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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演义
却说萧衍在雍州日夕训练兵马,招贤礼士,又有一班心腹战将王茂、陈刚、昌义之、王珍国、张弘策、曹景宗等皆劝萧衍早图大事,独柳庆远以时未至为阻。忽一日报到,萧懿勤王有功,齐王授以尚书令,家眷俱接到建康矣。萧衍见报,不胜顿足,道:“此飞蛾入火,如之奈何?”心中便十分踌躇,只得连夜修书,使心腹家人持书入建康来见萧懿。
萧懿忙拆开看,只见其书上写道:
诛戮之后,则有不赏之功。当明君贤主,尚或难立,况今庸主,诸王争权,内难九兴,外寇三作,奸佞专威,睚眦成憾,精相嫌贰,自相屠灭!今灭贼之后,勒兵入宫,行伊霍故事,此万世一时也。如其不尔,便托外拒得守外藩,幸图身计,智者见机不俟终日。及今猜防未生,宜召诸弟以时聚集,后若防疑援足无路矣,郢州控带荆湘,西注汉汕,雍州士马呼吸数万,胎视其间,以观天下,代化则竭诚本朝,时乱则为国剪暴,可得与时进退。此盖万全之策,如不早图,悔无及也。云云。
萧懿得书,看完勃然变色,即以火焚其书。不听。遂使族弟萧畅为卫尉,专掌管龠。萧懿一时功高爵重,政事皆出其门。然萧懿绝不眩人作矜骄之态,凡有疑事,必集百官商榷而行,持论中正,直有休休之度,燮理之功。若有民间冤抑不舒之事,萧懿访明,俱为伸报。旧政若碍民生,必从更改,一时建康之民无不悦服。正是:
忠臣只手挽天河,不许纲常随逝波。
宁剖肝肠宁碎骨,丹心一片敢谁呵。
时有豫州刺史裴叔业见宝卷杀戮大臣,心不自安,因作书遣人至雍州与萧衍道:“天下大事已如此,恐无复自存之理,不若回面北向而事魏君,亦不失作河南公。”萧衍回书道:“当今群小用事,岂能及远,若意外相逼,当勒马步之军直出掼江,则天下之事一举可定矣。”裴叔业得书持疑不决不题。
且说宝卷既有此一番警变,宜该惕励悔过,又得萧懿为尚书令励精求治,亲贤远佞,尚可挽回,收拾民心。无奈国运将终,岂由人造?故宝卷依旧荒淫,全无改悔。则萧懿一人虽有旋斡之才,拨乱反正之手,亦无如之何矣。宝卷屡见萧懿处正端方,召见时必敛容而待礼,虽如此,然其私心只以不见萧懿为快。早有茹法珍等一班佞臣碍着萧懿在朝,作事掣肘,所为不能畅意,遂暗暗商议欲逐萧懿,却一时未得其便。忽一日在宫中与宝卷嬉戏,因乘便说道:“萧懿自恃功高,每多不法,将行隆昌故事,陛下不可不虑。”宝卷因而疑之。早有长史徐耀甫探知其言,密具舟楫于江东,夤夜来见萧懿,说道:“主上昏愚,专信佞臣,将不利于公矣。”遂说知前事:“我备舟楫于江东,乞明公速去与萧雍州共谋,则大事可成。如迟,恐玉石俱焚矣。”萧懿听了,笑道:“我世受国恩,当尽其忠。自古皆有死,岂有逃走的尚书令耶?”遂不听。徐耀甫又再三苦谏,萧懿坚执不行。徐耀甫见其不从,恐事累己,遂连夜登舟望雍州投萧衍去了。正是:
忠良自古皆如此,鼎镬如临含笑死。
不杀贤臣国不亡,若杀贤臣泰运否。
萧懿不听徐耀甫之言,惟尽忠尽职,无事亦不入朝,门无私谒。时宝卷出入无度,或有人劝萧懿因其出门举兵废之。萧懿道:“岂不闻前车之鉴,而复踏之,徒取臭名耳。”
到了冬十一月,齐宝卷与一班嬖侍作乐,梅虫儿说道:“陛下深处宫中,不知近日外臣作事,萧懿总摄百官,久蓄阴谋。若不早除,酿成心腹之患。陛下独不忆茹法珍前日之言乎!”于是宝卷决意要诛萧懿。只因无故,又踌躇了半晌,因说道:“恐杀之无名耳。”王咺之道:“今萧懿以陛下为庸主,不肯倾心,故久不入朝,奸心已露矣。若陛下必欲诛之,只须召萧懿入朝,商以军国重务。他若心虚不入,即发兵擒之;倘要其来,陛下只奖其功,赐以酒食,容臣等以金壶药酒暗赐其死。不动声色而诛此大逆,后世必以为陛下英武,不发人私,待有功之臣厚道而不苛矣。”宝卷听了大喜道:“卿言不即不离,真朕之股肱也。”后人读史至此,只恨佞臣之害不小,有诗道:
朝无奸佞自无谗,国有贤良国始安。
何事昏愚全不悟,自家股肱自伤残。
到了次日,宝卷遣中官召萧懿入宫陛见。萧懿果不见疑,即随中官入宫,拜见了宝卷。宝卷赐坐,说道:“崔逆之乱实赖贤卿剪除,保朕大位皆贤卿之功,今又赞理百揆,殊云劳苦。朕与卿欲欢饮良辰,毋辜朕念。”萧懿连忙俯伏道:“圣天子百神呵护,歼此狂丑实赖陛下之高福,与明帝在天之佑。与臣何力,敢劳陛下注念?臣感激难胜,敢不肝脑涂地以报皇上之知遇也!”齐主即命光禄膳司排宴于内。不一时,君臣对饮,宫娥奏乐。饮至中间,内侍捧壶,暗藏鸠毒,便满斟一杯送与萧懿,又斟一杯进与齐主。齐主道:“贤卿可满饮此杯,与朕同干,迟则有罚。”萧懿疾忙一饮而干。内侍又送进一杯,萧懿又一饮而干。一连三大杯,俱是壶中之酒,与齐主对饮同干。原来宫中有一壶是巧匠所制,叫做鸳鸯壶,壶外面看来总是一壶,中同却有分隔,筛酒之人将壶中的转关放此则出药酒,按彼则出好酒,人见之再不疑心。今萧懿一连三大金杯药酒送入腹中,不一时腹内如火,霎时间地转天旋,存身不定。宝卷见萧懿已中了药酒,喜不自胜,因笑说道:“卿不胜酒矣,可着内侍扶出。”内侍来扶。萧懿此时腹中绞痛,五脏颠狂,便知齐王赐了药酒,知死不能免,遂挣扎着大声说道:“臣蒙先朝厚恩已建大功,非不忠于陛下。今陛下无故而赐臣鸠酒,臣死固不足惜,恐陛下江山旦夕莫保,何颜归见先帝于地乎?今臣幸得从龙逢比干于地下矣。臣死无所虑,只虑家弟在雍深为陛下之忧耳。”言说,大叫数声,七窍流红而死。史人有诗赞之道;
忠臣死不悔无谋,笑其龙逢地下游。
万屈千冤都不说,还愁家弟在雍州。
齐主见萧懿已死,叫内侍拖在一边。忽听见萧懿临死说出雍州刺史萧衍,便心下暗着一惊,忙对茹法珍、梅虫儿、王咺之一班佞臣说道:“外人久称萧衍英勇盖世无敌,今拥重兵,若知赐死萧懿,安能使其不言,诚一患也。”众人听了,只吓得哑口无言,各惊讶吐舌。王咺之乃奏道:“陛下不必多虑,谅萧衍一人何足虑哉!臣有一计,可以立除。”只因这一计有分教:一朝拜将,九曜俱齐。不知此计可能除得萧衍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捋虎须郑植行刺 报兄仇萧衍扬兵
诗曰:
搏浪铁锤犹不利,荆卿匕首尚无功。
嗟嗟狐鼠思行刺,无怪淋漓颈血红。
又曰:
震日轰雷鼙鼓动,翻云掣电列旌旗。
谩言吟啸惊天地,正是蛟龙云雨时。
话说齐宝卷见萧懿临死说出萧衍在雍州,一时惊慌,悔杀萧懿,然追悔不及,今又听见王咺之有计可除,心才稍定,遂问道:“贤卿有何妙计而除萧衍,可快奏来,使朕安心。”王咺之奏道:“萧懿已死,且移尸御园,不可使人知觉。陛下星夜遣使奖萧衍镇守有功,加授持节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郡:郢州、竞陵、司州、随郡诸军事为辅国将军。臣有家将郑植,此人骁勇,力敌万夫,令其跟随诏使,俟萧衍受诏之时下手刺之,无不堕其术矣,陛下又何虑焉。”齐宝卷听了大喜,即草成诏书,遣赍命官姜文光与郑植连夜兼程而去。
却说这徐耀甫见萧懿不听,知祸不远,他独自带领亲随连夜逃去雍州,来见萧衍,告知其故。萧衍闻知,便日夜不安。忽一日报道,朝廷命差官赍勅加爵。萧衍见报,忙集众将商议。柳庆远说道:“今朝中无故而加爵,明公令兄危矣。所畏者明公在外拥制兵权,恐生不测,今赐爵加升,欲使明公不防,恐接授之间有变。近观气孛流于箕卯,主有人行刺。今明公不可到公馆中开读,须迎至帅府,可使三千铁骑护卫,迎著诏书,再使五百精壮伏于两廊,旨到只接入中堂,暗提角带擒之可也。”萧衍闻计,即使王茂、昌义之领了三千铁骑跟随接诏。又令曹景宗、陈刚领五百精兵伏于两廊。算计已定。不一日,赍诏官姜文光到了馆驿,使人报知,就请萧衍到公馆受诏开读。萧衍即领了王茂、昌义之带领三千铁骑在半路屯住,先着人来说道:“馆驿中不便宣读圣旨,请天使到帅府开诏,萧元帅已在途中等候。”姜文光见萧衍不肯到馆中开读,心下先十分踌躇,又不敢强要他来,使他动疑,只得说道:“从来开读是在公廨中,既你元帅独出主意,只得要依他了。我老爷随即就到。”打发了来人,姜文光即与郑植说道:“萧衍不到馆驿接旨,要在帅府开读,莫非有诈?”郑植笑道:“朝廷天命,谁敢胡为,即有千军万马,我郑植视为草芥,何足虑之!只待临期萧衍俯伏之时,我自有处。”姜文光听了,一时又觉胆壮起来,便带百名跟随,郑植暗穿铁甲,腰悬匕首,紧贴姜文光左右,遂一齐起身骑马而来。
萧衍看见远远而来,忙将三千军马分列两旁。不一时姜文光马到,萧衍连忙下马,朝着姜文光著地一拱道:“有劳天使远临,接待来迟,望乞恕罪。”姜文光见了许多军士俱是弓上弦,刀出鞘,齐攒攒一队队的彪形大汉分列两旁,只留得中间一条小路,暗暗的心惊肉颤。忽见萧衍全身披挂,身长八尺有余,腰悬双剑,下马打拱,心下暗暗寻思道:“人说萧衍英雄,果然不虚。”连忙用双眼看着郑植,暗丢眼色,又将头微微摇侧。今听见萧衍说完,只得也说道:“上命在身,不便行礼,开读后请罪罢。”萧衍翻身上马。姜文光百名跟随先行,萧衍在后,众军士左右护着。
不一时到了帅府,进了辕门,萧衍请姜文光下马。此时郑植已紧紧跟入,在前引导。只见堂上高排香案,香烟缕缕,灯烛辉煌。姜文光手捧诏书,走在香案之前站立。萧衍使慢慢走入滴水檐前,看见姜文光身边这人行动诧异,早已留心。忽听得堂上早喝一声道:“圣旨到,着萧衍跪听宣读。皇帝诏曰……”萧衍听到跪字,便左手撩衣,假作跪下之状。郑植立在姜文光背后,见萧衍下跪,以为中计,不敢失了机会,忙拔出匕首在手,大叫道:“奉圣旨赐诛萧衍!”遂赶上堂来。不料萧衍有心提防,原不曾跪下,乘着郑植拔刀大叫,早将角带一提,闪开了身子。及郑植赶到檐前,两廊埋伏的曹景宗、陈刚与五百精壮早一齐涌出,围捉郑植矣。郑植见事不谐,忙在跟随手里夺了一只枪来,乱刺乱叫道:“天子有诏诛人,谁敢作逆!”叫声末绝,早被曹景宗一竹节钢鞭打倒在地,众军士用麻绳捆翻。此时姜文光只吓得面如土色,早躲入案桌底下,只咬得三十二个牙齿格支支的乱响,身子就如一个米糠筛的乱转,早被众军士往桌下一把拖出,用麻绳背绑了,其余跟随俱被伏兵杀死。
萧衍即出堂来,上坐着。曹景宗、陈刚将姜文光、郑植押至案前跪下。萧衍大怒,拍寨桌道:“汝等助纣为虐,残害忠良,独不思崔慧景兵围建康,昏君首领已是莫保,吾兄拥虎狼之师一旦扑灭,是谁之功欤?今却听信谗言,视功为仇,每欲倾危,又虑我拥外藩,不敢轻易中伤,却诏加爵位,以鱼饵而诱蛟龙,又使人于中行刺。谁知我早已参破机谋!何物无知,敢探虎穴!叫众将官与我绑出辕门,斩讫报来。”众军士得令一声,忙将洗剥衣服。姜文光此时已吓去了三魂,走了七魄,只剩得一丝丝的游气儿,只白瞪着双眼,先还低着头不敢分辩,今听见要绑出杀了,只得挣着匍伏哀求道:“萧大人听禀,小官不过是奉命而来,其中详细不得预闻,只问郑植方知详细。至于令兄之事,宫闱秘密,小官外臣不过走使而已。今大人一例见责,诚为冤枉。”萧衍听了,遂说叫放转来,道:“行刺之事,既与你无关,且放了绑,另行处置。只将郑植牵出斩首。”不一时,献上首级。萧衍对姜文光说道:“适才唐突,不必记怀,放汝回去。”姜文光见肯放他,连忙磕头,谢不杀之恩。萧衍道:“今汝回到建康传与昏君,若能改道,亲贤远佞,家兄无恙,如在一日,我当谨守臣节。如其不然,统领貔貅平压建康,立成齑粉。烦汝口中言,传示茹法珍、梅虫儿、王咺之等,再烦带郑植头颅示知朝中,若再无知,照此为例。”姜文光只得满口应承谢出,抱头鼠窜而去。正是:
虎须焉许鱼儿捋,豹尾安容鼠子拖。
龌龊小人无忌惮,斩头流血不为过。
萧衍自此一番,日与谋臣商议。隔不得一月,早有萧懿之子萧渊明逃至雍州,见了萧衍,哭倒于地,道:“父亲忠直,被君主听信茹法珍等设谋召入宫中赐宴,暗藏药酒毒杀,父亲血流七窍而死。又藏匿父尸,使人借诏书为名,行刺叔父。幸叔父参透其谋,怒杀郑植,传旨晓谕,众奸党与昏主方惊惶,传出父尸,神色不变。小侄殡葬一完,不敢久住建康,恐性命难保,因将母亲藏匿安顿,星夜投奔叔父。望叔父念小侄有杀父之仇,誓不共天,早早伸冤。”说罢,大哭在地。萧衍听见萧懿果然被杀,忽大叫一声:“我那兄长耶!”仰后一倒,口中便白沫乱滚,四肢冰冷。吓得萧渊明连连叫唤:“叔父苏醒!”早有使女家人忙入内报知,郗夫人与丁氏慌忙出来搀扶,忙用姜汤灌醒。萧衍方才转过气来,大哭道:“长兄不听吾言,以致惨祸,诚为痛恨。贤侄不必着急,我誓必手刃昏君,沥血以祭汝父。”萧渊明拜谢起来,遂与婶娘郗夫人拜见,又与丁氏相见。郗夫人问着伯母及家中之事,萧渊明细细述了一番。郗夫人亦为之堕泪,只得宽慰侄儿留入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