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集藏
- 演义
- 唐祝文周四杰传
唐祝文周四杰传
二娘娘听了觉得—阵肉麻,他想:“石榴说肉麻话我没有听得,婆婆说肉麻话我都历历在耳 。表兄是个偷香圣手,窃玉惯家,家里拥着八美,一切艳福都被他享受够了,还要说他是天真烂漫的孩子,心窍儿没有开通 。端的肉麻煞人?” 他一壁想一壁看那四香的面色 。春夏冬三香都在点头,大概赞成太夫人的话。惟有秋香别转了头,又在那里被嘴 。二娘娘肚里明白,秋香和他同样的不中听,觉得句句说话都是肉麻煞人 。……蓦的中门上传进消息,说太师爷和大娘娘的官舫都进了港,离水墙门不远了 。于是一干人等都忙着去迎接太师爷,迎接大娘娘,这一场吃醋官司不了而了……中门上得了消息,当然各处都得了消息,就中单讲金粟山房中的两个踱头知道华鸿山回来了,都心头别的一跳 。二刁道:“老冲,我们过了好几天的有趣日子,老生活回来了又要收钵(骨)头了 。”大踱道:“阿阿二,还还好,一面收骨头 。一面松松腿 。”二刁道:“老冲,你真叫做一则以细(喜),一则以忌(惧)了 。听得老生活回来收钵头,你便一则以忌;听得嫂嫂从娘家回来,今夜便可松腿,你便一则以细了 。”大踱念着自己得意的诗句,改换着一个字道:“妻皮许我钻啊,妻妻皮……钻啊 。”唐寅听了怎不发笑? 便催着两位公子快去迎接太师爷,大踱一壁走一壁念着:“钻啊,钻啊,”二刁打着口头锣鼓,“侧柏隆冬祥”的一路城将出去 。这时候 。
华鸿山才进墙门,许多家奴雁行般的站立两旁迎接主人 。两位公子上前见过了父亲,二刁乖巧一些,“早已停止了口头锣鼓 。大踱念的得意之句,一唱三叹,尚有余音,依旧是:” 钻钻啊,钻钻啊,“钻个不休 。华太师嗔怪道:”大郎钻什么?“大踱目瞪口呆,无言回答 。唐寅便替他解围,屈着一膝禀告道:”大公子在书房中读《论语》,研究这‘钻之弥坚’一句书,正自得神 。听得太师爷回来,大公子的心还放在这一句书上 。所以,钻啊钻啊‘,钻个不绝 。“华太师听了,反嗔作喜道:”大郎,你合该在’钻之弥坚‘上用些功夫了,我告诉你听,你的二姨已许配了文徵明,不日便要出嫁了 。他是个江南才子,文学和唐寅差不多 。立品却高于唐寅几倍,你和他做了连襟,一朝见面你这般不学无术岂不要被他笑死?“华太师一壁说一壁靴声桑桑,径到里面去了 。家丁们接过太师爷,又接大娘娘,一番忙碌,无须细表。
单说唐寅回到书房,心头异常沉闷,文徵明和杜二小姐说亲不成,他是知晓的 。天平山乔扮家童,为着躲避王少傅的眼光 。文徵明中途遇雨 。连遭倾跌,他也是知晓的 。后来他还取笑着小文,笑的他偷学伯虎,变做画虎不成反类狗 。小文当时只有承认自己的偷看本领不佳,别无话说,现在听得这婚姻已成就了,多分小文另换了方法,和杜二小姐早已面订终身,才能够舫因缘成就,不日结婚 。小文的偷香本领真不弱啊,试想:“杜二小姐深闺丽质,小文竟有本领和小姐会面。我枉在相府中住了十余天,竟不能够和一个婢女会面。
太没用了?这几天来 ,我觉得索然乏昧。打算着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现在知道小文的婚姻已告成功,我益发回去不得,要是回去,内无以对陆昭容,外无以对文徵明 。我只有磨细着肚肠,在这里守候罢了 。”列位看官,只为文徵明的因缘成就,益发坚固了唐寅守候的心 。“若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他以为总有一天和秋香见面相逢,悄悄的向他乞婚,得了他的千金一诺,那么“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见了陆阳容说得嘴响,见了文徵明也不会示弱于他了……忽忽光阴,又是三五天,金桂都谢丛菊将开,早又是凉秋九月了 。
唐寅虽说见不得秋香,但是小厨房中的石榴却不来和他纠缠,觉得耳根清净了许多 。大踱、二刁虽然照常上书房,但都是愁容满面,短叹长吁 。大踱道:”不不好了,我我们的,快快活日子……完了 。“二刁道:”老冲,我想世界上生病的人不计其数,疾病身亡的也其(是)不计其数,为什么人家的病都会死,他的病不会死?他竟好了 。“大踱道:”阎阎罗王,太太不行,这这般惹惹厌人活活在世做……么?“二刁道:”老冲,我不要怪阎罗,怪他’救了田鸡饿了蛇‘他其(是)活了,我和你却死了 。“唐寅便问二位公子说的是谁,二刁道:”天打病好了,有信给老生活,在这几天内他要教希(书)了 。“大踱道:”生……要来了,生……来,我们的晦气星,要钻钻钻,钻了半晌钻不出来 。“二刁笑道:”老冲,又要钻了,可其(是)晦气星要钻到妻皮里面去 。“大踱道;”放放屁,我说晦气星要钻钻钻钻屁眼里去。“唐寅听了便耽着心事,他和这两个踱头做伴,简直把他们玩诸股掌之上,一切言语行动都没有拘束 。如今来了这位西席先生,听说又是个迂夫子,规行矩步,动不动便是’诗云‘’子曰‘,我和他相聚在一处又须服侍他,这便磨弄煞人咧?”转念一想:“也许这位先生和我有缘,但看他对于我这几篇解元文章浓圈密点,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既欣赏我的笔墨,他的性情大概也和我相近的罢 。”想到这里,心头又放宽了不少,在这当儿,远远听得一声痰嗽,大踱、二刁都慌了手脚,大踱道:不不好,生来了 。“二刁道:”说着曹操,曹操就到 。说着天打,天打就来 。老冲,和你迎接去 。’侧柏隆冬详‘ 。“大踱道;”钻钻啊,钻钻啊?“二刁道:”老冲,钻什么?你的妻皮已钻过了?“大踱道:”钻钻啊,晦晦气星,钻钻钻钻眼里去 。“两个呆公子出外迎师,照例做书僮的便该跟随在后面,待到两公子见过了师长,便即上前跪接师爷 。但是唐伯虎自惜身分,自己是个名解元,先生是个迂秀才,解元拜秀才太不成话了!况且先生又是个崇拜解元文章的人,第八回书中,唐寅翻着先生的抄本文章,他把自己的抡元文章都抄在里面,还加着几行评语,说什么”假令得见此人,余虽为之执鞭,所欣慕焉 。“要是今天出去跪接师爷,那么秀才没有替解元执鞭,解元反而要向秀才磕头,断断没有此理!好在书房划分内外两间,他便躲入内书房,在门缝里偷窥动静,再作计较。他才把身子藏好,但听得一阵步履声,两个呆公子早已随着王本立老夫子走人书房 。唐寅在门缝中瞧了一眼摇摇头儿,觉得这位先生面貌陈腐,衣巾质朴 。还加着鹅行鸭步,酸气可掬 。料想:”不是个漂亮朋友,我和他住在一房,却是苦了我也 。“正是:
绝顶聪明偏作仆,可憎面目竟称师 。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二十四回重科名门墙粘捷报闹意见书馆记深仇 这位太仓老夫子王本立先生,别字道生,和华鸿山幼年同学,感情很好 。当时家塾里面,所有同学少年,差不多在十人以外,若论好学不倦只有本立和鸿山两人。所以全塾学生的功课也只有本立和鸿山两人工力悉敌 。塾师道:“王华两生可称一时瑜亮,将来都是国家大器 。生徒们须得看做榜样才是好呢?”本立在十二岁上早考取了一名秀才,幼童入学,唤起才名 。其时华鸿山年龄稍长,还是一个童生,家塾先生的眼光随着科举上下便道:“王华二生一般都是可畏后生 。不过稍有区别,王本立是龙华鸿山是虎,一旦风云际会,预料本立的功名还在鸿山之上咧!”自经塾师品评以后王龙、华虎传播四方 。但是过了两年,鸿山也考中了头名秀才唤做泮元 。王本立依旧是一个秀才,并无寸进 。科举时代的人物,考得功名一定要遣发报子,到师友亲族人家鸣锣报喜 。那时一棒锣声敲到先生的家塾门外,墙上高贴着朱红报单,有“贵府受业门人华鸿山,考取锡庠第一名泮元”字样 。这报单便贴在王本立的旧报单旁边,相映之下,王本立的报单已黯黯地不生光彩了 。自有生徒们向塾师询问道:“华虎的本领并不弱于王龙,先生,你道如何?”塾师点头道:“王本立是龙华鸿山也是龙明年乡场这两条龙总须破壁而去 。”待到来年乡试,华鸿山中式举人,王本立依旧是个秀才 。那时一棒锣声又敲到先生的家塾门外,墙上高贴着鹅黄报单,有“贵府受业门人华鸿山中式南直隶乡试第三十六名举人”字样,这报单便贴在去年的泮元报单旁边,那泮元报单兀自颜色鲜明 。不比王本立的报单已破碎的和枯叶一般了 。又有生徒们向塾师询问道:“华龙的本领端的胜过了王龙,先生,你道如何?”先生点头道:“华鸿山是一条龙,王本立只是一只虎 。一般都有风云际会的希望,不过王虎比着华龙略差一些儿罢了 。”
又到了来年,华鸿山连捷进士,钦点翰英 。王本立依旧是一个秀才,那时一捧锣声。
又敲到先生家塾门外,墙上高贴着泥金报单有“贵府受业门人华鸿山 。会试中式第一十八名进士,殿试二甲朝考一等,钦点翰林院庶吉士”字样。
这报单便贴在去年举人报单旁边,真叫做三报连捷 。朱红、鹅黄、泥金三色报单骈肩的贴着。再看王本立的破碎报单,早经顽童们扯个一乾一净,不留痕迹。 又有生徒们向塾师询问道:“华龙和王虎相去太远了 。一个是太史公 。一个是穷措大 。先生,你道如何?”塾师点了点头道:“我说华鸿山是龙确是一条嘘气成云的神龙,我说王本立是虎,谁料他画虎不成反而类狗?因此相差得太远了 。”
这个消息传出去,华龙、王狗传播四方,华鸿山本来是虎,一变而为龙;王本立本来是龙,一降而为虎,再降而为狗 。科举时代的世态炎凉都跟着一纸金榜为转移,榜上有名的,“黄狗出角变麒麟”,榜上无名的,“虎落平阳被犬欺 。”人情世故大抵如斯 。这位塾师既跳不出炎凉环境 。当然有这般高下不定、褒贬无常的品评了 。后来华鸿山官运亨通,隆隆日上 。王本立呢,“苏秦仍是旧苏泰,”一领青衿到老没有长进 。可惜这时塾师已去世了,要是活在世上,再有人向他询问,他一定把王本立贬之又贬 。不但华龙、王狗相差很远,一定要有人向他询问他一定把王狗贬做王鳅、王鳖、王虫、王以一路的贬将下去贬个不休呢!
闲话少叙,且说华鸿山盼子成名很为恳切,连延着几位西宾,两个儿子读了多年的书,依旧是一块不可雕琢的顽石 。鸿山才想到幼年同学的王本立秀才学问优长,又教了三十馀年的书,经验上更是丰富,便即写信到太仓,意欲延聘这位老夫子到相府中充当教读,谁料王本立为着两个儿子都已成立了,家中供养,甘旨不缺,情愿休养在家,不愿再作冯妇,便把这层意思回覆了鸿山 。他越是不肯就,鸿山越要他就,磋商了多次,书来信去,还没有具体的办法,直到华鸿山亲赴太仓登门奉请,王本立却不过老友的情,才接受了他的聘金 。
到馆以来忽忽三年,只为他是主人翁的总角之交,华文,华武稍有失礼,他便要告知鸿山家法处治,还得在先生面前叩头赔罪 。所以两个踱头对于这位王本立先生略存几分忌惮 ,不比旁的先生,猫鼠同眠,毫无一些畏惧之心 。华文、华武接过先生以后,一个唤着“生”,一个唤着“天打”,虽是踱头,倒也会几句客套 。大踱道:“生,你你好了,没没有呜呼哀哉,伏伏惟……飨 。”二刁道:“天打好了,其(如)果天打再不来,我们学生的就要心表三年了 。“大踱道:”不不错,如如果生再不到馆,我我们学子要要相向而哭,皆皆……声 。“王本立皱了皱眉头道:”半月不见顽钝依然,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踏着八宇步摇摇摆摆直入金粟山房。万不料有人在门缝中偷窥 。王本立进了书房,第一桩要事使是要向至圣先师神位前行礼,他把秀才巾一整,把一柄折扇双手捧着算做捧笏当胸,跪将下去,尊一声”至圣先师高高在上,弟子王本立诚惶诚恐,顿首稽首,伏惟先圣德参天地,道冠古今……“以下还有喃喃呐呐许多话,只为愈说愈轻,躲在后房的唐伯虎听不清楚 。但是见这迂阔模样,几乎惹得他失声大笑 。王本立跪拜完毕,然后在师坐中坐定,先把书房中浏览一下,但见一一布置整洁,不染纤尘,不禁暗暗纳罕 。 再向座右的书架中看时,见插架书籍整齐画一,有套的归套,有板的夹板,书根上的记号也有”元亨利贞“分四卷的,也有”礼乐射御书数“分六卷的,也有”金石丝竹鲍土草木“分八卷的—一按照次序,绝不紊乱 。最奇怪的一幢幢堆叠的书籍,经、史、子集分作四幢堆叠,可见承值书房的是个内行断不是寻常书僮所能了解 。他一壁看一壁口称着”奇啊!奇啊!“两个踱头窃窃私议,二刁道:”老冲,你听见么?‘骑啊骑呀’骑什么?“大踱道:”阿阿二,尧舜骑病猪 。
“
二刁道:“天打不其(是)尧舜 。”大踱道:“生要骑骑马 。”二刁道:“照照啊,天打天,(先生先)屁股尖,骑在马上颠来颇,要吃豆腐其(自)家煎 。”
王本立向着两人眨了一个白眼,他们便不罗唣了 。王本立道:“我问你们,谁在这里承值书房?”大踱道:“他叫大叔 。”二刁道:“他叫半仙 。”王本立道:“胡说!究竟是那一个?”大踱道:“生不要吓,这这个人本领大大的了不得,一会弹弹琴,二会焚焚香。”王本立道:“这有什么希罕?焚香扫地乃书僮分内之事 。”二刁道:“他不但会焚香,他的本领正多咧!三会对弈,喜(四)会做文章,五会吟几首风花雪月,六会弹一曲馀音绕梁,”王本立摇头道:“料想是个无知小子,大言欺人 。”大踱道:“他他还有本领咧!七七会绘几笔丹青,八八会奏一套笙笙篁。”二刁道:“还有两会,我来告诉天打罢,九会皮(米)卜夭(先)知,十会窃玉偷香 。”王本立发嗔道:这是谁向你们说的?二刁道:“ 这是新来的希(书)僮华安向我们说的。“王本立道:”尊大人为什么用这大胆狂徒承值书房 。“大踱道:”老老生活说的,他他的本领胜胜你十倍“ 。二习道:”老生活说的,新来希(书)僮华安可惜没有去下场,要其(是)去下场,一定和老生活这般的中了秀才便中举人,中了举人便中进士,中了进士便点翰林,决不会和天打这般的到老只其(是)一个穷秀才 。本其(是)王龙变了王虎,本其王虎变了王狗 。“王本立听了这几句戳心的话,他一生肮脏正是牢骚的了不得,怎禁得饱受生徒们的嘲笑?明知鸿山老友断不会说这轻薄的话,大概这新来的华安小厮定是个浮滑之徒,这许多话一定是两个踱头听着小厮的教唆,沾染了他的油嘴滑舌,前来唐突先生 。当下把脸一沈道:”你们休得胡说!这书憧到那里去了?我倒要见见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贵管家 。“大踱便向内书房喊道:”大大叔快快出来,生要见见你三三头六六臂!“二刁道:”半仙,快来见见打“ 。唐寅在里面答—声:”来也!“人没有出房清朗的声音早已直达外面宛 比登场的名角一般 。王本立听了益发惹气,手将着颔下长须,只向内书房注目 。”呀“的一声门儿开放,走出一个清秀书僮,王本立虽然冬烘头脑毕竟也看得出这僮儿一表非凡,要是没有听得两位高徒的吹牛论调,王本立对于唐寅当然要起着怜才之意,决不会故意挫辱,以致给下不解之仇 。叵耐这时候王本立已存了一个成见,料定这僮儿是个油滑之徒 。一个人有了成见,便可以轻移他的视觉,他觉得这僮儿虽然清秀,但是清而带浮秀而带滑,一副轻佻之状早已无形流露,所以面目虽然端正,仍不允做那低三下四之人 。唐寅既然露面,对于这位冬烘先生免不得要行个拜见之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