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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闸
再言强氏大娘见老爹乘凉已交三鼓,在块睡熟了,大娘起来用烟,从河房走到上房,叫小继到床上去睡。奶奶正走到房中,起了一阵怪风,一个黑球子,朝奶奶身上一扑扑住,忽然之间柳眉直竖,俊目圆睁,一派杀气,走出来好凶像。奶奶叫小继:“你同我把你家鬼老子,早些叫他变继子去罢。小继,你依我,就有快活的日子过你。”小继说:“让我推一个干净身子,奶奶你另寻别人罢!奶奶,我当衙门人,天天在堂上看审,怎么事样浑身整肉,后来割的细碎儿,这个日子不叫好过!”
奶奶说:“小继,依我不依我?若不依,回三声。”小继说:“我不依你,你说怎么样?”奶奶说:“你到我房内强奸继母,你是个什么罪?按律上也该问个割罪!小继,你想想瞧,两件都不便宜。老实些依我罢!”小继说:“望奶奶开一线之恩,留老爹活活罢!奶奶呀!我当初连饭都没得吃,亏老爹救我的性命。奶奶呀!我心中不忍害他,奶奶你太狠了些!”
黄泥心,越烧越硬,奶奶此刻杀气附体,如何能回心转意?
他自己走到房中,站在板凳上,取了一条麻绳、奶奶此时包齐眉一扎,打了一个超手结,系了一条裙子,走到了河房。轻轻把绳子朝亭柱上一扣,扣了一个结,走到老爹面前,将绳子往下一扣,刚刚认准颈项,一勒勒下,放开来又一松,松了又一勒,又放开来,三收三放。老爹此刻二目一睁,他此时舌燥喉干,喊不出来。看见一边孙小继,一边是强氏,老爹心里已明白,自叹道:“好一位相面先生!果然相面如神,夜在三更,为奸夫淫妇绝了命。”
老爹意欲把桌子一推,惊醒姑娘前来搭救,不期奶奶晓得,早已把桌子搬去。奶奶把老爹推翻在地,骑在身上,兜下部一拳,清浊二气朝下一突,临死放了一个挺尸屁,老爹此刻往枉死城中去会他结发汤氏奶奶。
谁知文理已死多年,弟兄阴曹相会,彼此悲伤,说:“哥哥,你的冤枉,自有你女儿、女婿代你包公手内鸣冤。”
不谈阴司之话,再表奶奶,叫:“小继,你同我抬老爹到井下去乘凉罢!”二人将老爹往井下一丢,但放宽心。到了四更天,奶奶吩咐小继:“依我计来!”叫小继穿了老爹服色,就奔水港口,回头往水内一跳,跳下河去,“我那时就喊说‘老爹疯了。’”小继奉奶奶之命,就喊起来了:“我疯了!我陡然疯了!什么疯?大麻疯,白癜疯,羊儿疯,脏头疯!”不晓老爹得了一个疯症掉下水去,小继仍在块,口内说:“王母娘娘请赴皤桃会,我要做皇帝了!”孝姑听见老子疯了,开了房门,叫声:“爹爹呀!你晚上好好的,为何就疯了的呀?”
姑娘不知,大爷认做老爹,乱喊乱叫。奶奶一见不好,就把灯吹。奶奶先把地下收拾干净,大爷见姑娘抱住,一捽一个跟头,跌到袿提,昏昏过去。他就乘空望水港口一跳。奶奶平空一直喊了一声,河那一边有一信奶奶,正乘凉睡觉,叫:“老爹,你停一停!”老爹把奶奶一蹬蹬倒地下,唬了一裤裆骚尿,直淌到氵归洲城内,一直流到港口奶奶说:“赴河孙老爹疯了,跳下水去了!少些代他到清风闸喊水鬼余三去,孙老爹待我们啐。”
随即把余三找来,同奶奶讲价钱,说明白了:“好捞,捞到活的六两,捞到死的十两。”又同奶奶要蜡烛两支。捞了半天,并无动静。
再讲孙小继跳下水去,原是假的,到了僻静之处,他把老爹衣服脱去,一断断了,撂在大毛屎坑内交代。其时约有四更净天,小继低头正走之间,撞见了众邻居,叫:“孙小继!你快些家去,你家老爹疯了,跳下水去,打捞不着!”孙小继假意哭起来了:“我的爹爹呀!你活活的就绝了命了?”慌慌张张说道:“老爹怎么样疯了的?”此刻孝姑已醒了,说:“昨日晚爹爹回来好好的,不知怎样疯了的,”小继说:“如今老爹死了,又捞不着,如何办法?必须一定要设牌位守孝。”
次日天亮,叫了成衣家来做孝衣,全家挂孝。此还是孙小继一点良心。再言奶奶说:“小继,快些把井闭起来要紧。只说家内无人照管,恐怕外面男人家前来挑水,寡妇少女不便。”
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孙强氏闭井支锅
汪成龙选择地理
诗曰: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问杖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话说次日孙小继在家用过中饭,洗洗脸,到了街上。奶奶吩咐:“你先奔瓦匠营会了师父,说明白,与他说支锅闭井。”
师父说:“须得六个人才够。”一应喜钱在内,连工钱讲定二两纹银。又奔到西门大街,到阴阳生家。只见城脚根有一个人家,门口贴着纸条,旁边又有一扇白粉牌写的字,上写着:祖传汪成龙选择地理。
孙小继到了门首,用手敲门,里面有一位先生问道:“哪一个?”孙小继说:“我姓孙,请先生说话的。”那时,先生起来无事,在天井内捉虱子。先生运气低,天天不发利市,到了中上,锅仍然盖锅,连灶君都饿急了,拉下债来,留到湖州城去了。家中两口子,肠子都细了,天天喝粥,有一顿没一顿。
今日孙小继前来,先生开门,让进小继,告坐。先生开言:“尊驾姓孙,尊府何处?尊驾有何见谕?”孙大爷答言:“家住城外清风闸,有一件小事奉商。不瞒先生说,我家有一位老爹,号叫大理,于六月初三日陡然疯了,跳在河内死了。各处打捞,尸首无存。我奉我家婶娘之命,前来请先生代我看个日期。”先生说:“将年庚八字开来,方可择期。尊茔在那一块?”
你看这先生可明白?小继方才告诉他,连尸影无存,他又问此话。小继说:“先生,不是择地葬坟,我告诉你听:我家中有一眼井,只怕有些不好,有些妨人。我家婶母不时头疼发热,再者家内无人,我家婶母年纪轻,恐有人来挑水,颇不便宜。
请先生择日闭井,还要镇压疯症才好。”
先生取过历日来一看:“明日是上好日期,一行到底的。”
小继说:“拜托先生,填压要紧。”取出三两银子交与先生。
此刻先生大暖,买米、买柴、打肉,又赎了一件大褂子。孙大爷又关照:“师父,明日大是要紧!”然后直奔家中商议。
一宿已过,次日清晨,小继起来洗脸,一刻工夫,汪成龙先生来了,众师父也来了,坐下吃茶,吃点心。汪先生将罗盘打开一看,大声诧异,说:“尊府这口井在块不好,速速闭起为高。若不闭起来,一定还有异样疯症,不可解救,不能救了!”
小继即叫众师父将井拆了,嵌得干干净净,要紧必须以火压之方好。奶奶说:“何不把锅支上?”汪成龙说道:“很好!”
众师父听说,大家动手,说:“奶奶,锅门朝那一方好?锅门朝东,死人太凶;锅门朝南,王人生痰;锅门朝西,天天苦苦哜哜;锅门朝北,终日吃粥。”再讲众师父忙到中,回去吃饭,先生自有小继款待。众师父将锅支起来,安享受用。
到了下午,汪先生叫小继安灶君之神,以及家堂祖先。先生念了一遍焚化元宝阴阳,又代他打扫,写了一张镇压单子,交与小继,上写着:大宋天圣四年孟夏六月初三日,孙大理,已故书吏,大限将终,特此赫赫阳阳,威镇四方,祓除不祥,敕令!
再言先生打扫已毕,一众师父人等各散,将银清楚。小继与奶奶外边收拾干干净净。到了晚间,用过晚饭,到房安歇。
次日,小继与孝姑闲谈,姑娘问:“爹爹逢七可做斋?”
奶奶说:“头七做,七七做,我想三七做个斋,六七打一个蘸。
”姑娘是没奈何,到了房中,悲苦痛哭,不知爹爹尸首何处去了。
三七之期又到,大爷走到街上,奔土地庙内,见了那癞和尚一说,讲了五钱的银子,香烛元宝,一概不管。大爷将银付他。大爷回来,又将此话告诉奶奶。奶奶叫:“姑娘!明日早些起来到庵里去拜佛。我不去,我是个少年寡妇,到了庵不便。
和尚不是个好人。”奶奶说些云谈话。
到了次日,天色黎明,姑娘起身梳洗已毕,上了轿子,一直奔庵内前来,原来是土地庙。癞和尚何尝做得出个好斋来,于是敲起法器,就念了一卷经。姑娘大哭不止。到下午回来,早早安歇。
过了数天,到了六七,家内办了几样素菜,贾家、马家代老爹换饭,仍是癞和尚念了一天经。不到数日,七终。
时值夏令已过,交了秋了。大爷被奶奶缠出病来,骨肉都消了。我观人色乃剐骨钢刀,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削磨精神,渐渐大爷瘦得不成人形。奶奶天天煮莲煨粥,中上煨老鸭,煨得稀烂的,煮的是晚米饭,将养他。奶奶私下又合了一料人参丸药,每天服三钱,开水送下。天朦明,奶奶起来,亲手用麻油打鸡蛋别子,代大爷润润心,滋滋肺,降降火。奶奶甘心诚服伺候,渐渐抚养复原。大爷照常一样,奶奶心内欢喜得很。
再讲姑娘坐在房中,日夜悲伤,连饮食都吃不下,心中切齿痛恨晚娘,说:“爹爹呀!你好死的苦呀!叫女儿有话对那一个谈?”喊了一声:“娘呀!家里门不开户不开,小继不知那里去了。”姑娘原是唬他们的,他已进房,如何晓得小继不在外房耶?奶奶说:“儿子孙小继在我房里同我做伴。你也怕,我也怕,是我留他在房做伴的。”“娘呀,你差了!小继在房做伴,外人晓得,旁观不雅。你倒不要女儿做伴,倒要儿子做伴?”大娘一听,就骂了一声:“骚拇,要你管!”虽然嘴上回出去,心内颇有切骨痛恨:“有朝一日死在我手里!”奶奶叫小继:“莫要怕,依我睡觉,孝子说的话不合情理,留这鬼骚拇自言自语去罢。”早已金鸡三唱,孙小继抽身出去,奔公廨内来办事,晚间回家。
不多几日,正逢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家家团圆,户户成双,未免大爷同奶奶亦有此乐。可怜姑娘一晚进房,悲他爹娘之苦,暗中掉泪。
再言小继叫声:“奶奶,我二十一日有好些分子出哩!”
奶奶说:“好日子,这许多分子出,你告诉我那几家?”小继说:“徐二老爹家娶媳妇,胡三老爷嫁侄女儿,王二老爹过八十岁,何二老爹家孙子洗三 。”奶奶听了小继之言,说:“小继,我同你商议件事,我们两下何不打会兑罢!”小继说:“怎么打会兑?”奶奶说:“我要招你做亲,不知大爷依允不依允?”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小继请客强氏招亲
诗曰:
紫薇花对紫薇郎,不顾纲常把丑扬。
要知来年阳寿绝,何必今朝不洞房。
话说孙小继听见奶奶之言,只唬得他魂飞楚岫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峰。奶奶说:“此不是两便的了?”小继说:“奶奶,你省事些罢!就这么玩玩罢,你老人家不要若是被旁人批评,不是玩的,吃饭家伙就要搬家了!”奶奶说:“你不依我,我一定是要招你的!”“奶奶,你可晓得于礼不合?天下那有娘嫁儿子道理?”奶奶说:“偏要!小继,你莫要呆了,你同我前世有缘,两下牵连了在一堆。我是扬州人,你是泗洲人,你不是孙家儿子,你我是前世一对好夫妻,今世里人在一堆。”小继此时,骑虎之势,欲罢不能,被奶奶三番两次胡言乱语迷惑住心了:“听奶奶,办罢。”奶奶说:“小继,你娶亲不是冷冷清清的瞒着人的,必须要热热闹闹的,请些人来恭喜,吃一杯喜酒,还要用二扣帖子请那几位老爹来家吃喜酒,还要拿捧儿香,要办七簋两道汤。”小继说:“奶奶,你老实些吧!
悄俏招了,不要惊动人了。”奶奶说:“不肯!一定要办酒,摆摆我翻身一场,嫁夫作主,一定要请人一回酒。”大爷说:“不用办罢,恐人晓得,大有不便。”奶奶心中不悦,到了饭后,逼着小继,教人买了帖子家来,逼着小继:“代我写,写完了念与我听。”上写的:二十一日菲酌。候光眷晚生孙小继顿首拜复又念与奶奶听。奶奶又叫写了长签,请的是汤老爹,汪老爹,方老爹,张老爹,吴老爹,胡老爹,卢老爹,储老爹,陈老爹,任老爹,文老爹,着人送至司房,下了二十一日请帖,又叫人喊了厨子。
小继回家,奶奶又叫买了一对红烛回来,又叫买一百锞子,准备烧灵脱孝,此还是奶奶一点好心。世界上天只劝人,除结发之妻,继配讨妾,皆可不必。天下可有六月初三死丈夫,八月二十一日他倒嫁人,连百期都不能守?可叹,可叹!奶奶又叫小继出去买了些时样绒花,家中又挂灯,又结彩,一齐都闹闹热热的,忙乱三天。叫小继保养身子,用好饮食,成天将养着他。奶奶昼夜忙忙不止。到了十九日下午,又叫小继买一斤头红烛回来,好做富贵烛,又请香烛、元宝零星物件,一切齐全。
忙到二十一日,手不住,脚不停,俱是奶奶承管。到了二十一日,小继早上来梳洗,用了一餐面,吃过,用茶嗽口,吃袋烟。奶奶这一天打扮与往日不同:内里穿了一件玉色绫褂,下穿一条白绩裤子,足换了一双画眉色褶裤子,一双富贵不断头杨妃色花鞋,外系一条天蓝夹裙,加上一件西绫夹袄。上穿一件天青衫子,头上戴了一根龙头金钗,又戴了一枝面簪,两旁边挂下吊珠,道是钗结一般。奶奶今日打扮十分俊俏,今日又做新娘一回,用了中饭,匀匀脸,刷刷头。今日奶奶头梳的光搭搭的,搽的水射油,连苍蝇都不敢歇在上面,恐怕滑了脚,跌断了腿。
再说司房众人,看了孙小继请帖,擅用红帖,未满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