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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秘史
却说满洲入主中原而后,待到汉臣,总不免奴育隶视。众多降将不堪其辱,因此纷纷奉表永历,举旆归明。广东李成栋、江西金声桓、王得仁、大同姜镶,先后反抗。又有明朝的旧臣瞿式耜、吕大器、姜曰广互相应和。张献忠余党同了明朝旧将李占春等,分踞川南川东。于是永历帝遂有云贵、两广、江西、湖南、四川七省的地方。郑成功在福建,张名振在浙江,也时常出没攻掠,倒很有中兴的气象。无如人心思汉,天不祚明。
经清朝派了几支兵,派都统谭秦为征南大将军,同着都统和洛辉从江宁赴九江,会了耿、尚二王,专攻江西、广东;派郑亲王济尔哈朗,顺承郡王勒克德浑,会了孔有德,专攻湖州、广西;派端重郡王博洛,敬谨郡王尼堪,专攻大同;又叫吴三桂、李国翰分攻陕西一带;洪承畴留镇江宁,经略沿海各地。也不过一二年工夫,早打得落花流水,依旧没结果。李成栋金声桓头,廉颇虽已用赵,子房终难存韩。徒守殷顽,空传汉腊,只落得与白杨衰草,徒供后人凭吊而已。其中就是大同姜镶,因为逼近京畿,多尔衮曾经亲自出征过。那时忻州、朔州、偏关、宁武、岢风、保德、雁门、代州、繁峙、五台、延安、榆林、河西、洮岷各州县,平阳蒲解潼各关,通通起兵回应。多尔衮兵到大同,也不曾得着便宜。后来经博洛、吴三桂、李国翰、洛硕、阿济格五六路的攻打,才打掉了。于是天下大半又归人大清版图。可怜那永历皇帝东奔西窜,靠着李定国、白文选等几个孤臣,守着些剩水残山,度那悲惨日子。
此时清世祖已经亲政,多尔衮、多铎都已薨逝。世祖为人,很是英明,因愤多尔衮摄政时举动僭越,行为荒谬,迹类反叛,下旨追削封号。又念多铎旧勋,敕封其子铎尼为信郡王。又特设议政大臣,以宗室近支各王贝勒贤明有远见者充当。内阁大学士范文程见世祖料理国政,这么精明强干,恐怕究起大婚旧案,自己也有不是,连忙上了一道乞休本章。世祖手诏慰留。
到翌日上朝,世祖又当着群臣,着实夸奖了一番,文程才安了心。回到家里,儿子承谟进来请安。文程道:“东南海疆不靖,圣上很是焦心,我想趁这机会,就替你谋一个好缺。”
承谟道:“儿子在京里很安逸,又何必离家背井。”
文程道:“你现在是工部侍郎,能有几多出息?就姜镶造反那一年,当了三个月粮台差使,过此何曾见你拿过大宗儿银子进来。现在家里头开销,一天大似一天,终不然要我老头儿一个儿支援不成!”
承谟道:“老爷教训的何尝不是。只是圣上才亲政,儿子就谋着外任,万一有人参起咱们来,说咱们父子营私植党,可怎样呢?
老爷不见洪承畴那么谨慎,上月还有人参他呢!何况咱们!”
文程见说,只得罢了。承谟又道:“南京才有信来,儿子拆了,里头附着一大卷诗文,大半都是明朝孤臣临终绝命之作。这洪亨老也太不晓事,这种文字,上头知道了,岂不又要生出事故来。”
文程道:“在哪里,拿来我瞧。”
承谟只得递上。文程先瞧过信,然后瞧那卷子。只见上写道:黄道周发自婺源之作:火树难开眼,冰城倦着身。
支天千古事,失路一时人。
碧血题香草,白发逐钧纶。
更无遗恨处,搔首为君亲。
捕虎仍之野,投豺又出关。
席心如可卷,鹤发久当删。
怨子不知怨,闲人安得闲。
乾坤犹半壁,未忍蹈文山。
诸子收吾骨,青天知我心。
为谁分板荡,不忍共浮沉。
鹤怨空山曲,鸡啼中夜阴。
南阳归路远,恨作卧龙吟。
为世存名教,非关我一身。
冠裳天已定,得失事难成。
姓氏经书外,精神山海滨。
高悬崖上月,偏照夜行人。
残棋垂手已难工,又是论人成败中。
但说丹心无所用,一时张眼念臧洪。
续经溪口万重山,救尔尚差旬日间。
自是泰华须破碎,岭云终古不开颜。
余煌绝命词:
生为大明之人,死作大明之鬼。
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
子房始终为韩,木叔死生为鲁。
赤松千古成名,黄蘖存心独苦。
臣年五十有七,回头万事已毕。
徒惭赤手擎天,惟见白云贯日。
去夏六月念七,今夏六月初八。
但严心内春秋,莫问人间花甲。
手着遗文千卷,尚传副在名山。
正学焚书亦出,所有心史难删。
慧业降生人文,此去不留只字。
惟将子孝臣忠,贻与世间同志。
张国维绝命词:
艰难百战戴吾君,拒敌辞唐气励云。
时去仍为朱氏鬼,精灵长傍孝陵坟。
傅冠绝命词:
白发萧萧已数茎,孽冤何必苦相寻。
拼将一副头颅骨,留取千秋不贰心。
华允诚绝命词:
视死如归不可招,孤魂从此赴先朝。
数茎白发应难没,一片丹心岂易消。
世杰有灵依海岸,天祥无计挽江潮。
山河漠漠长留恨,惟有群鸥侔寂寥。
文程摇头道:“那种人怀了满肚子好文章,只落得如此结果,岂不可怜可叹。只是姜曰广、何腾蛟、瞿式耜,都很有文名的,怎么临死倒又不留只字呢?”
承谟道:“姜、何两人,没有瞧着,想来是没有罢。瞿式耜有的,连他临死的事迹都有,很长很长一篇呢。”
文程道:“在哪里?你翻给我瞧。”
承漠应诺翻出,文程念道:顺治七年冬十一月,王师既克广州,遂大举入严关。时明大学士临桂伯瞿式耜留守桂林。闻报檄赵印选,为战守计,不应再促之,则尽室逃。宁远伯王永祚迎降,卫国公胡一青、武陵侯杨国栋、绥宁伯蒲缨、宁武伯马养麟等,驰出小路勒兵,兵自溃,乃皆逃。式耜危坐府中,总兵戚良勋操二骑至,跪而请曰:“公为元老,系国安危,身出危城,尚可号召诸勋,再图恢复。”
式耜:“四年忍死留守,其义谓何?我为大臣,不能御敌,以至于此,更何面目见皇上。遣调诸勋乎?人谁不死,但愿死得明白耳。”
家人泣请曰:“次公子从海上来,一二日即至。乞忍死须臾,一面诀也。”
盖式耜次子元镇间关入粤,时已至永安州矣。式耜挥家人出,曰:“毋乱我心,我重负天子,尚念及儿女邪?”
俄总督张同敞自灵川回,入见曰:“事急矣,将奈何?”
曰:“封疆之臣,将焉住?子无留守责,曷去诸。”
同敞曰:“死则俱死耳!”
乃呼酒对饮。四顾茫然,惟一老兵不去。命呼中军徐高至,以敕印付之曰:“完归皇上,勿为敌人所得也。”
是夜雨不止,城中寂无声。两人张灯相向,黎明有数骑腰刀挟弓矢入。式耜曰:“吾两人待死久矣。”
偕之出,见定南王孔有德。有德踞地坐,举手曰:“谁为瞿阁部先生?”
式耜曰:“我是也。”
顾曰“坐。”
式耜曰:“我不惯坐地,城陷求一死耳。”
有德曰:“甲申之变,大清国为明复仇,葬祭成礼。今人事如此,天意可知。吾断不杀忠臣,阁部毋自苦。吾掌兵马,阁部掌粮饷,一如前朝事何如?”
式耜曰:“我明之大臣,岂与汝供职邪!”
有德曰:“我先生后裔,势会所迫,以至今日。阁部何太执?”
同敞厉声曰:“汝不过毛文龙家提溺器奴耳!毋辱先圣。”
有德怒,自起批其颊,叱左右刀仗交下。式耜叱之曰:“此宫詹张司马,国之大臣,死则同耳,不得无礼。”
有德遽命还其衣冠,因曰:“某年二十起兵海上,南面称孤。投诚后,拥旄节,爵名王,公今日降,明日亦然矣。
语曰:识时务者为俊杰,清自甲申入中原,五年之间,南北一统,至县县破,至州州亡,天时人事,盖可知矣。公守一城奸天下。屡挫强兵,能已见于天下。不转祸为福,建立非常,空以身膏原野,谁复知之?”
式耜曰:“汝为丈夫,既不能尽忠本朝,复不能自起逐鹿。称孤,为人鹰犬,尚得以俊杰时务,欺天下男子邪?昔少康光武,恢复中兴,天时人事,末可知也。
本阁部受累天朝大德,位三公兼侯伯,常愿殚精竭力,扫清中原。今大志不就,自痛负国,刀锯鼎镬,百死莫赎。尚何言邪?
”有德知不可屈,馆两人于别所,供帐饮食如上宾。
臬司王三元,苍梧道彭爌,皆式耜里人,说以百端不应,劝剃发为僧,亦不应。曰:“为僧者,剃发之渐也。”
两人日赋诗唱。式耜诗名《浩气吟》,其一曰:藉草为茵枕土眠,更长寂寂夜如年。
苏卿绛节惟思汉,信国丹心只告天。
九死如始遑惜苦,三生有石只随缘。
残灯一宣群魔绕,宁识孤臣梦坦然。
其二曰:
巳拼薄命付危疆,生死关头岂待商。
二祖江山人尽掷,四年精血我偏伤。
羞将颜面寻吾主,剩取忠魂落异乡。
不有江陵真铁汉,腐儒谁为剖心肠。
其三曰:
正襟危坐待天光,两鬓依然劲似霜。
愿仰须臾阶下鬼,何愁慷慨殿中狂。
须知榜辱神无变,旋与衣冠语益庄。
莫笑老夫轻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
其四曰:
年年索赋养边臣,曾见登陴有一人。
上爵满门皆紫绶,荒郊无处不青磷。
仅存皮骨民堪畏,乐尔妻孥国已贫。
试问怡堂今在否,孤存留守自捐身。
其五曰:
边臣死节亦寻常,恨死犹衔负国伤。
拥主竟成千古罪,留京翻失一隅疆。
骂名此日知难免,厉鬼他年讵敢忘。
幸有颠毛留旦夕,魂兮早赴祖宗旁。
其六曰:
拘幽土宣岂偷生,求死无门虑转清。
劝勉烦君多苦语,痴愚叹我太无情。
高歌每羡骑箕句,洒泪偏为滴雨声。
四大久拚同泡影,英雄到底护皇明。
其七曰:
岩疆数载尽臣心,坐看神州已陆沈。
天命岂同人事改,孙谋争及祖功深。
二陵风雨时来绕,历代衣冠何处寻。
衰病余生刃俎寄,还欣短鬓尚肃森。
其八曰:
年逾六十复奚求,多难频经浑不愁。
劫运千年弹指去,纲常万古一身留。
欲坚道力频魔力,何事俘囚学楚囚。
了却人间生死事,黄冠莫拟故乡游。
同敞诗曰:
一日悲歌待此时,成仁取义有谁知?
衣冠不改生前制,名姓空留死后诗。
破碎山河休葬骨,颠连君父未舒眉。
魂兮懒指归乡路,直往诸陵拜旧碑。
留四十日,求死不获。式耜谓同敞曰:“偷生未决,为苏武邪?李陵邪?人其谓我何。”
乃草檄谕焦琏曰:“城中满兵无几,若刭旅直入,孔有德之头,可立致也。”
降臣魏元翼,浙人,曾任桂平督粮道,以贫墨为瞿张所劾。至是,布逻卒获其檄,献之有德。十二月十七日丙申,数骑至系所。式耜曰:“乞少缓,待我完绝命词。”
援笔书曰:“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三百年来恩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
肃衣冠南向拜讫,步出门。遇同敞曰:“吾两人多活四十一日,今得死所矣。”
同敞出白网巾于怀曰:“服此以见先帝。”
行至独秀岩,式耜曰:“吾生平爱山水,愿死于此。”
遂同就义。
同敞尸不仆,首坠地,跃而前者三。顷刻大雷电,雪花如掌,空中震击者亦三。有德股栗,观者靡不泣下。金堡时已为僧,上书有德,请葬忠骸,未报。而吴江义士杨艺,服缞绖,悬楮钱肩背间,叩军门号哭,请殓故主。有德叹曰:“有客若此,不愧忠良矣。”
许之。艺抚尸哭曰:“忠魂俨在,知某等殓公乎?”
忽张目左右视。艺抚之曰:“次子来见邪?长公失所邪?目犹视,门下士御史姚端叩头曰:“我知师心矣。天子已幸南宁,师徒云集,焦侯无恙。”
目始暝,遂具衣冠浅葬两人于风洞山之麓,端与阳羡清凝上人卢墓不去。
初式耜知桂林不守,遣其孙中书舍人昌文诣梧州陈状,辞世袭爵,永历帝授昌文翰林院检讨,赐式耜黄钺龙旌,节制公侯伯大小文武,甫撰敕文。而两粤省垣齐陷,昌文走山中,叛将王陈策,挟之至梧州。大学士方以智,时为僧于大雄寺,言于我镇将马蛟麟,曰:“瞿阁部精忠,今古无双,其长孙来,君以德绥之,义声重于天下。”
蛟麟厚遇之。魏元翼憾不已,构昌文于有德,将甘心焉。一日,闻铁索铿然,绕室有声,元翼伏地请罪。忽吴语曰:“汝不忠不孝,乃欲杀我孙邪?”
七窍流血死。有德尝以事,遣一弁祷于城隍神,恍惚见同敞南面坐,有德大骇,为双忠神位祀之,因厚礼昌文,迁式耜柩而改葬之。清凝上人亦迁同敞枢与夫人合葬焉。
文程道:“死鬼会这么灵?也真是古怪不过的事。”
承谟道:“这种文字,儿子怕的是上头要不依。”
欲知文程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李定国力扶明室 郑成功智拒清封
话说文程听了承谟的话,笑道:“上头度量,天空海阔,宽洪得要不得。昆山有个姓归的狂生,做了一支《万古愁》曲子,词意之间,很讥着本朝。圣上非但不怒,还叫乐工谱入宫商,歌着侑食呢。”
承谟道:“这才是圣明天子。”
爷儿两个,又谈了回别的事。承谟又道:“儿子打算上一个封奏,老爷瞧使得使不得?”
文程道:“为的是哪一桩?”
承谟道:“本朝定鼎以来,差不多也有八九年了,哪里有一天安逸日子过?不是东乱,就是西叛;平了这一头,那一头又闹起来。想起都为前明的宗室,什么亲王、郡王、镇国将军等,流落在外面,就被那种杀不尽死不完的匪徒,假名儿啸聚。儿子想请皇上下一道旨意,叫各省督抚,搜访前朝宗室,派委妥员护送来京,分别恩养。如果准了,岂不省掉多少是非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