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说着,两目中露出极威严的神光,向四周打了个圈儿,瞧得众人都凛然生惧起来。只见一人开言道:“奴才从前人贡明廷,边地上出入过好多回。洪山口这条路径,是很熟悉的。哪一位高兴进攻,奴才情愿充当向导。”

众人瞧时,发言的乃是蒙古科尔沁台吉布林噶图。太宗点头道:“布尔噶图情愿充当向导,难得难得。但光是一个向导,也不济什么事。”

道言未了,众中早跳起两位英雄来,一个面如冠玉,目若明星,望去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的,便是太宗长子大贝勒豪格。这豪格年纪虽小,却是弓马娴熟,战策精通,是皇族小辈中数一数二人才。当下向太宗道:“子臣愿领马步五千,夺取洪山口,为吾军发一利市。”

才待允许,豫通亲王多铎起争道:“出兵第一仗,须让我去,我是前辈呢。”

豪格不肯,二人就在御前争论起来。范文程分解道:“遵化州口子,好在不只一个。依我愚见,大贝勒同了布林台吉去攻洪山口,豫亲王去攻大安口,两路夹攻,谁先攻破,就算谁头功。”

太宗拍手道:“好好,就照这么办,就照这么办。今儿休息一天,明儿你们两个人就出兵,总不要丢咱们满洲人脸是了。”

豪格、多铎齐声应了两声“是。”

当下散会,各自归营,一宵无话。

次日太宗升帐,早听营外马足宾士,角声吹动,左右报说豫亲王、大贝勒各率马步,分头攻关去了。太宗叫请范学士。

一时文程人见。太宗道:“多铎太喜欢用意气,豪格究竟孩子家,没有见过大仗,我很是不放心。最好派谁去接应一下子。

”文程道:“诚如圣谕,依臣愚见,还是叫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个儿去一趟罢。”

太宗停了半晌,才说了句:“这三个人么?你保荐他,总不会差到哪里。只是这三个都是汉人呢。

”文程见太宗有迟疑之意,也就不敢说什么了。太宗道:“怎么倒又不响了?”

文程请了一个安道:“从来说知臣莫若君。

微臣愚昧,窃以为皇上聪明天直,识拔的人,总没有差。圣意欲派谁就派谁,总比臣举荐的胜起十倍呢。”

太宗正欲传旨,飞马报说:“大贝勒攻破洪山口,明军杀伤无算,其余残卒,都逃向遵化去了。”

太宗喜道:“我知道咱们孩子不会丢脸,才叫他办这样的大事。”

文程道:“诚如圣谕,大贝勒原是国家奇杰,真是知子莫若父。”

道言未了,飞马走报:“豫亲王攻克大安口,我军大捷。”

文程致贺道:“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足证我国家方兴未艾。”

太宗传谕拔营进口,围攻遵化城池。

一声令下,万众遵行。风驰雨骤,早齐到遵化城下。多铎、豪格接旨,于是把遵化城池围得铁桶相似。忽报明山海关总兵赵率教领兵来救,离此只有二十里光景。太宗问众人道:“谁去抵敌援兵?”

大贝勒豪格踊跃道:“子臣情愿讨这美差。”

太宗把豪格肩儿一拍道:“好孩子,你乏了,歇歇罢。”

豪格道:“南蛮都是不经战的,子臣只当玩耍呢。趁这战胜余威,吓也吓死他。”

说着跳上马,率领本部飞一般去了。只听鼓声大震,喊声大举,宛如天摧地陷,岳撼山崩。太宗正在不得主意,一将骑着快马,执着红旗,流星似的奔进营来,高声喝报:“大贝勒阵斩明军主将赵率教,敌人全军覆没,我军不伤一人。

”太宗大喜。豪格回营,演讲战斗情形,指手画脚,非常得意。

太宗传令宰杀牛羊,团饮庆贺。饮毕,率领马步各将,即行攻城。梯石并进,鼓声如雷,只一刻便攻破了三门,清兵蜂拥进城,遇见汉人,不管是军是民,刀斩斧劈,杀得削瓜切菜一般,满街上红殷殷地都是血水。那尸身横的竖的平的叠的,小街狭巷,几乎塞了个满。等到太宗下令封刀,十停中人早已杀掉五六停了。那遵化守城各官,巡抚王元稚、总兵朱国彦、粮台何天球、查库官李献明、知县徐泽、前任知县武起潜、教谕曲毓龄、中军彭文炳、守备徐联芳等八九个人,没一个肯投降,没一个不殉节。太宗不胜赞叹。满洲将士,本很骠悍,这一回又因养精育锐了五六年,又有孔、耿、尚三降将作向导,又是清帝亲自做元帅,风驰雨骤,所向无前。明朝兵将遇着他,宛似落叶碰着秋风,不堪一扫。

太宗攻破遵化之后,只一月光景,克蓟州,徇三河,下顺义,破通州,势如破竹,直薄北京城下。所破各城,尽行颁发告示,其辞道:满洲国皇帝谕绅衿军民知悉,我国素以忠顺守边,叶赫与我,原属一国。尔万历皇帝干预边外之事,离间我国,分而为二,曲在叶赫,而强为庇护,直在我国,强欲戕害。屡肆欺淩,大恨有七。我知其终不相容也,故告天兴师。天直我国,先赐我河东地。我太祖皇帝,意图与民休息,遣人致书讲和。尔天启皇帝、崇祯皇帝,仍加欺淩,使去满洲国皇帝之号,毋用自制国宝。我亦乐于和好,遂欲去帝称汗,令尔国制樱给制,又不允行。以故我复告天兴师,由捷径而入,破釜沉舟,断不返旗。尔明君臣,不愿和好,而乐兵戈,今我兵至矣,用兵岂易事乎?凡绅衿军民,有归顺者,必加抚养;有违抗不顺者,不得不杀。非予杀之,乃尔君杀之也。若谓我国褊小,不宜称帝,古之辽金元,俱自小国而成帝业,岂有一姓而恒为皇帝之理乎!天运回圈,有天子而废为匹夫者;有匹夫而起为天子者,此皆天意,非人之所能为也。上天既已佑我,尔明国乃使我去帝号,天其鉴之矣。我以抱恨之故兴师,恐不知者以为恃强征讨,故此谕知。

清太宗统率马步,直薄北京城下,就在城北土城关的东面,扎立大营,八旗劲旅,飞骑驰突,沙尘蔽日,声势滔天。吓得阖京文武都慌了手脚。亏得崇祯帝拿定主意,一面叫京营提督,督率本京马步,登城严守;一面颁诏各省,叫各总督、各巡抚、各总兵迅速来京勤王。这道圣旨,是用飞马八百里加紧递送的。

于是宜大总督、蓟辽总督、宣府巡抚、保定巡抚、河南巡抚、山东巡抚、山西巡抚、及各总兵各提督无不纷纷起兵来救。

这日清太宗在御营中,聚集了众文武,正商议进攻方略,忽报一支明军如飞驰来,旗上大书“总兵官满桂勤王军”,现在德胜门外扎营了。太宗道:“谁去瞧瞧?”

大贝勒豪格挺身愿往,跨上马引着三千铁骑,风一般去了。霎时战鼓喧天,炮声震地。探马飞报:“贝勒爷阵斩敌将三人,吾军大胜。”

太宗喜甚。一时豪格奏凯回营。太宗接着询问,豪格回道:“今儿的仗,要不是老天保佑,咱们早败下来了。”

太宗道:“你不是阵斩过三员敌将吗?”

豪格道:“三员都是裨将,不足称道。只满桂这南蛮,异常勇悍,跟子臣交手五十多个回合,子臣几乎败在他手里。城头上明军,又是矢锐并发,石炮交轰,咱们的兵队,哪里再站得住脚。亏来亏去,多亏了后来的一大炮。”

太宗道:“谁放的?”

豪格道:“也是城上的明军。他们开放时候,原是要攻打咱们,哪里晓得恰恰打中了满桂的人马,连满桂自己都被打伤,一总伤掉三五百人马。子臣乘势袭击,才得了个大胜。”

太宗道:“满桂呢?”

豪格道:“被城里明军接了进城去,因此不曾擒得。”

忽见多铎匆匆走人道:“袁崇焕到了,崇祯皇帝封他做大元帅,各省勤王军都由他一人调遣。”

太宗惊问:“这事可真?”

多铎道:“如何不真!

袁崇焕率着祖大寿、何可纲两总兵,星夜赶进京来,所过各城,都留兵把守。才与满桂向在平台召见,就下了这道圣旨。”

太宗才待回答,遂闻角声吹动,一将飞奔入帐,报说:“祖大寿率着铁骑,闯营来也。”

太宗大惊,急率诸将出营观看。

只见祖大寿横刀骤马,率着明军,左冲右突而来,要矫迅疾,宛似生龙活虎。八旗将士弯弓奋射,箭如飞蝗,哪里阻挡得住!

祖大寿望见惊驾黄盖,晓得就是满洲皇帝,舞动大刀,直奔太宗。御营各将拼命杀出,才救住了。鼓声大震,喊杀连天,前后左右,各营兵将都到,围住大寿,混杀一阵,两军各有损伤。

大寿见不能取胜,杀开一条血路,退回本营去了。太宗传旨退营五里,一面令多铎、豪格分头出哨,以防敌人再来袭击。当夜无话。

次日,御帐中又开军事议会,诸将毕集。太宗道:“袁崇焕大营扎在城外东南角,竖立栅木,开挖濠沟,防备得非凡严密。要攻京城,总先要破掉这座大营,你们可有法子?”

范文程道:“袁崇焕这个人,明斗是很难取胜,除是用暗算,只可惜不很光明。”

太宗道:“管他光明不光明,只要与国家有益呢。先生你有什么好计?”

文程附着太宗耳朵,轻轻说了三五句。太宗喜道:“好了!咱们就这么着行,保管有效。先生你老人家,真是咱们的智多星咧!”

说毕狂笑不已。文程道:“此事叫谁去办?”

太宗道:“还叫谁,只好仍旧费你心了。”

文程应诺,回到自己营里,叫当差的把高鸿中、鲍承先请来。

这高、鲍二将,原也是汉人,由文程引进的。当下请到。文程道:“有一件很好的差事,我替你们讨了下来。”

二人起身谢道:“全仗中堂栽培。”

文程道:“主子为了袁崇焕,忧闷异常,我因献了一条反间计,就叫你们两个去行。”

二人听了一吓,起身道:“这个,请中堂委派别人罢,我们两个,嘴笨口呆,恐怕行不去么。”

文程道:“怕什么,有我呢。前回拿住的两个太监,都不是交给你们看管的么?现在,只消在这两个太监跟前作耳语,假说‘今儿退兵,是咱们主子的妙计。方才亲见主子单骑向敌,跟袁帅两个心腹将讲了许多密话,光景袁帅所约的事情,就要成功了’这几句话,讲的时候,须要做出怕他们偷听个样儿,总要使他们深信不疑才好。再到半夜里,叫人暗把这两个太监放掉了,就完结。就这点子事,你们会办不会办?”

高、鲍二人喜不自胜,连说“会办,会办。”

告辞回帐,就去依计行事。

隔不上几天,果然传说袁崇焕下了狱,祖大寿、何可纲领着兵,走向关外去了。太宗拍手道:“蛮子中我计了。”

遂令拔营直薄永定门。明将满桂、祖大寿开城出战。满洲马步各军,势若江湖海浪,哪里抵挡得住!一阵恶战,只落得全军覆没。

清太宗乘这一胜之盛,分一支兵,下固安,克良乡,自己统着大军,从通州东渡,把明国的要隘香河、永平、迁安、湾州通通夺了。直到明年五月里,才饱掠而归。附近各部落酋长,听说满洲皇帝大胜了天朝,都派专使人贺。太宗道:“袁崇焕不死,咱们要过安逸日子,终还不成功。待他死了,你们贺我不迟。”

范文程回道:“袁公死期,我看总不远呢。崇祯皇帝很疑他。”

忽报派在北京坐探明朝大事的探子回来了。太宗唤进一问,才知袁崇焕已于七月初五淩迟处死,首相钱阁老也得了充军之罪。北京土民,没一个不替他呼冤。太宗大喜道:“从今后咱们可以长驱直入了。”

后人有吊袁督师墓七律一首道:

谁云世乱识忠臣,山海长城寄一身。

不杀文龙宁即福,空嗟银鹿亦成神。

遗闻玉貌如佳女,亡国天心胜醉人。

万古大明一堆土,春风下马独沾巾。

欲知袁督帅中计冤杀后,满洲国有何举动,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炮尽矢穷卢督师殉难 花明柳暗洪经略降清
话说满洲国覰破中原,底蕴恃者强弩铁骑,竟如秋雁春燕,无年不寇,无岁不来,不知夺去了几许边陲要塞,杀掉了几许孝子忠臣。到崇祯九年四月里,西征察哈尔,又把蒙古各部落,通通攻服,得着了元朝的传国玺。于是太宗自称为宽温仁圣皇帝,改国号为大清,改年号为崇德。一般地筑造宫室殿陛,营建太庙天坛。更有那中华才子,忠臣范文程范老先生,像做诗朋友似的,吟成七个字,捻断几根须,想出了几个宫殿名号,正殿叫做崇政殿,台东的楼叫做翔凤楼,台西的楼叫做飞凤阁,后面正宫叫做清宁宫,前面大殿叫做笃恭殿。宫殿落成后,太宗领了许多红顶花翎的贝勒大臣,徐步赏览。见筑造得宏壮华丽,心里非常快活,遂向众人道:“咱们满洲人都是大金遗族,想起从前金太祖、金太宗,法度详明,政治严肃,国势何等强盛!到熙宗赫拉及完颜亮的时候,染着汉人恶习,喝酒玩女娘,一味地贪图安逸。倘没有世宗整顿一下子,大金朝早早的没有了。后来哀宗失国,究竟为了酒色两个字。可知做到国君,酒色两个字,断断乎耽不得。”

说着,把眼光向众人打了个圈儿道:“你们听我的话,说得错了没有?”

众人都还不甚在意,睿忠亲王多尔衮,心中有病,一个没意思,两颊就红涨起来,低下头一声儿不言语。

稗官家故套,有话即长,无事即短。满洲改号大清而后,得寸进尺,朔风干峭怒云飞,铁骑纵横,长驱直入。崇祯九年七月入寇,八月东归;十一年九月入寇,到明年三月始出青山口。胡尘扑地,扬大漠之膻腥;强肤骄天,消南枝之霜霰。也是机会好不过,中原这时,恰有农民起义之难,李闯、张献忠等十三家七十二营,东扑西起,猖獗异常。几位执政大老,精神都注在农民起义身上,就把边务看得谈了。清太宗却趁这时机,悉力围攻锦州,环城列炮,百道猛攻。无奈锦州守将祖大寿誓死固守,急切不能下。太宗颇为忧闷。忽报:“明朝放了洪承畴为辽东经略,洪经略调齐马科、吴三桂等八员大将,马步军一十三万,已出山海关,杀奔前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