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圣祖即位以来,一竟安富尊荣,过着太平日子。虽然,吴三桂咧,准噶尔咧,动了几年刀兵,究竟乱不多几时就平了。

没吃过生姜不知辣,把天下事情,瞧得非常容易,一切举动就不免纵情任性。圣祖三十多个皇子中,除二皇子允礽立为太子,四皇子胤祯已经失宠不算外,就是八皇子允祀,九皇子允禟最为聪明乖觉,模样儿也最整齐。圣祖待他们也比别个多疼一点子。康熙四十七年,皇太子不知为了桩什么事,触怒了圣祖,顿时降旨把他废掉,幽禁在咸安宫。经众王大臣再四求恩,隔上一年光景,才复立了。究竟存了意见,好不到头,到五十一年九月里,依旧废掉了完结。当时众皇子见太子未立,都各觊觎非分,便在圣祖跟前,格外的殷勤,格外的孝顺。知子莫若父,众人意思,早全被圣祖猜透,立定了主意,立太子这件事,索性搁起了,只字不提。众人设法窥探,谁应立谁不应立,究竟何曾会探出!那鄂尔泰、张廷玉等几个大臣,怕国本不定,生出事来,拣没人时节,也曾造膝密陈,叩请早定大计。圣祖回说:“这要紧点子什么?我已经相准了,眼前也不必提出这个人名字,为的是怕生事,横竖将来大家总会知道的,现在还早呢。”

鄂尔泰等见圣祖这么说,也就不便再往下问。大家私猜,以为圣意所属,总不是八皇子允祀,就是九皇子允糖。下朝回家,就与家人们谈话。这原是他们私意猜测,不防被跟班们听得,传到别个官员耳朵里,就有人兴兴头头,赶到允祀、允禟邸第献勤儿报喜信。二人究问根底,知是从鄂、张两人处得来的信,以为鄂、张都是朝廷大臣,这个消息,总不会再有错误,到底年轻识浅,允祀、允裤从此对着兄弟辈,就未免傲然自大,兄弟辈倒也不和他计较。暂且按下。

却说这一年是康熙六十一年,圣祖忽地得了一病,心内发闷,口中无味,到了夜里,浑身烧的火烫。太医院几个医官,轮流人内请脉,怎奈服下药去,不见动静。又征召京外名医,悉心诊治,到白露节上,又增添了气喘痰塞。众皇子都着了忙。

圣祖病中嫌烦,要搬到畅春园静养,众皇子再三谏阻。圣祖道:“你们要我活,还是由我搬了去,我到那里,心里一清静,病自然就会好了。”

众皇子没法,只得由他。谁料搬到园子里,病势果然就减轻了,虽不见得全愈,气喘却平了好些,痰也不致搴上来,众皇子都放了心。圣祖自己也道:“这老命儿看来是保住的了。”

因冬祭期近,点派了几位皇子,到皇陵太庙各地方去代祭。

这日,圣祖才服过药,合著眼养神,忽听报说雍亲王胤帧人内请安来也。圣祖道:“他怎么会来?来做什么?不是催我的命么?我愿一辈子不见他呢。”

说着,雍亲王胤祯已经掀帘进来,一见圣祖,就跪地大哭道:“儿臣不孝,不能够问安视膳,现在悔也无及。今儿见着父皇,甘愿侍奉汤药,稍尽儿臣的职分。但愿佛天保佑,侍奉得圣躬痊愈,儿臣死也甘心。”

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叩头。圣祖没好气道:“哪里就会死了,病不死,被你这么一哭,怕就哭死了呢。”

胤祯跪着道:“瞧见父皇病到这个样子,心里一酸痛,自己也不能做主呢。”

圣祖道:“也不用这个样子,你要是真心孝顺,就应依我的话。

我这病自己知道是不要紧的,万一真有什么,善后之事,我早已打点定当,你们只要不逆我遗命,也就没有别的牵挂了。”

胤祯听说,才爬了起来,当下视汤视药,递水递茶,服侍得异样殷勤。众太监见胤祯换了个人样子,把平素顽劣倔强的行为尽都改去,忽地孝顺起来,都各暗暗纳罕。谁料这夜戌时,畅春园里传出惊耗,说圣祖皇帝龙驭上宾,遗诏传位于四皇子胤祯。后人有满清官词,咏此事道:新月如钓夜色兰,太医直罢药炉寒。

斧声烛影皆疑案,是是非非付史官。

时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戌时也,圣幸寿终畅春园寝宫,年七十一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伸大义八侠志中兴 编密码九王思靖难
话说圣祖已崩,四皇子胤祯哀恸号呼,大嚷大跳。众太监闻声走集,见理藩院尚书隆科多、御前侍卫卫良臣、六宫都总管李福全,都忙乱着开读遗诏。隆科多向胤祯道:“老爷遗诏,叫四爷续承大统国事为重,四爷似不应过于哀恸。”

胤祯才收了泪,少不得节哀顺变办理丧事。一应典礼悉照旧章,热闹繁华,不用细表。胤祯即了皇帝位,拟定年号,是“雍正”两个字,即以明年癸卯为雍正元年,是为世宗宪皇帝。

世宗才即过位,就有心腹臣子前来奏报说:“外边谣言,闹得非常利害,都说皇上并非先皇遗体。这回遗诏上,原写是传位十四皇子,卫侍卫私下把“十”字,改写做“于”字,皇上实系谋篡而得。八皇子允祀,纠合了众位皇子,要与皇上不依呢。并为一谈,京内外都是这么说,皇上防着点子罢。”

世宗道:“十四皇子不就是允禵么,这厮自康熙五十八年,大行皇帝拜他为抚远大将军,派到青海去视师,直到如今,还在那里驻扎。这厮兵权在手,现在有这个谣言,倒不能不防他一下子。允祀等那几个酒囊饭袋,空拳赤手,我是不怕他的。这会子他们既然不知死活,少不得想个法子收拾他,叫他们候着就是了。”

那人道:“皇上休小覰了允祀,皇太后很疼他呢!”

世宗笑道:“皇太后总是妇人家,恁她怎样,总逃不过我的手,至多拼着个不孝顺名气儿,难道还有别的事情不成。”

一语未了,太监报:“九爷奔丧来也。”

只见允禟匍匐而人,直到灵前,稽颡泣血狠狠哭了一阵,接着允提、允祉、允棋、允祐、允祀、允(礻我)、允禌、允祹、允祥、允禑、允禄、允礼、允祎、允禧、允祜、允祁、允秘陆续均到,只允礽、允禵,一个幽禁在咸安宫,一个奉差在青海,不能奔丧。众皇子原把世宗不放在眼里,现在见他仓卒之间,忽登大位,心里都各忿忿。偏那不识窍的隆科多,仗了新皇势头,走到众人面前,大模大样地说道:“皇上登基,众位爷都没有朝贺过,皇上虽然不理谕,究竟朝廷体制,错不得的。怎么今儿到了,不先见新君,倒都哭起灵来,平民家也有个尊卑,难道咱们帝王人家,连这个礼数儿不懂,那不都成了野人么。劝众位赶快皇上面前去行一个全礼,要是被御史们参了,说众位爷目无君长,皇上虽然仁慈,怕也不能保全了呢。”

众人正在没好气,被他这一番话挑上了火,固山贝子允禟就跳起来道:“我不懂礼,我是野人,你就参我去。”

隆科多冷笑道:“贝子爷!忙什么,我不参爷,横竖自有参爷的人,候着就是了。”

随咕道:“也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竟恼起我来,我无非为的是好,不然干我甚事呢。”

允禟赌气道:“我倒偏要做一个野人,看他们把我怎样!难道就会敲牙拔舌了不成。”

说毕,急步起行,哭至世宗面前,拍的坐下,箕踞着两只脚,故意做出傲慢样子。瞧世宗时,低头默坐,倒并没见有恼怒的神气。众皇子只道世宗惧怕他们,狂的愈加利害。

过了几天,世宗忽地降下恩旨,加封贝勒允祀为和硕廉亲王,又派了他个辅政大臣差使。又派固山贝子允禟到山西大同查办事件。又下上谕把多罗恂勤郡王允禵调回京来,所有青海军事,就派心腹臣子川陕总督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接着办理。

又派四川提督岳钟琪为奋威将军,参赞军务,帮同办理。上谕下后,别个还不理论,内廷侍卫卫良臣却慌了手脚,赶忙求见世宗,密奏道:“皇上降这恩命,敢是没有知道他们么。这一班人,谁是靠得住的?一个个心怀不轨,没有权在手时时刻刻想生事,经不起封了他爵位,叫他办着事,大虫添了翅膀子,谁又能够制他呢。”

世宗笑道:“不用着忙,我都已算定了,他们里头,就只允祀、允禟最刁钻,行着头扰。这会子折掉一个,孤孤他们的势,那一个就容易收拾了。”

卫良臣道:“既是要收拾他,为什么又封他爵位?”

世宗道:“封了他,好叫他不疑心,你懂点子什么!”

良臣才安了心。

原来世宗即位之后,深居简出,外面看来,果然端拱无为,其实朝野一切,无论小似豆芥,细比毫毛的事情,瞬息都会知晓。一日,有一个侍郎,聚了几位同僚,在私第里玩纸牌儿,玩到终局,忽地少了一张么六,找了大半日,影踪儿也没有,大家倒也不在意。次日早朝,这一班人都被叫起,世宗就问:“你们在家,作何消遣?”

众人都回:“臣等生逢盛朝,太平无事,私第相会,不过围棋诗酒而已。”

世宗道:“倒也高雅。

昨儿玩过什么没有?”

那侍郎照直回道:“玩过纸牌。”

世宗笑道:“你这人倒还老实,我赏一件东西与你。”

随掷下一个小纸包,道:“拾回家去拆看罢!”

侍郎只道是什么极珍至宝,忙忙叩谢天恩。及至拿到家里,拆开一瞧,不觉大惊失色,原来里头包的,并非别物,就是昨日所失那张么六纸牌儿。又有一个某尚书,朝罢回家,夫人叫了头泡上龙井新茶来,尚书止住道:“别这个了,龙井这东西贵得很,家常喝着可惜,就粗茶也使得。”

次日召见,世宗特赐他龙井二斤,还谕道:“尽喝这个,没了只管问朕要,省得人家笑你俭呢。”

这两桩还是极平常的事。那时京城内外百姓,街谈巷议,只要稍稍诽谤着朝政,那发言的脑袋儿马上就要失掉。有时两个人行路偶语,一转瞬而一个人已经横尸在道,吓得朝野钳口结舌。从此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一步路也不敢多走。

清世宗究竟不是天神地怪,怎么行出来事情,竟会这么神出鬼没?原来他手下蓄有一班来空去杳走壁飞岩的人,替他当差办事。这一班人,俗名叫做“血滴子”,都是五湖四海奇英异杰。世宗江湖上走了十多年,费尽心机,才收集了成功。血滴子的头领,世宗跟他拜过把子,弟兄相称,背了人,并不行君臣之礼。此人姓年名羹尧,原是个富家公子,自幼脾气喜耍枪弄棍。他的老子年遐龄要他念书,连请五七个师傅,都吃他打的溜跑了,后来没人敢来应聘。年遐龄只得变了个法子,张贴榜文,招请师傅。果然被他招着一位名师,把羹尧教成文武全才,方才辞去。临走时,还赠了几句良言,说道:“公子美才,不难际会风云,扶摇直上。但是得志之后,总要敛才就范,才望富贵始终。”

年羹尧此时才艺冠绝一时,智勇推倒万世,哪里还把师傅语言存在心上。成年家轻裘肥马,在江湖上逛,英雄好汉,没一个不结识。没一个不要好。无论山东、河北、水泊、山陬,年羹尧一个令到,那班草泽英豪,无不奔走恐后。

贩私走税,劫库掠官,各种违条犯法事情,也不知干了多少。

京师大内,省垣官衙,以至各州县衙署,无不满布耳目,官中举动,瞬息皆知。世宗在潜邸,就知年羹尧的势力,于是单骑走访,虚心下交,并不以皇子自尊,与羹尧结了个生死弟兄。

并独连巧思,造成一种极锋利适残酷的兵器,肇锡嘉名就叫血滴子。这东西外面瞧去,是个极平常的革囊,里面却藏有十来柄飞快小刀子,贯着个总机。只要偷向人背后,把革囊望他脑袋上一罩,把总机轻轻一拨,机动刀旋,那人的脑袋,就不知不觉,在革囊里了。再用化骨药水,弹上几滴,顷刻间化为血水,所以叫做血滴子。那班人极善夜行,走壁飞岩,如履平地。

又会乔装改扮,巡役商贾乞丐,无般不像,无一不肖。血滴子练成之后,世宗笑向年羹尧道:“我这一班兄弟,比了当今的童子军,强得多了。”

羹尧道:“当今也有豪杰队么?倒没有听得过。”

世宗道:“当今登基时,只有八岁,彼时大学士鳌拜专权,骄横得要不的。当今怕他有不轨的举动,就在宫中暗暗练就一队童子军。每逢鳌拜人宫奏事,童子军就跟他玩耍,有的牵他的衣裳,有的拖他的辫子,鳌拜被他们缠不过,有时还推了一下两下,童子军就滚在地上,撒娇啼哭,戏弄惯了,倒也毫不在意。一日,鳌拜又为了桩什么事,入宫奏当今。当今趁他不防,下令“拿抱”!一百多个童子军,一齐动手,竟把鳌拜拿住,就此下诏声明他的罪恶,革了职正法。当时明珠、王熙等一班大臣,都称颂当今雷霆不测,喜怒如神,天纵圣明呢。”

羹尧笑道:“王爷有了血滴子,真是先圣后圣,后先一揆了。”

彼时世宗因圣祖不甚疼爱,处心积虑,遍交部院大臣,使他们为自己游说。各大臣中,要算鄂尔泰、张廷玉最肯帮忙。

世宗就托他们设法,替年羹尧谋了一个职位。从此凡有机密大事,世宗就邀鄂、张两人到羹尧署中,一同商议。一日,世宗见羹尧面含忧愁之色,问之再三,终不肯答。世宗道:“咱们两个,情逾骨肉,什么事不可说!难道哥还不信我么?”

羹尧道:“这件事,告诉了王爷,也不见有济,反叫王爷添着愁闷。

”世宗道:“不论什么事,哥总要告诉我。你疼我,怕我愁闷,不知你不告诉,我更闷的慌呢。”

羹尧道:“我的爷,你道天下豪杰,都在咱们这里么?都死心塌地帮着你一个儿么?”

世宗惊道:“敢是也有人帮着允祀、允禟么?”

羹尧笑道:“王爷也太小覰人家了。难道那些英雄豪杰,除了王爷家,就没处可以投奔,没处可以安身立命,巴巴的不为着王爷,就为着王爷的哥哥弟弟?天下人可助的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