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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史遗文
滚碎青丝网,走了锦鳞蛟。
冲破漫天套,高飞玉爪雕。
七骑马,带了一干人,齐奔潼关道上。至永福寺前,柴郡马要留叔宝在寺中,候唐公回书。叔宝道:“ 怕有人物色不便。”还嘱付寺中:“ 去把报德祠速速毁了,那两根泥简,不要露在人眼中。” 举手作别,马走如飞。将近少华山,叔宝马上对伯当道:“ 来年九月二十三日,是家母的整寿七十,贤弟可来光顾光顾。” 伯当与李如珪齐国远道:“ 小弟辈自然都来,从此别去,后会有期。” 苦苦相邀,叔宝也不肯进山。两下分手,自回齐州。又嘱付两个健步,叫他不要泄漏,不题。
却说城门口留门人去,才得关门,正所谓贼去关门。那街坊上,就是尸山血海一般,黎民百姓,居屋烧毁,不知其数。此时宇文述府中,因天子赐灯,却就有赐的御宴,大堂开宴,凤蜡高烧,阶下奏乐,一门权贵,享天子洪恩。真乃乐极悲生,饮酒之间,府门外如潮水一般涓涓不断,许多人拥将进来,甬道丹墀仪门外,一时塞满。月台上,几人口称祸事。宇文述着忙,离宴下滴水檐来,摇着手,叫众人不要乱喊,着为首的上来说话。上来的几个,却是本府的家将,道:“小爷在西长安门外看灯,遇响马舞社火为由,伤了小爷性命。”既是一门权贵,受天子御宴,这个公子,却如何不在府中饮酒,倒在外边闲耍?此子乃不肖之子,贪荒淫之乐,那里肯在父亲面前端端的坐得定?在外看灯,自取暴亡。宇文述却溺爱不明,闻爱子死于非命,五内皆崩,道:“吾儿与响马何仇?却被他打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家将,却就晓得是为王家女子这事了,不敢言纵公子为恶的话,只得用谎言遮盖道:“小爷因酒后与王氏女子作戏顽耍,他那老妇哭诉于响马,响马就行凶,将小爷伤了性命。”宇文述问:“那老妇与女子何在?” 答道:“ 老妇不知去向,女子现在府中。” 宇文述大怒道:“ 快拿来,为这一个丑贱人,将我的爱子就死于非命,难 道 还 存 留 他 在世?”叫家将:“拖到仪门,一顿乱棍,与我打杀了罢。” 众人将此女拖出仪门,照顶梁门一顿乱棍,打得脑浆迸裂,血溅浑身,往夹墙里一丢。众人进府回复打杀了。宇文述问:“老妇人住在何处?” 晓得的答应道:“住在老爷府后。” 宇文述分付:“叫四员家将,各带刀斧去,看那老妇人家下,有几口家属,尽行杀戮;将住居房屋,替我拆毁,放火烧焚了罢。” 叫台下众人:“ 不要这等号哭,有曾与响马拒敌,认得响马面貌者,留五七人堂下听用。其余都出府去。着人叫太医院官,用药料理中伤之人。”
却说那四员家将,持刀握斧,到化及府后,闻得一个人家,内里有啾啾唧唧啼哭之声,正是那老妇人门首。家将叩门,那老妇人只道众豪杰赎了他女儿回来,欢天喜地开门迎接。四将进门,一顿刀斧,连老妇人孩童共有四五口,尽行杀了。
说甚倾城丽色,却是亡家祸胎。
就放火烧了他的房屋。这厢宇文述犹恨恨不已,忙撤了宴,散了客,叫出几个本府中善丹青的来。又叫在市上拒敌的家将,把打死公子的强人面目衣装,一一报来,要图画形容,差人捱拿。这打死宇文惠及的,实是叔宝,所以众人先报他道:“是这人有一丈身躯,二十多年纪,青素衣服,舞着双简。”一说说到双简,傍边便惹动一个人,是宇文述的家丁,东宫护卫头目,忙跪下道:“爷若说这人是双简的,这人好查了。这人小的当日仁寿元年,奉爷将令在楂树岗打那李爷时撞着来。当日也吃了他亏,不曾害得李爷。” 宇文述想:“这等是李渊知我当日要害他,故此着此人来报仇了。”此时宇文述这三子俱在前,化及忙道:“这不消讲,明日只题本问李渊讨命。” 智及也把李渊大骂,要报杀弟之仇。只有字文士及,他平日知些理,道:“这也不然,天下人面庞相似的也多,会舞简的也多;若使李渊要报怨,岂在今日?况且人不曾拿着,也没证据。便是楂树岗见来,可对人讲得的么?也只从容报访罢。” 宇文述听了,也便执不定是唐公家丁。到次日,也只说得是不知名强人,将他儿子打死,烧毁民房,杀伤人口,乞行揖捕。却把巡城的文武官员,难为几个罢了。正是:
猿亡却致祸延木,城火可怜殃及鱼。
总评:
义气所激,愤不顾身,不脱勇夫气质;然使畏首畏尾,如何抱不平得成?其直前处,正侠烈处,未可与腐儒道也。
杀人放火,事出匆遽,逃脱出城,不奇。因唐公之疑,遂得安然免祸,真奇。
第二十四回 恣蒸淫太子迷花 躬弑逆杨广篡位
诗曰:
荣华富贵马须尘,怪是痴儿苦认真。
情染红颜忘却父,心膻黄屋不知亲。
仙都梦逐湘云冷,仁寿冤成鬼火磷。
一十三年瞬息事,顿教遗笑历千春。
世间最坏事,是酒色财气四件。酒,人笑是酒徒。财,人道是贪夫。只有色与气,人道是风流节侠,不知个中都有祸机。就如叔宝一时之愤,难道不说是英雄义气。若想到打死得一个宇文惠及,却害了碗儿一家,更使杀不出都城,不又害了一身,甚至身死异乡,妻母何所依托。这气争他做甚么?至于色,一时高兴,不顾名分,中间惹出祸来,虽免得一时丧身失位,弄到骑虎之势,把悖逆之事都做了,遗臭千秋,也终不免国破身亡之祸,也只是一着之错。
且不说秦叔宝归家之事。再说一个太子杨广,他既谋了哥哥杨勇的东宫之位,又逼去了一个李渊,还怕得一个母亲独孤娘娘,不料开皇二年崩了。把平日妆饰的那一段不好奢侈,不近女色的光景,都按捺不住。况且隋文帝也亏得独孤皇后身死,没人拘束,宠幸了一个宣华陈夫人,一个容华蔡夫人,把朝政渐渐丢与太子,所以越得像意了。到了仁寿四年,文帝年纪高大,禁不得这两把斧头,四月间,已成病了。因令杨素营建仁寿宫,却不在长安大内,在仁寿宫养病。病到七月,病势渐渐不支。尚书左仆射杨素,他是勋臣;礼部尚书柳述,他是附马;还有黄门侍郎元岩,是近臣。三个入宿阁中,太子入宿太宝寝殿中,常用是陈夫人、蔡夫人,率领官嫔伏侍。太子也常进宫侍疾,这两个夫人都不避的。蔡夫人是丹阳人,江南妇女,水色自是异常,不消说是标致的。那陈夫人,不惟是南人,却又是陈高帝之女,随陈后主入隋,他更是玉叶金枝,锦绣丛中生长,说不尽他:
肌如玉琢还输腻,色似花妖更让妍。
语处娇莺声睨睆,行来弱柳影蹁跹。
他当独孤皇后在时,已曾宠幸了。故此太子谋夺东宫时,要他在文帝前帮衬,也曾送他金蛇、金骆驼、珠翠首饰、锦绣衣服。他也曾收受。但两边也只闻名,不大见面。到这时同在宫中,便也不相避忌。又陈夫人举止风流,态度闲雅,徐行缓步,流目低眉,也都是他常事。太子见了,都疑是有意于他,一腔心事,被他引得火热。正是:
花弄清香非惹蝶,柳舒密荫易招莺。
那知文皇虽是不起之疾,太子与杨素,都书来书去,把他后事尽预备的了。但在父皇之前,终有些忌惮,要胆大闯进他宫中去,他又侍疾时多,再不得凑巧,却又不知还是半边肯。都是太子自己揣摸:“他或者厌老爱少。” 又自信道:“平日接受他许多礼仪,不能无情。”自许自这等样想慕。
不期一日问疾入宫,远远望见一位丽人,步出宫来:
日映朱颜丽,风牵翠带长。
却疑巫峡女,行雨逐襄王。
独自缓步雍容而来,不带一个宫女。太子举头一看,却是陈夫人。他是要更衣出宫,故此不带一人。太子喜得心花大开,暗想道:“机会在此时矣。” 分付从人且莫随来,自己三步那做两步,随入更衣处。那陈夫人看见太子来,吃了一惊,道:“太子至此何为?” 太子笑道:“ 也来随便。” 陈夫人觉太子有些轻薄,转身待走。太子一把扯住道:“ 夫人,我终日在御榻前,与夫人相对,虽是神情飞越,却似隔着万水千山。今 幸 得 便,望 夫 人 赐 我 片 刻 之 闲,慰 我 生 平 之望。”夫人道:“太子,我已托体圣上,名分所在,岂可如此!”太子道:“情之所钟,何名分之有?”便把夫人紧紧抱住,求一接唇。夫人道:“ 这断不可。” 极力推拒。太子如何肯放?夫人体弱力微,太子是男人多力,正在不可解脱之时,只听得宫中一片传呼道:“圣上宣陈夫人。” 此时太子知道留他不住,只得放手道:“不敢相强,且待后期。” 夫人喜得脱身,早已衣衫皆绉,神色皆惊。太子犹自为他整鬓整衣。陈夫人也稍俟喘息宁贴入宫。不料是文皇睡醒,从他索药饵,如何敢迟。只得举步走到御榻前来,那文皇把那朦胧病眼一看,好似:
摇摇不定风敲竹,惨惨无颜雨打花。
若道是偷闲睡了起来,鬓该乱,衣服该绉,脸色不须变得;若道因宣唤来迟吃惊,脸也不消如此失色,衣服鬓发,又不该乱。便问道:“为甚作此模样?” 此时陈夫人也知道隋主病重,不欲得把这件事说知恼他。但一时没甚急智遮掩,只得说一声道:“太子无礼。” 文皇听得这句言语,不觉怒气填胸,把手在御榻上敲上两下道:“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误我!独孤误我!快宣柳述与元岩到宫来。”
太子也怕这事有些决撒,也自在宫门缉听。听得父皇怒骂,又听得叫宣柳述、元岩,不宣杨素,知道有难为他的意思。急奔来寻张衡、宇文述一干计议。这干正打帐做从龙之臣,都聚做一处,见太子来得慌张,还道是大行宴驾。及至问起缘故,宇文述道:“这好事也只在早晚间,太子这般性急。只是柳述这厮,他倚着尚了兰陵公主,恃是勋戚重臣,与臣等不相下,断不肯为太子周旋,如何是好?” 张衡道:“如今只有一条急计,不是太子,便是圣上。” 正悄与太子说时,只见杨素慌慌张张走来道:“ 殿下不知因甚忤了圣上,如今圣上召柳尚书、元侍郎进宫,叫召太子。柳尚书还道是殿下,不知皇上是召前日废的太子。如今他两个去撰R去了,只待R完用宝,赍往长安。他若来时,我们都是仇家,如何是好?”太子道:“张庶子已定了一计。” 张衡便向杨素耳边说了几句。杨素道:“也不得不如此了,这就烦张庶子去做。只怕柳述,元岩去取了废太子来,又是一番事。这就烦宇文先生,太子这边就假一道旨意,说他二人乘上弥留,不能将顺,妄思拥戴,将他下了大理寺狱。再传旨说:宿卫兵士勤劳,暂时放散,就着郭衍带领东宫兵士,把守各处宫门,不许外边人出入,也不许宫中人出去,泄漏宫省事务。还再得一个人往长安,害却旧太子,绝了人望。” 想一想道:“有了。我兄弟杨约,他自伊州来朝,便差了他干这一功。”正是:
势当骑虎不能下,计就屠龙事可为。
张衡又道:“我是个书生,怕不能了事,还是杨仆射老手旧臂膊。”太子道:“张庶子不必推辞,富贵同享,我还着几个有胆力内侍随你。”
杨素自伴着太子在太宝殿,其余分头做事。先是一个宇文述,带了几个旗校赶到写诏处,把柳尚书、元侍郎拿住。两人要面圣辨别。宇文述道:“奉旨只叫赴大理寺听问,不曾叫见驾。”绑缚了,着几个心腹,把赴大理寺去了。
不能取日虞渊里,却惹囊头棘院中。
回来覆命时,郭衍已将卫士处处更换,都是东宫旗校。紧要处,他两人分头把守,雄苍蝇也没一个敢飞进飞出。此时文皇半睡不睡的,问:“柳述曾写诏完了么?”陈夫人道:“还未见进呈。” 文皇道: “ 诏完即便用宝,着柳述马上飞递去。”还是气愤愤不息的。只见外边报:“太子差庶子张衡侍疾。”也不候旨,带了二十余内监,闯入殿来。先分付入直的内侍道:“东宫爷有旨,道你们连日伏事辛苦,着我带这些内监,更替你等。” 连榻前这干宫女,都道:“ 皇爷前日有带来内监供应,你等也暂去休息,要用来宣你。” 苦是这些穿宫宫妾,因在宫中承前久了,也巴不得偷闲。听得一声分付,一哄的出去。还有陈夫人、蔡夫人,两个紧紧站在榻前。他走到榻前,见文皇昏昏沉沉的,他头也不叩一个,也没一些好气,对着两个夫人道:“ 二位夫人也暂避一避儿。”陈夫人道:“ 怕圣上不时宣唤。” 张衡道:“ 有我在此。”这两位夫人是女流,没些主张,只得暂离宫中,向阁子寞坐地。宫门首俱是带来内侍看守定了,不放人入宫。两个夫人放心不下,只得差宫娥在门外打探。可有一个时辰,那张衡洋洋的走将出来道:“ 这干呆妮子,皇上已是宾天了,适才还是这等围绕着,不报太子知道。” 又分付各阁子内嫔妃:“不得哭泣,待启过太子来举哀发丧。”
鼎湖龙去寂无闻,谁向湘江泣断云。
变起萧墙人莫救,空将恭俭志遗文。
这些宫嫔妃主,都猜疑道:“圣上虽然病重,却淹淹的未必就死,怎一会就会驾崩?敢是一时卒然气痰升上流,怎偏不迟不早的值这官儿来侍,痰便会死?莫不是张官儿哄咱们,故此叫 咱 们 不 要 哭。” 胡 猜 乱 猜,也 没 个 敢 出 口 道:“是太子气死,张衡谋死。” 内中不惟苦,又忧的是一个陈夫人。他心中鹄突的道:“这分明是太子怕圣上害他,所以先下手为强。但这衅由我起,他忍于害父,难道不忍于害我。与其遭他毒手,倒不如先寻一个自尽。圣上为我亡,我为圣上死,却也应该。”只是决断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