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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秘史
门上道:“脏也罢,洁也罢,都统这么吩咐呢。”
胡老爷忙应道:“是是,大爷讲的是。我引她们那边去是了。”
门上听了,才不言语。
胡老爷回向众人道:“跟我来!”
说着,举步先走,众人只得跟随上去。转了三五个弯,约摸已到署后,胡老爷站住身,道:“到了。”
众人擡头,见两扇破败不堪的门儿,一扇倒了,一扇还支撑着,那木头露着枯灰颜色,好似表现自己久历风霜的样子。跨进门是一所荒园,颓垣破井,满地都是蓬莱。墙上的枯藤儿,兜着风兀自吱吱怪叫。那边十来间马棚子,门窗都没有,不过几根木头,撑着个屋面,刮着风摇摇欲坠。众人哭道:“这地方怎么好住人?”
胡老爷道:“黑都统将令,谁敢驳回。好在我也陪你们在一块儿,不见得你们是性命,我不是性命。”
众人无话,只得同到马棚里,见满地都是马粪,又没个凳子,风又大,烟尘瓦灰,纷纷下坠。众人脚又小,身子又乏,站在这地方,真是其苦万状。三季扶了张媪整整哭泣一夜。
好容易挨到天明。两个当差的慌忙奔入,传说:“王府总管老奶奶来了。胡老快快伺候,总管老奶奶奉王爷令旨选人呢。
”说着时,总管老奶奶已带了一群媳妇儿、小丫头进来了。胡老爷慌忙迎接,打千儿伺候。老奶奶叫把众妇女分做了十排,一排一排挨着验看,选中的留着,选不中的留交本旗赏人。那老奶奶年纪虽高,精神倒好,评头品足,很是不嫌繁琐。选了大半天,选中三十名。小丫头子捧上点心,老奶奶吃过,重新查看一遍。这个太高,那个太矮,又挑去了一半,只剩得十多个人。于是叫小丫头拿眼镜来戴上,把这十多个人,唤到面前,细细地瞧,皮肤、头发、眉毛、眼睛、口鼻、指臂,没一处不验到,又隔衣扪乳,验其高低,只要些微不称,马上就剔掉。
选到后来,只中得五个人。于是把这五个人引到一间很精致的房间里,倒上上好的茶,供上极精的点心,殷勤问讯,再验其声音。内有一人,发音微涩,老奶奶又叫剔去。一总选中得四个人,刘三季恰恰选在里头。老奶奶笑道:“你们好福气,都是王府里人儿了。我已叫黑都统传办轿子,你们有底下人,不妨带进府去。”
众人都不理会,三季听了,郁忿交加,心里一气,苦眼泪便似断线珍珠直滚下来。老奶奶道:“哭什么,停会子见了王爷,管叫你欢喜。”
说着时,当差的回说轿子齐了,请老奶奶示下。老奶奶道:“齐了就走,还候什么?”
于是都上了轿。
张媪跟着三季轿子,直到王府下轿。老奶奶进内回报。三季执住张媪手道:“我一个寡妇家,受尽千羞万辱,不过想跟珍儿见一个面。现在到这个地方,想来要见她面,是不能够的了,我也只好死了。”
说到这里,心里一酸,眼泪直流下来。
张媪也陪着掉眼泪。主仆两个,正在抱头暗泣,老奶奶早出来传话道:“王爷叫呢,你们快随我进来。”
随又嘱咐道:“你们初到府,不知道规矩,我来教导你们:见了王爷,是要磕头的。叫你们起来,就起来,千万别哭泣。恼了王爷,不是玩的。
”当下引着四人进里头来。经过多少崇门峻户,越过多少补道琳宫,才到豫王起居之所。原来这王府,就是大明宏光帝的内苑,所以这么巍峨宏壮。太监打起软帘,众人进内,只见一个肠肥脑满的骚鞑子,盘膝坐在炕上。炕前桌上,满摆着酒肴,五六个内监,分侍左右。鞑子嘻着嘴正在喝酒呢。老奶奶道:“快跪快跪!上面坐的正是王爷。”
那三季只当没有听得,回视同难的三个女子,早巳伏地恐后了。老奶奶催道:“刘三季,怎么还不跪下?仔细王爷恼了,快跪快跪!”
三季侧着娇躯,扑飕飕出眼泪,仍是不理。老奶奶怕王爷发怒,替她捏着一把汗,回瞧王爷倒很是和气。只见豫王多铎嘻着脸问道:“你这女子,哪里人氏?几岁了?有丈夫没有?”
老奶奶忙道:“王爷问,听得么?快回快回!”
三季放声大哭道:“我是民间一个寡妇家,鞑兵掳了我来;我为舍不下亲生女孩子,没有死得。
现在这么逼我,还要性命做什么?快快杀我!快快杀我!我好人家儿女,做奴婢决决不甘的。”
说着向殿柱奋身就撞。欲知三季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赐金冠艳孀成大礼 颁朱谕皇叔用机心
却说刘三季奋身向殿柱撞去,满图撞个脑浆迸裂。哪里知道背后有人抱住,只听道:“快不要如此!快不要如此!”
却是老奶奶声音。三季大号大跳,号跳个不住,把云髻跳散,万缕青丝直拖到地。三季的香发,原长到一丈有余,散在地上,宛如乌云相似。多铎见她洁如寒雪,艳若春花,本已十分怜爱,现在见了这长发委地的异相,不禁怜上加怜,爱上加爱。遂向总管老奶奶道:“扶她回房,替我好好儿地劝解,别教她悲坏身子,要什么尽管回我。要有个短长,我是不依的。”
老奶奶应了下来,就把三季陪到一间很精致的房间里,用好言解劝。
多铎又派四名宫女来服侍,又命厨房做了极精致的菜送来。三季拚着一死,终日悲泣,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瞧那矢志不移的样子,竟与太宗朝擒获的大明经略大臣洪老先生差不多利害。
老奶奶慌了手脚,私向张媪问计。张媪道:“我们奶奶最疼的是珍姑娘,在松江时,听说李兵掠直塘,到这会子差不多快一个月了,一点子消息没有,也不知珍姑娘是存是亡?是安是危?心里头一竟惦着。现在要博她欢喜,除非派人直塘去,替她打听珍姑娘消息。心病须将心药医。或者为此回心转意,也未可知。”
老奶奶道:“这个我可不敢专主,须请王爷示下。
”回过多铎,多铎应允,老奶奶就把此意告知三季。三季听了,才破涕为笑道:“这一句话,还听得进耳去。”
当下就写了一封书信,交给老奶奶。老奶奶乘便劝进饮食,三季也不推辞。
那一封信,是专差走马,飞送到直塘去。不一日,差弁回来,呈上复信。老奶奶转呈三季。一封是肇周的,且没暇看它。
先拆那一封,见确是珍儿笔迹,为语无多,只写着“儿与母共命,母生则儿生,母死则儿死”几个字,不觉悲喜交集。事有凑巧,京讣到来,豫邸福晋忽喇氏已于上月廿八在奉天原籍暴病身故。多铎下教令,于本府正殿设下灵位,本旗妇女,均须素服哭临。三季是府里头人,少不得换穿孝服,随班举哀。多铎见她不施脂粉,淡扫蛾眉,通体穿着缟衣,那媚质幽姿,比了平时,更添出几分丰韵,不觉看得呆了。总管老奶奶起来请吃饭,才醒了过来。多铎道:“这美人儿,不就是长发委地的么,好生管待着,错了一点半点,我可只问你讲话。”
老奶奶忙应几个“是。”
从此多铎每天总有好多遭赏赐,不是首饰,就是衣服。三季正眼也不瞧,送到就叫撂下。老奶奶跪告道:“府里规矩,王爷赏赐东西,是要叩头谢赏的。奶奶这么着,不是坏掉规矩么?”
三季道:“奴颜婢膝谁惯呢?我是不会的。”
说毕,索性赌气上床睡去了。老奶奶回过多铎,多铎道:“由她罢了,谁又要你多嘴。”
又过了几日,多铎召三季侍寝。三季大哭道:“我是一个难妇,婢妾是万万不情愿做的。要我做婢妾,我情愿死呢!”
说着大哭不已。老奶奶道:“福晋已经没了,王爷属意奶奶,并不是婢妾呢,奶奶休误会了。”
三季道:“叫我侍寝,不是婢妾是什么?夫妇敌体,谁见有福晋侍寝王爷的?”
老奶奶知道三季不肯苟且从事,回过多铎。多铎笑道:“这原是我的不是。”
次日就派内监备着赤金凤冠,一品命服,赐与三季。三季虽然没有讲什么,却是亲手受了凤冠。瞧她样子还算高兴,多铎才放了心。就这夜里,张灯作乐,成了大礼。于是三季顿变了豫王福晋了。
这一回故事,文程一五一十,告诉了之浚之俊赞叹不已。
两人正谈论著,忽见软帘一动,一个家人一探头,文程喝问“是谁?”
那家人掀帘进来陪笑回道:“因见老爷跟金老爷讲话,家人清不敢进来。”
文程道:“有事没有?”
那家人道:“也没什么事,听说太医院里头,杀死了一个人,上头正派人查办呢。”
文程道:“太医院不就是明使左懋第住的所在么?
谁又杀死了人呢?”
那家人道:“听说为了遵旨剃头才闹出人命来的。凶手仿佛是姓左,家人也不很仔细。”
说着,门上递进名片,回说刚中堂来拜。文程慌忙出接,之俊就问那家人道:“上头派了谁查办?”
那家人道:“怕就是豫亲王。”
家人这个消息,是从豫王府那得来的,之俊再要问时,靴声橐橐,文程、刚林携着手进来了。之俊就站了起来。
刚林道:“咦,岂凡也在这里!”
于是大家坐下,只听文程道:“皇太后跟摄政王又好上了,那真是可喜的事情。”
刚林道:“你也是本朝几代的老臣了,难道还这么不晓事么?他们两口子,不高兴就拌上一回嘴,高兴就好上一回儿。好了又拌嘴,拌了嘴又好,都是他们两人事情,干别人什么。”
文程道:“我倒很惦着呢。要是摇动了他老人家,于国家根本上是很危险的。”
刚林笑道:“你又傻了!皇太后何等圣明,哪里真会摇动?她不过气头上一句话罢了。”
文程道:“这宋蕙湘怎么了?”
刚林道:“大约赏了英邸么。”
说到这里,忽然道:“别提这个,咱们讲正经事情罢。老范,左懋第这个人真是有志气,起初不肯屈节。现在宏光获住了,依旧不肯屈节。你想罢,江南没有平,也许有别的巴望,到这会子,还巴望点子什么?
他依旧是老脾气,前天得着南京失掉的消息,哭得几乎死去。
他的兄弟懋泰降了,他就不认他做兄弟。他向手下人道:‘我生为明朝臣,死为明朝鬼’。剃发上谕颁发之后,他带来的副将艾大选第一个遵旨剃发,他胆敢把艾大选杀掉。你想他这个人,可敬不可敬!明朝人要都像了他,咱们哪能够入关呢?”
之俊道:“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倒去寻死,这种傻子,原是少的。”
刚林道:“越是官儿大,越没良心。豫王告诉我,平江南时,明朝的勋戚文武,像赵之龙、徐允爵、钱谦益等,没一个不投降。倒是江阴典史阎应元、松江绅士陈之龙、夏允彝、陆庆臻,那种微末人儿,竭力地反抗。最奇怪不过,南京有个化子,叫什么冯小珰的,还做了诗寻死的呢。”
之俊不信,文程道:“这倒是真话,那首诗我还记得,随念道: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
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
金之俊听了,面红耳赤,一声儿不言语。刚林道:“摄政王明儿亲自提审左懋第,大学士尚书都要到的。你到不到?”
文程道:“那总要到的。”
又谈了几句别的话,刚林辞去,之俊也就告辞。
一到次日,文程顶戴袍套,穿扮齐备,赶到摄政王府,各官已将次到齐。一时多尔衮坐在堂来,各官参见过。堂上发下令旨,就刑部狱里头提出钦犯左懋第。左懋第见了多尔衮,直立不跪。多尔衮问他为甚不跪,左懋第道:“我是天朝使臣,你是番邦摄政,各不相属,何跪之有?”
多尔衮道:“本朝法令,臣民一律剃发,你独独抗拒不遵,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左懋第道:“要找断难可以,要我断发,断断不可。”
多尔衮道:“你自己不剃也还罢了,艾副将遵旨剃发,你倒害他性命,这是什么缘故?”
左懋第道:“艾大选是我带来的人,他违了我节度,我自行我的法。杀我的人,与你们什么相干。”
多尔衮见懋第侃侃不屈,心里很是敬服。回问众官道:“你们看这个人,应如何办理?”
有一人越众而出道:“左懋第为宏光而来,似乎赦不得。”
众视之,乃是先朝会元陈名夏。懋第道:“你是先朝会元,怎么也会在这里?”
金之俊接语道:“先生怎么这么的不知兴废?”
懋第喝道:“你怎么这么的不知羞耻!”
多尔衮点头道:“好个左懋第,我成全了你的志气罢!
”随叫推出去,又命陈名夏出去监斩。一时名夏挥着泪进来复命。多尔衮问他为什么悲泣。陈名夏道:“左懋第慷慨就死,瞧了不由人不伤心。他临死还题一首绝命词呢,其辞道:漠漠黄沙少雁过,片云下面竟如何。
丹忱碧血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
多尔衮道:“明朝臣子,都是这么忠义,看来天下还不容易统一呢。那唐王在福建地方,又称了皇帝了,建的年号叫什么隆武。这隆武比不得宏光,听说贤明得很。又有郑芝龙、郑鸿逵、黄道周、苏观生、张肯堂、何吾驺等一众文武帮着他办事。照这样子下去,一二年里头,未见得平的下呢。”
文程道:“老臣看来,都不足虑。郑芝龙原是海盗出身,只消许他点子富贵,就好招了他来。黄道周等几个,都是书呆子,会干什么事?隆武果然是个贤君,可惜长了志气,没有长本领,究竟济得甚事。再者鲁王在浙江地方自称监国,不听闽中号令,隆武也很气不过。他们一家人,先不能够一心一德,哪里像兴旺的气象!”
多尔衮道:“听说隆武在福建布衣蔬食,酒肉也不御,宫里头妃嫔也没有,时时跟朝臣讨论筹饷、练兵、报仇雪耻的事情,勤政爱民,尊贤礼士,比崇祯还要利害。你们想想,闽中有着这样的主子,讨厌不讨厌?要是江南就立了他,黄河以南的地方,咱们就休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