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烈传

  次早,徐达率领众将,入朝请旨。太祖命礼官将兴兵四讨救民伐暴的情由,做了祭文,上告天地山川之神祗。复命众将一一向前。吩咐:“决不许妄行杀害,茶毒生灵。”众将拜命,陆续分兵往各路进发。
  先说李文忠统了诸将军马,离却金陵,望浙东而行。不一日,到温州城南七里外安营。那方国珍得知兵到,便与儿子方明善欲计谋厮杀。那明善细思了半晌,对父国珍说:“朱兵雄勇难当,且李文忠所统将校,个个是足智多谋之士,若待围城,必难取胜。不若乘其远来疲困之时,先出兵冲杀,或可取胜。”国珍说:“我意亦欲如此。”即日便领兵一万,至太平寨排开拒截。哨马报入营来,文忠便率兵将对阵,却见明善出马。文忠在旗门之下说:“今主上混一天下,指日可成,你们父子不思纳款,而区区守一隅之地,以抗天兵,将复为陈、张二姓乎?”明善大怒,骂道:“你们贪心无厌,自来寻死耳,何用多言。”便纵马杀来。恰有左哨上廖永忠抡刀向前迎敌,两下喊杀,约有四十余合。右哨朱亮祖恐难取胜,因从傍直向明善刺来;明善力怯而走。明兵乘势赶杀,破了太平寨,追到城边。那明善领着残兵,急急进城,坚闭了城门不出。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方国珍遁入西洋
  却说明善领了残兵,奔回城中,紧闭着城门不出。李文忠召诸将商议,说:“今日大败,贼众心胆俱寒,即直四下攻打,却可拔城。”众将得令。亮祖就遣指挥张俊、汤克明攻打西门,徐秀攻东门,柴虎率游兵接应。城下喊声雷动。亮祖自统精锐,不避矢石,驾着云梯径从西门而上,捉了员外郎刘本善及部将百余人。国珍看见城破,即便带领家属,出北门冲阵,径往小路,直走海口,落了大洋,遂向黄岩上台州与弟方国瑛合兵一处再图恢复,不题。
  那朱亮祖奉了元帅李文忠入城抚辑。即日把军情申奏金陵,太祖看了表章大喜,便令承差到殿前,说:“那国珍遁人海洋,必向台州与弟国瑛合兵据守。事不宜迟,即着中书省写敕专付朱亮祖,仍带浙江行省参政职衔,率马步舟师,向台州进发。”差官星夜火速谕知。亮祖拜命,遂进大台。那天台县官汤盘闻知兵到,出二十八长亭迎降。亮祖在马上安慰了黎庶,着汤盘仍领旧职抚理本县地方。自己带了人马兼程直到台州城下溺战。一边把令牌一面,邀廖永忠入帐,说如此而行。永忠得令去讫。再令阮德、王志、吴复、金朝兴四将,领兵二千,前至白塔寺侧,左右埋伏,夜来行事,不题。那方国珍与弟国瑛及子明善三人商议,说:“这赤城形势最是险阻,今我军合兵一处迎敌,必然取胜。”便放了吊桥,出城对敌。未及十合,明善力不能支,转马而走。朱亮祖乘势剿杀,力气百倍。国珍父子三人,连忙驱众入城。亮祖因吩咐四下围住,只留东门听其逃走。约莫初更,亮祖令军中砍木伐薪,缚成三丈有余的燔燎一般,立于城外。布起云梯,纵铁用军五千,从西右而上。城中见四下火光烛天,军民没做理会,惊得国珍兄弟父子,胆怯心寒,开了东门,径寻小路,往海边进发。此时已是三更有余,谁想家眷带了细软什物,正好奔到白塔寺边,计到海口仅离二里,只听一声炮响,左边阮德、金朝兴,右边王志、吴复,两下伏兵尽起,追杀而来。国珍等拚命登得海船,吩咐水手用力撑开,未及三五里之地,早有一带兵船,齐齐拦住去路。马上鸟嘴喷筒,如雨围将过来。火光之下,却有廖永忠绊袍、金甲,高叫道:“方将军,你父子兄弟何不知时势。我主上圣明英武,又是宽大仁慈,胡不归命来降,以图富贵,何苦甘为海岛之贼。况此去如将军逞有雄威,占得一城、一邑,亦不过外中国而别亲蛮夷。倘或不能为唐之虬髯,汉之天竺,则飘飘海上,将何底止。且将军纵能杀出此岛,前面汤将军见受王令,遵海往讨陈友定,舟师十万,把守大洋,亦无去路。怕一朝势败,将军悔无及矣。请自三思。”方国珍听了说话,便对国瑛、明善说:“我巢已失。今朱兵莫当,便出投降,以保身家,亦是胜算。”因回复道:“廖将军言之有理。”即于船内奉表乞降。次早仍回城,见了朱亮祖;亮祖慰劳了一番,吩咐拔寨来会李文忠。此时浙东地面,处处平服。文忠便差官申奏金陵,一面与朱亮祖等计议,道:“今汤元帅进征福建,未闻报捷,我们不如乘便长驱延平,合攻陈友定,令渠彼此受敌,那怕友定不亡乎。”亮祖说:“主帅所见极妙。”便发兵即日起身。
  且说汤和统了吴祯、费聚等八员虎将,雄兵十万,前取闽、广,直到延平地面。拒守元将,正是陈友定。那元顺帝以友定败了朱将胡深,便命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自行之后,友定益肆跋扈,遂有雄据福建之心,兴兵取了诸郡,声势甚是张大。且命儿子陈海据守将乐,以树犄角。元帅汤和屡次以书招谕,友定说:“我这八闽,凭山负海,为八州的上游;控番引夷,为东南的岭表。进足以攻,退足以守,你朱兵奈何我不得。”因与参政文殊、海牙等商议拒敌。汤和四次搦战,友定只是坚壁固守,以老其师。恰好报说,李文忠同沐英、朱亮祖等率陆兵七万,前来接应。
  且说廖永忠统领水师三万人,依水列营,以分友定之势。汤和得报,喜不自胜。便令哨兵传令沐英、阮德、吴复领所部径攻南门;朱亮祖、王志、金朝兴统所部径攻东门;李文忠统大队为游兵,接应东南二处。原在将校郑遇春、黄彬、陆聚统所部协攻北门;原在吴祯、费聚协助同新到彦永忠,统领水军径攻水西门;自领蔡迁、韩政、梅思租率水陆游兵,接应西北二处,昼夜攻击。那友定在敌楼上看见明兵勇壮,不敢争锋。只见骁将萧院,慌慌张张向前禀说:“朱兵日夜攻打,精力必疲,倘驱十万兵奋勇出战,必可得胜,何苦坐视其危。”友定沉思不语者久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征福建友定受戮
  自古道:“疑人莫用;用人莫疑。”又说道:“三思而行;再思可矣。”谁想这友定听了骁将萧院的言语,存省了半晌,方才说道:“彼兵正锐,何谓疲竭,汝等那得乱惑军心。”便叫阶下群刀手,推出斩讫报来。不多时,那萧院做了黄泉之鬼。自此之后,这些军将,那个敢说一声,便有许多乘夜越城出来投降的。明营军中看他这等光景,四下里攻打益急。早有朱亮祖率着部军,攻破了东门,军校争呼而入。文殊海牙见势头不好,便也开水门出降。廖永忠率水军鼓噪,直杀到官衙河畔。友定仰天叹息,退入后堂,正要服毒而死,恰被官兵缚住,解送到宫。
  次日汤和着令部将蔡玉镇守延平。那友定儿子陈海问得父亲被执,也服毒而死。汤和令军中将友定送京,听旨发落。即会同李文忠所部人马,乘势径趋闽县,奄至成都。镇守元将乃郎中行省拍帖本儿,闻大兵到来,知城不可守,便引妻、妾上楼,说:“丈夫死国,妇人死夫,从来大义如此,今此城必陷,我亦旋亡,汝等能从之乎”?妻妾相对而泣,尽皆缢死,只有一乳媪,抱幼子而立。木儿熟视良久,叹道:“父死国;母死夫;惟汝半岁儿,于义何从,留尔存柏帖一脉可也。”便收拾金宝,嘱咐乳媪说:“汝可抱儿逃匿民间,倘遇不测,当以金珠买命。”乳媪领命自去。有顷,大兵进城,木儿从楼中放火,自焚而死。汤和闻知如此忠义,传令于灰烬中觅取骸骨,备冠带衣衾,葬于芙蓉山下。因将圣主恩德,驰谕省下郡邑,诸处俱各望风纳款。恰好胡天瑞率兵攻取兴化,那建阳守将贾俊畴、河州守将陈国珍也都降顺。于是泉州、漳州、潮州等处悉皆平定。汤和见福建安妥,仍会李文忠整旅回京。未及一月,诸将解甲韬胄,午门外朝见。太祖面加奖慰,赏赍有差。这方国珍反复不常,枭首示众;这陈友定赐与胡深之子胡祯,将渠脔取血肉,以祭父亲。三军为之称快。
  次日早朝,百官行礼方毕,走过中书左丞王博出班奏说:“近奉敕督采黄木建告皇殿,却于建昌蛇古岩采取,忽见岩上有一人,身著黄衣,口中歌道:
  虎踞龙蟠势苕荛,赤帝重兴胜六朝。
  八百余年正气复,重华从此继唐尧。
  其声如雷,万众耸听,如此者三遭,歌毕忽然不见。乞付史馆,以纪符瑞。”太祖听了说:“此事终属诬罔,今后如此无凭信的虚声,一切不可申奏。”因令工人在大内图画的四壁,俱采豳风七月之诗,及自己历来战阵艰难之事,绘图以示后世,且说:“朕家本农桑,屡世以来,皆忠厚长者,积善余庆,以及朕躬。乃荷皇天眷命,方有今日。特命尔为图,凡有流离困苦之状,悉无所讳,庶几后世子孙,知王业之兴极其艰难,庶有儆惧,毋自干淫,以思守成之道;尔等做官的,亦宜照朕立法,以警后来,方可保有富贵。”群臣皆呼万岁。正及退朝,却见有个内官,着了新靴,在雨中走过。太祖大怒,道:“靴虽微物,然皆出自民财,且非旦夕可就,尔等何敢暴殄天然如此?朕尝闻元世祖初年,见侍臣着有花靴,便杖责说:‘汝将完好之皮,为此费物劳神之事。’此意极美。大抵尝历艰难,便自然节俭。稍习富贵,便自然奢华。尔等急宜改换。”随发内旨,今后百官入朝,倘遇雨雪,皆许穿油衣雨服,定为常训。明日天晴,太祖黎明临朝,宣廖永忠、朱亮祖上殿,谕说:“两广之地,远在南方,彼此割据,民困已久。定乱安民,正在今日。朕已令邓愈等率师征取,久无捷音。尔平章廖永忠可为征南将军;尔参政朱亮祖可为副将军,率师由海道取广东。然广东要地,惟在广州。广州一下,则沿海州郡自可传檄而定,海北以次招徕,务须留兵镇守。其有归款迎降的,尔可宣布德威,慎勿乱自杀掠,阻彼向化之心。仍当与平章邓愈等协心谋事。广东一定,径取广西,肃清南服,在此一举。”永忠与亮祖二人,受命出朝,择日领兵前去,不题。
  且说徐达引大兵已到山东。镇守山东却是元将扩廓帖木儿,原是察罕帖木儿之子。先是癸卯年元顺帝曾着尹焕章将书币通好于太祖,太祖因遣都事江可答礼。汪可去至元营,细为探访军务。这扩廓帖木儿便起疑心,拘留住汪可,不令还朝。后来太祖连修书二封问讨,那扩廓帖木儿倚着兵势,不以为然。才过一年,不意顺帝削了他的兵权,使他镇守山东,甲兵不上五万。是日闻徐达兵过徐州,扩廓帖木儿甚是惊恐,登时聚众商议。有平章竹贞说道:“元帅麾下,虽有数万之众,发散在山东、河南、山西等处,一时难聚。如今徐达智勇无双,常遇春盖世英雄,还有一个叫做朱亮祖,他能神运鬼输,当年曾在鹤鸣山,劈石压死陈友定许多军马,不知如今阵上,他来也不来。至如郭英、耿炳文、吴良、华云龙、傅友德、康茂才等一班,俱是骁勇的虎将。元帅与他拒敌,只恐多输少胜。莫若权弃山东,且往山西,再聚大兵,以图恢复。”扩廓帖木儿听竹贞许多言语,便说:“这话儿极讲得有理。”急忙领兵,夜间潜回山西太原府而去。哨兵报知徐达。徐达对众将说:“扩廓帖木儿算是元朝重臣,他今恐惧逃走,则各处守臣,必皆震惶无疑。料这山东、河南唾手可得;河北燕京亦指日可定矣。”便领兵直至山东沂州驻扎军马。守将王宜闻知,即率各司官吏出城迎降,峰州地方,也即投顺。大兵径到青州郡,青州守将恰是普颜不花。这不花守御地方,甚是了得,向来抵当徐寿辉并陈友谅,前后拒战三月有余。固守城池,调遣军马,俱有方法,誓与此城同存亡,真个是赤心报国的忠臣。他见大军压境,便领了三千敢死之士,当先出战。又分兵七千,为后哨埋伏。我这里郭英出马,对了不花说:“守将,尔可知天命么?”不花回说:“我等为臣的只晓得忠义为心;至于天命去留,付之命数,何必多说。”便挥刀直取郭英。两人力战良久,未分胜败。忽听一声呐喊,那七千埋伏元兵,尽行排力杀来。把郭英困在核心,如铁桶铜墙,更无出路。郭英心中忖道:“从来闻这不花手段高强,今日方见他的力量。”便吩咐三军,面不带矢者斩。三军抖擞精神,奋力的冲杀。恰好向南一彪人马,为首的大将乃是常遇春,领了三万人从外攻入。郭英又从内攻出,内外夹攻。不花见势不好,便领着残兵急走入城,坚闭不出。徐达因令前军直至城下,四围攻打。不花退入官衙,见了母亲,说道:“此城危在旦夕,儿此身决以死报国,忠孝难以两全,如何是好?”那母亲回答道:“有儿如此,虽死何恨。况尔尚有二弟,我的老身,自可终养。”正要抱头而哭,只见外面报道:“平章李保保开门投降,明兵已入城了。”不花即至省堂服鸩酒而死。其妾阿鲁贞抱了幼子,携了幼女,俱到后院池中投水而亡。徐达命将不花及殉节家小,备整齐棺衾,以礼殡葬;一面安辑人民,三军不许混离队伍。于是山东、济宁、莱州、登州诸郡,望风归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破元兵顺取汴梁
  却说元帅徐达,即定了山东诸郡,便率兵向河南进发。不数日来到大梁,真实好个形势。但见:
  中华问奥,九州咽喉。虎踞龙蟠,从古来称为陆海;负河
  面洛,到今来人道天中。左盂门,右太行,沃野千里,描得上
  锦绣乾坤;东成皋,西泥池,平行膏腴,赞不尽盘纤山水。中
  间有具茨山、白云山、黄花山、蓟门山、王屋山、女儿山、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