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开国中兴传志

  鲁公不听,即令英布引军一万,前去骊山劫墓。不旬日间,得金六十万两,宝贝一百二十件。鲁公曰:“此皆子房之功也。”范增曰:“子房乃说客也。主公宜诛之。”鲁公不从。增曰:“主公不信,不肯诛之。试封官职,令臣于此看其受与不受,便可知矣。”鲁公依言。次日召子房曰:“吾欲封尔官职,臣事于吾若何?”子房曰:“臣乃韩国贱士,因途遇沛公,借臣为从,臣不愿受公重任,但欲公为仁德之主。”鲁公问曰:“吾入咸阳为君,天下百姓何以得安?”子房曰:“今天下乱者皆由秦皇无道,戾其人心。先将子婴并秦族属替行诛斩,则人心快足,自然安妥;又咸阳阿房乃败亡之宫,主公不宜居坐,宜别设朝受贺封,迁诸侯,各分地面。有敢反者,亲自征伐。如是则万民安乐,四海太平。公以布衣而有天下,衣锦还乡,岂不美哉。”鲁公曰:“沛公当何以处之?”子房曰:“沛公诚实人也。封于褒州千里之外。必无东还之意,天下自安矣。”鲁公大喜,曰:“子房世之高士也。”设酒相待子房。饮至酩酊,鲁公暗遣人送子房而回。次日鲁公召子婴并嬴氏族属二百余口,悉皆斩首。遂令拔寨而起,前赴咸阳。(按:张良心于兴汉,屡让楚王。其他犹可,惟杀子婴,掘始皇墓,迁弑义帝,焚阿房,四事陷王於恶。自其非也。)

鲁公称帝封诸侯
  却说鲁公因子房之说,遂急于称帝。是日引领群臣人马入至咸阳。见阿房宫甚是峻丽,自咸阳至骊山三百余里,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鲁公看毕,以火焚之,烟焰月余不绝。五月五日,鲁公入咸阳即位为君,自称西楚霸王,诏示天下为楚元年,设朝受百官朝贺拜舞毕,王命文武俯伏听受封赏。
  封亚父荡增为丞相 封项伯为尚书令
  封钟离末为左右大司马 封陆沮为左司马
  封季布为右司马 封丁公为左将军
  封雍齿为右将军 封刘季为前将军
  封刘存为后将军 封陈平为护国都尉
  封韩生为左谏议 封武涉为右谏议
  封于英为宫内大将军 封桓楚为引战大将军
  封沛公为汉王褒州四十七郡
  封巩傲为临江侯 封英布为九江王六合四十五郡
  封项佗为春胜君 封魏豹为魏王平阳四十郡
  封项元为安胜君 封申阳为洛阳王河南二十郡
  封张仝为代王 封司马傲为殷王河内三十二郡
  封姬成为韩王 封章邯为雍王上秦三十八郡
  封陈广为前燕王 封董翌为翟王延安中秦三十郡
  封田荣为前齐王 封司马忻韩王藩阳下秦十八郡
  封田庆为前赵王 封项庄为交东王三十四郡
  封田横为齐王临淄 封张耳为赵王常山三十郡
  封田都为中齐王青州 封张耳为赵王常山三十郡
  封臧陟为燕王幽州四十五郡 封田安为下齐王即墨
  封吴苪为衡山王湖南长沙 封陈胜为梁王弥州
  封陈余为北赵王定州 封韩信为执戟郎
  楚王封职已毕,赐王侯文武群臣筵宴,传旨令来日各各赴镇莅事,不得辞误。文武一齐谢恩退朝,唯有沛公不悦。子房笑曰:“与大王贺喜。”汉王怒曰:“封吾南郑褒州是秦罪地,轻吾太甚。”子房曰:“南郑非为罪地,乃立根本取社稷兴刘之所。臣闻南郑山高路远,地土沃饶。殿下奉命乙巳,木命也,逢西方庚辛金断木而成器。大王至彼养成锐气,乘楚不备,取天下,易于反掌也,王何不悦?”汉王方悟。说罢,子房辞别汉王,复往咸阳。汉王曰:“卿去何故?”子房曰:“臣入咸阳见楚王,乾扬功绩。”汉王亦不知其意。
  子房迅至咸阳,正遇范增。增执子房奏楚王曰:“张良是汉王之臣,私入咸阳,即为奸细。”子房奏曰:“臣非他故,正欲见王有所告也。”楚王曰:“卿有何事?”子房曰:“微臣故主骸骨未奠,愿乞韩王城以葬韩王之骨。”楚王闻言大喜。曰:“世间忠孝无如子房也。”楚王即许,子房谢恩。楚王问曰:“吾欲迁义帝,卿谓若何?”子房曰:“大王迁之是也。义帝若得人心,恐楚王不测,枉若军民。”王曰:“谁可去?”子房曰:“诸人去不得,唯范增可去,使义帝无怨大王。”楚王即遣范增、英布二人去迁义帝。增奏曰:“臣去无辞,但臣有一言,王当谨记。”王曰:“卿有何言?”范增口:“臣若去后,第一,切不可离咸阳;第二,韩信乃世之高士,不可令去。第三,留住汉王,且休放还镇地。”楚王曰:“卿言诚是也,卿去早还。”范增、英布辞王东行。次日,子房奏楚王曰:“启陛下,今有汉王思归,王宜遣之;若恐汉王心变,只将家眷留此为质,汉王必不敢反。”楚王大悦,发使传旨:“放汉王西归,且留家眷于此,不得带去。”汉王得旨,大骂子房,怏怏而去。楚王退朝,子房私迁汉王至于太白岭上。汉王责子房曰:“卿何反吾若此?”子房曰:“臣不知,愿闻其故。”汉王曰:“尔故令楚王留吾众眷,岂非反耶?”子房曰:“大王不知,臣见楚王,说遣范增东迁义帝,功之一也,放王西归功之二也,留王家眷者使楚王不疑。大王异日兴兵东向,一鼓城楚,此臣之计功之三也。”汉王听罢大喜。子房又曰:“大王善保龙体,臣有三件大事未干。此去咸阳干办即来侍王。”汉王曰:“三事维何?”子房曰:“与王求觅破楚大元帅一也,说楚王还乡二也,说六国反乱三也。”汉王闻言,与子房欢悦而别。此时楚汉元年五月十一日。汉王人马行过连云栈,子房暗遣人烧栈道。人报汉王,王大怒。萧何曰:“大王勿怒,此乃子房之计也。”王息怒,方思领众文武前赴褒州不题。
  且说范增、英布二人已到徐州,迁义帝至于彬县乱山之间。范增暗使英布假装贼寇,弑义帝于山内。胡曾先生有诗叹曰:
  义帝南迁路入彬,国王身死乱山深。
  不知埋恨穷泉后,几度西陵并水沉。
  子房既入咸阳,诈装云游道人,作谣歌一首,用钱贿诱街市小儿歌唱其谣日:
  有个人人,隔壁摇铃。
  只听其声,不见其形。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不数日间,满城街市小儿尽皆唱念此歌,上下无不听知。子房因见项伯,甚喜,留宿于家,每日闲话。项伯入朝,子房堂上闭步,见一书架堆积书籍甚多,仔细取看,内有文书一封,名日:锁诸侯法,上写执戟郎官韩信书。子房展看良久,叹曰:“妙机!真奇才也。此乃兴帝图王之术。”叹息未已,项伯忽至。子房起而问曰:“公自朝回,为何不悦?”项伯曰:“今日退朝迟晏,因为楚王问群臣街上小儿谣言有何凶吉,无人敢对,楚王怒起。”子房曰:“谣言如何说?”伯具念歌词。子房曰:“此歌别无其意,只说楚王为帝,当衣锦还乡。”项伯闻言一时省悟,即入朝奏曰:“臣至家思想,小儿谣言别无甚意,只言陛下衣锦当还故乡。”王见说大喜,遂传旨意,差拨三万民夫前往彭城备建殿阁。
  左谏议韩生谏曰:“大王不可迁都。”王曰:“何也?”生曰:“秦之地四关俱险,八水三川,自古建都兴隆之地,威镇诸侯,若都彭城,弃实就虚,非国之福,愿王思之。”楚王曰:“吾意决矣,尔勿多言。”韩生又曰:“大王轻信小儿谣言,弃大就小,失其地利,根本动摇,万一有变,何以制之?”王大怒曰:“吾掌百万雄兵,谁敢与吾为敌?尔何妄言,再奏必斩。”韩生不忍,舍死又谏曰:“大王不信臣言,正犹木猴见果之说。昔春秋楚文王善弈棋,外国进一木猴,尤善于奕。文王与之斗,被猴屡胜。文王乃以果觑之。猴因视果,遂败局,踊身跳于文王头上。文王怒赐猴死。于子其奏日:‘猴乃山中之兽耳,焉知礼法,可免其死。’文王不允,竟杀之。今王徒见近小不识远大,何异于此。”楚王睁目大怒曰:“竖子乃敢讥朕,推出斩之。”韩生低首无言,须臾绑至市曹。韩生呼咸阳父老告曰:“吾今日谏王被刖,与比干、伍员无异。”有监斩官韩信曰:“尔有五罪,何言比干、伍员乎?当日楚王掘始皇墓,尔不谏,罪之一也;王杀秦子婴二百馀口,尔不谏,罪之二也;王烧阿房官,尔不谏,罪之三也;王信张良说,放汉王西归,尔不谏,罪之四也;命王迁都,虽所宜谏,乃比王于禽兽,讥谤主上,罪之五也。”韩生闻语默然。信叱曰:“速斩回报。”
  当下子房在旁,看见韩信言词剀切,威令果断,乃私叹曰:“此人真天下之英雄,当今之豪杰。”嗟讶弗已,见信乘马归宅,遂蹑迹至信门首,令人通报求见。韩信出户相迎,礼毕序坐。子房曰:“某有一剑,特来卖与足下。”韩信视剑笑曰:“剑有何能?”子房曰:“剑有三口,一曰天子剑,二曰宰相剑,三曰元帅剑。天子剑卖与汉王,宰相剑卖与萧何,元帅剑卖与足下。”韩信惊问曰:“公莫非子房乎?”子房曰:“然。”信曰:“某出身寒贱,草木之躯,公何念信?”子房曰:“前者窃见足下之书,锁诸侯之法,足徵公有将相之才,古今罕见者也。”信默然长叹。子房又曰:“此剑愿献与公叠纳下。”信曰:“某乃楚臣,安受汉剑?”子房曰:“不然。大丈夫避暗投明,弃邪归正,理之常耳。古人云:‘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昔姜太公避纣而归文王,兴周八百馀年天下。百里奚弃虞归秦,相穆公而成霸业。自古贤哲之士,莫不舍经行权以图建功立业,况以公之才略,职受执戟郎官,岂不辱没英杰?纵使依依于楚,吾视楚王终不能展公之抱负;公若弃楚归汉,汉必重用,大丈夫识时达变正所宜耳,愿公思之。”韩信听罢,自思楚王不能信用,恐终屈抑,乃答曰:“容某先辞楚王,如楚王不用,后归汉也。”次日,信上表辞楚王。王视之怒曰:“胯夫竖子,要尔何用?樗栎之材,何足道哉?”韩信退朝。子房再至见信,言楚王不用,子房大喜,遂即修书一封付与韩信,令信传与萧何。子房辞别,信即收拾行李,单马而出咸阳。
  《两汉传志》一卷终
  卷之二
  萧何三荐韩信为元帅
  却说韩信辞别张子房,单马弃楚归汉。数日行至散关。楚将锺离末领兵随后追近大声呼曰:“韩信何往?”信曰:“楚王不用,吾今西归。”锺离末曰:“楚王命吾追赶,若见公即斩之。”信曰:“生死在将军,若能免命,誓不相忘。”末亦不忍诛之,谓信曰:“吾放尔西归,但将军富贵之时休忘今日。”言讫,二人各别。
  且说子房离却咸阳,周游列国。入齐说田横反楚,自称齐王;入魏说魏豹反楚,入燕说韩庆反,领兵五百杀臧陟;入赵说陈余返逼张耳。自是各国不宁。一日,人报田横反了楚,自立尊号不服楚王。王闻奏大怒曰:“吾不亲征以除反贼,则诸侯谁惧?”即日点起大军三十万,亲征田横,去后不题。
  且说韩信已过散关,路逢陈宣。信问宣往褒州之路。陈宣指从陈仓而去,过却陈仓,前至栈道。信听言罢,正行闻,忽见一老人。信问曰:“此去陈仓,公识路否?”老人曰:“尔莫非韩信乎?”信曰:“然。”老人引信入陈仓口,数十里有一大石。信步至石上,四顾而下,以剑尖画石留诗一首诗日:
  韩信经石过,西回握将权。
  东降秦楚将,此处斩章邯。
  题毕问老人曰:“此去南郑多少路程?”老人曰:“八百馀里。”信怒其诈,欲杀之。老人曰:“愿赐一剑。”信将一剑杀于地上,剑过处其人并无血,尽乃白膏。信大惊叹曰:“误杀此道人也。”不数日信至褒州,入招贤馆,见夏侯婴。礼毕,信曰:“某特弃楚归汉,汉王若何?”婴曰:“汉王乃贤主也。今正广招天下贤士。”信曰:“略知。”婴具酒食待信毕,与信坐叙,问信曰:“将之道何如?”信曰:“为将之道有七:大敌在前不可却后;雨不张盖,暑不执扇;三军未膳,将不可食;罚不避骨肉,赏不择冤仇。此为将之道也。”婴大喜。次日奏汉王曰:“今韩信来归,此人甚有奇能,乞王擢用。”汉王闻奏,封信为散典官。(按:此职乃今时之狱官也)信受职,便点狱囚,死罪一十三人尽皆放免。有巡军知之,急捉狱囚,来奏汉王。王大怒,将信与狱囚一同斩首,命夏侯婴为监斩官。信叹曰:“既谋天下,何杀壮士乎?”婴见信言慷慨,命且留住,只将狱囚一十三人斩讫,婴即见萧何曰:“韩信乃世之高士,怎生脱免?”萧何即与夏侯婴同见汉王,具言信不可杀,汉王方免。
  萧何邀信到于本宅,酒礼待之。问信曰:“公放狱囚者何也?”信曰:“狱囚乃秦之罪人。今王欲立天下,岂不慰万民之望?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弃小就大,王者之道也。”萧何听罢大喜,盛礼待信。谓信曰:“公且宽心,有日荐公为将。”信忙致谢。萧何次日入朝秦曰:“韩信故放狱囚,乃弃小就大,以狱囚乃秦之罪人。秦因刑戮枉法,今王欲图天下,宜慰万民之望。”又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信之高见。信有功也,愿王详察。”汉王终不悦信,不纳而退。何回宅与信闲话。明日又奏王曰:“大王自布衣斩蛇,兴义取秦天下,今不能与楚争锋,不得已而忍受南郑褒州,宽仁布德,感贤人千里而至,正宜开诚任用,乃舍置之,非所以招贤也。”汉王曰:“吾观韩信居乡无名,又兼年轻,岂成大事?”何曰:“自古用人以才以德,何在虚名。昔周武王拜太公为军师,非拜其年,因其才也;臣观韩信有孙吴之韬略,管乐之才能;若用为将,天下不日可定矣。”王曰:“韩信既有才能,何故乞食于漂母,受辱于胯下,甘冒胯夫之名,何也?”萧何曰:“昔傅说居于版筑,高宗肖像求之而始得;太公钓于渭滨,文王因梦求之而始遇;管仲囚于槛车,鲍叔荐之而始用。自古贤智豪杰之士,莫不先屈抑而窘迫,信之困辱亦其时之未际耳,岂其才之不足以自食,武之不足以胜恶少哉。古人立贤无方,又曰‘任官惟贤’才是。皆未尝徇其名与迹也。况今大王意在图王兴帝,关之外纷纷皆敌人也,苟不得人而专任之,虽欲与列侯抗也,难矣;况思破楚而成混一之业乎?愿大王勿以食贱之故而轻弃韩信,乃宗社之幸也。”王见萧何极言信之能,再三不已,乃封信为治粟都尉。萧何出朝至宅请信贺职。何曰:“公休不受卑职,不旬日荐公为将,必当重用。”信受职至仓查视,粟俱黑腐,不堪支发,因见市人多有饥色,遂召百姓赴仓尽行散放。有灌婴入朝奏与汉王,大惊曰:“信乃楚之奸细也。”急召萧何责曰:“公极荐信有能,今将官粟不奉上命,私放于民,当得甚罪。”萧何无对,怒而起。何出朝至宅召信问曰:“官粟公何支散?”信曰:“其粟朽黑,军不堪食,故散与民,不待月馀,民来还纳,放旧易新,官民两便。”何闻之大喜曰:“公真有识之士也。”次日,萧何入朝,具奏韩信放粟之故,有功不宜见罪。汉王闻奏,思之半晌不语,乃曰:“本当斩首,但看卿面。”萧何谢恩退朝。一日,萧何令人请信至宅闲叙。问信曰:“自古及今名将几人?”信答曰:“古今之将,其人非一。自周秦论之,姜子牙钓于渭水之涯,韬略晦藏。避而不出,及文王以飞熊之兆,出猎渭滨,始载之而归。武王恶纣之暴虐,欲行吊伐,遂拜子牙为师,号曰尚父,而不名子牙。约天下诸侯会于孟津,乃与武王兴师而出。戊午日兵临孟津,甲子日血浸朝歌,一战之功,定周室八百馀年天下。子牙仁义之师,此上将也。春秋之世,管仲相公子纠,因内变而奉子纠出奔于鲁,其才其智无由见也。子纠败,鲁人囚仲而归于齐,桓公欲杀之,鲍叔荐之桓公,释之用之为将,仲能相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会盟于葵丘,为五霸之首。管仲乃智术果断之士,此中将也。由仲而外其为将者,莫不皆能出奇制胜,运智使谋侥幸而成功者矣。而治国之才,盖不若管仲甚远也;况望其为王佐如子牙也哉。”萧何又曰:“下将何如?”信曰:“如秦之王翦、白起出则摧锋陷阵而获其胜,守则坚闭而待其时,攻城掠地克日建捷。敌人皆不能出其所料,虽能并吞六国,不为无功,而坑降杀士,残虐百姓,叫寇贼之师,乃下将也。”萧何见信谈论慷慨,等列分明,不胜叹羡。乃曰:“公真上将之才也。”信亦起身曰:“丞相若荐信为汉将,天下克日可定矣。”何大喜,唯诺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