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古特班道:“我的哥,趁你便,不拘几时回是了,我又不是要紧。”

王皋笑着,抱了太子进去了。古特班见他去远,自语道:“怪道邓裤子要讲话,瞧他两个面貌,竟似一个模子里做出来似的。”

忽然,背后有人道:“你独个儿议论谁,娘娘知道了,你可吃得住!”

古特班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消愁,央告道:“好姐姐,我不会说什么,姐姐一竟疼我的,娘娘跟前,尚望包瞒一二。

”说着,请下安去。消愁笑道:“快休如此,被他们瞧见,没意思的。你我这么交情,认真我还会葬送你么?”

古特班听了,自然感激,再要讲话时,消愁道:“你出去罢,我这会子还有事呢。有话你晚饭后到我房里来讲罢。”

说着,低眸一笑。古特班听了,如奉观音佛语,诺诺连声而退。

消愁目送古特班去后,人寝宫来回吉特后话。掀帘进内,只见吉特后和太宗,正长篇大套地议论那军国重事。只听吉特后道:“这袁崇焕有多大的本领,竟敢这么看轻咱们?”

太宗道:“你别看轻了他,袁蛮子这个东西,很是不好惹。从前老爷出兵打中原,很受过他几回亏,幸得彼时职分小,没有几多大权柄。如今袁蛮子是宁远巡抚了,位高权重,自然不把咱们放在心上了。”

吉特后道:“袁崇焕恁地怎样利害,明国这么大地方,光靠他一个儿,我看终是不济事。咱们自从老爷改做皇帝之后,也不过几十年工夫,就夺了中原几多地方,明是上天保佑我们。咱们靠着上天,又怕袁蛮子怎的。”

太宗道:“咱们跟中原开战以来,得的地果然不少。”

说着,屈指算道:“抚顺、清河堡、沈阳、辽阳、西平堡,一总倒也有八九十座城子。”

吉特后道:“咱们国势这么强盛,爷倒又怕起袁崇焕了,照我意思,大大出一回兵,给他点子利害,问他可再敢轻视我们不敢。”

太宗道:“老爷驾崩时光袁蛮子派李喇嘛、傅有爵等三十四人,到咱们这里来吊奠过。我因为要办朝鲜的事,不高兴跟他作对,给了他两封回信,哪里知道他竟狂悖起来了。

”吉特后道:“爷还是出去跟众大臣商议商议。”

太宗道:“多尔衮肚子里很有计谋,召他进宫问一声就是了。”

随命太监召多尔衮。一时召到,请过安,太宗赐他坐了。然后把袁抚台来信,递给他瞧。多尔衮接来念道:大明国辽东提督部院袁致书于汗帐下:再辱书杀,知汗渐息兵戈,伏养部落,即此一念好生,天自鉴之,将来所以佑汗而昌大之者,尚无量也。往事七宗,汗家抱为长恨者,不佞宁忍听之漠漠。但追恳往事,穷究根因,我之边境细人,与汗家之部落,口舌争兢,致起祸端。作孽之人,即道逭人刑,难逃天怒。不佞不必枚举,而汗亦所必知也。今欲一一辨晰,恐难问之九原,不佞非但欲我皇上忘之,且欲汗并忘之也。然汗家十年苦战,皆为此七宗,不佞可无一言乎。令南关北关安在,辽河东西,死者宁只十人,此离者宁只一老女,辽沈界内之人民,已不能保,宁问田禾,是汗之怨已雪,而意得志满之日也,惟我天朝难销受耳。今若修好,城池地方,作何退出;官生男妇,作何送还。是在汗之仁明慈爱,敬天爱人耳。天道无私,人情忌满,是非曲直,原自昭然。各有良心,偏私不得,不佞又愿汗再思之也。一念杀机,启世上无穷劫运;一念生机,保身后多少吉祥,不佞又愿汗图之也。若书中所开诸物,以中原之财用广大,帝亦宁靳此。然往牒不载,多取违天,亦汗所当裁酌也。方以一介往来,又称兵于朝鲜,何故我文武官属,遂疑汗之言不由衷也。兵末回即撤回,已回勿再往,以明汗之盛德。息止刀兵,将前后事情讲析明白,往来书劄,无取动气之言,恐不便奏闻。若信使往来,皇上已知之矣。我皇上明见万里,仁育八荒。惟汗坚意修好,再通信使,则懔简书以料理边情。有边疆之臣在,汗勿忧美意之不上闻也。汗更有以教我乎?

为望!

多尔衮摇头道:“这袁蛮子好大的口气,非但不肯供纳岁币,倒还要咱们归还侵地,罢征朝鲜。辽阳、沈阳,咱们已都改为都城,筑造好多宫阙。辽阳是东京,沈阳是盛京,如何再好归还与他!咱们攻打朝鲜,也是满、韩两族的事情,与中原什么相干,也要他来饶舌。”

太宗道:“你看如何答复?”

多尔衮道:“依奴才尽见,竟也不必复他。派一支兵去,把宁远城子夺了来,岂不干净了当。”

太宗笑向吉特后道:“多尔衮真是吾家的千里驹,不论什么事,决断出来,他的见识,总是高人一等。”

吉特后道:“见识高人一等,那是禀性聪明之故。

我爱他倒并不在这上头。”

太宗见说,就问:“你爱他是为哪一件?哪一样呢?”

吉特后只是笑,并不答话。太宗连连催问。

多尔衮见了这副情形,不知吉特后怀何意思,甚是着急。欲知吉特后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清太宗怒斩王皋 袁督师智收毛帅
却说多尔衮见清太宗催问得紧,倒替吉特后甚是着急,回看吉特后时,只见吉特后笑着,没事人似的,徐徐道:“也不曾见过你这的人,一句没要紧的话,着急得这样儿。你们自己弟兄,自小一块儿长大的,难道还不晓得,还要问我?”

太宗道:“奇了,我称他见识好,你说你爱他并不在这上头,现在问你,你又说自小一块儿长大,总会晓得。我晓得了,还问你做什么?”

吉特后笑道:“多尔衮这人,我爱他就是‘忠心’两个字,讲到聪明,还是第二着呢。要是聪明了不忠心,不如不聪明好得多么,怎么爷倒又不晓得起来?”

太宗听罢大喜,随问多尔衮道:“老弟,你的见识虽好,只是俗语双拳不敌四手。咱们现在正办朝鲜的事,中原一面,只好跟他客气一点子;不然,两面都要照顾,很是费事呢。”

多尔衮道:“今儿接到捷报,咱们先锋队已到汉城,朝鲜事情,看来就在这几天,可以办结。”

太宗道:“那也瞧罢了,军务事情是说不定的。你出去传谕范文程,叫他写一封含混话的回信,明儿早朝呈我瞧过再发。”

多尔衮应了几个“是,”就起身告辞而去。

次日,清太宗召见袁抚来使李喇嘛,说了几句模棱的话,就把复书给他带回。一面传旨征韩大元帅,叫他并力攻打,限日破城。不多几天,接到捷报,朝鲜王捧表求和,太宗大喜,就叫征韩元帅便宜行事。于是大明朝三百年藩邦,顷刻间变成满洲国属国了。大军凯旋,文武各官无不上表称贺。太宗喜欢之极,朝罢回宫,御容上还带有喜色。走进宫门,静悄悄不见一人,心下诧异,扬着声道:“人都到哪儿去了?”

话声未绝,寝宫门帘一动,慌慌张张钻出一个人来,与太宗撞个满怀。仔细瞧时,不是别人,就是吉特后宠信的头等侍卫王皋。太宗怒喝一声:“站住!”

王皋见太宗发怒,慌得愈发没做道理处,瑟瑟瑟身子抖作一团,却把身上佩刀,抖出了鞘,锵然一声落于地上。恰恰内监宫娥等都各走集,太宗喝令把王皋拿下,交令忠亲王严刑盘问。众内监不敢怠慢,把王皋鹞鹰抓小鸡似的抓着去了。早有宫娥报知吉特后。吉特后闻报,海棠春色,顿时变成梨花淡白。要替他恳情,又见太宗盛怒之下,不敢造次开口。隔不到五天,晓得王皋判定了斩罪,即日行刑,只得临风洒涕,暗自伤心。

到行刑这一日,吉特后推说有病,睡在床上,整整地哭了一天。含芳等虽知其故,限于体制,不便十分相劝,只好凭她玉容寂寞,春恨缠绵,窗前鹦鹉无声,枕上鸳鸯小梦而已,柳暗未央,花明大液。忽报:“老爷驾到!”

宫帘动处,清太宗早走了进来。吉特后支着病体,勉强起身相迎。太宗道:“仔细头晕,别起来了。”

于是紧行几步,就床沿坐下,执着吉特后玉手道:“好好的怎么又病了?”

吉特后道:“昨儿晚上,贪赏风月,大约受了点子凉罢。”

太宗道:“方才召太医进宫,怎么又不愿瞧呢?”

吉特后道:“我素来怕吃药,这又不是大病,略养养就好了。”

太宗道:“告诉你知道,今儿有桩奇事,真是咱们开国以来从未遇过的。”

吉特后忙问何事。太宗道:“王皋这南蛮,临斩时,破口大骂,说出好些不干不净的话。

我因听着难过,叫他们快斩。哪里知道斩掉之后,尸身竟不扑倒,直站在那里,很是怕人,弄得我没法想。后来听着多尔衮话,叫福临跪在尸身前,称了他几声老子,并应许他每逢大祭,先祭王皋,后祭皇陵,再于长白山上立碑纪念,才倒下的。你道这事奇怪不奇怪?”

吉特后听说王皋被斩,宛如万箭穿心,那眼泪不觉流下来了。太宗见她如此,深悔自己做事莽撞,不免打叠起温柔功夫,千姊姊万姊姊地央告。吉特后见事已如此,只得罢了,只要求设祭立碑的事,不能翻悔而已。王皋既死,清太宗绝了内顾之忧,于是检阅土卒,操练骑射,但等机会一到,立即入寇中原。

这日,太宗在机密房,正与内阁学士范文程、和硕睿忠亲王多尔衮、和硕豫通亲王多铎等几个文武功戚,商议军国大事。

忽一个太监报道:“有三个明将,前来投诚,说是有紧要事情。

”太宗眉峰一皱道:“带来多少人马?”

太监回道:“据迎宾司员说是三个光身子,并未带领人马。”

太宗道:“可有姓名?

”太监回道:“现有名单呈上!”

太宗接来一瞧,见开着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个名字,随问范文程道:“这三个人,你可认识?”

范文程瞧过名帖,站起身回道:“微臣不曾认识过。”

太宗点头无语。多铎道:“你是中原人,他们也是中原人,大家都是中原人,怎么倒又不认识呢?”

文程道:“王爷有所不知,孔、耿、尚三人,都是显官,我是草莽一书生,名分上很是够不上,所以不能认识。”

多尔衮道:“这三个既是明朝显官,怎会投奔咱们这里来,别是奸细么!”

太宗道:“我看总别有缘故,喊进来一问就明白了。”

太监领旨,霎时引进三人。跪拜毕,孔有德奏道:“我们三人,都是皮岛毛帅帐下的部将,因袁崇焕那厮妒贤忌能,用计害死我们毛帅,所以投奔贵国来。恳请大皇帝发兵替毛帅报仇,我们甘愿充当向导。



原来登莱大海中群岛如星,内有一岛名叫东江,广衍数千里,形势非常便利。熹宗天启元年,太祖大举入侵,掠取沈阳、辽阳。辽东之三河等五十寨,及河东大小七十余城,无不望风归附。彼时沿海居民四散逃难,力量雄厚的,都坐着海船,逃向山东去了,剩下几个资斧不继的,只好投奔各岛暂时栖止。

有一个仁和人,姓毛,名叫文龙,官居都司之职,此人却是个豪杰,奉命援辽,领着兵也到群岛。因见东江地势形胜,有险可恃,就在这地方,建起军府来,招集逃民,分布哨探,生聚教训,着实的有作有为。朝廷闻之大喜,下一道圣旨,马上升他为参将,并加副将职衔。文龙受恩感激,拣选岛中精锐,扬帆破浪,把满洲国的镇江城夺取了。捷报到京,加封左都督。

文龙愈自奋勉,筑造海船,操练兵士,以固疆国;广招商贾,贩易有无,以兴市面;设卡征税,授地兴屯,以裕饷源。不多几年,东江一荒岛,竟然变成重镇了。朝廷知他能干,遂封文龙为平辽总兵官,挂将军印,赐尚方剑。文龙此时,兵强民附,势大官尊,心中自是得意。

崇祯元年,朝廷放了袁崇焕为蓟辽督师,东江各将就纷纷聚议道:“袁督师为人,很是利害,此番出京,听说赐有尚方宝剑,总兵以下官员,都可先斩后奏,咱们大家倒要小心一点子。”

只见一人大笑道:“小心点子什么,咱们又不吃他的饷,好便给个脸子,他要是不识窍,要在我们这里扮鬼脸,呵呵,我可就要对他不起了。”

随有两人附和道:“很对很划,我们这里除了帅父将令,就皇帝圣旨也不相干,何况袁督师!”

众视之,起先发话的,是孔有德,后来附和的,是耿仲明,尚可喜。这三个都是毛文龙养子,性情桀骜,胁力绝人,岛中将弁没一个不惧怕他的。当下见孔有德这么说了,只好附他一阵,不庸细表。

过不多天,接到邻境滚牌,晓得督师老爷已经起马,约初月初旬,就要按临本岛。毛文龙传下将令,叫本岛海陆各将弁,赶忙预备,海船破坏的修理,旗帜缺乏的添置;各营中刀矛弓箭以及甲胄等,都要整理一新。这令一下,全岛海陆人员,顿时忙乱起来。竹木匠、铁匠、成衣匠整百累千,日夜赶活。毛帅每日赶天亮就起身,又要校阅骑射;又要操练海军;又要指示机宜;又要督催工匠。一面派人替督师收拾行辕,衾枕床帐,古董文玩,一应陈设的东西;又要自己去指点。因此忙得毛文龙茶饭无心,坐卧不宁,费尽精神。到月底总算都已齐备,又请了幕府中清客,到各处查检斟酌,凡有些微不妥之处,立即更改。于是毛文龙方略心安意畅。又在山顶置下一具西洋望远镜,叫孔有德、耿仲明等几个义儿,轮流执掌盼望,瞧见督驴座船,立刻飞报不误。

六月初三黑早,文龙盥洗才毕,山顶上飞报下来,离岛二十里,有几十艘海船,冲波突浪,向着本岛进发,怕就是督师座船。文龙得报,随令海陆军弁列阵相迎。霎时吹起画角,马队、步队、长枪队、短刀队、强弩队、藤牌队,各队兵士依着次序,从行辕起,直排到海边。海里三五百号哨船,三四十号楼船,按着步位,列成一字,旗帜鲜明,戈矛锐利,映着晴空旭日,耀眼争光,几使人头晕目眩。文龙头戴赤金凿花盔,身穿锁子黄金甲,衬着红罗彩绣战袍,脚登战靴,身跨白马,腰悬宝剑,背负雕弓,率领本岛马步各将直到海滨。向海里将望去,水天一色碧沉沉,无际无边。忽见云水尽头,隐隐现出几支桅杆来,知道果是督师驾到。大家屏息静气的等候,渐渐望见船身,愈行愈近,只见十三四只高大楼船,衔尾而来,势若长鲸。桅杆上绣旗高扯,随风舒卷,那旗中都绣着个大“袁”字。冲波突浪,其行如箭,激得海中如万道金蛇一般,涌着旭日,不住的波光浮动。大炮三声,督师座船,早下锚停祝这里海陆军众,齐着声喊道:“东江海陆将士,迎接督师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