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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史遗文
这里隐着个罗府传枪的根脚。罗公为何说叔宝枪法不如,因他没有传授。秦琼在齐州当差时,捕盗有功,得官府另眼相看,也就得些时运,做仗义疏财的事。江湖上行教的把势到齐州,图叔宝的盘费,知道他用枪,就教他一路枪。今日是这个教他一路枪,明日是那个教他一路枪,传杂了。叔宝却也有一段聪明,把众教师传他的枪法,攒簇做一家,做一个野战之法。在山东捕盗,又不曾遇个名将大敌,不过绿林中捕盗,有枪法也得了手,无枪法也得了手。此地无,砂,赤土为上。他就说枪法用得好了,却怎么当得罗公的法眼。恰也将就称赞几声。这些三脚猫的军官,见他舞得这重枪,也便吃惊,看他舞得蔟蔟不辨好歹也随着罗公喝彩,也便了了一场事,连叔宝心中未必不自道好哩。叔宝舞罢枪,捧将上来,归班。罗公传令开操。只听得教场中炮声一响,各队中战鼓齐鸣。将台上号带一旄,下边阵势一变,先是先天一气,后边总衡四阵,后成八阵,里面又分小成中成大成分拨,真是:
阵按八方,旗分五色。川回练绕,日耀戈明。覆为天,载为地,扬为风,垂为云,璧贯珠联;龙能飞,虎能翼,蛇能蟠,鸟能翔,星移电转。声吼吼鼓鼙动地,乱纷纷旗帜迷天。横空墨雾,皂纛标坎北之兵;彻汉朱霞,赤帜识南离之象。平野满梁园之雪,旄按庚辛;乱山回寒谷之春,色分甲乙。顽愚不似江陵石,雄武原称幽冀军。
操事已完,中军官请号令诸将三军。操毕,禀老爷比试弓矢。罗公道:“ 射箭了么?” 叫“ 秦琼。” 秦琼应“ 有。”罗公问道:“你可会射箭么?” 罗公所问,有会射就射,不会射就罢的意思。秦琼此时得意之秋,人不知短,只说自己的简舞得好,枪又舞得好,随口答应道:“ 会射箭。” 常言道:“宁可人前全不会,不可人前会不全。” 叔宝答应会射箭不打紧,受许多的波查,他却不知怎么样叫做会射箭。罗公标下一千员官将,止有三百名弓箭手,短中取长,长中更取长,挑选六十员奇射官员,却都是射那悬针滚豆,百步穿杨;射杨柳枝、坠马鞭、金钱眼。若射金刚腿枪杆,就算不会射的了。秦琼答应道:“会射箭。” 就列在那六十员官将班内。罗公晓得秦琼力大,没有这等硬弓,将自己用的那一张弓、九枝箭付与秦琼。却又有一员军政司,掌六十员将官,官衔花名卯簿,设公座于月台东首,续上秦琼名字。六十一人,在辕门里面,分三班站立。听军政司唱名点将。中军官领蓝旗手下月台,由辕门南去,打一百八十大步弓,三百六十步弓为一里。众将官箭发半里,就在那一百八十步弓基址上,设下一面令字蓝旗,回月台上来,报了数目,禀老爷:“众将射何物为奇?” 罗公问:“ 六十一员官将么?” 中军答应“是。”罗公已知有秦琼在内。” 道:“ 射枪杆罢。”这枪杆,是奇射中最易者,不是阵上的枪杆,却是后帐发出一扛木头枪杆来,乃顽童跳的枪,不用油漆,九尺长,计六十一根,一扛发将出来。监箭官锣鼓号,头跟着这一扛枪下去,直到一百八十步弓基址所在,却抽一根木枪,将令字蓝旗换去。此时叔宝还不晓得抬这些本枪下去干什么事?只见军政司卯簿上唱名点将,叫旗鼓官徐俭———绰号鬼眼狻猊———是罗公标下第一个会射箭将官挽一张弓,插九枝箭,下月台丁字不整,八字不齐的站立。矬身躯,前左手如托泰山,后右手如抱婴儿,扯九个满力,弦响箭到,俱射在枪杆上。监箭官报九箭。
雕弓开汉月,羽箭逐胡风。
不数由基劲,还欺李广雄。
本官上月台,将弓挂于左臂,擎拳长跪,听罗公发放。那监箭官将枪杆连箭拔将起来,双手捧定,鼓乐吹打上来,等本官自己取箭。罗公帐上,是一匹彩段,一对银花,一面银牌,用中军鼓乐,将这员官将,迎到本哨中去庆喜。军政司又点一员官将,监箭官又搠下一根木头枪。
话不重叙。尉迟南、尉迟北,新旗牌官史大奈,这班官将,有五七人,射下去,并不曾有一矢落地。叔宝却是续上的名字,那个肯把他放在前面。若在前面点着名,射得中射不中,转放了心。因在后面看见这些官将射中枪杆,心中着忙:“我也不该说过头话,方才我姑爹问,我道会射箭。我就该答应道不会也罢了,他也不怪我,却怎么答应个会射。在齐州时,往来上司操演,那靶子上红心,也有斗大,我箭箭皆中红心,山东人也就称我会射。这枪杆止有鸡蛋粗细,从幼不曾射过,倘走了手,一箭不中,贻笑于人多矣。就侥幸都射中了,也不能出人一头。” 这些话,虽叔宝不曾明言,在腹内踌躇,人自觉精神恍惚,耳红面热,站立不稳。名已登簿,身体已在众人丛中,不好走出,只是心上不悦。罗公却不要看众将射箭,单为叔宝,见秦琼精神恍惚,也就知道他弓矢不济了,令他过来。叔宝跪下,罗公道:“你见我标下这些官将,都是奇射。” 罗公是个有意思的人,怎么出言自满,言标下将官奇射?恐怕秦琼不能射,故发此言,使秦琼谦让。罗公就好免他射箭。叔宝不解其意,少年人,心生一计,出言不逊,道:“诸将射枪杆,皆死物,不足为奇。”公子在辕门外面,听得叔宝大言,吐舌惊张道:“ 我这表兄也会说天话的,父亲标下的官将射枪杆,还不足为奇,他还有什么奇射?” 罗公帐上也就问:“你还有什么奇射?”叔宝道: “ 小将会射天边不停翅的飞鸟,百发百中的。”叔宝后来臣唐,贵为勋爵,难道言过其实,说谎不成。他也曾射过飞鸟,射的是什么飞鸟?因在山东路上捕盗,边海地方塞雁成群,飞在空中。叔宝郊外骑在马上,弓硬箭准,纷纷射将下来,却也不是指定那一个射的,冒天空射将下来的。他料今日演武厅没有飞鸟,把曾射过的事,遮饰眼前。却又不知道罗公年高任性,只晓得他射不得枪杆,定要他射个飞鸟看看。分付中军官:“诸将暂停弓矢,着秦琼射空中飞鸟。” 军政司将卯簿掩了,众将官都停住了弓矢。
秦琼张弓搭箭,立于月台,候天边飞鸟,青天白日,望得眼酸,并无飞鸟。众将官为叔宝央中军大人,替秦将军禀一声:老爷十万雄兵操演,没有鸟雀经过。中军跪下禀事:“老爷有十万雄兵操演,摇旗擂鼓,人马簇拥,就是大鹏鸟也不敢飞过演武场,请老爷号令。” 罗公 分 付 传 令 下 去:“晓喻五营四哨大小官将人目,马摘项下金铃,三军衔枚俯伏,如喧哗违令,以军法斩。” 朝中天子三宣,不及阃外将军一令。这个令,传将下来,十万人尽数衔枚俯伏,衔的这个枚,却不是每人散一个枚子,若是散十万人,几日也不得清白。三军号色包布傍边,绒绳拴一根竹签,上写一枚字。传令衔枚,将此竹签衔于口内,霎时万簌无声。俯伏多时,并无飞鸟,正是:
风云觇气色,飞鹊避旌旗。
中军官又禀奉老爷将令,三军衔枚寂静多时,并无飞鸟。日色将晡,时光有限,请老爷号令。” 罗公道:“ 叫供给官,讨生牛肉二方。” 这演武场不是城郭之中,有宰割的铺户,筵宴诸将的酒肉都已完备,一声讨生牛肉,罗公号令又严,蓝旗官令刀斧手出演武场,山坡下牧童放的耕牛,活剌剌的割下两块牛肉来。上帐禀“生牛肉到了。” 却也都不知老爷的作用。分付中军官:“叫军政司,将这两块牛肉,挂在报纛旗上,将旗扯在帅字旗上面,自有飞鸟。” 众人也还不知什么缘故,只见血漓漓挂在虚空里晃着,把那山中叼鸡的饿鹰,引了几 个 来 叼 那 牛 肉。罗 公 叫 秦 琼 射 鹰,叔 宝 答 应“得令。”张弓搭箭,于帅字旗下,来射飞鹰。
正是当局者迷,傍观者清。公子在东辕门外,替叔宝着忙:“我这表兄,今日定要出丑。诸般雀鸟好射,惟有鹰射不得。尘不迷人眼,水不迷鱼眼,草不迷鹰眼。鹰有滚豆之睛,鹰飞霄汉之上,山坡下草中豆滚,他还看见。你这箭射不下鹰来,言过其实,我父亲就不肯重用他了。可怜他也是英雄,千里投人,我助他一枝箭罢。” 嚣开袍服,取出花梢小弩。这张弓,打八石气力,称为八石花梢弩。把弦拽满了,锦囊中取一枝软翎竹箭,放在担子上,托在怀中。那个官将头目,十万人马,都看秦大叔射鹰,却不知公了在辕门外发弩。就是跟公子的四个掌家,也不知道。前边两个,不消说是不知道了;后边两个,在他面前,怎地不知道?却向西站立,夕阳时候,日光射目,用手搭凉蓬遮那日色,往上看秦琼射鸟。公子弩硬箭又不响,故此不知。公子却又不好把箭就放了去,叔宝不射,他射下鹰来,算那一个的帐。那些不得射箭讨赏的将官,逼得秦叔宝好,七嘴八舌:“秦大叔射了罢,鹰下来了。” 叔宝刚要扯弓,那鹰又飞开去了。众人先还是口里催促,见叔宝不动手,众人乱扯。叔宝见鹰下来叼牛肉,没奈何只得拽满弓弦,发一箭去。弓弦响动,鹰先知觉,看见箭来,鹞子翻身,用折叠翅,把叔宝的这枝箭,裹在硬翎底下,却不曾伤得性命。秦琼心上着忙,毕竟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总评:
秦琼舞简不奇,射枪不能而托言射鸟,则奇矣。罗公欲亮其平射,而必欲穷其奇射,则又奇矣。公子暗助一弩,则又成其奇者。(原评)
自恃自矜,不是没受用人伎俩,叔宝亦犯此病,何也?岂所谓富贵不与骄奢期而骄奢至耶。然到又会成就他,则所谓时来福辏耳。大抵叔宝终带捕盗气,故时之颠踬,天亦以捕盗之遭遇偿之,而凶安变吉,难转逢恩,则天之所以成就英雄,非过挫抑之也。
剑啸阁批评秘本出像隋史遗文卷之四
第 十 六 回 罗元帅作书贻蔡守 秦叔宝赠金报柳氏
词曰:壶浆漂水边,麦饭淮城下。谁解风尘辨异才,顿长英雄价。 便欲一心铭,肯惜千金谢。莫教负义在男儿,贻得千秋骂。右调《卜算子》
困厄中施恩最易,困厄中感恩最深。况在裙钗女流,更令人耿耿不化。至如漂水女子,以死绝子胥之疑,身既不存,报于何望。漂母暮年之人也,那里拟得定身见韩王孙富贵,这俱是不望报的。但英雄豪杰在困顿中,得这一极恤,也不论他有心求报与不求报,我心自不容搁下。
话说那罗公子辕门外取巧,把弩箭发了去,公子力大,弓硬箭猛,将鹰心打穿了。那箭若是硬翎的,钉在鹰身上,也不妙了。却是软翎的箭,穿心打过,那鹰翩翩跹跹,裹着叔宝那一枝箭,落将下来。五营四哨,大小官将头目人等一声喝采:
旁观赞叹一齐起,当局精神百倍增。
连叔宝也不知这个鹰怎么射将下来的。公子急藏弩担掩袍服内,领四员掌家,上马先回帅府去了。中军官取鹰上来献,罗公自有为叔宝的私情,亲自下帐替叔宝簪花挂红,动鼓乐迎回帅府。
如今还是班班笋,他日成竿钓锦鳌。
分付其余诸将,不必射箭,一概有赏。筵宴诸将,赏劳三军。罗公也自回府。公子先回帅府,此事不曾对老母说,恐表兄面上无颜。
罗公回到府中,分付摆家宴,席上对夫人道:“令侄双简绝伦,弓矢尤妙。只是枪法欠于传授。” 向秦琼道:“ 府中有个射圃,贤侄可与汝表弟习学枪马。” 秦琼道:“ 极感成就之恩。”自此表弟兄二人,日在射圃中走马使枪。罗公暇时,自来指拔教导,叫他使独门枪、发暗简打敌,百发百中。他两人膂力既有,心思更灵,不数日已都习熟。罗公又道:“若恃这些武艺,还是一勇之夫。” 又取三略六韬,孙吴兵法,令他温习。自己与他讲解,可是:
经文纬武丈夫事,肯作庸庸儿女流。
光阴荏苒,因循半载有余。叔宝却是个孝子,当初奉差潞州,首尾止有半年,老母在山东,不得回家,千态万状,逼出许多事来。今日在罗公帅府,难道乐而忘返,把老母就置之度外?可怜他思母之心,无时不有。只因他晓得一分道理,想道:“ 我若是到幽州来探亲,住的日久,说家母年迈,就好告辞;我却是问罪来的人,幸遇姑爹在此为官提拔,若要告辞,我又晓得这个老人家任性,肯放我去得满心愿。他若道:‘今日我老夫在此为官,你回去也罢了。若不是我老夫为官,你也回去么?’ 那时归又归不成,住在他府内,又失了他的爱。” 这个话,不是今日才想,自到幽州,就筹算到今。却与表弟厚了,常时央公子对姑娘说:“姑爹面前方便我回去罢,家母年老,离家日久,提心吊胆,放他不下。”公子的性儿:他若不欢喜这个人在他府中,时刻难容他。与表兄英雄相聚,意气符合,舍不得表兄去。就是父母有打发表兄去的意思,他还要在中阻挠,怎么肯方便他去。又不好说我不要兄去,恐表兄见怪,少年人口角春风,说谎道:“前日晚间,已对家母说。父亲也说只在这几日打发兄长回去。”人家大,没处对问,一次下来,因循个把月日,叠连骗他几次,只管迁延过去。
直到仁寿三年八月间,一日清晨,罗公于书房中考校他二人学问,此时公子还不曾梳洗,罗公坐于堂上,着小童催促。忽然抬头,见粉墙上题四句诗。罗公认得秦琼的笔迹,写便是叔宝写的,却不是他做的。叔宝原也不会做诗,却是什么人做的?缘叔宝公门当差使,出入街道上,小人们无稽之谈,听在耳内,记在心里,今日触景写于壁上。罗公他是个尊官,不晓得街道上有这样口谈。只认是秦琼心上所发,一见了诗,拂然不快。这四句怎么道:
一日离家一日深,犹如孤鸟宿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