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世宗诧异道:“除了咱们家兄弟,谁还可以有为?”

羹尧道:“怎么没有,明朝朱姓,国虽然灭了,却还有人死活想图恢复呢。”

世宗道:“怎么都是杀不怕的,张苍水、郑延平那么利害,尚且被当今灭掉。”

羹尧道:“也是各人各志呢。”

世宗道:“是了。你说罢,现在跟我们作对的,倒底都是什么样人?”

羹尧道:“一总有八个,称为南中八侠,内中一个是和尚,其余七人,都是郑延平余党。那班人的本领,比起我们来,怕是有强无弱。现在都在大江南北一带,干点子侠义事情。”

世宗道:“名字可都知道?”

羹尧道:“知道的,那个和尚,就叫了因。还有个女子叫吕四娘,她的老子吕留良,是个书癫子,人家都称他做晚村先生。一个姓曹名仁父,峨嵋枪法最是无敌,也会凑几句诗文。”

世宗道:“了因、吕四娘、曹仁父,已经是三个了,还有五个呢?”

羹尧道:“路民瞻、周涛、吕元、白泰官、甘凤池。路民瞻、周涛都会书几笔画儿,民瞻所画的鹰,都题有‘英雄得路’四个字,周涛画龙,也有点子小名气。独有那甘凤池最不好弄。”

世宗忙问何故。羹尧道:“他一个人,实有两个人呢。”

世宗道:“我不明白你这话。”

羹尧道:“凤池的老婆陈美娘,本领也非常利害。这陈美娘原是卖解老翁陈四的女孩子,那年美娘跟随陈四到南京卖艺,声言谁要胜了就配给谁为妻,凤池年少好胜,就与美娘角斗,大半日没有胜负,美娘轻盈迅疾,凤池精悍短小,真好一对儿。后来美娘飞起左脚,那双铁弓鞋险些勾着凤池眼珠子,凤池忙用口儿衔住鞋尖,美娘一笑,跌倒在地,就此成了百年好合,这不是一个人实有两个人了么。”

世宗道:“这起没王法贼子,难道咱们就没法子收拾他么?”

羹尧道:“也只好再瞧罢咧。咱们这会子也没暇理这个。”

世宗道:“那倒不这么讲,乱臣贼子早除掉一日,世界就早清静一日。再者,那个位子早晚终是我的,又何必养痈遗患呢?”

羹尧道:“不妨派几个人去,见机行事。”

世宗道:“这么才好。”

过不多几日,差去的人回来报说,八侠的首领了因,已被他们自己治死。了因艺高气傲,不把同党放在眼里,奸淫抢掠,无恶不作。七大侠恨他坏掉侠义上名气,商议收拾他,只苦本领敌他不过。后来决议,七个人合力算计他一个,六个明枪交战,一个暗箭伤人。究竟双拳不敌四手,了因就此送掉性命。羹尧告知世宗,恰值世宗急着谋承大统,没工夫管这小事,也就搁过了。到这个十一月,圣祖宾了天,世宗遵诏即位。众皇子因为变出非常,心里头未免都有点子不服,世宗忙乱着防家贼,亦没工夫理论此事了。

这日,世宗正与内监们计议,要把雍府旧第大加开拓,作为夏日避暑之所。忽闻壁上金钟镗镗镗乱鸣起来,知是血滴子回来复命,这金钟是个暗号儿。忙叫内监们退避出去,只见有个黑影像树叶般从屋檐上直落下地,掀帘而入,却是一个穿黑衣的人儿。世祖亲手闭上了门,那人才叩头儿见驾。世宗道:“外面可有新奇消息没有?”

那人奏道:“九王爷要造反呢!

”世宗惊道:“可是真的?”

那人道:“虽没有拿到他凭据,形迹上很是可疑。”

世宗道:“怎样可疑,你倒说给我听听。

”那人道:“臣自从那日奉了恩命之后,暗里跟着九王大队,他行我也行,他止我也止,走过千几百里路,一步儿都没有轻离。每到黄昏人静,总换上夜行衣服,潜进行辕,到各处侦察一回,有时乔装着太监,混在太监队里,随机刺探。各地方官儿,迎的送的进谒的,臣也不敢轻易放过。怎奈他们都守着礼,并没有违条犯分的举动。”

世宗道:“住了,照你这么说,允禟分明是个好人了。”

那人道:“彼时臣也疑惑他是好人,或是自己本领不济,侦察的不曾周密。谁料一到大同,狐大仙就献出原形来了。这日有个令狐士仪,递进一个禀帖,劝他学前明永乐故事,兴师靖难。九王收了禀帖,虽没有别的举动,也不曾把这奸民交官究办,那不是反迹已着了么。”

世宗道:“禀帖呢?”

那人道:“已经被臣盗在这里了。”

说毕呈上。世宗接过,略瞧一遍,喜道:“你这人真会办事,我也不派别人了,就把允禟交给你一个儿去办。”

那人谢过恩,世宗开了门道:“你去罢。”

那人才说得一声“领旨”,早连影儿都没有了。

过上几天,那人又来奏报:“九王果然要反了,京里各王跟他联络的,很是不少。如果动起兵来,内应怕有几个呢。”

世宗道:“那几个名字你可记得?”

那人道:“八王爷”。世宗点头道:“允祀这厮,我知道他,总有分的。还有谁?”

那人道:“十王爷,十四王爷,余外的臣还没有探明。”

世宗道:“允禵也还罢了,允(礻我)也附和他们,图谋点子什么呢?

那真奇极了。”

那人道:“这会子九王差人到十王府里下书,臣一路跟了他来,昨儿到京。白天里不投,挨到天黑才进府投书,臣也跟了他进去。隐身案下,听得十王爷正在抱怨皇上呢。

”世宗忙问:“他抱怨我点子什么?”

那人碰头道:“这个臣可不敢回奏。”

世宗道:“无论怎样谤毁的话,原不是你说的,你尽管回我。”

那人道:“十王爷说皇上不守礼,大行皇帝百日没有过,就没日没夜尽和女人们混帐,哪里像个主子。那时臣恨不得就用血滴子取他性命。因为不曾奉上谕,不敢擅行。

”世宗道:“那还罢了,只是书信上讲点子什么话,你倒不曾盗了来。”

那人道:“已在臣怀中了。十王爷瞧过摆在案上,趁他不见,就被臣取了来。”

世宗接过一瞧,见前面讲的都是不相干的事情,只后面有两句可疑句子,是“机会已失,悔之无及”。也断不定确系谋反。世宗失望道:“我当是什么真凭实据,原来就是这几句话。三人擡不过一个“理”字,我又怎好办他罪呢!”

那人道:“还有呢,九王知道我们这班人在侦他,近来做事严密了许多。”

世宗道:“这都是你做事不密之故,被他知道了。”

那人道:“就为上回令狐士仪的禀帖,被臣盗了来,他才防备起来的,只是凭他怎么周密,总逃不了臣的手去。现在九王爷跟他府里人通信,写的都不是寻常字句,都是新编的密码字。”

世宗忙问:“什么密码字?”

那人道:“这密码字,编得巧的很,搜罗了些不相干的字,随便填上,他自己却留着底簿,可以查看,外面人见了,比外国字还要难认。”

世宗道:“这可就费事了。”

那人道:“九王爷与他儿子往来的信,都用这种字。臣也得了一封,只见瞧不懂。”

世宗道:“拿给我看。”

那人就在衣袋里摸出一封书信,递给世宗。世宗反复观看了大半日,觉看天书似的,半句也不懂,随问:“你从何处得来的?”

那人道:“臣从九王爷府里头骡夫衣袜中得来的。”

世宗道:“这话怎么讲?”

那人道:“九王爷编造了密码字,还恐有失,往来书信,都缝在骡夫衣袜里头,也算得密之又密秘之又秘了,不道依旧被臣探了出来。”

世宗喜道:“我这许多心腹人,就只你最为聪明,最为细密,我将来还要重重用你呢。”

那人道:“都是皇上洪福,臣是不相干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风摧荆树惨赋豆箕 春满上林喜咏鹑鹊
话说清世宗连得血滴子奏报,知道群谋叵测,早晚必有乱事,立下手谕,密召鄂尔泰、张廷玉光华殿问话。一时召到,二人见世宗脸色不善,都捏着一把汗。叩头儿见过驾,只见世宗道:“外面人合伙儿谋着我,你们大概不知道么?”

二人齐道:“臣等也有点儿风闻。只因底里不很仔细,关系重大,不敢妄奏。”

世宗道:“好个老成持重的见识!都像你们这么,必要他反成谋就,才来奏报了。等到反成谋就,我早被他们做掉了呢。”

二人碰头道:“臣等不知利害,该死!该死!”

世宗道:“也不必这么着,得了风声,就应回我,才像我的心腹人呢。”

随问鄂尔泰道:“你可得着什么消息?”

鄂尔泰道:“就前儿在朝房里头,廉亲王当着大众,说皇上这么闹法,天下定要闹坏,大清江山怕要不保呢。彼时恂郡王也很叹息,廉亲王又说要是废太子做了主子,决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众人见他这么有天没日,也没个敢和他答话。后来朝罢分手,也就各自回家。”

世宗又问张廷玉,廷玉道:“廉亲王近来举动,很是沽名钓誉,京内外官员孝敬他东西,一概原礼奉璧,官名好得要不的。又闻他向亲信人称说,无论朝局如何变动,皇帝一席,决然不敢居的。或是推奉废太子,或是遵奉遗诏推恂郡王做,要是存着私心,如何对得过宗庙社稷。因此阖朝文武,谁不服他的德器!”

世宗道:“这贼子假义假仁,蓄志真不校”廷玉道:“昨晚廉亲王府里出了两件人命事情。”

世宗道:“谁犯人命?”

廷玉道:“就是廉亲王。廉亲王这几日招着恂郡王等一班人,在家里喝酒,喝得烂醉,便胡言乱语,议论朝政。长史官胡什吞、护军九十六,怕他招惹祸事,直言诤谏。

谁料触怒了他,立喝家人把九十六活活打死,又把胡什吞剥光了身子,抽打五十皮鞭,推人冰堆里,几乎不曾冻死。”

世宗道:“有人提参,倒也是两条很好的款子。”

随把自己所得消息,告知二人。鄂尔泰道:“这么的胡闹,论理皇上再不能宽仁的了。只是这起贼子聚在一块儿,查办起来未免有点儿费事。

照奴才糊涂主见,最好把恂郡王也调了开去,省得碍手碍脚。

”世宗道:“调他哪里去呢?”

张廷玉道:“圣祖奉安之后,陵上本该派人奉祀,何不就派了他呢?”

世宗道:“允(礻我)这厮在京里也要作耗的,索性想个法子,一起弄了出去。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那一个就易办了。”

鄂尔泰道:“奴才想起来了,眼前有个好差使,就派了他去。”

世宗道:“眼前的差使,哪一宗呢?”

鄂尔泰道:“外蒙古的哲布尊单巴胡士克图来京朝贺,不是在这几天里就要陛辞了么?”

世宗道:“不错,哲布尊单巴此番一片虔心,亲自来京朝贺,还贡了几尊大欢喜佛像。朕因他老远来,诚心不便辜负,已传旨把旧邸改为雍和宫,专供奉大欢喜佛。就把园子改为夏日避暑之所,都叫匠役在那里动工了。过一日完工之后,带你们同去瞻仰,就乘便逛逛园子。”

鄂尔泰道:“哲布尊单巴是佛爷,各盟长王爷见了他,都要行全礼,论起尊卑来,跟天子也不分什么上下。

”世宗道:“朕原客体相待呢。”

鄂尔泰道:“人家老远来了一趟,临走就应该派一位大臣送送,也使远方人见了,称赞咱们一声儿。皇上瞧这主意儿行的去行不去?”

世宗道:“就你想派允(礻我)去么?”

鄂尔泰道:“奴才是这么想。”

世宗沉吟未答。张廷玉道:“怕不行么,皇太后很疼他呢。”

世宗道:“皇太后是不相干的,何况她老人家很喜欢菩萨,也决不敢出来阻挡。我怕的是他到了蒙古,万一号召起蒙兵来,倒又是个难题目。”

鄂尔泰道:“这倒不会的,蒙古素来惧怕咱们。

而况皇上礼待活佛,万分优渥,他们也不好意思叛呢。”

世宗道:“这么很好!朕明儿就降旨。”

廷玉道:“臣回家就拟参折,等他们两个一出京,就拜上来。”

世宗道:“光你们两个参奏,也难就办,究竟是亲王呢。”

廷玉道:“臣回去暗里授意同僚们,包管有一二十本参折,总不叫皇上为难是了。”

当下退去。

次日,世宗果然就下两道谕旨,命允禵奉祀景陵,命允(礻我)参送活佛回蒙。二人只得谢恩就差,先后出京而去。二人才一出京,张廷玉等一班大臣,联衔奏参辅政大臣廉亲王允祀,胪列大罪四十款,词意之间,还连好多个人,固山贝子允搪、恂郡王允禵、固山贝子允(礻我),都牵连在里头。世宗故意攒眉道:“朕的亲弟兄怎么倒有这么无知狂妄呢?这都是联不善训诲之故,就不必究罢。”

众臣都道:“廉王等得罪社稷,皇上虽然仁慈,对着社稷,未免说不过去。恳恩把廉王等发交刑部当明治罪,以彰国法而安社稷。”

世宗道:“既是你们都这么说,朕也难于专顾私情,且把他看管起来,待朕进宫,奏明皇太后再行办理。”

殿上君臣们这么议论,宫里早得了消息,就有几个太后的心腹太监忙把此事回明太后,说:“朝中闹着八阿哥谋反,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通通连在里头,皇帝下旨拿人呢。

”太后听得十四阿哥牵连在内,急得两泪交流,道:“我这么年纪了,就只这一嫡亲骨血,难道还要保不住么?”

众人劝道:“刑部还没有问,或者冤枉的,也说不定呢。”

太后哭道:“你们不知允禵是个实心孩子,哪里吃得住他们这么算计,一定是有死无活。”

说着又哭起先皇帝来。众人道:“这事论起来,先皇帝也有不是,既然要立十四阿哥,名正言顺立了什么不好,偏要弄那小聪明,写遗诏咧,贮放正大光明殿里呢。现在被人家夺了去不算,还要害掉阿哥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