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集藏
- 演义
- 青红帮演义
青红帮演义
书中不叙别人,单说东方亮陈园,本是胸怀大志的人,见得帮务发达,徒背众多,便率领他所管辖的一百二十只粮船,驶出运河,到湖南地界,背反清朝,欲图大事。正是:
毛羽未丰思奋翔,一飞未必竟冲天。
欲知陈园成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上山头好友翻脸 盘海底醉汉挥拳
话说陈园胸怀大志,率领所部一百二十只粮船,到湖南起事。他的意思,以为振臂一呼,同帮兄弟必然相应,将来成功,完全是他一人之力,论功行赏,自然大家要让还他一着,所以他便在湖南醴陵地方率众起事,自称大元帅。地方文武官员派兵进剿,只陈园手下共有三四千徒背,个个善战,官兵敌不过他,吃了几次败仗。官兵大惧,陈请上峰,速派救兵。不消半月,各处调来兵马足有一万,把醴陵围住。那陈园只是放心,以为同帮兄弟都有这个志愿,派人四处说动,叫他们同时起事。谁知各处帮魁大都坐观成败,杳无回音,陈园这才心慌起来。
其时醴陵被围多日,看看粮草将尽,大事已去,陈园便召众徒背商议道:“湖南地方现在同帮不少,我到此地起事,谅他们一定起来附和。况且我们结帮的宗旨,本来是要剪灭鞑子,恢复明朝,所以我敢到此举事。更希望运河一带也即应响,使得鞑子应接不暇,手足无措,然后大事可成,深仇可报。谁知同帮兄弟袖手旁观,裹足不前,这也是天命如此,无可挽回。现在孤城难守,不如杀出一条血路。各自逃生,将来时机到时,再图聚会。好在我们都有海底,相见之时用隐语说话,他们官兵如何懂得?阿呀,话虽如此,不知再与你们相见之时当在何年何月咧。”说罢,泪洒襟袖。众徒背个个痛哭,都道:“今日虽败,不得不暂时分离,但是我们志气不磨,待有机缘,必定再投老头子,听候指挥。”陈园拔出腰刀,率领三千徒背杀出城门,自投各处散了。话说官兵见走了陈园,冲进城门,将百姓杀了几千,呈报官长,说是“血战数昼夜,敌势不支,打开城门,克复醴陵”,将杀死的百姓作为叛民,拿去请赏。
却说陈园逃出醴陵,随身只余六七个人,乔装乞丐模样,到了安庆,上得山头,来见潘安,请求收录。那潘安忽然反转面皮,将陈园大骂一顿,说他不安本分,扰乱帮规,又道:“本来要将你解赴衙门,姑念以前是好友。现在已与钱保、翁麟瑞二人商定,不认你为徒背,逐出帮外,随便你去做什么事,我们不管。”陈园被逐,只得退出安庆,仍要想回到白水村,去做他打家劫舍的勾当。原来陈园到湖南去起事,没有与潘安说明,潘安恐怕他成功了,自己要失败,生了嫉妒的心肠,通知钱保、翁麟瑞各处徒背说:“陈园冒昧起事,时机未到,并且他居心不正,要想自做皇帝,我们不可造次附从,反而误了将来计划。”各处徒背听了潘安的话,所以不敢应响陈园,陈园便处于孤立之地了。等到陈园失败,潘安便把他逐出青帮,实在恐怕陈园借了青帮再图起事,于己不利。只潘安因念陈园是最初入帮之人,知照各处徒背,以后每逢开香堂,仍旧要供陈园主爷之位,顺点一炷香,带磕三个头,以表后人敬意。此是后事,书中表过不提。
再说陈园自被潘安驱逐帮外,要回白水村。行至徐州地界,忽然遇着了海白虾王四。那时王四专贩私盐,手下也有千人。两人相见了,王四甚是企慕陈园,劝他一同入伙贩盐。只陈园本来瞧不起王四,为因一时无处安身,就是回到白水村,恐怕没有前次的威风,只得将就答应了。王四便要拜陈园为老头子,陈园道:“如今我已被潘安逐出青帮,如何可收徒背?”王四笑道:“此言差矣。天下结帮的人,难道只有潘安等一班人?你也结一个帮,也叫青帮,一切帮规海底也与青帮相同,他们倒可以来阻止你?他们的结为青帮,难道当真是皇帝特许的?将来你手下徒背多了,势力厚了,一样也可以起事,谁人敢来管你?”陈园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如梦方醒,不禁拍手笑道:“大哥之言极有见地。只我仍旧算是青帮,便当招收徒背,大开香堂。”王四大喜,便率了手下兄弟都拜了陈园为师,从此徒背日多一日。什么贩卖私盐,偷漏关税,强抢暗劫,拐骗欺诈,都是他们的勾当。陈园雄心不死,专门授教他们枪棒,预备卷土重来,不在话下。
却一日,王四独自走到马嘶镇上,那镇地临江口,青帮中人往来甚多。王四走进一爿茶店,坐定泡茶,只见对面一个座头上,坐着一个黑面汉子,也泡着一碗茶,把碗盖戤在茶碗的侧面。王四自肚里寻思道:“这分明是青帮中人所挂出的招牌,他究是哪一字辈,待我去问问他的海底也好。”原来青帮规则非常奥妙,他们就叫海底。初入帮的时候,传道师将这海底详细讲解,教徒背一一记牢,以便将来与他处同帮相遇,可以互相问答。所以见人有见人的帮规,饮食有饮食的帮规,谈话有谈话的帮规,一举一动都有帮规。譬如帮徒要到他处去开生意,若无熟人合伙,可到茶馆或酒店里面挂起招牌,那时本地的帮徒自当前来盘问海底,招待一切,这也是他们的规例如此。话说王四见这黑面大汉挂出青帮的招牌,上前盘问海底道:“请问老大,你在门槛没有?”那汉子听得,连忙起立离座,正襟躬身答道:“不敢,沾祖爷的灵光。”王四道:“贵前人是哪一位?”汉子道:“不敢。在家子不敢言父,在外徒不敢言师,敝家师姓翁,名上麟下瑞。”王四道:“贵帮是哪一帮?”汉子道:“敝帮是江淮四帮。”王四再要盘问,那汉子却也还问,王四也一一答道。那汉子心里自想:“你是陈园的徒背,比我小下一辈。依照帮规,闻得我是前人班子,应该向我行礼,如何只是盘问海底?太没道理。”想着,便有心要算计王四,问道:“敢道老大,贵帮多少船?”王四道:“一千九百九十只。”汉子道:“贵帮船有什么旗号?”王四道:“进京百脚旗,出京杏黄旗,初一、十五龙凤旗,船首四方大纛旗,船尾八面威风旗。”汉子道:“船上有多少板?”王四道:“板有七十二,钉有三十六。”汉子道:“有钉无眼,是什么板?”王四道:“是跳板。”汉子道:“有眼无钉,是什么板?”王四道:“是纤板。”汉子道:“天上有多少星?”王四道:“三万六千星。”汉子道:“身有几条筋?”王四道:“剥皮去肤寻。”汉子道:“一刀几个洞?”王四道:“一刀两个洞。”汉子道:“你有几颗心?借来下酒吞。”王四被他问到这里,怒目答道:“拳头上来领。”那汉子更不打话,只一拳,打正王四的面骨,但觉一阵头晕,眼花撩乱,再也不能抵敌,一交跌倒在地。汉子还要上前捉住王四殴打,那茶肆中人多,一齐上前劝住道:“老大息怒,有话好讲。”汉子便住了手,但叫陈园出来说话。那茶肆中许多人大半在帮,知道汉子是前人班子,不敢违背,只得去请到陈园与此汉子赔话,又叫王四向汉子叩头伏礼,才得了结。
原来上述汉子与王四问答的话,海底中也都载着。凡是同帮中人有意寻衅,使用这种话说问答,便好动手。话说王四自从吃了这次亏,以后再也不敢盘问人家海底。又一日,王四载着一船私盐,到镇江脱售以后,在鹤林居茶店内泡一碗茶,挂起招牌。尚没有人前来动问,却见一个醉汉,踉踉跄跄的走进茶店,看见王四挂着招牌,东倒西歪的走上前来向道:“兀那厮,难道也在门槛?”王四立起答道:“不敢,沾祖爷的灵光。”那醉汉道:“敢问老大,贵帮有多少船?”王四听得,知道这是寻事的口气,恐怕吃亏,不敢依着海底对答。那海底中,也有一段情愿退让的话头,王四便依着退让的话答道:“不敢,兄弟初到贵处,一切全靠诸老大包容。兄弟或有脱节之处,请老大诉知敝家师。朝廷有法,江湖有礼,光棍不作了心事,天下藏不了十尺身,该责便责,该打便打,你我都是自家人,请老大息怒。直可以截,短可以接,兄弟初来漫到,全仗老大海涵。”说着,便呼堂倌泡一碗镶红茶来。不一回,茶来了,王四双手奉敬那醉汉道:“兄弟先买一碗茶奉敬老大,待兄弟去请敝前人来,下老哥的气。”说时,便将镶红茶递过去打招呼。只那醉汉只做没有听见,没有看见,拿起那碗镶红茶来,对着王四劈头劈脸的打过去,那碗热茶倾得王四一身淋漓尽致。
这一来不打紧,却引动了合茶店的帮徒,共有二三十个,蜂拥上前,将两个中的一个扭住便打,打得那人哀求饶命。正是:
江湖亦有江湖礼,不许渠魁一味蛮。
欲知被打者是谁,且听下回书中分解。
第十一回 刳心肝奸人遭横死 割首级侠客报深仇
话说王四被那醉汉将热茶倾得一身,霎时间合茶店二三十帮徒,蜂拥上前,将两个中的一个打得哀求饶命。那一个是谁?原来就是醉汉。列位看官,须知他们帮徒很重义气,很讲情理。这天眼见那个醉汉对于王四无理取闹,甚是不平,大家起来打这醉汉,可怜把这醉汉打得死去活来。王四在旁看了有些不忍,却去劝开了众人。那醉汉负伤,爬起身来,逃出店门,一直望东去了。王四见醉汉去了,也不多问,向众人道谢道:“列位老大,义气如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是难得,小弟感激之至。”众帮徒谦逊了,替王四回了茶资。各自散去了。
却说王四贩盐完毕,回到徐州,见了陈园,说知醉汉的事,笑了一回。忽然有个心字辈帮徒,前来求见陈园。陈园看那帮徒,衣衫虽然褴褛,面貌倒也清楚,一见陈园便叩了三个头。陈园便道:“你拜谁老头子?为什么弄得这样潦倒?”那帮徒道:“小人李顺,南昌人氏,拜王文治为老头子。本为经商,上月来到贵地,误入赌场,把资本都输掉了,回不得家乡。闻得太师父多财多义,招收后辈,小人特来请求,恳太师父收留,情愿随身服侍。”陈圊道:“你是南昌人氏,来到此间,家中父母难道不要惦记?我今借你盘缠,早早回去,不要流落在外。”那李顺听了,连忙跪下道:“谢太师父,小人不敢收受赏赐,只求太师父收留在此,情愿小心服侍。实因小人父母双亡,家无他人,回到南昌,依然没有安身之处。望太师父大施恩德,收留则个。”陈园听他说得恳切,果然答应道:“你既无处安身,这里也不多你一个,便留在我处,听候使唤便了。”李顺见陈园已允收留,叩头谢恩,从此服侍陈园十分谨慎。陈园爱他伶俐,便也很宠爱他,不在话下。
二三月后,正是秋凉天气,陈园患了腹疾,请医生诊视,开了药方。李顺去兑了药,煎好汤拿来给陈园吃。陈园吃过了药,上床安睡,李顺替他盖了被,下了帐,只管出门去了。话说陈园自从睡后,只是不醒。王四甚是疑惑,觅李顺不着,使去揭帐观看,不觉吓退了数步,失声呼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头子被人毒杀了!”那时门外十几个徒背听见王四惊呼,急忙走了进来,看见陈园果然七窍流血死了,所盖的一条棉被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都嚷道:“这定是药中有毒,快去寻着医生说话。”王四道:“李顺不在,甚是可疑,这种毒药定是李顺下的。他见老头子死了,便逃走了,兄弟快去把他捉来拷问。”那众徒背瞰应一声。各自分头去寻觅李顺。王四唤几个徒背将陈园尸身洗干净了,买棺成殓。
隔了二三个时辰,天色将晚,只见两个徒背已将李顺捉到,说道:“这厮已进至屈家集地方,被我们追着。”王四一见李顺,愤恨交集,喝令徒背将李顺捆倒,先打一百皮鞭,然后说话。那李顺要想分辩,已被众人按在地下,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进流,几次晕得死去,王四都命用纸媒熏醒,才问他道:“谁人叫你毒死陈老头子?从实供出。若有半点虚饰捏造,便要将你心肝取出来,祭供陈老头子。若然实说了,捉到正凶,免你一死。”那李顺一则受打不过,二则恐怕要刳心肝,只得从实供道:“小人的老头子王文治,与安庆的潘安主爷至相要好。潘主爷因为这里陈老头子招收徒背,势力日大,与他有碍,叫王老头子想法除掉陈老头子。王老头子便叫我来行事,许我事成之后,带我去见潘主爷,有三千两白银赏赐。小人不知高低,坏偏了心,所以前来下手。”王四道:“你所供的是否实在?”李顺道:“句句是真,若有半句虚言,死在万刀之下。”王四大怒道:“你吃打不过,便供出实情来,真是个腌臜货,不是好汉。我若用了你,你也会将我的事告诉别人,恁地时却饶你不得。”喝令取下首级,刳出心肝,王四把去放在陈园灵前,率领全班徒背一同祭奠,大痛一场。王四当场发言道:“陈老头子的死于非命,都是潘安的阴谋,谁能去刺死潘安,报得此仇,不论辈分大小,我们就推他做头领。”众徒背齐声道:“我们不要做头领,只要杀潘安,报大仇。”王四大喜,又向陈园灵位拜了四拜。大家便各散去,纷纷来到安庆城中,谋刺潘安,替陈园报仇,不在话下。
却说潘安自从结帮运粮以后,只他最有家资,安居家中,遥领粮船,专一招收徒背,意旨实难测度。他恐陈园利害,碍了他的手脚,叫王文治剪除陈园,自是实情。忽一日,王文治前来相见,报道:“传说陈园已被徒背李顺用药毒毙。李顺逃至屈家集地方,却被海白虾王四派人追着。以后的事不知如何,特来奉告。”潘安听说陈园已死,哈哈大笑,也不再问李顺的事,置酒款待文治,畅饮甚乐。是夜潘安独卧房中,鼾声大作。那屋顶上忽然划开一洞,一人悬身下坠,悄悄的走至潘安床边,揭起床帐只一刀,割下潘安头来,提着头,仍旧攀登屋顶,倏忽不见了。原来刺死潘安的那人,正是王四的徒背袁兴发。这天必发取了潘安首级,把来放在包裹之内,星夜动身,不一日到了徐州,投见王四。王四大喜,将首级悬在陈园灵前,重行祭奠,哀哭一番。王四要请袁兴发做头领,只兴发哪里肯答应,众人也都说道:“替陈主爷报仇雪恨,是我们徒子徒孙应有之事。只此间头领,除却王老头子以外,谁也不能担当,仍请王老头子坐第一位罢。”王四见众意如此,仍旧自做头领,重赏兴发。从此王四一帮专门做贩私盐的道路,并无别的志愿。那潘安被害之后,其子潘仲达年方十四岁,聪明俊秀,爱好交结贤豪,众帮徒便即拥护仲达继承父志。仲达见其父死得甚惨,报请官厅检验,缉捕凶手,一面报告钱保、翁麟瑞等,查访真凶,代父报仇。其时正是乾隆二十一年,青帮成立不满十年,那山东、直隶、山西、安徽、江苏、浙江、湖南、湖北各省帮徒,约有六七十万,大都靠着同帮兄弟众多,或是混迹江湖,无恶不作,或是盘踞乡里,欺凌懦弱。其中种种黑暗事情,做书的若然一一替他记录起来,虽百万言亦难详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