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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开国中兴传志
后人赞萧何诗日:
辅王驱兵灭暴秦,收图改法独关心。
汉家数百年基业,根本还从萧相成。
且说鲁公既定河北,军马西行,多肆掳掠,大失民望;况又章邯助其为害,以致民有怨言。邯闻之,悉告鲁公。公怒曰:“秦党尚多未服,吾若入关,必为后患,不若止留章邯、董翌、司马忻三人,余者尽行诛之。”范增谏,亦不听,遂遣英布悉皆斩讫。兵至函关不远,前哨报说:“沛公令人把住关口。”增曰:“此必沛公依义帝言,命先入关者君之,故此把关不放。”鲁公大怒,遣英布率军前去关下搦战,关上薛欧、陈沛双马出敌,战不数合,大败而走。布夺取函关,鲁公引大军一拥而入,迳至鸿门界上下寨。夜静,范增与项伯相随出帐,观望星象。增看罢自思:“吾指望鲁公成就大业,岂想帝星旺气正应沛公,将来有数百年天下,二十余世帝王。”乃指与项伯观看。伯大惊曰:“似此如何?”增曰:“吾与天扭。”伯曰:“尔如何扭得天过?”增曰:“自有妙计可以扭转。”(按天定之数,虽一事一物之小,难以转移,况帝王为天下主与天同尊,安能以人力强之?增诚愚惑也)后人叹范增诗日:
质实忠纯叹老增,虚怀谋略不聪明。
无能霸上归真主,强向天边换帝星。
次日,鲁公升帐召集诸将,惟范增嗟叹不止,又复微微冷笑。鲁公问增曰:“亚父为何叹息而哂?”增曰:“某昨夜观天象,见五星聚于丰,沛有真天子之兆。”鲁公曰:“吾不信刘邦敢与吾争天下。”正话间,人报曹无伤持书告变。鲁公令无伤入帐,问之。无伤持一书上。鲁公看其书曰:
“切闻夷齐让国,万古称贤;虞为争田,千年诵恶。内家兴事,外国不收。昔者公与刘季同受义帝之命,拜为兄弟,兴兵入秦,共诛无道。今季辄施诡术,争先入于咸阳,欲称帝于秦关。府库金宝悉以私收,法制律条尽行擅改,与民约法,饵买人心。取臣馈仪,实矜己德。又令二将挡关,以阻公之军马,其意其行大与公相反矣,愿公察之。”
鲁公看罢,怒曰:“刘邦敢恁无礼,吾自引军擒之。”增曰:“此今且勿点兵,臣有一计,今夜三更劫寨,必获沛公,杀之以绝后患。”鲁公依言,传令各寨知会。却有项伯原与子房生死之交,私欲报与子房。丁公阻住,伯推打探军情,方始出寨,心中又恐伏路军人放箭,意欲不行,又念子房有危。吾若不救,非丈夫也。遂纵马而行去。至沛公寨中,正遇子房闲坐。子房接入大喜,问其来故。伯慌告曰:“曹无伤告变,范增定计,今夜劫沛公营寨,吾恐子房遭害,故来相告。”子房曰:“吾适观见杀气不祥,却有庆云来护,果应吾言;蒙兄相救,吾亦前去报韩主知之,共逃大难,兄坐片时,吾即来也。”项伯依言。坐不移时,只见子房与沛公同至。伯叙礼毕。子房安排酒席,饮至数杯,沛公执盏劝伯,伯辞谢。子房曰:“兄勿辞酒。兄子聪明俊雅,沛公有女婉淑温柔,男才女德,正宜配偶,某愿为媒。”言毕,随将沛公罗袍与项伯依襟结为一处,用剑割下,收之曰:“权为定礼,后各勿相忘。”子房说罢,沛公又劝伯饮,问其劫寨之事。伯曰:“若非结亲,吾亦不便设计。今夜人马可以躲避,四面埋伏,明日只以三事便可退鲁公也。”沛公问:“何三事?”伯于子房耳畔低言,如此如此,子房大喜。伯即辞谢而回,刚至本寨,正遇范增,增曰:“好奸细也。”着令左右推伯去见鲁公。增具言伯往沛营报消之状,理宜罪责。鲁公怒曰:“尔乃吾之叔父,何故反向他人?”喝令推出斩之。伯大叫曰:“屈杀吾也。吾於霸上打探消息,回来特欲劝公休去劫寨。”鲁公令推转问曰:“霸上消息如何?”伯曰:“吾至沛公寨。沛公说:彼入关有功无罪,并无争夺天下之意。一愿为楚臣,二依义帝之约,三者入关秋毫无犯,百姓无怨;又曾与公结义,明日亲领军来见公,似此仁德,岂可杀之?若明日不来,引军去擒亦不难也,何须劫寨。”鲁公依伯之言,即令停兵解甲。增又言:“项伯泄漏大事。”鲁公怒又喝斩。增曰:“大事未成,若先杀叔,恐人议论。”鲁公将伯放讫。传令明日点兵伐之。韩信曰:“鲁不胜沛,何以言伐?”鲁公怒曰:“尔这胯夫,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之威风,推出斩首。”项伯急谏曰:“公且息怒。前者日马渡,信以怪风料有贼兵劫寨。众皆不信,果折项梁,信乃高士也。”鲁公方免,各回本营。
次日,信至项伯营中谢其救免之德。伯问曰:“昨来公言鲁不胜沛,何谓也?”信曰:“鲁公若伐沛公是失天下人望也。沛公先人咸阳有功者三,不可杀也。”伯曰:“似此若何?”信曰:“番为三罪。”伯曰:“何为三罪?”信曰:“一不合坚闭拒关;二不合擅改秦法;三不合大赦天下,不遵上命。可先发书于霸上,问其三罪,沛公自惧,然后起兵一鼓而攻之,则沛公无以为辞矣。”项伯大悦。送别韩信,即见鲁公,具说韩信所言沛公三罪,鲁公大喜,随命项伯驰至霸上问罪。伯依命到于沛公寨中相见礼毕。子房设席,酒中,项伯谓沛公曰:“今奉鲁公之命,问公三罪,公知之否?”沛公大惊,未及应答。子房曰:“沛公有大功者三,何言三罪?”于房具说三件大功,又兼与伯心交甚厚,再劝伯酒。项伯酒酣,自许沛公无罪。子房谢之。沛公复举杯奉项伯曰:“蒙公不弃,既已为亲,又与子房旧友,望公善言回复鲁公。”项伯唯诺,起身辞谢。回至营内,见鲁公曰:“沛公反者无意,且云三件大功之事。”鲁公点首不语。范增曰:“项伯之言虚矣。”天晚各归本帐。范增独立帐下,毕竟话说如何,后人讥项伯诗日:
项伯存心实可嗟,恁将侄背结浑家。
他年楚灭情何在,始觉今朝见识差。
二公鸿门大宴
且说当日范增独立帐下谓鲁公曰:“臣观沛公终不服弱,必与主公争取天下,况有张良智巧,舌辩项伯,此言皆虚词也,主公宜依臣计除之,以绝后患。”鲁公曰:“亚父有何妙计?”增曰:“明日设一宴于鸿门。名贺亡秦之宴,预遣使请沛公,沛公必至。饮酒之间,臣弹腰间玉玦为号,公即起而斩之。此上计也;其次,埋伏精壮一百余人,臣击席上金杯为号,主公可呼壮士,拥出可以杀之,此中计也;又其次,沛公酒至半酣,项庄就席舞剑,俟沛公酩酊,可以杀之。沛公不出此三计也。”鲁公闻之大喜,传令安排筵会,一面遣使往邀沛公。沛公见使,命相请,乃曰:“鲁公之命,安敢不来?尔可先回,吾当即至。”使者应诺出营。沛公谓子房曰:“此事若何?”子房曰:“臣观此会计也,有谋主公之心。”沛公大惊曰:“似此奈何?”子房曰:“主公勿忧,臣与樊哙保主公去,万无一失。”沛公喜,随与子房、樊哙领数十骑迳至鸿门,下车,陈平接入帐中。鲁公相见礼毕,分宾主坐定。鲁公正视沛公而责之曰:“昔日尔我同受义帝之命,分兵破秦,尔乃争先入关。用小人之诡术,犯三者之大过。”沛公抬身曰:“愿闻其过。”鲁公曰:“一入咸阳,与民约法三章,擅改秦制,不待与吾商议,罪之一也;尔又遍赦天下,封赐子婴,受民羊酒,收结人心,罪之二也;拒关之险,不容吾入,罪之三也。”沛公答曰:“拒关之险,非阻公也,恐秦余党未净,复夺其关;约法三章,乃安秦民,使无反侧;大赦天下者,乃吾之计,若不出赦,焉能定秦朝官吏。其秦宫院及府库俱各封固,吾毫无私取,以待奉公。凡此者皆吾之功也,何谓罪过?况吾与公结义之好,公毋听谗闻,乃甚幸耳。”鲁公听罢,遂召曹无伤斩讫。请沛公入席,饮宴乃曰:“适来冒犯,慎勿嗔责。”增令陈平酌酒。平以目视沛公,见公降准龙颜,天日之表,状貌非常,必为真命帝王,遂有顾怜之心,酒每浅酌,鲁公酒每满斟,就筵间曰:“今日之会乃贺亡秦之会,如有交头接耳,不奉上命者即斩,诸官勿得有违,口为明辅。”于是众官悚然。鲁公酒带半酣,范增举其右之手,弹玉玦数次,鲁公全然不顾。增又将金盏连击,鲁公亦不听讨,反谓增曰:“适来陈平传令,公何故违谩?”增讶曰:“主公错矣。此会非饮酒也,乃图天下也。”再以目视鲁公,公只是不理,但命酌酒。增见二计不行,心中甚懊,乃避席而起,急召项庄舞剑。项庄至筵间曰:“二公饮酒,无以为乐。臣舞剑一曲,与沛公送酒。”鲁公大喜,令庄起舞。子房视之,见庄有杀沛公之心,目视项伯。伯悟其意,遂拔剑出曰:“独舞不足为乐,臣与庄对舞乃可。”二公许之。项庄舞剑数次欲杀沛公,项伯每每遮拦。
子房见势不如,慌出寨门,呼樊哙曰:“主公有难,无由可解,吾先入筵去,尔可速来。”哙怒曰:“吾不救主,誓不为人。”言讫,挥步直踏辕门而入,把门将丁公急阻不住,樊哙直至筵前,大呼曰:“小臣樊哙是也。主公今日宴贺,亡秦天下诸侯皆在,岂宜小臣独立辕门,公若欲用壮士,哙愿当先。”鲁公视之,见哙状貌堂堂,语言慷慨,乃命赐豚一蹄,美酒一斗。哙以豚肉立而啖之,斗酒一饮而竭。鲁公笑曰:“真壮士也。”问哙曰:“壮士复能饮乎?”哙曰:“大丈夫死且不足惧,何惧酒肉乎?”鲁公大喜,令哙坐饮。范增恨公三计不听,即便离席去南门,责丁公放哙入筵之罪。子房见增出外,即与沛公迳出西门。西门守将申阳拦阻不放。沛公曰:“奉鲁公命放吾君臣回去。”申阳不听其言。复有陈平从后来,请沛公入席。子房乃诳申阳曰:“尔不信吾言,陈平亦奉鲁公之命来送沛公也。”申阳正犹豫间,樊哙挥步拥至,沛公急出乃脱。子房谓哙曰:“尔护主公先行,吾谢鲁公即来。”说罢复回。
胡曾先生有诗叹鲁公曰:
项藉鹰扬六合辰,鸿门开宴贺亡秦。
樽前若用谋臣计,岂作阴陵失路人。
鲁公见沛公去久不回,正命将士邀请,忽子房复入,鲁公怒曰:“沛公不来,尔来何如?”子房曰:“沛公酒力不胜,酩酊而归,令臣来谢,并奉秦宝照星玉斗献上,以表微意。”鲁公视之大喜。子房又曰:“臣蒙主公酒宴,亦甚酣醉,乞放归寨。”鲁公从之,令项伯送出,而逢范增适于南门责丁公回。鲁公问:“亚父何来?”增曰:“天下已失矣。”言讫长叹。鲁公笑曰:“量刘季一村夫,何足道哉。”乃将玉斗赐与范增。增曰:“此物何用?”鲁公曰:“秦朝一十八般宝物俱有奇妙,此乃照星玉斗,何言无用?”范增将玉斗掷之于地,击得粉碎。鲁公视之大怒,曰:“尔敢碎毁大宝?”增曰:“臣观此物亡国之宝,惟沛公之首得之,则天下定矣,乃为至宝。今公不依臣谋,反听子房之说,江山社稷徒此失去,又复思玉斗之为宝哉。”鲁公听罢,默然无语。增曰:“此时悔之晚矣。”鲁公曰:“似此若何?”增曰:“昔吴王夫差不听于胥之谏,放越王归国,子胥日:‘吾不忍见越灭吴。’自刎而死,令人悬其头于东门,以视越。后越王用范蠡谋进西施女于吴。吴王纳而宠之,荒亡失政。越兵至,一鼓而国灭身亡。今王公不杀沛公,如放鱼入海,放虎归山,臣不识主公果何见也?”鲁公闻增话说到底,觉有愧色,悔恨无及。乃曰:“机会已失,如之奈何?”增曰:“臣再设一计,差使复往霸上,请沛公议事;彼若来至,可即擒之。”鲁公随遣使去,入寨呈上书简。
沛公看书问子房口:“此何意也?”子房曰:“此范增之谋,主公若去,则不复还。”沛公惊曰:“何以拒之?”子房曰:“主公勿忧,臣愿替主公一行。”沛公曰:“尔去恐遭所害。”子房曰:“臣去无妨。”随使迳至鸿门寨中,跪于帐下。鲁公责曰:“吾请沛公议事,沛公不来,尔敢代彼。”子房全无惧色,徐答曰:“沛公乃一田夫,智识疏陋,岂晓国家大事。公是名将之裔,谙练洞达,威令大行,诸侯畏服。今秦朝已灭,公但入咸阳大事决矣,又何必议?”鲁公闻言大喜,问曰:“吾欲为君治安天下,有何良策?”子房曰:“为天子者,其等有三。一曰帝道,二曰王道,三曰霸道。”鲁公曰:“何为帝道?”子房曰:“伏羲氏、神农氏、轩辕氏、陶唐氏、有虞氏,是谓五帝。伏羲氏者,周姓。都于陈留,制甲子历,书画八卦,分九州,制婚姻之札,立宗庙社稷,在位一百二十年。神农氏者,姜姓。都于鲁地,教民耕种五谷,尝百草,以制医药,济世利民,在位一百四十年。轩辕氏,覆姓公孙,拜封侯为帅,筑坛于版泉。战蚩尤于涿鹿,除祸害以安百姓,在位一百年。陶唐氏名尧,都於平阳。治洪水,诛四凶,敷五教以叙人伦,制礼乐以和上下,土阶三尺,茅茨不剪,在位九十八年,让位于舜。有虞氏名舜,嗣唐尧而有天下。举十六相以自辅,操五弦之琴,歌南风之曲,都俞吁弗于一堂,垂衣拱手於南面;礼乐修明,声教四讫,在位五十二年。此五帝者以道德仁孝治民,以雍容揖逊得位。当时黎民於(音乌)变,四海讴歌鼓腹而颂。此五帝之世极盛之道也。王道者,夏之禹,商之汤,周之文武。是谓三王。是三王者,虽以征诛而有天下,然皆以有道伐无道,发政施仁,敦伦崇义,修礼乐振风俗,尚廉耻明赏罚。是以当时莫不教化大行,民安于下,熙熙攘攘,四海晏然。君安于上,传位子孙,国祚永久。此三王之世,亦隆盛之道也。”鲁公听得子房声韵若钟,语言如注,心甚欢悦,复问霸道何如?子房曰:“霸道者,春秋之时,人心浇漓,诸侯僭窃。于是有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楚庄公、秦穆公,是谓五霸。是五霸者,尊周室以攘外夷,假仁义而专征伐。战必胜,攻必取,诸侯有不服者则攻削之。此以兵戈刑戮为尚。是以国富兵强,列国震慑,奠敢不从威令,此之谓霸道也。”鲁公闻说霸道,大喜。乃曰:“吾亦以霸道为治如何?”子房曰:“当今之世,公正宜于霸耳。”鲁公曰:“天下已定,吾自称为西楚霸王,分封诸侯,如有不遵命者,即征伐之,但恐赏赍缺少金银。”子房曰:“公岂不知秦始皇葬于骊山北方八百步,冢高五十尺,以珠玉为斗星,水银为江河,宝贝为玩戏,金银围绕不计其数,令人伐之,得其所藏,用之自有余矣。”鲁公大喜。范增急谏曰:“不可劫墓取财,使公陷恶名声于万代。”