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剑


  胜爷心中思索,如要是恶霸之从人,必是立目横眉呀,看此人很和善。胜爷遂问道:“贵上人姓邱吗?”此人答道:“不错不错。”胜爷说道:“这是邱三太爷的宅院吗?”此人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家主人,人称邱三爷,原本是乡邻抬爱,太爷二字实在担不起。”胜爷说道:“你贵姓啊?”那家人答道:“在下姓计,名叫永强。”胜爷又问:“邱三太爷在家吗?”

  那人答道:“在家呢。”胜爷说道:“劳驾,您给回禀一声吧。



  三太爷高兴,我师徒拜见;邱三太爷如不高兴,我们师徒改日再来叩拜。”家人问道:“你老人家贵姓高名啊?”胜爷说道:“在下姓胜,小名胜英。”那家人一听,过来请安:“原来是胜老师伯。我在门房看门,带学徒,实有师生之义,我老师时常赞老伯父,与我恩师情同骨肉,胜似手足,还用什么回禀吗?”胜爷说道:“不用多话,三太爷如若不高兴,改日登门叩拜。”计永强不知其中之事,说道:“胜三大伯,这是跟何人生气啦?”转身回到二道院把势房,说道:“老师,你朝思暮想、时常惦念的我的胜三大伯来了,不知跟何人呕气,面带怒容。”邱三爷说道:“你这乳子,初逢乍见,嗔怪长者。你胜三伯是正面的人物,还跟你递个和气吗?送你几两银子门包,拿点花销哇?乳子真乃无知,叫你师兄弟大众,随我迎请你胜三伯父。”邱三爷率领众徒弟等迎接出去。到了大门口,一看胜爷面带不悦之容,仰面朝上。邱三爷赶奔进前,提大氅磕膝点地请安,叫道:“胜三哥一向可好,别来无恙?小弟不知,未得远迎,老恩兄当面恕过。”

  胜三爷硬着心肠,假为不知,回头叫三太,说道:“三太爷的府第全是细磨的房屋,门道的柱石都雕刻花活,左边是喜鹊登技,右边是万福流云。”邱三爷闻听一愣,心中暗道:我与我胜三哥八九年未曾相见,未行大礼,故此见怪,遂跪在胜爷面前,叫道:“胜三哥,小弟邱琏叩头下拜!”胜爷回头叫三太,说道:“你看三太爷的府第,修造的太阔呀!你看门道内椽子,都是松柏大漆漆的。”三太在胜爷背后居心不忍,心说:我师傅乃是心慈面善之人,请安不答,磕头又假为不知。黄三太遂说道:“老恩师,我三叔给你行礼磕头哪。”胜爷心中暗想:三太已面软心慈了,久后此子必要露脸。一个大活人在我眼前跪着,我焉有看不见之理?胜爷低头假意观看:“哎呀!原来是三太爷!胜英担待不起。邱三太爷,损了胜英的寿数。三太爷请起。”邱三老不



  知内中之事,叫道:“胜三哥,有话家里说吧。”随着弟兄携手,让到二道院把势房。胜爷观看后檐墙有条案一张,前面摆设八仙桌,当中太师椅两张,二老者并肩而坐。邱爷叫道:“你们大家过来给你胜老师伯磕头。”胜爷观看,丑俊胖瘦不一,连看门的计永强,整十数名,跪倒磕头拜见。胜爷半礼相还,说道:“邱三太爷的高徒,我胜英担待不起。三太、香五、李煜、茂龙等,给你邱三叔叩头。这是咱上三门增光长脸,给你我整理门户的邱三叔磕头。”惟有邱成不与大众一同叩拜,皆因他们是亲叔侄,另行拜见叔父。邱三爷半礼相还:“众位达官,这样抬爱,实是不敢当。”行礼已毕,从人献香茗茶水。邱三爷道:“胜三哥,你骂完了没有?小弟要有小过处,当面唾我;如有大过处,你责打于我。我要脸面一红,我邱琏就算忘恩负义!你我弟兄孩童起首,八拜结交,你又收我为师弟,弟之武学,满为恩兄所授,发财致富,扬名露脸,都是由恩兄身上所起,为何你辱骂我三太爷?这叫什么称呼?”

  邱三爷说着话,眼含痛泪。胜爷说道:“三弟,你教了多少露脸出色的高徒?”邱三爷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徒弟招惹的是非。老弟兄二人说着话,门房的计永强已经回门房去。邱三爷真是光棍一点就透,知道是徒弟惹祸,说道:“老恩兄,我所传者,在本场有十余人。”胜爷说道:“啊?这话说得不对,十几个,究竟是多少?十八九个,也是十数个;八九个,也是十数个。有准数目没有呢?”邱三爷说道:“有十一个徒弟。”

  胜爷说道:“适才与我行礼十个人。你那一个徒弟呢?必是资格重,程度高,为何我没有看见呢?”邱琏说道:“那一个不但是徒弟,尚且是小弟的义子螟蛉。”胜爷问他姓什么呢?邱三答道:“姓高,名叫双青,绰号玉面豸狼。”胜爷捋髯一笑:“你这个义子,外号可高明。玉面豸狼,哪里去找红粉佳人去



  吗?”邱三爷道:“此孩爱穿白素的衣服。”胜爷说道:“对啦,我就是找他来啦。”邱三爷说道:“此子由去年,我看他神色不正,把他驱出门外。”胜爷说道:“也倒罢了。”老英雄伸手由兜囊中,取出一支镖来,说道:“三弟,请看此镖。”

  邱琏接在手中一看,镖上刻着“邱琏”二字,说道:“三哥,这是我的镖哇。”胜爷说道:“你的镖因何他用呢?你不是已经将他逐出门外了吗?”邱三爷说道:“临行之时,他把我的镖由兜囊之中窃去。”胜爷说道:“实不相瞒,我昨夜晚间,住在飞龙镇丁家店,夜探二郎山,见有一道白线,鹿伏鹤行,我与店主人丁桂芳追下穿白之贼人。他到了某某村中,蹿房跃脊,在某宦家楼上,拨门撬户,进了楼房之内,戏谑小姐。那小姐九烈三贞,宁死不从,贼人因奸不允,持刀威吓,要刀杀人命。我与丁桂芳,在窗户外叫他,我与淫贼楼下动手,我踢了他三个筋斗,他才逃跑。愚兄与丁桂芳后面追赶,贼人反背,左手一袖箭,右手一镖,被我全都接住。用手一掂,镖够一斤重,才知道乃是本门之人,但不知是哪一位弟兄门徒。又追到长江边,贼人跳入水去。愚兄下水拿他,那贼亮出三环套月避水劂,我才知是你邱氏弟兄所传。像他这样徒弟,非奸女子则淫妇人,刀杀人命,人人痛恨。常言说,未曾寻及徒弟先问师傅。我想人生在世,俱是父精母血,谁无父母?谁无妻子?像他这种徒弟,与你我门户实实有碍,人家要是辱骂是哪一门之人,我这个岁数,不能叫人家辱骂。你快把高双青献将出来,如隐匿不献,我要亮刀。”邱三爷说道:“莫非你要杀害小弟吗?”胜爷说道:“我跟你八拜结交,金兰之好,我焉能杀害于你?我跟你割袍断义,画地绝交,我然后再拿那采花淫贼,碎尸万段。”二老者正谈至此处,邱三爷心中不觉有些溺爱不明之意,遂说道:“老恩兄莫要着急,我明天帮着你捉拿于



  他。”

  话言未了,只见门房的计永强前来回话,说道:“老当家的,我师弟高双青回来了。”邱三爷闻听,对着计永强以袍袖遮面,暗打手势,意在令其逃跑。计永强错会意啦,心中暗想:我们老当家说话,向来声音嘹亮干脆,今天怎么指手画脚呢?

  莫不是嫌我说的声音不清?想罢,复又大声说道:“老当家的,我师弟高双青出门去了四五天,你不是派人找他吗?今天回来连大衣裳都没啦。”胜爷在旁捋髯一笑:“三弟别瞒着啦,叫他进来吧。”邱三爷无奈,叫永强:“唤你师弟高双青进来。”

  工夫不甚大,恶淫贼高双青走进。只见那高双青身上衣服变色,白云缎短靠也不白啦,三蓝五福捧寿的花蝴蝶也不蓝啦,因在水中缩蒙之时叫水泡的。可是背后还插着钢刀,肋下衬镖囊。

  胜爷一看,捋银髯,打开小包袱,亮鱼鳞紫金刀,要捉拿采花贼。邱三爷控背躬身,叫道:“胜三哥,你先高抬贵手。”又叫道:“双青,给你师伯磕头!”您道,那采花贼因何来迟呢?

  因为借水中逃走,在河沿上晒晒衣服,因此来迟。这一见面,听他义父吩咐,仰面一看,在他义父上垂手,坐定一位银髯老者;在东边站立十数余人,内有梳着一个冲天杵小辫的矮胖子,跟一个带马尾透风巾、瘦小枯干的人,指手画脚,说道:“这小子来啦!这小子来啦!”恶淫贼心中思索,这不定是哪路的保镖的由此经过,拜望我们爷们来啦,我义父给我介绍,不得不见见。遂提腰围子,跪在胜爷面前,叫道:“老伯父,高双青拜见。”老英雄一见淫贼行礼,站起身躯,右手扶着八仙桌,左手捋银髯,虎目圆睁,剑眉倒竖,向下问道:“你可认识我吗?”淫贼说道:“我不认识,不知您是那路保镖的?我没有保过镖。”胜爷闻听说道:“怎么你不认识我呢?昨天你在宦家楼上威逼小姐,因奸不允,你要刀伤人命,老夫将你叫下楼



  来动手,老夫摔了你三个筋斗。你跃墙而逃,老夫在后面追赶,你暗算老夫,施放袖箭,继之以镖,老夫接袖箭,抄金镖,你吓得望影而逃。前有横江一道,你跃入水中,在水中与老夫卖乖,并且掏出三环套月避水劂,对老夫示威,并问老夫的名姓。

  怎么着你又不认识了?老夫就是昨天在水中对你报名的那个神镖将,姓胜名英,字子川。哈哈!今天你不认识老夫了?”

  贼人闻听,颜色更变,浑身立抖。他跟胜爷用了个喜怒忧思悲恐惊,眼珠子一转,两眼假意垂泪,说道:“胜老伯父,我昨天多贪几杯水酒,酒后无德,作出那样伤天害理之事。胜老伯父,恕过小侄男这一次,我知过必改,得恩莫忘。”胜爷说道:“有人传说侠义庄飞龙镇方近处,因有奸淫不允、刀杀命案两条。老夫闻有此事,所以够奔前来,访问此处。杀命之人,我略知八九,你诚心改过,吐露实情,说明诚心改过,我饶恕你这条性命;如口是心非,定然不能饶恕。”列位,皆因在宦家楼上,他与姑娘发威,无心中之话,胜爷早已听了个明白。恶贼心中乱跳,皆因屈死冤魂缠绕,此时不知身在何处,一闭眼间,见有守节寡妇姑娘,面前索命。此系屈死冤魂不散,因此贼人心中突突的乱跳不息。贼人心说,也许胜英来访已清,哪想头一次就遇见胜英啊?当时贼人把素日的灵机巧辩俱已忘却,遂口称:“胜老伯父我由打去年十八岁,见少妇长女,心中所爱,不敢动手。今年正月元旦佳节,逛灯的年轻少妇长女甚多,我见一美貌女子十分俊俏,我遂跟在她的后面,姑娘逛灯回家,我认准了她家的门户,后半夜拨门撬户,进了姑娘房中,求其欢乐,姑娘大声喊叫,小侄男一怒,持刀威吓,忽然间手起刀落,姑娘头尸两分。前几天清明佳节,上坟烧纸的少妇长女甚多,侄小男在郊外游玩,见一妇人身穿重孝,在坟茔之中哭得甚痛,小侄男远远窥望,等他烧纸已毕,随后跟她到



  了某某村庄,记准门户,等到夜间入她卧室,追欢取乐,不但寡妇不从,尚且破口大骂。小侄男举刀威吓,谁知刀快,一挨脖颈,寡妇头尸两分。又周家屯,这是第三案。小侄男从今以后改过,伯父饶恕我吧!小侄男从今以后,再不敢作伤天害理之事。”胜爷说道:“邱三弟,你可曾听见吗?”邱三爷暗中着急,跺脚捶胸道:“你比府县衙门画供还厉害呀!”胜爷说道:“邱三弟,你义子已刀杀三命。第三案,如愚兄与丁桂芳不到宦家楼上,九烈三贞的小姐性命休矣。一命抵一命,你有何话说?”邱三爷溺爱不明,年老惜子,遂说道:“胜三哥,你面软心慈,留他一条活命,把他双腿折断,我养他残废罢了。”

  胜爷说道:“邱三弟,你可曾记得,你弟兄廿年的过节?

  想当初我弟兄八人在逢虎山,啮中指,歃血为盟,吾之大拜兄镇九江屠粲,二拜兄火德真君孔华阳,愚兄胜英排行在三,四弟神刀将李刚,五弟山西华家庄华谦字子远,六弟登山豹子杨义臣,七弟钻云太保贾斌久,八弟展翅蝴蝶银面鬼秦天豹。山上大旗一面,上书四个大字“替天行道”,学梁山宋江及时雨之故事。派喽卒下山踩探,如有赃官、劣绅、土豪、恶霸,即当除之。踩盘子喽卒回山报告,有某赃官刮尽地皮,酷害良民,与那闯王李自成勾手,陷城卖国,卸任回籍,要打常松林经过,乃是此山必由之路。我们弟兄哪一位去劫这一批赃银,劫来亦好周济旱潦不收之难民。那时节秦八爷挺身而出,说道:‘小弟愿往。’遂带喽卒二百余名下山,在常松林等候。等到赃官到此,金银十数车,后边有驮轿等。秦八爷迎头拦住,要买路金银。赃官呼唤:‘护院之人,将强人拿住!’秦八爷武艺超群,将护院之人打走。赃官破口大骂:‘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白昼间敢劫国家官吏?’秦天豹八爷大怒,亮钢刀,要刀刀斩



  尽,人人诛绝,杀赃官十三口。后面有驮轿一乘,内坐一美人,乃是赃官之侧室,苦苦哀求,说道:‘好汉爷,我并非赃官之妻妾,也非用钱买来的侧室,乃是赃官霸抢。望好汉爷施恻隐之心,饶恕奴之性命,我情愿给好汉爷铺床叠被。’秦八爷看此妇人千娇百媚,不忍杀害,遂将十数车金银,提出三千两银子,在乡村典房一所,作为外宅。又将十数车金银压回逢虎山,我们弟兄八个,共点清数目,封锁起来。这项金银,专待等旱潦不收之年,周济被大水所淹之难民,方为杀富济贫。秦八爷或在逢虎山住几日,或在外宅住几日,我们七位弟兄不知道。

  忽然一日,三弟你到逢虎山,想你与他们几位并非至交,愚兄设摆酒席款待于你,我弟兄八个俱在酒席筵前。你说话,一点情面不留,你在酒席筵前叫道:胜三哥,把逢虎山大旗撤去,我们另改字号,‘替天行道’改为‘伤天害理’。愚兄问道:‘你何出此言?’你说:‘杀赃官,因他刮尽地皮,酷害良民,勾串闯王李自成造反,一气同谋。’杀他一家老少十三口,为何把赃官的姨奶奶霸为外宅?你们比赃官恶之多多矣。’愚兄当时问你:‘哪位做的此事?’你说秦八爷所为。我在酒席筵前问道:‘八爷秦天豹,果有此事吗?’秦八爷在众目之下,说道:‘并无此事。’你说道:‘在某村庄,座南清水脊门楼小四合房,你敢同去质对?’秦八爷闭口无言。当面我数落八爷几句。秦天豹羞恼变成怒,说道:‘胜三哥,儿大不由父母,女大不由爷娘。他是赃官之侧室,并非明媒正娶,胜三哥为何管之甚紧?’老弟秦八爷羞恼变成怒,那时节你在酒席筵前和劝几句,那事也就了结啦。你不但不劝,反在旁边微微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