。夫人说:“儿呀,这是你的喜事,怎么反悲苦起来?”佩香说:“女孩儿蒙父母两大人于水中活命,没世不忘,情愿常依膝下,不忍别议婚姻。”刘大人说:“儿呀,那张生父母早亡,别无亲丁。我把他招赘在家,你亦不至离我们膝下。”佩香垂泪说:“女孩儿幼无抚育,兄嫂不容,本来是个苦命,那有福分配得文武状元。此事断难遵命。”
  刘大人就含了怒意,说:“三从四德,女子贤名,你知道在家从父的道理么?”佩香见刘大人动怒,提出一个“从”字,是自己缺礼了。若说明往事或可挽回。佩香向刘大人、夫人哭道:“女孩儿有件隐情未曾禀出。当年本生父母将佩香许字洪昆,交过庚帖。现有聘物玉蟾蜍在此,呈上请看。谚语云:‘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配二夫。’张昆与江昆名同姓不同,孩儿是万万不能从的噱。”说毕就大哭起来。两老家爱小姐如掌上明珠,见他大哭,都没法了。夫人说:“儿呀,断不相强。容日商议。”刘大人说:“我已面许张生,这便怎么处?”夫人说:“这件糊涂事要放在我身上。老爷明日请那张昆来,说:’老夫从前在京供职,内人在家已将小女庚帖发过,受了玉蟾蜍的聘礼。后来因此人远出,贱内就未曾说与老夫知道。昨日之言冒昧实甚,望贤弟见恕老迈之罪。‘也就把玉蟾与他一看为凭。老爷也不为失信。”刘大人即刻吩咐内使:“拿我名帖,去请三位新贵人相见。”次日早都到,请至大厅,说了几句闲话,刘大人陪着笑脸,说:“昨日奉请执柯,自惭唐突。”就把夫人任过的话说了一遍。陈保元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老师虽如此说,门生如何对得住张年兄?且以文武状元为婿也不过于玷辱了令爱小姐。”刘大人被陈保元说得满面通红,不得已就取出玉蟾蜍递在张昆手中,说:“贤弟不信,此物为凭。”
  张昆见了玉蟾蜍,也就两目流泪。刘大人心中诧异,问道:“贤弟为甚事也垂泪呢?”张昆说:“此是门生敝友洪昆之物敝友去年落水淹毙,今见此物如见洪昆。不觉一阵心酸,流下泪来。”刘大人说:“贤弟此言果足为信么?”张昆说:“门生何敢诳言。”刘大人暗想道:“如是假话,他何以知道洪昆二字?”说:“三位贤弟少坐片刻,老夫即刻就来奉陪。”刘大人接过玉蟾蜍向后堂来,对夫人、小姐说:“夫人,你知道洪昆是谁?就是张昆好友。张昆见这玉蟾蜍,旋即垂泪下来。说:‘此是门生敝友洪昆之物。洪昆去年落水淹毙,今见此物如见亡友,所以垂泪。’下官再四审问,他说并非诳语。儿呀,你可以从为父之命,不必执拗了。”佩香听得此言说:“女孩儿万不能从。有死无二。”站起身来大哭,认定阶石上一头撞去,幸有仆妇齐来扶起,口中只剩得冷气。夫人也哭起来了,说:“快取滚水来灌。”灌了滚水,慢慢苏醒,说:“爹爹,女孩儿生为洪家妇,死为洪家鬼。洪郎既死,女孩儿永赋柏舟,替他守节。”刘大人听佩香此语,知道他志坚,遂仍到厅前,将佩香来由并守贞的话说了一遍。听张昆口中称赞小姐贞烈,心中知小姐性激,恐有投缳自尽的事。因明言前事,说:“小姐必不是大人亲生之女,今日既如此烈性,门生不得不直说了,张昆即是洪昆。因先父征倭被冤,全家籍没。门生三岁时家人张洪抱与私逃,改名洪昆。后来误入佩香小姐楼上,亲赠玉蟾蜍面定。送庚帖。他兄嫂暴虐,把我两人硬捆丢在水中不死,小生遇高姓救起,小姐不知如何到大人府上。至今奉旨优恤忠裔,仍复原名张昆。前日武榜眼忠裔曹昆亦是童昆更复原名的。”一面吩咐随班到寓所,速将书箱取来,一会儿书箱取到,张昆开了,取出庚帖。那庚帖上水痕宛在,递在刘大人手中说:“大人将此帖与小姐一看,立见分明。”刘大人就把帖子拿了,又到后堂说:“孩儿,奇事,奇事!你知道张昆即是洪昆么?”即以帖子与佩香看。
  佩香见写的真庚帖,说:“这却是女孩儿的真庚帖。但不知张昆甚么人,安知不是洪郎没后,此帖落在张昆手中,而今亦不足为凭了。”夫人说:“老爷,孩儿将信将疑,何不请张昆到后堂,孩儿在帷中一见,辨个真假。若是假的,就责备张昆一番,为孩儿出气。如果是真,孩儿自然依允。”刘大人说:“此言有理。”又到前厅说:“贤弟,小女连此庚帖亦生出疑团,恐是误落贤弟手中,不足为凭。”张昆说:“门生亲往后堂与小姐识认何如?”刘大人说:“贱内亦是此意。”陈、申二位说:“如此极妙。张年兄就随大人往后堂去。”刘大人引张状元来至后堂,小姐与夫人在帷中看见说:“母亲,真是洪郎,想更复原姓必是实事。”夫人带小姐出帷相见,彼此呜咽,却忍不住悲伤,放声大哭。刘大人、夫人再三劝解方止。张昆将从前改名,后来复姓的原由告明小姐,小姐转悲为喜,刘大人、夫人甚是喜欢。张昆拜了岳父、岳母联为婚姻。刘大人带了张昆到大厅上来谢媒人。两媒人称赞小姐,贺刘大人、张状元喜。刘大人备了酒肴,留住三人饮宴。
  后来奉旨完姻,下回自有交代。
  






第四十二回 倭王妃入海起兵


  〔先声青玉案〕调
  词曰:
  太行山下无牵碍,就里丹砂、轻粉黛。只一点雄心未退。
  师也仙姑,弟也仙姑,已被尘缘累。窄路新联双姊妹,六符丁甲随身佩。从今不作娇憨态,成也倭王,败也倭王,又整胭脂队。
  百花娘娘与沈兰馨姑娘拜别圣姑姑,下山一路,不日到了浙江台州府,雇了海船,扬帆东去,直奔倭王。那一日到了国中,讯兵报到,倭王迎接,说:“娘娘回来了,更觉英武莫当,这一位娘子何人?”百花娘娘把西安相遇、同拜师傅演习武艺事,一一说明。指着说:“这是沈兰馨贤妹。神通广大,万夫莫敌。”倭王大喜,说:“今日又得一员大将,何患不能夺取中华?”当晚摆宴接风,席上就议定起兵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